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谈公事，那么现在就开始吧。”

“UN教授，蒙您宽宏大量，答应不计前嫌，不过当我刚听说那次小误会的时候，我有点奇怪你为什么会冒险那么干。你当时那么干确实有点冒险，这点您承认吧。”

“事实上，我并不这么认为。”

“但我认为是。所以我去图书馆查了有关你的资料，UN教授。你是个非常有趣的人。我发现，你来自河外。”

“没错，我是在那儿出生的。记录上很清楚。”

“而你在银河待了八年。”

“那都是公开记录。”

“而您当初由于进行一次演讲而名声大振——那个你称之为什么来着？——数字学？”

UN暗自摇头。当初的冲动一直令他懊悔不已。当然，当初他也没想到那是“冲动”。他说道：“那只是年轻时的一时冲动，到头来还不是一无所成。”

“是吗？”巴乔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如今你是一所帝国第一流大学的数字系主任，才三十岁，我相信——顺便说一句，我已经四十岁了，所以在我看来你的资历实在算不上老。你能有如今的地位说明你必定是位相当杰出的数字专家。”

UN耸耸肩：“换了我可不会如此轻下断言。”

“或者你有些位高权重的朋友。”

“我们都很乐意有些位高权重的朋友，巴乔先生，不过我认为你在我这里恐怕是找不到的。大学教授是鲜有位高权重的朋友的，或者，如我所料，是鲜有任何朋友的。”他含笑说道。巴乔也报以微笑：“那么你有没有考虑过将皇帝当做一位位高权重的朋友呢，UN教授？”

“我当然乐得如此，但又哪里来得如此殊荣？”

“但在我印象中皇帝是你的朋友。”

“我相信记录会清楚地告诉你，巴乔先生，我只在八年前拜见过拿破仑皇帝陛下一次。那次见面为时不到一小时，而且当时我也没有发现任何迹象显示陛下对我有特别的好感，他还追杀过我。况且自此之后，我再也没有机缘跟亚历山大皇帝说过话——也没见过他——当然，除了在全息电视里。”

“不过，教授，成为皇帝的朋友并不一定要亲自与他见面或交谈的。跟皇帝陛下身边的红人林志玲见面或交谈也就够了。林志玲是你的保护者，而且既然她是，那么我们也许可以说皇帝也是。”

“那么你有没有在记录中找到亚历山大皇帝为我提供的你所说的保护？或者任何足以推导出那种所谓保护的证据？”

“既然你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广为人知，又何必再去查什么记录呢？你知我知。我们就开诚布公地谈谈好了。请”——他举手示意——“不要再枉费心机试图否认了。那只是浪费时间而已。”

“事实上，”UN说道，“我想问的是为什么你会认为他想要保护我。到底为了什么？”

“教授！你是不是真把我当三岁小孩了？我已经提到了你的数字学，亚历山大要的就是这个。”

“可我告诉过你那只是年轻时的年少轻狂，到头来一无所成。”

“随你怎么说都行，教授。可我没必要相信你说的话。得了，我就开门见山地说吧。我知道你现在的研究，并在我手下那些数字专家的帮助下试着理解它。可他们告诉我那是白日做梦，根本不可能——”

“我非常赞同他们的说法。”UN道。“可我有种感觉，亚历山大正在等待数字学的发展完善，然后将其付诸实用。既然他能等，那么我也能等。而两者之中对你更有用的，UN教授，是我的等待。”

“为什么？”

“因为亚历山大在他的位子上已经坐不了多久了。民意已经逐渐转而反对他了。指不定哪天各区就会厌弃一个不得人心的皇帝，那时就会有个替任者。而届时我会被人们相中。而到那时你仍会有个保护者，可以为你提供和平的工作环境，充裕的研究经费，以及研究所需的设备和人员。”

“而你会成为那个保护者？”

