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章 雪巷
作者:周小瑜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1884

撑着油纸伞,独自

彷徨在悠长、悠长...

看着那一纸荒芜到冰凉的苍白,突然间胖子觉得这个世界是如此的温暖。

黑暗中一个身影从巷口处走了过来,他的手里握着一柄油纸伞,大半个身子都藏在伞下,以致看不清来人的模样。

最显眼的是他手中撑起的纸伞,伞面由一张白纸完整铺就,不施粉黛,犹如一抹白莲自漫天风雪中徐徐盛开,娇艳yù滴。

这是一条寂寥的小巷。所以,哪怕是再薄的一地飞絮,也能给人踩出咯吱咯吱的脆响,清晰可闻。

小巷算不得长的,约略不过一百来步。可此刻在瞎子看来,却幽仄漫长得很,就如同那萦绕一伞的彷徨。

“你终于来啦?”瞎子卸下双手劲道,倏的掠出一丈之远,微微侧身向后看去。

胖子身前怪力陡消,却是整个人都猛地向前颤去,手中陌刀也横劈落空,刀上有轻微的啸音。

素衫轻振,风千重飘然落地,手中紫气尽数散去。

“你这娃娃倒是知趣。”瞎子把手中竹竿落在脚前,轻轻地吸了一口气:“也好,倒省去老夫一番功夫。”

那细细地脚步声还在响着,不时有石块被践踏的异声,还有积雪泼洒的清冷。

瞎子的耳骨不断抽动起来,听着那越来越近的轻音,皱巴巴的干瘪肉脸上露出一个不算好看的笑容:“这个世界上除去双眼外,其实还有很多可以观察外物的工具。而我更擅长用鼻子和耳朵...因为我是瞎子。”

“你的脚步看似轻柔写意随xìng,但每一步的落点都刻意放得很轻很平均,而正是从这一点中,我可以听出你的紧张。”瞎子一捋白须,神情微有得sè:“更重要的是,我从你身上闻到了一种熟悉的味道。”

“什么味道?”伞下之人饶有兴致的问道。

瞎子嘿嘿一笑:“血液燃烧的味道。所以,你是来杀我的。”

“老先生果然名不虚传,周某实在是佩服。”来人走至瞎子两丈处徐徐收伞,正是从云梦泽中千难万险逃出来的周小瑜。

此时的周小瑜神情已疲惫到了极致,煞白的唇sè泛出奇异的冷光,只有握伞的那只手却是格外用力,竹篾制成的伞骨在他的手中咯咯作响,就像脚下那一路踩过的雪花,被桐油浸泡过的纸张在他的手中竟似能拧出油污来。

“只是先生怎能断言,周某是要来杀你的呢?”周小瑜慢慢松开握伞的手,掌中血红一片。

瞎子微微一愣,然后从腰间解下一个牛皮酒囊,咕咕就是一大口,然后意犹未尽的咂着嘴:“这个简单,因为我想杀你。”

“原来是这样。”周小瑜恍然大悟般拊掌而笑:“想不到老先生亦是说笑之人。”

“老夫这人从不说笑的。”瞎子闻着酒囊中的香气,于这冰雪天气中竟是说不出的醇厚香浓。

“娃娃倒是挺对我胃口。”瞎子说着伸手把酒囊递上前去:“要不要来一口?”

周小瑜含笑摆手:“酒这种东西,还是少喝为妙?”

瞎子倒也干脆,直接别回腰际,随即拍拍手:“现在不喝,只怕以后就没得喝了。”

“哈哈,先生又说笑了。”周小瑜把伞轻搁在脚下,然后抬起头来:“现在不喝,是为了以后能喝的更好。”

“这么说,你是嫌老夫这酒不行?”瞎子白眉一抖,微微皱了起来。

周小瑜解下背后冒出一截的灰sè破布,露出一截铁黑sè的剑柄,然后他紧紧握住:“酒香四溢,乃是不可多得的佳酿。”

“只是可惜...我这人喝酒得看人。”

说罢周小瑜身形骤起前扑,手中那张破布也在同一时刻被他狠狠地扔了出去,安详的空气中瞬间响起猎猎声起的呼啸,淡灰sè的破布全速朝着瞎子面部砸去。

既然你自诩听觉如此了得,那便先断你一耳。

飞腾而起中,周小瑜反手抽剑,寸寸碎响中渐溢寒光,照耀一方。

‘啪’的一声,却是瞎子瞬间挥竹,刺耳的破空声后发而先至,竹影摇晃中破布颓然炸开,就像是一团蓬散的雪花般,碎布飞扬。

一时间入眼尽是布条,周小瑜面sè一紧、瞳孔微张,却是以更加快捷的速度疾掠而去,两丈之遥在他脚下恰似一步之间。

一步距隙,往往是须臾芥子,一闪而逝。但对于瞎子来说,已经足够他做很多事了。

斜挑的竹尖并不曾顺势落下,即便布条破空的嘶嘶声扰乱着他的方向感,但那一剑出鞘的长声却比任何声响都来的清晰、明确。

瞎子顺手挽花,整个人都向前冲去,瞧那速度竟是比蓄势已久的周小瑜还要快上一分。

四周风声大作,身遭瞳瞳俱是虚影,有若无穷无尽般的海水巨浪蜂拥而来,周小瑜只觉得脚下坚实的土地都在摇晃不休,正像那暴风雨中的一叶扁舟,只能随波逐流。

一声金铁交击的轰鸣中,两道急速掠行的人影在小巷的半空中撞作一团,即便是隔上好几丈的距离,胖子仍旧被这阵由撞击而引发的乱流刮得向后连退数步,风千重的一头长发尽数向后飘起久久不曾落下。

