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 济南
作者:吧嗒吧嗒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9774

身上的盘缠全用光了,却还没有赶到顺德,巴图的病也一天比一天严重。一开始只是伤口化脓,雨京和琴香每日都按时帮他用清水擦洗,谁知天气实在太热,几日之后,伤口不仅不结伽,却腐烂起来,暗黄色的脓水,看了实在叫人心疼。

巴图起初还先忍着,只是皱着眉说没事,皮外伤皮外伤的说着,最后夜里雨京也能听见他在马车外面低哼的声音,怕是疼的睡不着觉。晚上蚊虫也多,巴图一个人睡在马车外面,隔着一个帘子,他在木板上辗转翻身车里都听得清楚。

钱没有了,他们已经和衣而睡在马车上好些天了,伙食如今也成了问题。还不用说巴图的伤实在需要再请个大夫仔细看看才行。琴香和雨京把身上能当的都当了,多少又维持了几天。直到巴图的伤口已经烂的不行,皮肉已经外翻,有时候雨京帮忙擦拭的时候,仿佛都能看见他肩膀处的白骨,吓得晚上总也睡不好。

“你还有什么能当的?”雨京一早起来就拉着琴香问。昨晚上听着巴图在车外唉声叹气,虽然他刻意压低了声音,雨京还是听得清楚,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琴香想了想,伸手进袍子里套出一块白玉雕花玉佩,“就只剩这个了。”

雨京接过来看了看,和当初在科尔沁她手上那块差不多大小,图案不一样罢了,想必秦香留到现在,应该是家里唯一留下的点东西。叹口气,攥紧了手里的玉佩,再一抬头,看琴香已经哭了出来。

“当了吧。”琴香咬着牙别过头,“留给我,不就是为了有个不时之需么。”

听她说话的口气凄凉,雨京也皱眉想了想,又退了玉佩回去,“我这也有一样东西。”

说完也伸手进了自己怀里,掏了半天,拿出来一个小布包。又轻巧地拉开线绳,把里面的东西倒在手上。

琴香才扫了一眼,就张大了嘴,“你哪里来的怀表?”

雨京苦笑了一声,“别人送的。”然后看也不敢再看手里的东西,就递给琴香,“你把这个拿去当掉吧,这能当些银子了。”

琴香把怀表捧在手里前后翻转看了半天,“这可是能当不少银子了!”又猛地抬头,有些不太确定,“是不是家传?”

雨京笑着摇了摇头。其实她不太明白要怎么回答琴香的问题。家传,倒也是家传。胤祥额娘死前传给他,他当成宝贝一样揣在怀里这些年,被她一句话要了过来。她就算再笨,早也明白胤祥给她这件东西的意思,之前首饰衣服能当的都当掉了,就是死活也不想把这块怀表掏出去,连睡觉都带着。

想到这雨京心里觉得十分酸楚,捂着嘴掀开帘子,看巴图坐在车外早也听见她们的对话,脸上白的没有血色。雨京跌跌撞撞的从车上跳下去,对上巴图的眼睛,哭的再也说不出话。

她把他给她唯一的定情物,当掉了。

好像这一刻损失的不仅是那一块怀表,更是他整个人,他整颗心,对她的信任,对她的温柔,都当掉了。

因为已经没了银子,又不能住宿,巴图把马车停到距离粥厂比较近的地方。因为今年江西大旱,而南边又发了大水,如今无数的难民流离失所,无家可归。朝廷进行救灾的同时,也开仓设立粥厂。每日天不亮巴图就要和周围的难民们一起去排队领粥,本来雨京和琴香也要一起去的,粥厂分粥是按人头,但是巴图坚决不同意。因为他看到形形色色的难民挤在粥厂外面,早就因为一碗米粥争昏了头,大人不顾一切的踩着幼童的身体,小孩惊恐的哭叫声,老人跪在地上满脸泪痕,衣不遮身,低声哀求当差的再多给一口,好救活家里病了来不了的儿子……巴图不想让两个姑娘就这样出去尝遍人生苦暖,面对道路上躺着的那些衣冠不整面黄肌瘦的人们,不知道是饿死了,还是饿昏了。

所以每日里三个人其实只有一个人分量的米粥可以喝,前两天银子还有些的时候,还能多买一个包子大家分着吃,现在已经完全不能让他们填饱肚子了。

琴香把怀表和玉佩都当了,拿着银子马上跑去找了个大夫开了药方,又取了药,回来路上买了一小袋白面,揣在怀里跑回来。雨京在马车里一点力气也没有,只听见琴香跟巴图交代,药要煎多久,怎么服用,还让他找周围支起帐篷的稍微条件好些的人家借个锅子。昏昏沉沉的,雨京又睡了一觉。

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琴香端了几个饺子给她,“热了好几次了,巴图说不让叫你,快点吃些东西吧。”

雨京别过头,“我不饿。”

“不管怎么说,养好身子要紧。”琴香坚持的坐在炕边,“我和街对面的王大妈包了大半天的,好歹吃几个。你看看你的脸,都黄成什么样子了,再不吃饭,咱们哪儿都去不了了。”

雨京红着眼睛转过头,“……什么馅儿的?”

