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求进天命
作者:墨色青衣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9352

进了大门,石板路直通幽处,亭台楼阁极具个人强烈风格,棱角硬朗,煞气迫人。伫立的家仆身着单薄麻衫,却不见一丝冷缩的神情,看来全是平日习刀弄枪的武人。年三少嘴角的笑容一直没有散去,举动间也许是因为处在年府的原因,更增添了他豪迈英锐的气势,若不是绿衣神经较粗,胭脂心性淡泊,在这样的威慑下,哪里会有其他两个女子像她们一样自在快意的。

路不长,很快就到了一片空旷的地方,周遭寸草不生,黑色大理石铺出一块四方台面。角落上分别有石雕压地,简洁里见凝练沉重意味。这是年家每次出征的祭祀之地,果然不同与玉家,作为夏龙的第一战魂,年家的一草一木都流露着杀戮的沉重。曾有说,杀戮会让人上瘾,或者倦殆,要么彻底迷失自我,要么真正懂得战争残酷中的慈悲。胭脂看到大理石面上流转的黑色光彩,心里大定,不知为何,她从年家的细微末节中品尝到的是对于战争的慈悲。或许,要胜利需要的还是一颗能知晓大爱的心。

“妹子,我大哥在那边。你随我来。”年杀爵拉起胭脂的手,大步前行,还不忘挥舞另一只空闲的手招呼着不远处那个身影,“大哥,大哥,我是阿爵啊?”他的叫声很响,容易让人的耳朵刻骨铭记。

走进了才终于看清年家如今的主事人——年战。

这个男人正端坐在一张四脚竹椅上,身上的月牙色长衫褪到腰际,袒露着月白色的背,微微弯曲着扎满密密麻麻的细小银针,背似乎不是张在人身上的,它单独的存在与众人面前,又像一把伸缩自如的剑,另人遐想无限,也不奇怪这时候,绿衣扭转过头,赤红了双颊。胭脂仔细探勘,终于确定上面没有武人常有的伤痕,很干净也很细致,者让她想起一种上好的纸张,浅浅黄色中有着无穷的包容力。

年战身旁的一个熟罗长衫的男子走上来,颀长的身材,却不知为何在这个不见脸面的年战前就少了几分色彩,他压低声音呵斥了年三少的荒唐举动,因为年战在治疗中一直有着不许打搅的规定。年三少不在意笑笑,却也自觉的放低声调,“年更,我可是带我妹子回来,她要上天命楼去瞧瞧,大哥绝不会怪罪于我的。你别操心了。”

年更冷笑一声,“若不是看你实在最近倒运,我才懒的理你。大哥的秉性你又不是刚知道,他那里容的立下的规矩随意被人打破的?我看这次,你恐怕要再面壁思过一个月了。上次你在秦娃宫闹事的下场看来还是不够有力度。这次竟然没有统治府上一声私自出门,抛下一堆狼军将领缠着我要人,大哥的表情当时可是很精彩的。”年杀爵脸色大变,忙拉着年更到一旁私下交流,合计着怎么通过大哥这一关,他的确是太得意了一时竟忘了自家大哥的脾气。不过大哥向来对这小子情有独忠,若有他在旁边讲两句好话开解一下说不定能侥幸逃过此劫。

胭脂一人打量这个背影,猜测着这位看起来身体虚弱的男子到底生的如何威震八方的模样。等待的同时,她也不忘了顺便观察四周地形摆设,脑海里翻腾着若是一日自己派人潜行入府盗书,应该如何逃跑。算计了一会儿,她决定还是放弃这个不可能任务,年府看来普通,但是机关阵法并不比玉家的稀少,尤其是她也察觉到其中的一些阵法取自沙场,强烈的杀伤力绝对不是普通盗贼可以承受的。光是那摆在祭祀台东面的几个奇异雕像就构成简陋的迷魂阵,而地面的草地偶尔传来的香气,一闻就知道是逍遥最喜欢的蛇吻,专门控制蛇群幼曳范围用来圈养毒蛇的极佳药材。

四大家族,没有一个是真正作到坦荡无愧的,即使是年府这样很少在政治圈里打滚的家族,身上或多或少也要有着上百条的人命关联,仇家不少,自然手段要毒辣,胭脂想起自己玉家在生意上打压得罪的一众人,心下也有几分冷意,权利总是在仇恨上去取得的吗?

