第四卷 第六十六章 异军(六)
作者:八六年的伏特加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5837

斯达林,洛夫看着自己举在手中象征着至高无上的统帅地位的单手剑,微微有些失神。抚摩得锃亮的龙吞口造型的护手上落有一点从冰冷的头盔上滴下来的饱满的雨水。剔透的水珠折射出自己扭曲的倒影。他凝视着微微颤动的水珠,努力控制着自己不去浮想联翩,但是这很难做到,周围的喧嚣和呐喊瞬间远去,记忆的潮水覆盖了他眼前的景象。

他想起了第一次见到这把剑的场面,那也是个雨天,不过没这么冷,哥哥凯文在万众瞩目的情况下从垂垂老矣的父亲手中接过它。凯文把手搭在自己肩上,另一只手高举起剑,环顾全场。瞬间,鸦雀无声的礼仪广场里万众沸腾。

那一年,自己才十三岁。一个对剑和勇者比权利更感兴趣的年纪。凯文的动作和民众们热情的呼应让自己热血沸腾。

斯达林不知道自己是应该庆幸还是懊恼,当自己从痴迷武技和驯马转而开始更多地在意长老院是否愿意给予自己更多的赋税权的的时候,左赛敦已经在哥哥凯文大公的统治下安稳地过了数年。很多国民都坚信他会带着坚韧的左赛敦人重返荣耀。这让他从来没有对那个位置有过非分之想,他的毫无野心也让自己和凯文有了许多国家的王室从未想过的手足之情。当然幻想过自己握着这柄剑的样子肯定是有的,但是他从来没想过会是以这种方式。他没想到过他会死!

得到噩耗之后,斯达林一直在想,是不是凯文自己也预感到了危险,所以才在出发前把这柄传承了无数代左赛敦希望和痛苦的剑留给自己保管。

是与不是已经不重要了,无论如何,赞比尼亚人必须付出代价,而且,他们将会是自己登基的最好的垫脚石。就是现在!

他翻转剑身,水珠里的倒影扭转得翻天覆地,然后悬空还原成一滴莹莹的雨水,一泓秋水似的剑身横挥而出,和斯达林擦身而过的赞比尼亚骑兵惨叫,手中的骑士长枪联通胳臂一起飞向天空,胸前的锁子甲被足够代表矮人锻造技艺巅峰水准的利刃轻易地割开了一个大口子,时间仿佛停滞了一下,鲜血在下一个瞬间如匠人壁画时用到的红色油彩一般毫无顾忌地泼洒而出。骑兵奔出数米,失去平衡,连人带马侧翻在地。这时候,悬空的水珠才落在马鞍上,碎裂不见。几匹钢鬃座狼迅速地往犹未断气的士兵和蹬蹄的马儿围了上去。惨叫声只来得及响第一下。

斯达林,洛夫举起了剑,就像记忆中哥哥曾经做过的那样。大雨纷飞,万众瞩目。

“全军!突进!”

半里之遥的达泰摩那尔谷地领主城池,门口,赞比尼亚风格的巨大包铁吊桥紧接着最后一名溃逃的骑兵的蹄子踏进城门就开始往上吊起。弓箭手在女墙上冒出了头,身后是来回忙碌着搬运火油檑木还有落石的步兵。随着苍茫的号角声响彻荒野。达泰摩那尔谷领主地城池外开阔的平原地上,伴随着愈演愈烈的暴雨一同而来的是左赛敦第一次正式的进攻。满山遍野的士兵在旗手的指挥下向着在乌云下如同沉默的巨兽一般的城市挺进。

“射箭!”等待良久的查尔斯男爵站在城墙上,看着黑压压的敌军,大声喊道,他的命令在城墙上接二连三地传声。

只是暴雨让弓箭失去了往日的威力,第一波箭雨纷纷落进护城河,除了射倒几名因为要抗檑木而没有护盾的步兵之外没有起任何作用。反而让对方士气大振,数万人齐声呐喊的声浪如同一堵墙,瞬间盖过了风雨声。

“大人!这样不行!我们坚持不了多久!这种天气,弓箭手几乎起不了作用!”一名分团统领跌跌撞撞地跑近喊道。

“我知道,能防止他们攀爬城墙就行!我们的援军很快就到!”查尔斯男爵故作镇定地说。他没有想过左赛敦人居然会如此疯狂,仅仅在黑骑远征军踏入达泰摩那尔谷地境内的时候就已经衔尾而至,为此他安排了三个营的骑兵迎战,告诉他们利用骑兵的速度进行骑射,为大军进驻争取时间。当然,他没有告诉他们关于钢鬃座狼的事。骑兵一旦被这种猛兽缠上,除了求速死此外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就像赫莲娜男爵说过的那样,其实查尔斯男爵并不在乎士兵们的伤亡。战争总是要死人的,那些只是‘为了谋求更大的利益所做出的必要牺牲罢了。在自己漫长的发迹史中,类似的事情早就已经见惯不惯了。不过,亲眼目睹了巨狼群轻松击溃三个营的骑兵并且用它们特有的方式善后之后,查尔斯男爵开始害怕了,因为他忽然意识到也许自己也是’必要的牺牲‘中的一个。

