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第四十二回
作者:忐忑辗转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8840

甄世万只听到最后一句已是脑间一炸,从来不知她这般口尖嘴利,一时牙关碰撞,面肌微搐,厉声道:“你回了家中又打算如何?在彭城守着那苏家公子回彭城再嫁给他?初儿啊初儿,是我没跟你说明,让你觉得你这辈子还能有别的打算?”

软的不行,只好上硬的,虽是恐怕会吓到她,到底是受不住她说出这种离开甄家,同自己断了干系的话。

崔嫣心头万般的绝望,再没忌讳辞色:“你莫把我当你儿子那样训斥,难道我还得感激你不成?嫁了苏家又如何?嫁了苏家,我好歹也是正房奶奶,就算是遂了夫人的愿,嫁给了你家少爷,也不至于是个侧室,如何都不会受你这冤枉气。”

那一番软硬兼施,她已是心如罩雪,生了极寒,方才被他捏得通红的手腕子这才开始隐隐发痛,这疼辣之感一点一点生生窜入了体内,连带五脏六腑都是动荡的,听他口口声声还在唤自己乳名,更是说不出的哀。

她还是要脸皮的,实在没有勇气直问他原因,难不成非得送上门去任他羞辱,听他亲口说一句你配不上当我的妻才死心?心坠到了极低的谷底,偏偏有苦难言,说完这句,也懒得再去看甄世万是何脸色,有何劝慰,眼中净是冰凉透顶的冷意,雷打不动地闭了嘴巴,不再多说。

甄世万向来从她那儿得到的是娇憨俏柔,纵是闹脾气,使性子,做些小打小闹的动作,哪怕是方才那样震愤,一双眸子也是有情绪的,这一刻,面前这少女却仿若游魂枯骨一般,失去了血肉,话都懒得再说半句,霎时心头也顿如倒浇了一盆凉水,说不清楚是个什么味道,不易察觉地抬起一只手,只恨不能将她揽过来,沉吟半刻,还是缓放下来。

崔嫣见他不语不动,禁不住心头涩涩。他分明不是待自己不好,却偏偏不愿给自己一个正大光明的好名分,如此说来,只怕是对自己还未好到那个地步罢了。

妻毕竟是替他打理后院的主母,怕在他心中自己还不曾够那个格。难道又不是?连当朝郡主那样的身份同地位,他都能拒绝,何况自己这平民出身,恐更是不会入他的眼。

崔嫣从来不知人生会有这样的苦恼,就连昔年多病的辰光,也不及现下这样愁。面前这人给了她希冀,到头来竟是个虚空的,怎不叫她绝掉了前途之盼?从前知道那未婚夫婿的心被崔妙拿了走,她尽管失落,却能生出别的打算,如今,对了他,她竟是难行回头路。

却说二人剑拔弩张,不欢而散,僵了两日。甄世万除却予嫂子请安能看到几眼崔嫣,余下时光根本逮不着,闲暇时刻故装无事,在北院外头转圈溜达,好容易见她探出来,那小妮子却形如撞了鬼魅一般,惟飞来白眼一枚,又缩了回去。

再说甄廷晖这边,自乖乖遵着父亲圈勾,改了策论的几处,完成心头事,待妥却迟迟等不来父亲批示,只怕是老爹又被什么事给绊住,落了清闲之余,不免又记挂起崔嫣。

想那小妮子平日稳稳妥妥、激不起什么浪花的人,来了这么久,还不曾见她哭过,却被自己撞得痛哭流涕,怕还真是哪里摔出什么问题,念来想去终是有些不安,这日临入了夜,好歹甩了曹管事,将其打发回去,偷偷摸摸地去了北院那头,将沉珠悄悄叫了出来,要她把崔嫣唤出来。

沉珠听甄廷晖是来特地寻崔嫣的,脸色变了一变,捏死了衣角将唇肉咬得紧紧。甄廷晖哪里察得出来半分,见她迟迟不动,着急搡了她一下子,催道:“怎么回事?天色不早了,快些去喊她出来,等会儿黑透了,又是到处不便了!”

沉珠不晓得甄廷晖从哪日开始竟守起礼来,昔日他拉自己求欢,又何曾顾得上天黑天明?不觉心底的恨意又是升腾了几分,既是厌崔嫣,又是恶自己,唯独对面前这一心念着的男子气不起来,顿五味齐汇,身子发起抖来,被甄廷晖推了一把,方才醒过神来,压了心头怪异,振作精神道:“嫣儿姐去夫人那边伺候完,回了一趟屋子又出去了。”

甄廷晖奇问:“去哪了?”沉珠见他关切着紧,愈是暗恼,切齿道:“说有些透不过气儿来,闷得不舒服,去外屋乘一乘凉再回屋。”