“当然——跟亚历山大出于同样的理由。我需要一个成功的数字学技术，可以让我更有效地统治帝国。”UN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沉吟良久，复道：“如果当真如您所言，巴乔先生，那我又何必蹈这趟浑水呢？我不过是个穷教授，活得平静自在，只需埋首于冷僻的数字研究，以及从事些教育活动。你说亚历山大是我目前的保护者，而你将是我未来的保护者。那我只要太太平平地从事自己的工作就行了。你大可去跟皇帝拼个你死我活。不管谁胜出，反正我总有个保护者——或者，至少你口头上是这么说的。”巴乔脸上固有的笑容似乎褪色少许。坐在他边上的声纳把阴沉沉的脸转向巴乔，似乎想说些什么。巴乔微微摆手，声纳干咳了几声终于没说话。巴乔说道：“UN博士，你是不是个爱国者？”

“为什么这么问？我当然爱国。帝国使人类社会安享了数千年的太平盛世——至少大体来说是太平的——并使其稳步前进。”

“确实如此——但在近一两个世纪里前进的步调却慢了下来。”

UN耸耸肩：“我没研究过这个问题。”

“你不必研究。你知道，从政治上来说，近一两个世纪是混乱时期。君权渐衰，且时常被暗杀严重削弱——”

“这么说话，”UN插嘴道，“可有点形同叛乱了。我希望您不要——”

“好吧。”巴乔把身体往座位背后一靠。“现在你看到你的处境有多不安全了吧。帝国正在衰落。我敢公然这样说。我的追随者们也都直言不讳，因为他们很清楚事实如此。我们需要有人来辅佐皇帝，这个人要有能力控制帝国，征服各地蜂起的叛乱，统御起全国的武装力量，领导经济——”

UN不耐烦地摆摆手。“而你就是这个人，对吧？”

“我确实有意这样。这并不是一件轻松的工作，我怀疑这世上没几个人愿意干这份工作的——当然是出于良好的动机。显然亚历山大就不胜任。在他的统治下，帝国的衰落呈加速之势，陷入全面崩溃。”

“而你能阻止崩溃？”

“是的，UN博士。在你的帮助之下，依靠数字学。”

“或许依靠数字学亚历山大也能阻止崩溃。”巴乔沉声道：“数字学确实存在。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不要装得好象它不存在似的。但它的存在对亚历山大毫无帮助。数字学只是一件工具。需要有良好的头脑去理解它，需要有强劲的臂膀去挥动它。”

“而你具备那些条件，你能掌握它？”

“是的。我知道我自己的优点。我需要数字学。”

UN摇摇头。“您要的话只管请便。可惜我没有您要的东西。”

“你有。我不想跟你争这点。”巴乔身子向前倾去，近得象是要亲自把声音送进UN的耳朵里，而不是由声波去传递。“你说你是个爱国者。那么我告诉你，我必须取代亚历山大以避免帝国的毁灭。然而，取代的方式可能会无可避免地削弱帝国。那就非我所愿了。望先生教我，如何能够波澜不惊、兵不血刃地达成我的目标，不致造成无谓的伤害或损失——这也是为了帝国的利益。”

UN顿道：“恕我无能为力。您这是强人所难了，我根本没有您所想要的知识。虽然我很乐意为您效劳，但实在是爱莫能助。”

巴乔蓦地站了起来。“好吧，你已经知道了我的想法，也知道了我对你的期望。好好考虑一下吧。我恳请你能多考虑一下帝国的利益。也许你会觉得你亏欠了亚历山大的——但与之相对的是数百万颗行星的整个银河人社会的利益。注意。你的所做所为将动摇整个帝国的根本。我以银河系亿兆人类的名义恳求您帮助我。考虑考虑帝国吧。”他的声音转而变成一种震颤人心强悍有力的喑呜之声。

UN觉得自己也禁不住颤抖起来。“我始终都会考虑帝国的。”他说道。

巴乔道：“那正是我所希望的。感谢您在百忙之中抽空相见。”

UN目送巴乔等人迈步离去，办公室的大门无声无息地在他们经过时滑开。他不由愁眉深锁。有些事情令他深感不安——但他自己也不清楚是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