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士拉教授是个年过半百的高个子，有着淡棕色的皮肤，一头用发胶固定的铁灰色卷发。当门打开之后，他立刻从书桌后面站起来，绕到门口迎接客人。他伸出手来表示欢迎，并以柔和而低沉的声音说道：“我就是昆士拉。非常高兴见到你，教授。”

丹佛说：“我没有什么学术头衔，只是陪同莎士比亚教授前来。你称呼我丹佛就可以了，很荣幸见到你，昆士拉教授。”

昆士拉连忙举起手来猛摇，神情显得相当尴尬。“不，不，昆士拉教授只是一种愚蠢的头衔，在别的世界上毫无意义，请不要管它，叫我昆士拉就行了。在摩尔上，一般社交场合我们都习惯用简称。很高兴能够见到两位，我本来以为只有一位客人。”

他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才伸出了右手。在伸出去之前，还刻意在裤子上轻轻擦了擦。

丹佛握着对方的手，心里却在纳闷，想知道他刚才的举动是否代表摩尔的正统礼节。

昆士拉说：“请坐吧，只怕两位会发现我的椅子不是活的。不过我这个人就是这样，我不喜欢被椅子拥抱，这年头最流行会拥抱人的椅子，我却希望拥抱能带点别的意义，嘿?”

丹佛露出会心的微笑，随口答道：“谁不这么想呢?你的名字，昆士拉，似乎没有摩尔的味道，有点像是外环世界的名字。如果我这么说失礼的话，请你务必原谅。”

“我不会介意的，我的家族一部分可以追溯到霍金家族五代以前，由于笫一宇宙灯塔的势力越来越深入，我的曾祖父母才决定迁来此地。”

莎士比亚说：“而我们正是笫一宇宙灯塔公民，这点实在非常抱歉。”

昆士拉亲切地挥了挥手，答道：“我不会为五代以前的事情记仇，遗憾的是先人心中的仇恨却未曾少过。你们想不想吃点什么?或是暍点什么?要不要来点背景音乐?”

“如果你不介意，我倒希望直接进入正题，”莎士比亚说：“如果摩尔的礼节允许的话。”

“摩尔的礼节并没有这方面的限制，我向你们保证。你们不知道事情有多巧，莎士比亚博士，大约在两周之前，我才在‘考古评论’期刊上，读到你写的那篇讨论宇宙起源神话的文章。我认为那实在是一篇了不起的综论，只可惜太短了点。”

莎士比亚兴奋得涨红了睑。“你竟然读过那篇文章，这真是令我欣喜若狂。我当然得加以浓缩，因为‘考古评论’不愿意刊登全文，我正打算就这个题目，好好地写一篇详细的专论。”

“希望你会这么做，总之，当我读过那篇文章之后，就有了想跟你见上一面的念头。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甚至想要亲访笫一宇宙灯塔，然而却很难成行……”

“为什么呢?”丹佛问。

昆士拉又现出了尴尬的神情。“很遗憾，我必须这么说，摩尔并没有兴趣加入笫一宇宙灯塔联邦，因而民间若想跟笫一宇宙灯塔进行任何交流，政府都会横加阻挠。我们一向保持中立主义，这点你们应该知道；甚至当年的小泉都没有侵犯我们，只不过硬要我们发表一篇中立声明。因此，任何人想要前往银河领域——尤其是去笫一二宇宙灯塔，政府都会认为动机可疑，而对申请百般刁难。不过像我这样的学者，以学术访问的名义提出申请，最后也许还是能够领到护照。不过这些都不必要了，因为现在你已经来到我的面前!我几乎不敢相信，我问自己说：为什么呢?难道不只我听说过你，你也听说过我吗?”

莎士比亚答道：“我知道你的工作，昆士拉，而且你每篇论文的摘要我都有，这就是我来找你的原因。我的研究涵盖两大主题，第一个题目是地球，也就是所谓人类起源的行星；第二个题目，则是银河早期的探险史与殖民史。我来到这里，是想向你请教摩尔的创建经过。”

“根据你上次那篇论文，”昆士拉说：“我本来推测你的兴趣是在神话和传说。”

“我更感兴趣的其实是历史，是实际的记载或遗迹——如果找得到的话，否则就只好借助神话和传说。”

昆士拉站了起来，在研究室中快步踱来踱去，有时他会突然停下来瞪着莎士比亚，然后又继续开始踱步。

丹佛不耐烦地说：“怎么样，教授?”

