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徐起凤很烦恼
作者:空桑黯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736

徐起凤坐在路边的路牙上,无聊地摆弄着手里已经将要空掉的水瓶儿。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流,眼睛追着夹杂在这人流里的一个个的“亮点”:一个个的穿着或者入时或者朴实的、身材或者精致或者不那么考究的、或者风姿绰约或者平平无奇的身影转来转去,间或吹一两下口哨。嘿嘿,美女嘛,既然人家从咱的面前过了让咱们也欣赏了,咱们当然就应该有所表示啦。对美女表示赞赏,这是起码应有的礼貌和义务——这是徐起凤的口头禅。据他自己说,他活了二十多年了,最大的爱好就是坐在路边儿上“欣赏”来来往往的“女性人类”,欣赏她们所展现出来的各种各样“饱含了生命本身的无限美好和神圣的风姿”(徐起风语)。这个习惯据说是从上小学的时候培养出来的(其实他上小学的时候经常因为各种原因被罚站,于是就躲在教室外面看过来过去的女同学和女老师们……汗)。

打着这个旗号,所以他就经常性地对着各个年龄层的各种女性肆无忌惮地行着注目礼。虽然有时候会被人斥作“色迷迷的”,但是他却振振有词:“我这是欣赏,是欣赏,你有见过这么光明正大、真诚无比、毫不做作的‘色迷迷’吗?色迷迷是那些不入流的边角料男人的习惯,他们的眼睛里只能看到欲望和淫亵。而我,才是一个真正懂得欣赏生命之美、造物之美的‘审美专家’。”不过这位“审美”专家可能确实有些与众不同,似乎不管什么样的女人都能够如得了他的法眼,他似乎根本不在乎面前一个能够让他看得……不,是“欣赏”得津津有味的女人到底长相到底如何。“没有那个女人是不美的,关键是你怎么去发现”——这是他盗取了某位名人的名言之后自己改头换面得来的结论。

抬手看看左手腕上那块老式的上海牌手表,已经快六点了,该是回去的时候了。仰头将水瓶儿里的最后一点儿水猛倒进嘴里,鼓着腮帮子任由溢出来的水流得满脖子、满胸脯都是也不擦一下,站起身来随意拍了一下屁股上的土,把空水瓶儿扔在一个正在垃圾筒边翻捡着的拾荒人的袋子里,提了一下宽大的过膝短裤,抻了抻有点儿皱巴巴、微微腆起来的肚子上还沾着点儿油渍的大背心儿,拖起一双踩倒了跟儿的布鞋晃晃悠悠地走上了人行道。

天儿冷的时候,徐起凤倒是经常爱跟一些老头儿老太太们一起坐在背风的太阳地里晒太阳,听老头儿们讲古聊天儿摆龙门阵侃大山,有时候也跟着掺合两句儿;天太热的时候,他也喜欢扎在树荫下面儿的老头儿老太太堆儿里看他们下象棋打牌逗鸟儿唱戏。

但是这个季节里,晒太阳已经太热了,可还没到能在树荫下乘凉的时候,所以他只好一个人坐在马路牙子上做他最爱做的事情了。徐起凤这个人,虽然有点儿懒又有点儿馋还有点儿色迷迷(这点他自己是绝对不会承认的)又有点儿胆小,但是总得来说还算个好人。虽然没有什么固定工作,但是照人家自己的话来说好歹也算是个“自由职业者”,隔三差五地也总能接点儿广告图片啊、广告条幅啊、招贴设计之类的活儿干干来养活自己。虽然说过不上什么“白领生活”、消费不起什么“小资情调”,但总也还算是不愁温饱,好歹混个肚儿圆。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自己养活自己是够了。

徐起凤是个很容易知足的人,看着街上忙忙碌碌的人群,他经常做难以理解状,然后大摇其头说几句“钱赚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儿”之类的屁话了之。他的同学朋友们或者忙着讨生活,或者已经小有所成,他看着既不着急也不羡慕更加不眼红,总是那么平平淡淡了乐呵呵的样子,因此他的人缘儿还是不错的,同学朋友们都愿意跟他来往。

但是也有人看不惯、不喜欢他的这种乐天知命、知足长乐,他的前任女朋友就总说他这是不思进取、没有上进心。并且想要带他一起进步一起提高,于是带他去了一个所谓的“直销网络”的会场听课,但是他没听完就跑掉了。于是在多次的劝说、开导、帮助无效后,那位据说已经做到“主任”级别的漂亮女孩儿离开了这个其貌不扬又没有上进心又有点儿胖胖的男人。

虽然他是个很乐观的人,虽然他是个看什么都平淡的人,但是面对着这延续了六年多的恋情就这么无疾而终了,无论如何也是不可能若无其事的。

于是他的老爸在看着他喝了一个星期闷酒之后,给他买了一张票把他扔上了火车,据说是让他出来旅游旅游散散心。于是他就这么东游西逛了一圈儿,最后来到这个靠海的城市。当这个在内陆生活了二十多年的人终于第一次站在了海边,他的眼睛就被那一望无际接天连地的蓝色冲击着,整个人都被那无与伦比广阔纯粹的宽广震撼了。那夹杂着淡淡的咸味儿的海风似乎将他那积郁了长久时间的烦恼都吹飘散了、吹零乱了、吹得无影无踪了。