甄廷晖只将不舒服那句听了入耳,想定是撞出个荤素,这可不得了,那丫头还死活硬着性子不愿看大夫,细问了去处,多一句话再顾不上说,便撇了沉珠转身飞身而去,不消两下便到了跨院的小瓦院外头,推了门栅,果真见崔嫣一人并膝坐在棵粗围树荫下的石墩上,身上蒙了一层甫升上的桂魄银光,入夜起了些风,飐了及地裙袂略微飞荡,因侧身相对,只露出半边脸颊,看不大清楚神色,只是专注盯了不远处一点,也不晓得是在看风景还是在想心事。

原崔嫣入了夜,避了家人,将那枚由红布裹着的珍珠掩鬓由双格柜内拿出来,先去了东院。那日他当着家中一干人的面领了这小玩意,点名是赠予王妃娘家的内亲女眷,她就算每日戴了在头上也是正大光明,无甚大碍,偏偏舍不得,只藏在屉内,偶然瞥上一眼,蜜甜无比,如今再看,却觉疮疤一道横竖心间。

偷偷在甄世万寓所门外,她将那掩鬓一把摔于地面,物什啪声一落地,撞到石头上磕掉了两颗珍珠,一根每日由她好生擦拭保管、视如珍宝的钗子顿面目不全,碾落泥尘,掩了光辉,背过身子提裙离去,惊了屋内人也不知道。

扔就扔了,偏要扔在他门口,偏要叫他看见,她也是气自己果真如他所说,一派小孩子的心性。稀里糊涂之间,痛感又生,又没法子跟任何人说,只好去了小瓦院一人独坐发起闷来。

甄廷晖看得呆了片刻,俄顷上前两步,竟是有些不敢扰了她清静,步履放轻许多,远不如往日那般大大咧咧,直至走到跟前,她居然还没曾发觉。

再一拢近,探下半边身子,甄廷晖才察觉不对劲,她一方玉背一搐一弹,竖耳一听,啜泣之声虽是压得极低,却是分毫不落地飘入了耳帘。他一讶,跳到她前头,这才清楚见她面容甚是惨淡,不过两日不到的时光,似是抽走精魂一般,十分憔悴,一时脱声喊道:“嗳,你怎么又哭了呀?”

崔嫣禁他一骇,瞪他一眼,背转过身子,抹一把脸。

甄廷晖情急,拢过去问道:“到底是谁欺负你啦?还是前日摔出伤来了?”

崔嫣闷声不语,见他愈贴愈近,非要问个清楚明白,终是将对甄世万未了结的心火转到甄廷晖身上,呼一下站起身子,扬了头颈:“小奴又不是豆腐做的!”

甄廷晖见她确无大碍,放心大半,却还是不离。崔嫣见他生了根似的站在原地,想着自己如今一个人释释憋屈都不成了,禁不住道:“少爷就不许小奴独自呆一呆么?天色不早了,少爷该回屋歇息了。”

甄廷晖早已惯了崔嫣待自己冷眉横眸,并不以为忤,反舔着脸笑道:“你不愿意同我说,我也懒得问,近些日子背书我已是头大如斗了,况且你们这女儿家的心思层层叠叠,拐一百八十个弯。可你一个人在这儿哭哭啼啼,都吵到东厢那头了,我哪里歇息得了,要不先把眼泪擦了,没什么天大的事情,纵是有,也轮不到你来扛!”说着,抬起袖口,径直送到崔嫣面前,趁她不备,竟是替她擦了一把。

崔嫣禁他那只手温存一碰,就地呆了片刻,抬眼一望,只见甄廷晖目色难得绵软敦厚,平日的骄戾气消了大半,想着那人如今待自己竟还不如甄廷晖,连亲手揩干自己的眼泪都舍不得做。

可笑以为自己耳聪目明,遇对良人,没料竟是眼盲心堵,择错终生。

打算既是重得了新命,便苦挣奋扎撇去羁绊,自寻君子,自许情意,没料到头还不如旁人替自己操算得好。

只这一腔付错了的情爱,也不知能否收回,更不知何日能收回,想来更是添了几分绝意,只觉老天给自己这多一条再世之命,实在无谓,又实在浪费,在家中不得爹爹亲厚,未婚夫也是另觅佳人,如今竟只配得上当妾室,顿又生了多时不见的卑意,觉这尘世间竟是没哪个人真对自己好,何必又耗去那一条起死回生之命。

甄廷晖见她脸色忽明忽暗,甫才告诫自己不去多问了,见她神色恹慵,有些看淡之意,终是忍不住心如鼓锤,气道:“嫣儿,到底是出了什么事.xzsj8.!你这不是是要急死我吗?”

崔嫣看他这样着紧,只觉似是寻着个出口,虽还是不好说明,但对他已是扭转了几分坏感,面色终是活了回来,扯了扯唇道:“小奴只是有些想念乳母,觉得自个儿长了这么大,不曾让她过过几日安心快活的日子,如今又离了家,剩她一人,叫她时时牵挂小奴在外头过得好不好惯不惯,故心中不安罢了。”

甄廷晖眉目一动,也不迟疑许久,将崔嫣腕子一拉,道:“走,我陪你去看看你家乳母。”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那啥老大叔霸王伪萝莉……谁霸王谁还真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