他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如果不是赫莲娜男爵给过他‘不能让军心涣散’的命令,也许他已经考虑放弃达泰摩那尔谷地,宣布全军撤退了,而不是在这里故作镇定。

“下雨天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我们的护城河能够阻拦他们的云梯!”他自我安慰似地说。

“护城河?你是指这条小水沟?“赫莲娜男爵说。”查尔斯男爵,别忘了这是我的领地,我可比你熟悉多了。如果你指望它,那么我们肯定活不过今晚。“

“不不!你看!他们的撞城木过不来,云梯过不来,附近是平原,最近的山在十里以外,而且未必出产能够方便运输的石块,松软的泥土在流水里根本呆不住,他们找不到合适的东西填平它,如果想要强攻那么只能靠士兵们泅渡,他们游过来的时候,我们的弓箭手是不会坐视不管的。没有盾牌的步兵是最好的靶子。“查尔斯男爵的手指伸入雨幕,指向浊浪翻滚的护城河。”而等到他们找到足够的石头,我们的援军早到了!——等等!我们会有援军的对吧?“

“有,当然有,只是我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能到。龙骨荒野和密林沼泽似乎没有通往这里的捷径。所以你最好不要把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再这么一味瞎指挥的话,我们肯定等不到那天。”

“你在开玩笑吧?”

“我从不开玩笑!让弓箭手都换上火油浸泡的箭,集中到城门,前后门都要这么做,滚石和檑木也是。”

“你是说他们可能选择正门强攻?”

“不是可能,是事实!看!他们来了!”

查尔斯男爵循指望去,城墙下,大群的左赛敦士兵们聚集在一起,一手举着盾牌,另一手拖着什么东西,冒着箭雨来到河边,然后把手中的东西往河水里丢,一道闪电适时闪过,查尔斯男爵登时张大了嘴。他看清楚他们丢出来的是尸骸,被啃噬得残缺不全的,也有一些完整的,上面还有赞比尼亚制式铠甲。甚至还有左赛敦人自己的,他们把这些尸体用绳子绑在一起,往河中抛,带着沉重铠甲的尸体很快沉入水底。荡漾起的水波迅速消失在浑浊的河面。

轰隆一声,雨越下越大。查尔斯男爵的冷汗夹杂在随风扑面而来的细碎雨水中流了下去,他领会到对方的意图了。

“糟糕!我们刚才至少在后面留了上千具尸体!”他看着赫莲娜男爵,手指微微颤抖。

“这真是我所担心的!“

“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我开始怀疑会长对你的评估是不是夸大其词了,查尔斯男爵。作为帝国战时特例条款的订立人中唯一的非宗室成员,面对这点小场面居然还问一个弱女子怎么办?“

“别挖苦我了!你知道我那称号是上面安排的,别人都说我是个战争贩子,但是我从来没真正参加过战争!“

他当然没有参加过战争,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达泰摩那尔谷地只是个偏远的牧场,典型的中央山脉特有的溪谷风貌,虽然水草肥美,但是它太远了,知道的人并不多,只有游荡的巨魔偶尔会在经过这里的时候停下来休整,更多的过客比如四处勘探的矮人则对长满半人高的荒草的狭长平原完全不感兴趣。赞比尼亚不知道哪世的帝王在出征途中发现了这里,为其与赞比尼亚大多数草场草伏鹰飞迥然不同的风貌所吸引,以皇家猎场的身份将它公诸于世。后来因为发现了通往狂风峡谷的路线,出于安全考虑才被遗弃,最终成了贵族的私人封地。不过稍有心思的军官都不确定这是不是真的,因为私人封地是不准拥有五千人以上的私军和五米高以上的城墙的。而现在的达泰摩那尔城,则是完整的一个城邦。近七万大军包括大部分的战马以不可思议的方式挤在里面,居然还有不少空挡。这种事情就是发生在重镇纺云城也非常不易,但是查尔斯男爵完全没有意识到其中的差别。

“你总算肯说实话了。这很好,还不算太晚。“赫莲娜男爵说,”按照我刚才的吩咐做!“

“什么?“

“弓箭手和檑木落石全部转移到城门段。“赫莲娜男爵沉声说。

“弓箭手!还有投掷兵!集中到城墙!“查尔斯男爵喊道。他的身子半伸出雨幕,向城门挥手。

“带上全部火油。“

“带上全部火油!!“他继续喊。

“长枪兵准备出城迎战。“

“长枪兵准备出•••••••什么?你没说错吧?“

“照我说的做!“

“长枪兵准备出城迎敌!!”城墙下,黑压压的人群忽然骚动起来。长枪兵不是赞比尼亚的常规兵种,要不是因为在左赛敦人类似的战术上吃了亏,崇尚骑兵的议会甚至不愿意自己的军队里存在这类编制。忽然被点到名,就像出发前被列队一样,他们有些不知所措。

“大人!我们要出城迎敌?”军官模样的人遥遥喊话。

“是的!这是军令!抗命者立斩!”

