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灵犀难渡人辗转(完·上)
作者:空桑黯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288

四桥。

这个词通常来讲是二里桥、过军桥、细桥和并蒂桥这四座桥梁的合称。这个临海的城市里水网纵横,大大小小的桥梁不知凡几,但是只要用到“四桥”这个词,那就一定是指这四座桥。

但是这个词又不仅仅是四座桥梁的合称。

在这个城市人们的思想中,这个词代表的是一个区域,一个行政区划也是一个历史形成的自然区域,一个分别以四座桥梁以及桥梁所在街区为四至的不算很大但是却非常重要的区域。这个城市里最有历史、最有文化味儿、同时也是街区道路城市设施最陈旧最复杂、人口构成最庞大最鱼龙混杂的一个区域。

而且,这个词代表的也同样不仅仅只是一个抽象的区划概念,这个词出现在这个城市人们口头上的时候,几乎每个人的心底里还会同时想到一个非常基层的属于政府系统的小小单位——一个派出所,一个颇具传奇色彩的派出所,以及,一个极具传奇色彩的派出所所长,一个已经做了十几年所长而且似乎永远也没有升迁的可能的基层小干部。

张所长毕竟是张所长。

无论是警察圈子里的传说里,还是这一方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中,都是历久不衰的传奇!虽然绝大多数的人都早已不知道创造这个传奇的人物到底是谁,但那又如何?重要的,是这个传奇本身,说白了其实也就是那么一个希望,一个罪恶克星的神话给人们带来的扫尽天下罪恶的希望。

如此而已,就算这个希望永远也只能是一个神话,但,至少在心理上是个无可比拟的安慰。

有的时候人精神上的需要远比物质上的需求要强烈得多,也重要得多。所以一个没钱的人往往也可以非常幸福快乐,而一个有钱的人却往往未必能够如此。这大约就是精神层面上的问题吧?也就难怪现在但凡做得有点儿声色的公司、企业都要生拉硬扯出一个什么所谓的“企业文化”的概念来,为的是什么?还不就是为了制造一个能够汇集员工注意力、凝聚员工精神的向心力么?

张所长的观念就从来没落后过,从来没跟时代脱过节,一贯以来他就是非常重视手下警员们的精神生活的。上面不是都有一贯的政策么?要求的不就是“精神文明、物质文明两手抓,两手都要硬”么?

虽然这寸土寸金的地方弄得这么个小院子并不宽敞,甚至显得那么狭窄局促,可他还是煞有介事地弄出了几个似模似样的什么“文化室”、“阅览室”、“活动室”、“健身房”之类的地方——警察也是人,警察也需要有地方来放松心情、陶冶情操、修身养性、缓解精神压力,警察也需要有个地方提供给他们进行自己的精神追求的。

所以,别看就这么一个小小的派出所,就这么一个基层到不能再基层的地方,真正地做到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尤其一个健身房,虽然满打满算也只有这所里二、三十个人用,可设施却相当齐全,满满当当占了一整间二十多平米的屋子,甚至后来还专门另外开辟出一间将近三十平米的房间铺上了地毡、挂起了沙袋捯饬出了一个有模有样的拳房来。

说起这个健身房和拳房来,别说其他派出所的小警察们各个眼红得流鼻涕,就是司马手底下那帮哥儿们也是毫无遮掩地表现着自己的羡慕,刑警队虽然也有自己的健身房、自己锻炼的地方,可毕竟架不住自己这帮人也多啊,哪儿能像这儿就这么几个人?更何况这儿不仅有张所长这样一个深藏不露的传说中的高手,最重要的是,还有一个比花儿更娇艳的“警界明日之花”呢?哥儿们大部分可都还是挑灯笼的杆子——光棍儿一条呢!