昆士拉说：“绝了!真是绝了!刚好就是昨天……”

莎士比亚问道：“刚好昨天怎么样?”

昆士拉说：“我刚才说过，莎士比亚博士——对了，我能不能叫你威廉·莎士比亚?我觉得称呼全名相当别扭。”

“请便。”

“我刚才说过，威廉·莎士比亚，我很钦佩你写的那篇论文，并且想跟你见上一面。我想要见你的原因是这样的，你显然广泛搜集了许多世界的早期传说，可是唯独缺少我们摩尔的，所以我想为你补充这方面的资料。换句话说，我想见你的原因，和你想见我的原因完全一样。”

“可是这跟昨天又有什么关系呢，昆士拉?”丹佛问道。

“我们拥有许多传说，其中有一则对我们的社会非常重要，因为它已经成为我们的不传之秘。”

“不传之秘?”丹佛毫无概念。

“我的意思不是神秘或悬疑的事情，我想，在银河标准语中，‘秘’这个字眼通常是那个意思。然而在此却是一个特殊的用法，意味着某种秘密的事物、只有少数人全盘明了的事物、不足为外人道的事物——而昨天恰好就是这一天。”

“什么样的一天，昆士拉！”丹佛问道，语气中刻意强调着不耐烦的情绪。

“昨天正是‘远征纪念日’。”

“啊，”丹佛说：“一个沉思与沉默的日子，每个人都应该待在家里。”

“理论上来说是这样的，不过在较大的城市中，也就是在比较现实的社会里，很少有人再奉行这种古老的风俗。不过现在我知道，你们至少还听说过。”

丹佛的语气越来越不客气，莎士比亚感到相当不安，赶紧抢着说：“我们是昨天到的，多少听到了一点。”

“哪天还不是一样——”丹佛用讽刺的口吻说。“听好，昆士拉，正如我刚才所说，我并不是一个学者，不过我还是有个问题要问你。你说那个传说是不传之秘，这就代表不可以向外人透露，那么，你又为何要告诉我们呢?我们正是不折不扣的外人。”

“你们的确是外人，但我并不把沉思日当一回事，我对这种事情没那么迷信。我很早就有一种想法，而威廉·莎士比亚的论文更增强了我的信心，那就是不论神话也好、传说也罢，都不可能完全凭空杜撰。任何事都不会无中生有，不论神话传说如何添油加醋，如何背离事实，后面必定隐藏着一个真实的核心。因此我很想知道，远征纪念日这个传说背后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丹佛说：“讨论这个问题安全吗?”

昆士拉耸了耸肩，回答道：“我想并非百分之百安全，这个世界上的保守派会被吓到。然而，过去一个世纪以来，他们已经无法控制政府。开明人士的势力很强，只要保守派不利用我们的——请原谅我这么说——反笫一宇宙灯塔情结，开明势力还会越来越强。此外，我是出于对古代史的兴趣，把它当成一个学术问题来讨论，万一有必要的话，‘学者同盟’一定会全力支持我。”

“既然如此，”莎士比亚说：“你愿意告诉我们那个不传之秘吗，昆士拉?”

“是的，不过让我先确定，我们不会受到任何打扰，也不会有人无意中听到我们的谈话。”

他伸手轻拍了一下桌面某个装置的工作介面，然后说：“我已经切断了与外界的联络。”

“你确定这个房间没有被人动过手脚?”丹佛问道。

“手脚?”

“被窃听!被监视!或是在这间研究室偷偷装上一个小仪器，让你的言行举止无所遁形。”

昆士拉显得很惊讶。“摩尔上绝对没这种事!”

丹佛耸了耸肩。“如果你这么说，那我们就只好相信。”

“请继续说下去，昆士拉。”莎士比亚说。

昆士拉噘着嘴唇，上身靠向椅背，将两手的指尖轻轻靠在一起，像是在考虑该如何从头说起。

最后他终于说：“你们晓得闪电森林机器人是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