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朝殿除刺
作者:墨色青衣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7248

龙城已经近百年没有发生过大的战事,城防不修,士卒未战。京城的紫荆军吓吓百姓还可以,尤其是一些贵族大家的推荐的贪食蛀虫,平日就缺乏训练,步兵携带武器和口粮,走十里地就气喘吁吁,骑兵中有的不会披甲上马,射出的箭干脆是在马前一二十步就落了地,带兵的更是炎帝的同胞亲贵,根本不懂军事,加上因为四大家族的权利争夺,一些要点的将领更换频繁,军纪松弛,这样的京都如何能应付咄咄逼人的匈如军队?

炎帝没有办法,他只能把自己最担心的几支队伍招回京都,他知道,至少在这样的时间里,这些心中本就目无天子的人还是需要一个崇高的借口来打击敌人。他们的利益很早就绑在夏龙的城头。他炎帝死了,他们不会伤心,但若是夏龙被自己玩完了,他们一定会被天下人痛骂,共赴黄泉。只是,他仍然不甘心,为什么自己就不能像那个刚刚崛起的冒头小子楚国君主——黄亦一样,把持着天下人的生死,至高无上。可恶的四大家族,他心里最深刻的荆棘。

朝门的宦官又在尖锐的叫唤,应该是早朝的时间到了,炎帝揉揉一宿未眠而紧张的眼睛,烦躁的感觉挥之不去,曾经他可以通宵达旦的放肆狂欢而且精神抖擞的去上朝,现如今体力却成为他的奢侈品。想到那娇媚可人的淑妃眉头紧皱,似怨又嗔的神情,他清楚的感觉到下腹的一阵紧缩。“这个妖精!”炎帝笑骂道,眯着眼冷却突如其来的情绪。

“皇上,今日早朝后,您在哪里用餐?”一个黑青色服色的宦官恭恭敬敬的低身问道。他的声音很奇特,有种温婉回软的流质,听起来很是悦耳。炎帝不经意的挑眉,“恩,就淑妃那吧。对了,你是新来的?”

小宦官细声轻语的慢慢回答,“回皇上,奴婢是沈公公提鉴的,原是在御书房供职。”炎帝对他的声音上了心,越听越顺耳,待旁人伺候好了梳洗,几步走到小宦官的面前,“叫什么名字?抬起头来!”

“回皇上,奴婢叫萧残。”随之抬起的是一张冰雪妩媚的面庞,炎帝只觉得室内一亮,不想这个小小的内侍竟有着如此令人惊艳的容颜。他还想说什么,偏偏那个尽忠的黄内侍推着他走到了殿外。也是如此,他忽略了重新低下头的一双清亮黑眸中一闪而过的诡异光芒。嘴角微微扬起,萧残的俊美的笑容衬托着室内昏暗的灯光,却是冷冽的让人心寒。

朝堂不变的节奏是斗嘴逞凶,有的主攻,有的主守,吵成一团,始终是举棋不定。炎帝隐晦的目光扫过全场,几个老持的大臣干脆在朝堂上眯眼打瞌睡。哼,一个是风家的年老,一个是年家的重臣,一个看来是顾家的太守,他瞄到另一个同样波澜不侵的人,眼底泛起狠辣的阴冷,“玉家,不要以为你们真的可以超脱。现在,你们不过是我手头的一条鱼。断了你的水,我看你怎么折腾?”

炎帝看着满朝喧闹的文官一心的烦躁,他们只知道夺席谈诗,吟诗作赋,而一旦遇上刀光血刃,那种需要运筹帷幄的大智慧,冲锋陷阵的大勇气,这些高谈阔论的家伙跑的比兔子还快。他不是不知道文臣把持朝政的危险,但是一想到边境的越遥国的新皇帝竟然是黄袍加身,直接从将军变为皇帝时,他就想着拿点办法好好的治理一下那帮鼓吹“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的野蛮家伙!想他炎霄自小熟读军法,更是和阿尔泰纠缠多年,他还会不了解战争?

炎帝身上澎湃的杀意随着他的缄默不语如同海潮一般淹没了一切声音,大殿突然鸦雀无声。空旷的殿堂上,黄公公的叫声很醒目,“今日早朝,有本早奏,无本退朝。”

没有人声张,私下底推济的小动作也停止了,炎帝的眼神高深莫测。许久,炎帝手指一点,点到了一个不起眼的身影,“狍太史,尹诸在哪里?”

狍太史轻声回答:“陛下,您问的是师鲁吧,他不是去江北多年了?”

“哦,他在那里干什么?”

“榷酤啊。陛下,您派他去做江北的榷酤了。”

“什么?又是榷酤!”炎帝乎的站起身,大手一挥,狠狠击中御案,引起满室回音。“笑话,要这么多的榷酤干什么?国人全都饮酒作乐去了?”

“陛下,着不是您说……”

“多年前,师鲁未雨绸缪,写下了《叙燕》《息戍》《兵制》,都是针对外敌的用兵之道,可你们没有几个人说好,还有人说什么抄袭孙子兵法,危言耸听。可如今,大好机会摆在我们面前,你们却连抄袭都不会。尽快宣他进京。”朝臣们又开始嘀咕起来,那个愣头青,谁愿意再请他回来,但是皇帝又在气头上又没人赶触霉头。

炎帝看着这帮手下,又瞟到一帮重臣的沉默寡言,他缓缓的笑起来,低沉的笑声像是一道尖锐的匕首阉割了一群胡乱议论。他低垂着眼睑,很随意的问,“朕问诸位爱卿几个问题。一,四万民夫面对海潮逼近,呼天抢地恐慌至极。有人面不改色,挺身而出,押下乌纱帽项上人头,弯弓连射八鸦,延缓疏散,拯救几万性命,此举属于大勇还是小勇?王恭,你说!”