“巴图捡了些野菜,之前还留了两根萝卜,混着一起包的。”琴香也无奈的笑着,“凑合吃几个吧,王大妈他们家借了个锅,结果拿了一半的饺子走了,我都不知道说他们什么好了。你再不吃,一会儿她二儿子又跑过来要,我非要让巴图抽他了。”

雨京噗嗤笑了一声,看琴香这么坚持,只好撑着身子坐起来。低头一看琴香手上一张皱皱巴巴的手帕里放着几个饺子,又难过的心里一揪,这是她用胤祥的怀表换来的啊。

勉强吃了两个,不是琴香手艺不好,是实在没有什么胃口,也没有咸淡,野菜的味道太重,也不知道巴图是摘了野菜,还是拔了树根。

雨京苦笑,“上次我们一起吃水饺,还是老王爷生辰。”

琴香听了垂下眼,“我记得,猪肉白菜,我们一起捣的馅儿。”

两个人又都沉默了。

雨京看琴香眼里烁烁,闪着泪光,只好又安慰她,“今儿这一顿饭,你可是要谢谢人家十三阿哥!”

琴香听了鼻子哼出一声,没好气的白雨京一眼,笑着道,“哟,这紫禁城里的十三皇子,就赏赐给自家福晋树根味儿的饺子呀?”……

靠着剩下的银子,三个人总算到了顺德。

巴图的肩膀塌了一节,似乎已经再也医不好了。平日里走路就能看得出,明显的一上一下摇晃着,雨京不忍心看,又不忍心不看。

那鄂尔多斯摔跤大力士,如今落得这番田地。巴图心里,有没有怨恨过她?她不敢问。

又不敢不问。

走到驿站的时候,大家已经饿的不行,巴图又摇晃着身子进去和店小二说了几句话,出来的时候掀开帘子道,“楼上有房间,今儿晚上就住这里好了。”

晚上只有白面馒头就茶水。琴香最近累的不行,才吃过说躺下伸下腰,再一看已经轻轻打起鼾,睡死过去了。

巴图扛着席子要回车上,被雨京轻轻叫住,“你就睡地上吧,不碍事的。”

“那怎么行……”巴图欲言又止,看公主听了脸色有些暗沉,只好作罢,把席子铺在门边,笑着道,“我倒是可以守着门的。”

雨京也跟着笑起来,“这时候还有人进来偷我们,应该气的一把火烧了我们吧。”

巴图一翻身背对着她们,声音随和安稳了许多,“咱们有这些钱,应该还能到济南,到时候我就真要开始想办法弄些钱了。”

“怕什么。”雨京哈哈一笑,吹熄了蜡烛,躺回炕上忽然问,“巴图,你怎么知道我们要去济南?”

黑暗中巴图又翻过身,看着雨京的方向许久,自己也微微笑起来,“公主早就知道要去那里不是吗?”

雨京也翻身,面对巴图,语气愉悦又有些不安,“我不知道他在不在那里,只想碰碰运气。”

“我都不知道再看到他,还能不能认出他。”

巴图听了这话,嘴角抬起更高,“路上一听说有蒙古僧人从鄂尔多斯远道来千佛寺,我就看公主眼里发亮了。这么虔诚,就算不是五王子,拜拜佛也是好的嘛。”

“我都不知道如果再看见五哥哥,要跟他说些什么了。”语气带着惆怅,“你说,我问他些什么?”

琴香一翻身,不耐烦的推了推雨京,“睡不睡啊?明天不赶路了?问他什么,问他佛祖什么时候给我们些碎银!”

手里有了些银子,也不再饿肚子,一路上三个人情绪也渐渐高昂起来,不像当初离开京城的时候那么低沉。

雨京和琴香在车里透着窗子往外瞧,路上多是些背井离乡的难民,拄着木棍,一步步艰难地前行,随时有人饿昏在路边,或者走着走着突然倒地。远处有个小孩捡了半块发硬了的馒头,上面都是泥土,还没等来得及放进嘴边,已经从四处又有同样衣衫破烂的小孩冲过去,抢夺他手里的食物。

雨京放下帘子,和琴香无语对视了一眼。济南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大家心里都没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