城外,左赛敦人紧锣密鼓地搬运着尸体,城墙上没有多少准头的箭开始稀稀落落。

在前线指挥的一名左赛敦步兵军官推开护在身前的藤盾,有些迷惑地望着城门上那一片渐渐聚集的点点火光。他看见吊桥那手臂粗的铁索抖动了一下,一种令人酸牙的咯吱声穿透雨幕,像眼前的水浪一般跌拓起伏。他眼眶猛地一缩,忽然醒悟,推开重新挡在身前的盾和士兵,朝身后大声喊道:全部退开!

隆隆!巨大的吊桥随着他的话音落了下来,水花溅起如同海啸中的浪潮。军官身边的侍卫被激荡起的一具骨骸击中,像是被巨魔的骨棒砸中一样,他捂着塌陷的胸口一声不吭地往后倒。

来不及惊慌,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军官看见初具雏形的尸桥已经被着一波浪头冲垮了,不完整的尸骨在岸边到处都是。不用命令,左赛敦士兵们抽出长剑,踏上了吊桥的桥面,身后的人潮稍退,露出撞城车獠牙一般尖锐的前端。

这时候,城的内门开了,赞比尼亚人的士兵呐喊着往外冲。推着撞城车的士兵们来不及抽出武器,被纷纷击落下水,惨叫声夹杂着怒吼,声浪滔天。岸边的左赛敦士兵开始反击,无奈横亘在上面的撞城车让桥面过于窄小,上面的赞比尼亚人又有武器上的优势,他们纷纷跳下河水,开始往敞开的城门泅渡。

“该死的!这是个圈套!都回来!回来!“军官大声命令,但是他的声音在喊杀声中显得那么微不足道。城墙上,严阵以待的弓箭手们张满弦,箭头擦过身边的牛脂火炬,顿时熊熊燃起,他们在女墙上露出头,雨点打落在箭头的火焰上,滋滋作响。赫莲娜男爵露出了微笑。她放下了手。

“放箭!!!“查尔斯男爵地喊。

这时候,清泉平原的平原镇,弗朗西斯也放下了手。

不过隆汗顿和达蒙远没有查尔斯那么兴奋。因为弗朗西斯的手搭在了一柄剑的身上。这把剑曾经在他们眼皮子低下夺走了一名身手不弱的军官的性命。现在,他的手指在剑身上轻轻地扣动。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是我知道无论如何现在的你肯定不会相信。”隆汗顿冷静地说,他和达蒙都理智地没有拔剑。“了解真相会让你的思维瓦解。“

达蒙退了一步,却发现红发已经抢在他之前退到了门口,而且把自己关在门外。

“我得说,这不是个好主意!弗朗西斯子爵。你应该猜得到,梅奥和我有协议,但是协议并不是非要完成不可的!他是个刻薄的人,我无法说服自己相信一个连自己父亲都肯下毒的人的承诺。而且,叛徒的报酬是最不能得到保证的。这点我比谁都清楚。“

“喔!你现在肯说实话了?“

“我需要一个不会出尔反尔的雇主,吉安娜公主是我最好的选择。“

弗朗西斯认真地看着对方的眼睛,他明白了隆汗顿的意思,雪中送炭永远比锦上添花更容易获得信赖。与其做梅奥的旗子,不如选择吉安娜,放手一搏,何况目前看来,吉安娜未必全无胜算。很好,完全附和一名走投无路的匪徒的哲学,只是••••••

“我问的好像和这没关系!”

“这是我的底线,我只能透露这么多。你是个聪明人弗朗西斯子爵,你知道我的意思,我是谁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站那一边。你可以怀疑我,但是你最好给彼此一个机会去证明“

“我尝试过给你机会,隆汗顿将军,让一个怀有敌意的人在身边出谋划策是一件很冒险的事情,我本以为我们可以相处得更默契一点,可是你的顽固让我对此丧失信心。我能从你的眼睛里看出很多和我一样的东西,孤傲,不群,冷血,还有不加遮掩的伪善,换一个地点和时间我们一定会成为朋友,但是现在,我不得不选择一种更有说服力的方式。”弗朗西斯慢慢地抽出剑。“来修正我的错误。“

身后的门吱呀一声,弗朗西斯停住话语,黑剑垂下。隆汗顿立刻做了个抚胸礼,达蒙的手悄悄地按上了剑柄。

“安德森你怎么跑••••••”吉安娜的眼睛飞快地从隆汗顿和达蒙身上划过,然后落到弗朗西斯的脸上,她把盆子藏在身后,“我••••••打扰到你们了吗?”

“不完全是!“弗朗西斯温和地笑起来。”我们正好谈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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