中丞王公颤颤巍巍的走出来,“臣非武将,不会用兵,顾而实在难以判断。臣虽不才,但是臣知道韩大人对此位人物颇有私交,他应该知道。”老狐狸,在场的官员不禁在心里开口骂到,一个不才就把当初上书罢黜的罪责推的一干二净,实在是毒。

“那么,韩倚,你来说。”炎帝也不恼,笑眯眯的掠过王恭,却让王恭背上一寒。江北巡抚韩倚正色道,“当属大智大勇。”炎帝笑意更深,“朕就欣赏你实事求是的性格。那么第二,两日内,飞驰三千里,为千百民夫大号痛哭,更是在瞬息内想出三法办法解决千百张嘴巴的饥渴。王恭,这也是小智慧吗?”

王公神色不乱,却闪过视线,倒是一旁的堰书笑着接上话:“臣近日听闻光州司马,幼时七岁而见危不乱,砸缸救人之举。如今二十有余,读其诗文,才气横溢,思虑宏远。想来天庇我朝,降下不世大才。”

炎帝淡淡的扫了堰书一眼,警告的意味很是浓厚,不紧不满的继续说,“其三樊阳榷酤三载,追缴国税透漏酒税三十九万八千贯,这也是小勇小智吗?九华山为母丁忧一载,为民植树一万八千三十八棵。‘哗众取宠,弃之何惜’。哈,这可是你王恭的好见地!”

殿堂内的气氛很压抑,皇帝是摆明了要拿王公开刀问罪,朝臣们不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纳闷不已,这个王公虽然偶尔装疯卖傻,但是关键时刻没有少支持过皇帝,怎么现在他反而被皇帝修理呢?只有炎帝自己知道当他拿到密报时,看到王恭的名字写在首位,心口那种沉闷紧揪的痛楚,该死的老匹夫,他竟然背叛了朕的信任。炎帝冷冷看着议论纷纷的大臣,尤其是其中几个明显脸色不对的重臣。现在知道朕也是不好蒙的?他的眼里只有隐藏的怒气和杀气。但是作为君主的涵养深沉及时的遏止了他一发不可收拾的情绪。

“好了,朕也不想追究以往的过失,你好自为之吧!”王恭手脚更加明显的颤抖,一张干枯的脸却高高的扬起,没有悔恨,该死的没有悔恨!炎帝的指甲扣进身下的坐椅,几乎无法保持他温和的面具。“臣年事已高,请陛下准臣回乡省亲,安度晚年!”

你以为朕还是以前那个需要你扶持的小毛孩子?你以为离开你的帮助,朕就无法在朝堂上找到助手?愚蠢,朕是天子,天之子!炎帝庄重的挥挥手,单手遮住半边脸颊,不想让自己的痛恨厌恶之情暴露于众,他的声音疲惫却坚定。“准你所奏。另赐黄金千两,良田百亩。退下吧。”

王恭面色惨白却没有很大的激动,他摘下自己头顶的乌纱帽,眼角注意到一个灰暗的影子。然后,他连手也不抖了,开始是很困难,但后来一切都变的简单。他清楚,一旦自己离开京都,后果一定很惨,逃不开一个死字。皇帝放不过他,他的政敌放不过他,他的家族也放不过他。天下之大,已经无他容身的地方。

韩倚的脸色也很惨白,呼吸沉重,他眼睁睁看到被家族遗弃的后果,他的朋友甚至可以说是老师,就这样灰淡的离开了一生的政治舞台。他从王公平静的身形中看到了铺天盖地的绝望,压的他喘不过气来。炎霄啊炎霄,当初支持你夺回政权,支持你消灭外侵,支持你改革吏治,一切的一切不是你眼前要杀死的这个老者吗?如今,你亲手将他送向未知的刑场。他曾经也是你的老师啊!那个位置真的将你的人性全部抹杀了吗?

韩倚不敢再看,努力瞪大眼睛,不让恐惧和悲伤的眼泪落了。他想起老师王公曾经的笑语,“字钟就是多情,适合做个文人而非为官啊。你才华不是最好,却是我最得意的门生,你的性情简直的这污浊世界的清光,过于纯洁。官场,太昏暗!”不,老师,官场已经改变了您的学生,让他这个曾经风华正茂意气飞扬的男子如今变的虚伪肮脏。韩倚的整个灵魂在叫嚣着他踏前一步,如同当初尹诸为范缜所做的那样,笑对刑场。但是,他悲哀的发现自己的双腿竟然微微打颤,在炎帝隐藏于手后野兽般噬血的光芒注视下。

很讽刺的是,当初弹劾腾子清的王恭现在因为腾子清而下台。在年迈的老者迟缓的离开大殿时,他和迎面而来的腾子清擦身而过,看到的是一个更加内敛而睿智的男子。他担心,这个男子的眼神过于明亮,完全忽视了朝堂的庄严和高贵,似乎在他的心里没有这些俗礼的存在。这个男子比野马还要难以驯服,因为他的心过于广阔。

一个瞬间,王公的脸竟然泛起了得意的笑靥。就让你自己毁灭在自己的手中吧。

他在腾子清的眼里,看见的是一片海洋,盛满了对苍生的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