本自飘零飞散的烂布条被湍流一激,顿时拉得笔直,如同漫天的箭雨般四shè而去,咄咄声响中,大多数都钉在了两旁的围墙上,也有少数落在了白雪覆面的地上,却均是入土三分,尾羽犹自颤响不绝。

吱吱场中二人同时落地,劲风顿消,所以还露在外面的布条便软软垂落下去,再也不复方才威风。

瞎子右脚前踏出半个步子,单手握枯竹,刺出地竹尖虽时朝上,却保持着下压之势。竹身上的斑驳泪痕随着尖影上的白光上下晃动得厉害,却终究还是慢慢往下压了过去。

竹尖之下碰触的——是周小瑜依然拔出一半的剑柄。

周小瑜身体前躬,斜脚顿身,整个人从后脚脚跟直至颈项都成了一条直线,拔剑的右手在勉强僵持了盏茶之后却是毫无规律的颤抖起来,那张好似久不见天rì的苍白面孔也逐渐晕染出几丝血红,顺着额上的青筋慢慢化开成一片桃sè。

“什么?”胖子还不曾稳住身子,却已经失声叫了出来。

一旁的风千重虽然不语,却见得身子明显的晃动了半分。

“你...”瞎子正yù开口说话,却是竹竿上的力道陡然散开,竹尖顺势贴住剑柄直直往地上摁去,周边的空气在这一刻嘶嘶不绝,片刻间风云变幻、飞雪骤急。

也许真的只是电光火石之间吧。胖子有些不可置信的揉了揉眼睛,然后在他的视线中周小瑜整个人却是很诡异的蹲了下去、缩成小小的一团。背上的黄泉剑身便有三尺来长,再加上剑柄已是四尺有余。所以周小瑜这趁势一蹲,足够背后的长剑顶住瞎子手中地下压的细竹竿。

‘叮’的一声,却是剑鞘撑地,直直竖立在竹尖之下,恰巧将周小瑜护在中间。

感受到身前土石的气息,瞎子暗叫一声不好,连忙收竹护身。却是在同一时刻,周小瑜趁着身上怪力消散的空隙,还未落实的脚跟猛然跃起,地面上顿时扫过一阵狂风,积雪尽数飘散,露出底下原本的碎裂石板。

瞎子只觉得下腹一阵冰凉,手中竹竿舞的天花乱坠,脚下轻点急速后退。

敌人唾手可得,又怎么功败垂成?周小瑜一声怒喝,却是贴地飞掠中猛地在地面上拍出一掌,表层碎石全部被震飞、朝着瞎子击去。

当当当当,数声脆响,周小瑜身上衣诀翻飞,双手竖掌握拳,全力朝着瞎子的下腹击去。

一阵噼啪乱响,周小瑜已然和瞎子交上手。青白亮sè的光亮瞬间照亮了整条小巷,连地面上的白雪也如同染sè了一般,隐约合着半空中的那团耀眼光芒,渲染成一个颜sè。

只是这等奇观异景就像它来时的匆匆脚步一样,片刻后又化作云烟散于风雪。

人影交错,随即乍分。

周小瑜终究还是没能把剑拔出来,双脚落地却是急速后退,每退上一步脚下石街便化作一个凌乱大坑,他无法像风千重那样将所以袭来的气劲全部安然导入大地,所以脚下印记自然不能像风千重那样清晰分明。

瞎子单手捂腹,一张老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良久才松开左手,然后轻轻的咳嗽起来,却又不似风千重那样急促得撕心裂肺。

“现在看来,我那劣徒死在你手中倒也不冤。”瞎子用心舔着嘴角的血迹:“我已经很久没有尝过自己的血是什么滋味了。”

嘶溜一声,嘴里鲜血竟是被他全部吸了回去:“你说,我该怎么感谢你呢?”

“举手之劳,老先生不必客气。”周小瑜极缓极慢的将黄泉抽了出来,自云梦泽之后,总觉得握着这把剑的时候便会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联系,又有些遥不可及。

“不不不...”瞎子急忙摆手:“礼尚往来的规矩自古有之、我可不敢破。”

“这世上还有老先生不敢破的东西?”周小瑜微嘲略讽,脸上却是神情严肃。

“呵呵,不敢破的东西多的去了。”瞎子揉捏着腹部:“特别是到了我们这种层次的,就越该守规矩!”

周小瑜没有再说话,他只是抬头看着瞎子的身后、却不是望向瞎子身后的胖子和风千重,他的目光有若实质般透过了那扇久经风雨的木门,仿佛已经看到了木门的庭院之内,或者说是庭院内他牵挂的那个女人。

“其实我并不想杀你。”周小瑜摸了摸鼻子:“即便你是来杀我的,大不了我一走了之。”

“可你走不了。”瞎子呲牙笑道。

“是的,我走不了。”周小瑜顿了顿,像是在品着瞎子那一句话的余韵:“可你不该这样。”

“不该怎么样?”

周小瑜猛然睁开双眼,指向瞎子身后:“雪往下落,便不能倒行逆上;水往低流,便不能回溯九天;我要过去,那你便不该挡我的道。”

闷雷炸响,雪巷悠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