少倾,男子的背一下子僵直,他两只手搭在腿上,脊背像筛子一样细细的抖起来,但是他没有回头,从僵直的肌肉染个可以轻易感知他在承受着怎样剧烈的痛楚,他咬紧牙关,把眼睛也闭上了,将一个坚韧的形象铭刻在一众人的眼里心上。年更脸色一凝,快步上前,两眼一眨不眨的注视着年战的脊背,似乎可以从他的肌肉中看到生与死的交战。然后,他慢慢的放缓了紧绷的面容,胭脂知道这个治疗快要结束了。

年战身上的细针仿佛细雨般轻飘飘的落下,一旁的年更霎时间出手,迅疾如电,在空中划着一道半圆,胭脂还没有看清楚,就只看见所有的落针整齐的排列在年更的手指间,间断上隐隐蓝光闪现。看起来应该是一种狠烈无比的毒。

年杀爵很自然的走上前去,将年战褪到腰间的衣裳撩起,打算帮大哥着衣,但是又不知出于什么缘故,他不得不放下手中的事情交与年更,一脸苦哈哈的站回原地。实在是一物降一物,想他如此销帐跋扈武艺超凡的年杀爵偏偏就惧怕一个病入膏肓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年战,虽然好笑,却也是事实。胭脂只是奇怪,到底是谁有如此大的胆量象年战下毒?为什么作为年家的上代家族成员还会作如此决定让他成为年家的无名统治者?一只随时可能丧命的狮子并不见得比一只离群的豺狼好多少。

“年杀爵。”沙哑的声音突兀的响起,年三少打了个冷战,大哥是真的生气了,他只有在真正怒火丛烧的时候会喊自己的全名。“怎么有空回来见我这个大哥。外面很好玩吧。”年战的声音越平淡无奇,年三少的脸色越发青,几乎是欲哭无泪了。他赶忙打岔,“大哥,我带了一个妹子回来。您是不是先见见,我的事情慢慢说。”年更的眼中更加增添同情之色,为了暂时的逃避,甚至敢打断大哥训人的话,年杀爵真的是无药可救了。笨蛋!他心里骂到。

“我没有耳聋。是玉家的贵客吧。有失远迎。”年战起身,稍稍站稳,刚刚波动的情绪在这个动作中全部隐藏,他终于转过身体,将面庞正对来访的客人。年轻又苍老,这是一种多么奇怪的感觉。年战看起来身材略高,方正脸,眉目舒朗,嶙峋的脸上看不出主人的心思,目光灼灼却也深沉,是个气度雍容的大家之主。但是多年的病患使得他两鬓灰白,脸色淡青,似笑非笑的嘴角更显得他身上的沧桑苦难。他就像操劳过度的将军,虽然绝世傲立,却总感到是时日无多了。

应该只是可二十七八的青年怎么就仿佛是四十过头的中年呢?胭脂从年战的眉宇间看到了超越生理极限的痛苦,到底是什么毒药可以如此厉害的折磨人心,透支生命力?年战眯眼细看,许久开口道,“实在是没料到是玉家四小姐。不知小姐大架光临是为何事?”没想到玉家的小姐是这样奇异的女子,初看温柔无奇,细查才察觉骨子里的冷漠,不是残忍而是更加可怕的脱离人世,就仿佛是一个不存在这个世界上的人物,冷淡的看着渺小人物的生死悲欢。

胭脂掸掸衣袖,神色自如,“小妹对年家的天命楼久仰已久,所以想登楼一观。”年战大感意外,但面色不改变,年杀爵却凭着自己多年的经验得知大哥终于是兴致上来了。年战将身体挺直,一扫原先无力的模样,问话却极其尖锐,“为什么年家的天命楼必须允许你一个玉家小姐上楼观书?这不是一大笑话吗?”

“因为我是一个良好的读者,因为我知书懂书惜书爱书。作为作者,他会写下一本书籍大抵是兴致所发悲愤所做,他需要的是另一颗心引起共鸣,哪怕是厌倦大骂,或者撕书而弃,但是他绝对不想自己呕心沥学之作被人缚之高阁,与灰尘蛀虫为伴,朽木粪墙为友。”

“我这是不想让世俗人的贪婪无知污染了书籍。曲高和寡,难有知音,古有伯牙摔琴为哭知音,今我为书造楼禁睹,又有和不妥?”年战抚抚下巴,看着很惬意。

“人之一生,漫漫长途不过百来年长。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伯牙摔琴难寻知己,只因人生苦短,岁月如梭。但是书籍不同,它可以流传千古百世盛行,若是书少了读者,不若伯牙少了知音,生不如死。所以年大将军你将他们束之高阁,书有灵性,必定彻夜哭泣,求你一时开恩放行。”

