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纳猛然一惊，在看到那人之前，他早已感应到那个遥远的心灵卷须。那是一个罗马香格农民的心灵——粗糙而率直。维纳小心翼翼地撤回精神感应力，他刚才仅仅轻触一下对方的心灵，对方绝对不会有任何感觉。第三宇宙灯塔在这方面的规定极为严格，因为农民们在无意中已成为第三宇宙灯塔最好的屏障，所以必须尽可能不去打扰他们。

凡是到银晕来旅行或做生意的人，除了偶尔会看到几个活在过去的无名学者，见到的都是这些农民。如果把农民赶走，或甚至只是干扰到他们纯朴的心灵，就会使“学者们”变得引人注目，从而带来不堪设想的后果。

这是一个典型的数字心理学问题，每一位初进银河大学的学子都要自行证明一次。他们会发现，只要稍微扰动一下农民的心灵，元光体便会显出惊人的、剧烈的“偏逸现象”。

现在维纳看见他了，的确是一名农民，彻头彻尾的罗马香格农民。像极了漫画中典型的银晕农民模样——身材又高又壮，皮肤晒成褐色，衣着简陋随便，双臂裸露在外，黑发、黑眼，走起路来步伐又大又不雅观，维纳彷佛已能闻到一股谷仓的味道。

维纳提醒自己，可别因此蔑视对方。马尔蒂尼为了计划的需要，常常心甘情愿扮演农民的角色，他又帅气又狂野，哪里像个农民。当年，他绝不是靠外表骗倒年少的笫三宇宙灯塔发言人，而是凭借他心灵的力量。

那个农民昂首阔步地走过来，双眼大刺剌地紧瞪着他——这使得维纳不禁皱起眉头。从来没有罗马香格的男女用这种眼光看他，即使是小孩子，也会先跑得老远，才敢对他露出好奇的目光。

维纳并未放慢脚步，反正路还很宽，自己绝对能够从旁边穿过去，不必跟对方罗唆半句，而且看都不用看他一眼——这样最好。因此，他决定不碰触那个农民的心灵。

维纳往路边挪，那个农民却不吃这一套，反而停了下来，两条腿向外张开，同时伸出双臂，好像故意要挡住去路。然后他开口说：“喂!你是斜者吗?”

维纳尽量收敛精神力量，却仍从欺近的心灵中，感受到一种好勇斗狠的狂乱情绪。他也停下了脚步，因为衡量现在这种态势，想要不讲几句话就走过去，已经绝无可能了。对他而言，这可是一件烦人的事。像维纳这种人，早已经习惯第三宇宙灯塔的沟通方式，也就是借由声音、表情、思想与精神状态的繁复组合，构成一种迅疾而微妙的“心理语言”。因此，单纯使用声音来表达意念，总是令他觉得格外厌烦。就像是想撬起一块大石头，放着旁边的铁棍不用，却偏偏要徒手行事一样。

维纳不得不开口，他尽量以平稳而不带一丝情绪的口气说：“没错，我正是一名学者。”

“喂!你正是一名斜者!我们现在是在讲外国话吗?老子看不出你正是斜者吗?”他故意戏谑地低头鞠了一躬，“你，你是又小又瘦又苍白、鼻孔又朝天的斜者。”

“你想要怎么样，罗马香格人?”维纳仍旧镇定地问道。

“老子叫小宙斯。”他的罗马香格口音越来越重，舌头卷得非常厉害。

维纳问道：“你想要怎么样，小宙斯?”

“你叫什么，斜者?”

“这有什么关系吗?你继续叫我‘学者’就行了。”

“若老子问你，老子就要得到答案，鼻孔朝天的小小斜者。”

“好吧，我的姓名是维纳，现在我要去办自己的事了。”

“你有何事要办?”

维纳突然觉得背上的汗毛竖了起来，因为他觉察到附近出现了其他心灵。他根本不必回头，就可以知道后面还有三个罗马香格男子，而远处还有更多的人，农民特有的味道越来越浓了。

“我的事情，小宙斯，与你无关。”

“哦?你竟敢如此说?”小宙斯提高了音量。“伙计们，他说他的事同咱们无关。”

他身后顿时响起一阵笑声，然后又传来了几句话：“他的话是对的，他的事是啃书本和擦电脑，根本不算真正男子汉的工作。”

“不管我的工作是什么，”维纳以坚定的口吻说：“我现在就要去做了。”

“你打算如何去，小小斜者?”小宙斯问道。

“从你身边走过去。”

“你想试试看?你不惧怕遭到手臂拦阻?”

“你要跟所有的伙计一起上?还是只有你一个人?”接着，维纳突然改用道地的罗马香格方言说：“你不怕单打独斗吧?”

严格说来，他不应该这样子向对方挑衅。可是这样说，至少可以防止他们一拥而上。群殴是万万不可发生的事，否则他将被迫采取更轻率的措施。

这句话果然生效了，小宙斯皱着眉头说：“倘若此时有害怕，蛀书虫，害怕的应是你。伙计们，闪开点，站到后头去，让他走过来，我将告诉他老子怕不怕单打独斗。”

说完，小宙斯便举起一双粗大的拳头，不停地使劲挥舞着。维纳并不把农民的拳击功夫看在眼里，不过仍有可能冷不防地重重挨上一记。

维纳谨慎地发出精神力量，迅疾地接触小宙斯的心灵。他并没有做太多手脚，只是轻轻接触了一下，对方完全没有感觉，但是反射机制却已遭到抑制。然后维纳又将力量延伸出去，探进周围越聚越多的心灵中。他的发言者心灵发挥了高超的技艺，不断迅速地来回游走，在每个人的心中停留的时间恰到好处，完全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却足以侦测到是否藏有可资利用的念头。

他轻巧而警觉地向小宙斯逼近，同时注意到没有其他人准备插手，这才总算稍微松了一口气。

小宙斯突然一拳击出，维纳在他牵动肌肉之前，早已清楚他心中的企图，因此及时闪到了一旁。拳头卷着一阵风声打过来，要闪开可不容易，但是维纳依旧奸端端地站在原处，人群中立时发出一连串叹息声。

维纳未曾试图招架，也没有想要还击。如果招架的话，难保自己的手臂不会痛得发麻，而还击则毫无用处，对方可以轻易地承受他的拳头。

他只能像斗牛一般对付这个莽汉，让他每次的攻势都落空，慢慢将对方的锐气挫尽，这是直接还手绝对无法做到的。

小宙斯果然像疯牛般高声怒吼，同时再度发动攻击。维纳又重施故技，在千钧一发之时往旁边一闪，正好让农民扑了个空。接着小宙斯又发动第三波攻势，结果照样未能得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