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一株芍药
作者:等不到的戈多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0134

( 请牢记 ) ( 请牢记 ) 夜渐渐深了,这个祠堂不大,几丈方圆的小院子,仅仅能够容纳侯府不到二十人的嫡系子孙祭祀时集体下跪磕头而已。开 心 文 学

陈风拈了一片香酥的鸡肉,大抵是不想因为咀嚼的声音太大被门外的侍卫听见,一副谨小慎微的吃相。吃完后随手在衣衫上抹干净满手的油脂,站起身来,盯着天空中那盘为整个长安城的夜点起的烛火,眼神朦胧,看得很是专心。

“大哥,你看这月亮多圆啊,又那么明,我就想起了小时候那会的事情。月亮还是当时的月亮,人还是当年的人,是什么变了呢?”

陈天啸露齿一笑,眼神萌萌的感觉,大抵他当年还是孩子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吧。一个胡子拉碴的大汉的这个动作,让人不由自主的泛起几丝怪异。

“你变了。”

“我?我能有什么变化?”

“一条流动的河水,这一秒,下一秒,水流依旧,但此时流动的水滴却已不是彼时的那滴了。”陈天啸哧溜一声饮了杯酒,眼神中有些莫名的意味。这位粗犷的将军在当兵之前,是个爱书如命的文人。虽不曾参加科举考取功名,但也是以诗文动京城的人物。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手沾万人血,这样的修行也算圆满了吧。

陈风品味这句话许久,忽然开口问道,“这个世界上什么东西才是永恒不变的?”

似乎在这儿等了许久,陈威站起身来,还是那丝听起来有些可爱的语气,“我曾以为,太阳月亮是永恒的。但后来我发现,它也会消亡,只不过活得时间比我长了许多。后来在我眼中,只有死人是不变的。尸体是死人,腐烂成朽骨是死人,烂成一堆草灰,他也还是个死人。活着的人能死去,但死去的人,就再也活不过来了。”

末了,陈天啸指了指身后灵堂中供放着的牌位,道,“看,他们也是死人。甚至父亲,终有一天也会安安静静地躺在这里。”

陈风回头看了一眼这些牌位,那些陌生的名字,一排排整齐的躺在那里,身上落满灰尘,一动不动。

“大哥,我想,我想变强。”许久,陈风似乎是喃喃着吐出这句话。

“好。”陈天啸似乎等这句话等了许久,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其实他很期待。

一个打小就爱哭鼻子整天被人欺负的六岁孩子,却能坚持几年时间整夜整夜看星星,将满天星斗的变化记录下来,甚至是画出了比御用监星台还准确的星图。

这个胸中自有璀璨星空的弟弟,若是真正下决定去做一件事情,能爆发出来的能量,绝对会让任何人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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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

黑灯瞎火,这座众人瞩目的权力中枢,没有了阳光下金碧辉煌的神圣意味,也只是一砖一瓦搭建起来的普通房子而已。

自有它的喜怒哀乐。

靖帝一身九龙纹云服,坐在龙椅上,身后没有太监和侍卫。他脸色祥和,看不出任何喜怒哀乐。一根食指轻轻地敲打着椅子的把手,发出极有节奏的声音,宛若夜晚修行的老僧敲木鱼一般。

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人。

刚才李清婉来过,又走了。依旧带了用心煲出来的汤,和寻常人家孝顺父母的女儿没什么区别。

她实在是个很聪明的女孩子,玫瑰的刺,只是偶然间的一露,就已经能让人感觉到它其实并不只是一朵任人采撷的花。她没说几句话。只是对未经同意私自修改圣旨,表示出几丝淡淡的抱歉。

没有哭哭啼啼的哀求,也没有言辞强硬非君不嫁的顶撞。但话里话外,浅浅透露出要自己选择自己男人的心思。

很少有女人表现出像她这样的逻辑思维,在一团乱麻的纠葛中清楚无误地找到矛盾的核心。

政治联姻,门当户对,额娘以及哥哥的震怒,甚至是宫外李昌玄对这门亲事表现出来的反对,这些,其实都不是问题,只要这个男人点点头一句话就可以轻而易举地解决。

靖帝没有表态,只是一句嗯,听不出丝毫允许或者拒绝的意味。

李清婉也没有着急,服侍着喝过汤请了安之后就离去了。

于是这书房之中又陷入一片深不可测的黑暗。

不知道过了多久,月亮都疲惫了似的,隐在一片乌云中。

门吱呀一声开了。

屋外的夜和屋里的黑汇聚在一起,让人看不清把门推开的是怎样一个人。但从空气中弥漫着的一缕说不上什么味道的幽香,能够判断出暗中应该是个女人。

靖帝没有显得意外,站起身来,仿佛和一个老朋友聊天一样,随意道,“坐。”

