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所处的位面决定了一个人的视野，一个人的视野决定了他所处的位面。位面与视野两者相辅相承，最终形成一个人的格局。

不能说凌九昆是一个没有野心的人，在这条道上摸爬了这些年，有些东西是看淡了，但有些骨子的东西却是一个人一辈子都扔不掉的。作为江南一枭凌九昆年轻时也有过力拔山河的壮举也有过指点江山的大气，但说到底，他也只是江南的一条地头蛇而己。

蛇与龙，一地一天，天壤之别。

一个早过了知天命的人往往会有很多事情看得很透很淡，比如权势，比如金钱，比如天下。

就算是过了天命之年，凌九昆还是一个有野心的人，而且这个野心还不小，之所以产生激流勇退的想法，那也是顾及家人和为自己以后的年迈找一条出路。在这条道上混的，往往就是他这种不算大也算不小的黑道人物最为可悲，很多时候金盆洗手就与家破人亡直接划上了等号。

望着一脸微笑的白袍青年，凌九昆面无表情，只是双眼死死盯着对方，企图从对方的眼睛里读出些什么，可是令他失望的是，一无所获。

“如果给你时间，你多久能拿下苏州？”二少爷轻轻说道，如同与朋友讨论今天午饭去哪儿解决一般轻松。

凌九昆没有立刻接话。二少爷也没有催促他，只是给他一个权衡利弊细心思量的过程，微微仰头闭目养神的二少爷又悠闲地听起了那刚刚开始不久的评弹第三幕，讲的正是乾隆皇帝下江南细品碧螺春的故事。

半盏茶的功夫，粘糯的吴侬软语伴着三弦和琵琶乐声，《乾隆下江南》的第三幕也接近尾声。

凌九昆终于开口道：“往日看你，只得出此子非池中之物的结论，没想到这回看人还是看走眼了，却万万没想到还是一尊大菩萨。”

二少爷笑道：“谈不上大菩萨，只是一个混迹于俗世的出家人而己！”

“出家人？”凌九昆有些失笑道：“你还真别说，当初看你道骨清风的模样，就跟现在普通的年轻人不一样，却没有往出家人这方面想。等等……出家人？”凌九昆似乎突然想到了些什么，“最新刚刚一统浙江的昆仑跟小弟兄你是……”

二少爷谦逊地笑笑道：“那只是小打小闹，玩玩而己！”

小打小闹？玩玩而己？站在凌九昆身后的“鹰眼”有些惊异地看着对面这个气质明显与上次见到时截然不同的青年，统一浙江黑道，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拥有中国东南沿海经济最为发达省份之一，拥有全国最庞大资金最密集的地下钱庄，拥有以头脑精明胆大心细著称的浙商资源，拿下浙江，无论是对盘踞南方的太子党还是对在东部沿海实力不弱的青帮而言，都是一个巨大的威胁。

“兄弟，你胆子够大，实力也够强。”凌九昆说得很由衷，转而又压低了声音道，“不过有句话我不得不说，所谓树大招风，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兄弟这一手怕是上下不讨好，四面竖敌啊！而且我听说，太子党那边已经派出了实力相当不俗的四使之一朱雀来对付昆仑，兄弟还是小心为妙啊！”凌九昆这段话说得非常掏心窝，说到底眼前的这个青年是自己几分钟前还想着要钦定的继承人，哪怕就是此刻他心知肚明眼前的白袍青年怕是实力要比他高上几十倍，但他绝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这个青年被人踩死。然而此刻，他却不知道，正是这番推心置腹的话成就了他自己一番更为惊天动地的大格局。

“朱雀？！”

凌九昆只看到对面那白袍青年神秘一笑后回头冲隔壁桌上正与闻人磊相谈甚欢的两位绝色女子道：“伊人，过来见见凌叔叔！”