笑话,那些年的辩驳类书本岂是随意看看的,想她三十知行之时又怎么会在这样关键时刻打推堂鼓。胭脂看到年杀爵的神情几乎可以肯定自己这一趟将有硕果累累,她的喜悦之情也微微的使嘴角上扬。年战轻笑一声,几乎要为眼前的女子喝彩,好锐利的口才,让他不经想到另一口风如刀的人。

“好个玉家小姐,世人皆以为你是懦弱之辈,却不知你是如此锐利的女子。那么玉家的小姐,也许你可以给我一个合适的理由,在西秦的一些风家和年家的交易为什么突然遭到装备齐全的抢匪的袭击?我想,因该不是什么前朝遗留的问题吧。西秦的风家有些据点莫名其妙的和年家失去联系,玉小姐,我想或许我们需要一个长谈。”

胭脂琥珀色的眼神掠过一丝警觉,又很快的恢复平静,笑起来无害,“有些时候‘风’大了,当然会招惹怕‘风’的人。不过所谓‘风’水轮流转,一但‘风’回路转,当然就‘风’过无痕。”

年战也是不气恼的深沉,“那是,只希望玉家不要忘了,玉泉的路算起来十有八九是风家明明建造,有的时候,根深蒂固讲的也是一种道理。这刀剑再锋利,也无法一力砍不断百年的樟树。”“欲速则不达,是这个道理。只是年家的丹券近年来一直不太稳定,原因为何?难道年大人真的看不出,什么是豺狼虎豹吗?大将军,遗世独立在这个世界上只可能是一种传说,但无关事实。”

年战没有回话,他黝黑的眼睛压的有点低,看起来更是威严,而嘴角的笑容更加冷冽,“玉小姐,当风还没有决定往哪里吹的时候,不要过早的下结论。能蒙住自己眼睛的只有自己。”胭脂笑笑没有在意的表态,年战注意到她收缩的瞳孔,但也震撼她很快调节心境的能力,即使魁梧大汉在自己的威严逼迫下也很难保证如此自如。真的是个奇特的女子。

敲击到大概,胭脂很聪明的放弃追击,这个男子是有时以来碰上的最棘手的对手,天生威仪外和内锐,尤其是骨子里的肃杀之情简直是神鬼莫近。她终于了解为什么年杀爵在谈到年战会是一副胆战心惊的样子,老实的说,他的确有着尖锐锋利的本质,却总在你最得意的时候刺入脊椎,就连眉宇斜乜,也是让你感到冷煞压魂的恐惧。这个人,可以那样简单的看清一个人的本质内涵,然后轻而易举的扎住中心,消灭你。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他的身体不会允许他成为长久的胜利者吧。还好年家只有一个年战,毕竟她实在无法应付另一个如他一般出色难挡的对手。天妒英才,大概也是对于弱者的保护。胭脂乱想着,打着眼色提醒年杀爵。

年三少不得不走上来,将胭脂保护在自己身后,也不知道老哥触了什么心思,竟然这样对待一个女孩子,实在是不应该。他干笑着问,“大哥,你们脱离关键很久了,玉家的这些事情又怎么是小妹一个弱质女流可以知晓的。你就不要为难她了。到底玉家小妹可不可以上破书楼逛逛。大哥,看在我的分上,你就不要太苛求了。”

看在你的分上,估计大哥话都不会让她说,直接撵人出门了。越添越乱。年更在旁边直想拿张椅子敲醒不知所谓的家伙,年家的笨蛋,除了带兵打战简直是一无可取。他一步迈上在年杀爵的继续买弄前先堵上,“够了,三少,少家主自有他的打算,年家什么身份地位,又怎么会和一个女流之辈计较。天命楼本来就不是什么禁忌地方。”狡猾的抢话说完,年更的眼里却没有胭脂的存在,他是真的只是为了年三少的要求而去冒风险的,也同时昭示了他在年战面前超然的地位。

胭脂暗下记住了年更的面容,心底更加发现玉家的情报机构有着极大的空隙,自己的出行,年更的存在,年战的身体状况,以及年家和风家的私下交易等等全都还是空白一片。所以,玉家要在将来的风云中立与不败之地,首先要齐备自己的获取情报的机构。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胭脂的脑海里一直翻滚着这些思绪,直到绿衣的惊呼惊醒了白日走梦的梦中人。她真正的来到了梦寐以求的天命楼。

突然之间,她想起先祖在天一阁前的心情,女子为水,天一生水,却阻水命。而如今在另一个空间,似乎是为了某种溯源,她前往另一个更加高傲的藏书楼前扣响开门的敲击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