然后亲自动手点了蜡烛,烛苗的闪烁中,隐隐约约映照出这个女人的模样。

她全身笼罩着黑纱,在不算明亮的光线中透露着一股子神秘的意味。与衣服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她的脸,白皙如玉,温润无暇。一双线条柔和的眉毛弯弯,大抵是在笑。

看起来她是个心直口快的女人,还没有落座,就似乎有些迫不及待的说道,“想不到你竟然能生出这么好的一个闺女,我都想这李贵妃是不是积德好几辈子的善人了,一子一女,比起你其它的子女来,气度眼光,都是高出不少。”

面对九五至尊的皇帝,这女人言辞中也没有半分敬意,随意调侃道。

听到这话,靖帝脸上便是浮现出一抹苦笑。这个表情有些生涩,看起来着实让人不怎么舒服。不过也难免,身为皇帝,谁敢让他露出如此的表情?

“清婉,我以前倒是看错了,想不到她居然是这么个性子。”

“你也不想想当年姓李的那女人是个什么性子?当年被你花言巧语骗进深宫,闹成那样。她的女儿,这幅性格也是理所当然。”这女人语气幽幽,当面揭短,竟是不给靖帝留半分面子。

听到这话,靖帝脸上没有半分不满,只是沉吟了片刻,便开口说道。“清婉嫁给谁我是没有意见的,只是这样一个女儿,到了陈威那边有个照应,不至于过得不如意。谁能想到她竟会闹了这么一出?陈风啊陈风,可是给我出了一个大难题。”

大抵这话在心中憋了一下午了,说出来之后靖帝便是长长舒了一口气,说完之后,目光发凉,微微侧着脑袋聆听女人的答复。

“那是你欠人家的。”女人白了他一眼,伸出小指纤细修长的指甲挑了挑烛心,吹了口气让那烛苗燃得更旺些,颇有几分红袖添香的意味。

但这红袖看起来却着实没有一个温文尔雅的气质,反而如同一朵妖冶却不放荡,饥荒年间亦可以把根茎挖出来供人食用的芍药一般。她瞥了靖帝一眼,声音加重了几分,“小威子是个混蛋!本该是老虎的儿子差点被他养成一只狗。不过这孩子争气,好像是一夜之间就开了心智,这一个月表现出来的东西,实在是让我大开眼界。随他娘,谁也不知道他脑子里有多少弯弯绕。就算是小七在这个年龄,和他比起来也有所不如。”

靖帝微微有点吃惊。

女人口中的小七,就是七皇子李隆昊,那位命运悲苦从小丧了生母,但现在却手握重兵,是陈风那天见过的李昌玄和黑袍人背后的大人物。

低头沉思片刻,靖帝哑然一笑,“大姐,你在天然居中颐养天年,这看人的水平也不知道还剩下几分?”

原来她就是天然居背后的大老板。

”放心吧,你大姐人老了,心还不老。这长安城谁有几斤几两我看得清清楚楚。来年春闱,那些藏在沟沟壑壑里的小子,一个都跑不了。唯一看不清的,也只有小威子那三个儿子了,一个傻翰林,一个笨将军,还有一个小刁民。无论是老大还是小七来接你这把椅子,有了这三个人,出不了乱子。“这女人摆出了一副学堂夫子的架势,絮絮说了这许多。

“朕不如陈威,我早就说过。若不是这一身血脉,当年在那一场动乱中坐上这个位置的,该是他。陈威对朕忠心耿耿全力辅佐。但小一辈之中,未必能够君臣和谐。陈威的两个儿子,一文一武,被调教的是极好的。但陈风,呵……”

“不是还有清婉么?”女人轻飘飘地插了一句嘴。好不容易七绕八绕,她终于是把靖帝绕到了这个大圈子里。得意地看了靖帝一眼,黑纱笼罩下的眼神,如同二八少女般狡黠灵动。

靖帝反应过来,看了这女人一眼,脸上是熟练了不少的苦笑。这一晚上,脸上这个表情比几天加起来的还多。在她面前,靖帝仿佛还是当年那个生性仁慈缺乏机心魄力甚至是有些懦弱的少年一般。

“你偷笑吧,我敢保证,这个孩子,未来绝对不可限量。清婉跟了他,是一件大好事。也罢,我就提前让你安安心,三天之后,天然居,让你好好瞧瞧这孩子的真正面目。”女人嫣然一笑,笃定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