此,偶尔有时间的时候,那些年轻的刑警们总爱时不常地找个借口到这儿来折腾折腾、流流汗,顺便也找个机会跟帅征和小何这俩小姑娘起起腻。只不过,通常这些满怀热情而来的哥儿们最终经常都会沦为帅征同志练习擒拿散打的活沙袋。

于是乎,当韩海萍晃晃悠悠地溜进了四桥派出所小院儿的大门,路过小楼一层拳房窗口的时候听到里面正传出“乒乒乓乓”拳拳到肉的拳脚交击声的时候,就知道一定是哪个“幸福的倒霉蛋”正在享受着帅大警花粉拳玉脚淋漓尽致的“按摩”呢。

听着里面肢体碰撞的声音和看热闹的闲人们加油打气的聒噪,以及间或夹杂着的几声不怎么明显的惊呼和痛哼,虽然因为徐起凤和囡囡的事情心情压抑,可韩海萍还是忍不住抿嘴微微一笑,摇了摇头,不经意间又禁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没有人能够比她更明白帅征现在的心情,没有人能够比她更能体会帅征现在的彷徨、迷惘和焦虑。韩海萍能够理解现在帅征的压抑,她太需要发泄一下了,太需要狠狠地释放一下那让人喘不过气来的郁闷了。就只是可怜那个“幸福的倒霉蛋”运气太好了,正正地撞在了她的枪口上,活活地做了替罪的羔羊。

其实,帅征固然如此,她韩海萍又何尝不是?

挺起胸来迎着海风深深地吸了口气,稍稍疏解了一下胸中的闷气,重新在脸上堆起阳光般灿烂的微笑,韩海萍抬手胡乱地揉了揉头上半长的秀发,把斜挎在身前那个巨大的帆布休闲包往身后一甩,顺着墙根儿大步往小楼门口走进去。

一路跟偶尔擦肩而过的警察们微笑着打着招呼,故作轻快地走到楼道尽头那间大房间的门口,显然那两扇弹簧合页的木门是约束不住房间里的喧闹声的,可以想见里面的场面是如何的火爆。

刚刚走到门口,韩海萍伸手推门,就听得里面“砰”地一声大响,然后就是一阵起哄架样子的嘈杂喧闹,哄笑声、嘘声、怪叫声杂然入耳,而这种种怪声中,分明夹杂着一声吃惊、痛楚的闷哼,随即一团庞然的黑影“呼”地扑面而来!

韩海萍看得清楚,那团黑影正是一个人,一个身黑色制式穿护具、戴着头套的男子。

那人先是背向门口“飞”了两、三米,虽然双足勉强落地,巨大的冲力却仍让他收势不住,“噔、噔、噔”一路踉跄着退撞而来。韩海萍眼看着那人退势,照此而来,势将端端正正与自己撞个满怀!且不说那直冲而来的力量自己是否能够安之若素地受了,单是当着这满屋子看热闹的闲人,众目睽睽之下跟一个男人撞成一团的狼狈相,就足够要强好面子的韩大小姐尴尬不已、大喝一壶的了。

闪念之间,那疾退而来的人体挟着一股大力堪堪就到了身前切近,再容不得她多想,韩海萍待要闪身躲开,却发现自己正正地处身在大门之间正是避无可避、欲躲无路了!满屋子的哄笑霎时间就化作了惊呼。

韩海萍虽然自小就训练有素,说得上是颇有些功底、根基不错的了,但是“飞”来的这人却毕竟是个比她又高又壮的男子,而她的身材却是属于典型江南女子的苗条纤瘦型,先天上就先吃了大亏,再加上那人疾退而来的惯性,再和着将他击飞击退的力道叠加,那股冲力又岂同小可?

好在韩海萍也当真不是那种只有一张皮光水滑、肉光致致的漂亮皮囊的绣花枕头,自小十几年的苦功可也不是白下的,正当口就显出她的真材实料来了!自小倔强好强的性格造就了她争强好胜的习惯,腰里那根黑色的腰带可也是花费了无数的汗水一拳一脚、一场一场、一苦一力地打来的,可想而知她临阵的实战经验何其丰富!!

躲是躲不开了,挡却又根本挡不住!

情势紧急,韩海萍却虽惊不乱!