于是他就在靠海的郊区租了个房子住了下来,凭着手头没有受过什么专业训练,但是看起来还算过得去的一点儿美术设计和作图的手艺在一些小小的广告公司里接一些按件计费的活儿过日子。

说起来,已经有两个多星期没接到什么像样的活儿了,眼看着存粮快要见底儿了,他徐起凤就算是再乐观、再达观也不由得开始烦恼了。进城里来去几家常常合作的小公司看看也没什么结果,看看天也不早了,还是先回去再说吧。

徐起凤往公交车站晃着,任风吹着他那一头七长八短乱糟糟的头发。嘿,不愧是靠着海的,连着城里的风里似乎都带着海的咸味儿,那么清爽,家乡的风可没这么轻柔的,而且大多数时候风里恐怕还得夹着点儿沙土吧?看着马路上急急忙忙下班回家的人流不由得有些想起家来了,唉,也不知道爸妈怎么样了,妈妈的身体还好吗?爸爸的工作还是那么忙吗?腿还总疼吗?看起来,也该着时间回家一趟了。

唉,烦恼啊。

狠狠摇了摇头,似乎想把这些天来的烦恼都甩掉似的。然后取下眼镜,揪起大背心儿的下襟儿来擦着,一边东张西望。

忽然,一个小小的身影出现在他模糊的视野里,就在不远的人行道上,一个小小的身影站在一棵泡桐树下。引起他注意的是这个小小的身影居然给了他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明明看着这个身影是站在那里的,明明看着这个身影的周围人来人往,明明这个身影在那如织的人流里显得那么渺小,但是偏偏就是要一眼就看见了她!而且显得与这来往的人流是那么的格格不入,让人就觉得有一种……对,一种清冷而孤单的感觉,一种在月凉如水的夜晚看着一点静静摇曳的烛火一般的感觉。

赶紧带上眼镜,看清了,那是一个小孩儿,一个小女孩儿,一个脏兮兮的小女孩儿,一个十来岁的脏兮兮的小女孩儿。

一头半长不短的乌黑头发再夕阳下似乎泛着点紫色的微光,但是看起来这本来该十分柔顺的头发大概有些日子没梳理了。一张本来也该是白白嫩嫩的小脸儿上脏兮兮地粘着尘土。小巧的鼻子,小巧的嘴,肥肥大大地穿着一件明显是大人穿的、看起来本来应该是红色的半袖T恤,同样一条明显该是大人穿的浅色短裤,虽说是短裤,穿在她身上也差不多快成长裤了,再下面居然光着一双小脚。

徐起凤在看着她,小女孩儿也盯着徐起凤,常常的睫毛下,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似乎都能汪出水来。可是这本来应该闪烁着纯真和活泼的大眼睛里,现在透射出的居然似乎是明显和她幼小的年龄不符的忧郁?疑虑?然后居然是木然?!这时五六个背着书包带着小黄帽子扎着红领巾的也是十来岁的孩子们嬉戏着打闹着稀哩呼噜地从那个小小的身影前锋用而过,小女孩儿却似乎根本抽离了这个世界,完全木然地目送着他们笑闹着呼啸过去,又再回过目光定定地看着徐起凤。

看着那孤单单的小身影,看着那木然中带着疑虑和忧郁的眼神,徐起凤心底里没来由地涌起一股疼惜和怜爱。这样一个小小的小孩子,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眼神呢?这样一个可爱的小女孩怎么会弄得这么脏兮兮、这么狼狈呢?

徐起凤环顾四周,每个人都是行色匆匆或者自顾自地谈笑自若,没有人留意这个小小的孩子。就算有人偶尔看一眼,也是一扫而过,可以确定这个孩子不单是看起来感觉那么孤单单的,而且确确实实是孤单一个人。

那么她到底是什么人啊?小乞丐?不像啊,看看她留的头发和皮肤也知道,就算平时不是养尊处优也一定是被人疼爱有加的了,虽然是有点儿脏兮兮的,但是完全没有那些拿着几枝花儿强买强卖的小卖花姑娘或者小乞丐们那样的满身油泥和蓬头垢面。难道是离家出走?这么一个才十来岁的孩子、还是一个人可能吗?

徐起凤一边思忖着,一边慢慢地走过去。

小女孩儿愣愣地看着徐起凤走过来,白白的牙齿咬着下嘴唇,一只手无意识地揪着一角衣襟缠绕着,似乎有些茫然无措。徐起凤龇起牙来,尽量展现出自以为最和蔼、最可亲、最人畜无害的笑容,往小女孩儿身前蹲下来。还没容他开口,小女孩儿眼睛里忽然露出一丝恐惧的神色,以绝对超出徐起凤想象的高分贝尖叫了一声转身就跑。

徐起凤一愕,僵在了那里,心里一阵沮丧,实在不知道自己哪里这么可怕,居然将小姑娘吓成这样。抬头一看,只见小女孩儿已经跑到了马路上,而现在正是下班时间,马路上来来往往都是车!一惊之下顾不得被尖叫声惊动了的周围的人们投来的奇异的目光,飞快地望着那个小小的身影追过去。

然而,显然已经晚了一步,小女孩儿快跑到路中间了,不远处一辆白色的“奇瑞QQ”家用型轿车也开始紧急刹车,轮胎和路面由于剧烈地摩擦,发出了刺耳的声音。这时候小女孩儿似乎被惊呆了,居然不知所措地呆在了那里,而轿车的刹车距离显然不够了!

<!--阅读面页章节尾部广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