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敲不破的大钟
作者:张金良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848

( 请牢记 ) ( 请牢记 ) 赵老拐惊惊噩噩地走了,改转给锁住说:“俺今儿总算翻清点儿了(翻清点儿:真的明白了),俺早就当了***人了,半辈子都不会说话,那好些话,就不能说,俺还就说了!——唉!那些个歌儿喘不上来气儿,咱又不受憋,谁爱唱谁唱!要不听那歌儿俺也不知道,那不该乱说的真不能说,以后,以后,——俺就叫你老白,这好听,老白!真好听!咱玉蜀面,俺领上他去老大家坐坐,俺得叫他知道,老白,老大,就应该是差不多的两家!”改转给递过一支大炮时,白锁住接着的那只手就抖,——其实,他是抖那个老白!

其实,在大坡地村,羡慕魏老大的,可不止马改转一家。 无弹出广告文本小说站尽管魏老大还是魏老大。

玉成和玉辉赶翻了生产队里的车,魏老大背起了队里的七百多元债,还了二百元之后,剩下的欠账就成了一根扯不断的线。开始的时候老大家每年差不多还能分上个近百元的红,二巧娶了以后,家里又少了一个劳动力,每年也就个几十元。雪梅每年都养一头大猪,再喂只羊,养几只鸡,除了穿衣、点灯、吃盐,再供了两个孩子读书,买了过年贴春联的门红纸之后,家里头连一张十元的票子也就剩不下了。直到白锁住最后敲响了生产队里的那口散伙钟,魏老大还欠生产队二百多元没有还清。

三队的大铁钟就在后谷场的大皂角树上吊着,白锁住到底敲破了队里几口钟,没有人数过,也没有人算过。大凡遇到锁住不高兴或太高兴的时候,三队的大铁钟不是要被敲坏了,就是要被敲哑了。

生产队里上工做活都是一天三敲钟,除此之外,开会、分粮、分菜、算账,所有需要召集队里社员的事都敲钟。每到了该上工的时候,大坡地四千余口人的村子近二十个生产小队,当当当的钟声一个接一个地响起,那应该是一个前无古人的壮闻,或许也还应该是一个后无来者的壮闻。

尽管都是铁铸的钟,即使全用一个模子铸出来,每口钟的响声也不会一样,差别尽管不太大,但还没有听说过三队敲钟把五队的社员给召了去,一队敲钟也万不能把十队的社员给叫了来。如果几家邻居把自家养的公鸡都赶到街上去,花公鸡和红公鸡都一递一声地叫上十遍,要是不看,多数人都分不清到底哪一遍是自己家的鸡在叫,但对于那个当当当的号令,却没有谁会听错。

三队大铁钟的位置几乎是大坡地的最高处,要是敲响了,村里的每一个角落几乎都能听见。大凡那个钟敲得特别响或特别急的时候,听见的人就会说,三队又该换钟了。或许有时话还没有说完,那口钟就突然噗噗噗地没有那么响了,那是钟哑了,当他人叫“闷了”;有时钟声突然嗡嗡嗡地乱响了,那是敲破了。

后来锁住就专门去白口镇订制了一口钟,比一般生产队的钟大了整一倍。有人说他往化开的铁水中加了一截钢轨,做出来的新钟响亮又清脆,有些震耳欲聋的感觉。往大皂角树上挂的时候,锁住就给帮忙的好多人说,除了静峦寺的大铜钟,这是大坡地村有史以来最好的一口钟。可惜,那口钟锁住只敲了半年多的光景,家庭联产承包就开始了,那口钟也就没有用了。后来,连拽钟锤的绳子也叫人给摘了去。那根绳子有小拇指粗细,是腈纶和棉混纺的,瓷瓷实实匀匀称称的,又软和又上手,既不怕雨淋也不怕日晒,每每提起的时候他都惋惜不已,后悔没有顺手解到自己家里去。——其实那口大钟要比那根绳子值钱得多。

开始的时候是一个生产队分成三个或四个生产小组,各小组嚷嚷了好几天,直到都面红耳赤吹胡子瞪眼以后,生产队里的牲口、农具等一应物什才给各小组分了开来,改转在家里总给锁住说:“老白,叫俺说两句儿,俺看这社会是要往回退了……”锁住就慌忙地制止改转的反动言论,改转却十分认真,她打开门四下望望,又闩住门回来,压低声音说:“老白,你可嫑不信,你看满大街的那些个东西儿,哪个不是往回退?连旧社会的那些歌儿也有人开始唱了,——你还甭不信,那五五年、五六年,开始是互助组,再就是初级社、高级社,高级以后就都归了公了,这会儿又分小组,不叫互助组也是个组,原先从小往大变,这会儿从大往小变,这你说……”

谁知道没有过了多长时间,连那个小组也就没有了。白锁住又往那口大铁钟上拴了一根新麻绳,要拉绳子时他还在回想着马改转的话,说不清心里究竟是愤愤不平,还是恋恋不舍,攥紧那根麻绳时就满腔的壮怀激烈。

他本想响响亮亮地敲打上一阵子,刚敲了没有几下子,那口大钟就扑通一声掉了下来,把他吓了一跳。是拴大钟的绳子不壮?他清楚分明地记得,他专门去供销社买了一截八号铁丝拴上去的。定下神来以后,他上前一看,倒真没有记错,还是他拴上去的八号铁丝,总共缠了四圈,老虎钳拧起来的死结,仍然细麻花一般紧紧地拧着,那四圈吊大钟的铁丝,都齐生生地断了!

当时就有人大喊:“天意!天意!这生产队早该散了!都看,都看!这八号铁丝一根根都是新茬口儿,大老虎钳一下子也铰不断!”三队的几个老妇女,马上就召集善男信女在皂角树下点蜡、燃香、烧纸箔,祭神的人群还没有都散去,三队能分能卖的东西就处理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