眼看着那人已然夹着风声撞到了身前不足五十厘米的地方,韩海萍应变不可谓不快,只见她矬身半蹲,左脚不退反而跨前半步,身子微微向右侧了一侧,右手虚引划了一个弧线轻轻巧巧按上了那人的腰眼,左手搭上那人肩头,跟着右脚疾扫向那人退来的脚跟。

三个动作几乎同时完成,紧跟着左手顺着那人的冲势加力一扳,按腰的右手改按为托,下面右脚也着实扫中了那人的脚跟。三处一齐发力,每一下却又偏偏根本没有一点儿的阻挡作用,反而俱是顺着那人的来势使劲,那人冲来的力道本来就已经相当可观了,这时再加上韩海萍助纣为虐地百上加斤,脚底又被她种种一扫,足下无根哪里还再能收得住?

拳房里看热闹的人们惊呼声还未落地就看着那倒飞出去的倒霉蛋儿忽然间“呼”地一下真正地飞了起来,一声惊叫之中,以他的腰为轴心,翻了一个超高难度、超低高度的后空翻,然后两只来不及缩回来的脚“砰”地踢在了上门框上,“哗啦啦”一片脆响声中,门顶窗上的玻璃随之粉身碎骨,撒落了“落英遍地”,虽然拖泥带水至极,但总算这个跟头翻过了半蹲的韩海萍,让她最终觑机蹿出逃过了一劫。韩海萍矮身冲进了拳房,那倒霉蛋儿才“砰”地一声摔落在地,也好在多亏他身上帮扎了全副的护具,这才免了被那满地碎玻璃弄得遍体鳞伤之厄。

韩海萍这一下使得三下动作一气呵成,扳、扫、托、送几种力道配合得妙到巅毫,着手之处、发力之时更是切中七寸,轻轻松松就将那疾冲而来的男子掀了一个跟头,不但解了自己的围,而且顺道修理了人。当真是好手段、好身手,真真地干净利落、漂亮之极,但却不是她本行跆拳道的手段,分明却是太极、形意之类内家武术四两拨千斤的意旨,她这一手之间居然表现得淋漓尽致。当她双手轻拍傲然走进拳房的时候,换来的当然是众人毫不吝惜的欢呼和赞叹的掌声、口哨和怪叫。

韩海萍洋洋得意地微笑着四处致意,跟屋子里的十几个人打了招呼,这才望向场中。不出所料,场地中央站着的,可不正是同样一身护具齐全的帅征是谁?这时才缓缓收回踹飞那倒霉蛋儿的右腿,放松了身体,双手扶着膝盖喘起气来。

天气炎热,又经过了大运动量的活动,再加上厚实的护具,帅征早已是汗流浃背,头罩外露着的头发也早已湿透了,汗水滴滴答答地淌下来。韩海萍顺手抄起一条雪白的毛巾递给了帅征,然后拍了拍她的肩膀。

各种各样的起哄声中,已经有人过去扶起了那个先被帅征一记力道十足的侧踹踢飞、再被韩海萍趁火打劫、落井下石、浑水摸鱼、顺水推舟地掀了一个跟头的倒霉蛋儿。那人哼哼唧唧地站起来,有点儿夸张艰难地掀掉头上的头罩,狠狠甩了一下满头满脸的汗水,满脸的苦大仇深,一身的饥寒交迫,长相虽然算不得多么英俊,身材虽然算不上魁梧,却也是个颇见剽悍的年轻人,正是刑警队司马手底下颇有潜力的几个年青人之一。只不过这时刚刚被人痛打了落水狗,又加上围在身边的那帮人正在幸灾乐祸落井下石地连哄带闹,实在不是一般的狼狈。

被哄闹得厉害了,脸皮再厚也总是会有挂不住的时候的,虽然他有心哄帅征开心,有心放水让招,但弄得如此狼狈、形象大失却毕竟不是初衷啊,而且怎么越品越觉得是事与愿违了呢?这“幸福的倒霉蛋儿”随手把手里的头罩劈面丢在扶着自己不停取笑的同伴身上,哭丧着脸龇牙咧嘴地喘息着道:“靠!有完没完啊?呜呜呜……我的光辉形象哦,今天可算栽到姥姥家去了!”随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把薅住一起来的那个年轻同事,恶形恶状地问道:“谁……刚刚最后那一下是……是谁他妈扔我的?是不是你?是不是你?靠!背后给我下绊子?我出了糗你的机会就大了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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