是凌叔叔，不是凌九昆，也不是九爷。凌九昆听到这个称呼的时候，脸上微笑着堆起来的皱纹更加像盛开的菊花了。人越老，就越在乎一些细节的东西。

二女闻言忙移步到这桌，盈盈坐下后同时微笑着喊“凌叔叔”，两个貌似天仙的女子这般尊敬，这一点让凌九昆非常受用。闻人磊也憨笑着站到二少爷的身后，活像佛佗身后的护法金刚。

“云道，你别怪我老头子倚老卖老。”凌九昆还是习惯叫二少爷云道，“说句实在话，以昆仑目前的实力确实不能结怨太多，无论是太子党还是青帮，又或者是唐家，跟你的昆仑相比，说句你不爱你的，就是大巫见小巫，而且，据我了解，那个太子叶玄音派来对付你的四使之一朱雀还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高手！”

二少爷没有直接接话，只是笑眯眯地看向坐在下手的诸葛伊人道：“你自己跟凌叔叔自己介绍一下吧！”

诸葛伊人也不是没有见过大世面的小家碧玉，只是有自己的男人在场，聪明的她知道什么时候该自己说话，什么时候不该自己说话。

“凌叔叔，我姓诸葛，名伊人，有个不太好听的雅号叫朱雀。”

凌九昆微笑点头听着，听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居然手上一颤，茶水险些泼出来。饶是修炼到他这种境界的老人精听到“朱雀”二字的时候也忍不住有些心惊胆颤。

凶兽朱雀，大杀四方，所过之处，浮尸遍野。虽然这是用来形容那只被小灰骗去当媳妇的上古火鸟的，但放在如今的世道，用这句话来形容曾经的杀人机器、太子党四使之一的“朱雀”那也是最贴近不过了。

看着眼前如同倾国倾城的绝色容颜，凌九昆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大杀四方的南方朱雀？叶玄音手下的朱雀。”

诸葛伊人看着二少爷甜甜一笑道：“那是从前，现在是昆仑小宝的女人，诸葛伊人！”

凌九昆再次看向二少爷的时候，表情有些哭笑不得：“好你个云道，也不事先打声招呼，还好我没有说什么坏话，不然……这……唉，果然是后生可畏！那这位姑娘是……”凌九昆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既然能在这大杀四方的朱雀面前镇定自若，这样的绝色女子肯定也出身非凡。

二少爷接道：“她们俩同名不同姓，小魔女，还是你自己来说吧！”

南伊人冲二少爷调皮地吐了吐舌头转向凌九昆道：“凌叔叔，我也叫伊人，在水一方的那个伊人！不过我不姓诸葛，我姓南，东南西北的南！”

“哦！姓南，哈哈哈，好名字，哈哈……”突然，抚须而笑的凌九昆像是被人按了暂停键一般声音嘎然而止，片刻后才颤抖着声音道：“真……真的姓南？南方的南？东南西北的南？”

南伊人歪着脑袋，嘻嘻一笑道：“骗人做甚么？不信你可以问小宝。”

神情颇为异常的凌九昆颤抖着声音继续道：“你……你……认识黑鸣吗？”

“咦？你认识黑叔呀？我以为黑叔这种从来不在江湖上走动的人，没人会知道他呢！”

凌九昆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吓了众人一跳。正在众人以为他因为什么事情要爆发的时候，这位年过六旬的老人居然扑通一声，双膝着地，神情激动，眼睛里明显闪动着泪花：“不肖弟子凌元初见过小师妹！”

“啊？你就是被我那疯爹爹赶出山谷凌师兄啊？我可是听莫伯伯和邵阿姨提到过你很多次，不过，他们不敢在爹爹面前提到你，有一次我说漏嘴了，莫伯伯和邵阿姨被罚去砍了两个月的山柴。凌师兄，快起来快起来，这么多人，跪着多不好意思！”

凌九昆却执意不肯起来，一张皱纹纵横的老脸满是泪痕。他身后的鹰眼早就见势不对，将楼上的一众客人赶了出去，茶楼的老板哪里敢说一个不字，能把凌九爷这尊大菩萨伺候好了，以后的日子要多舒坦就会有多舒坦，做了这么多年生意的老板哪能体会不出这其中的奥妙，最后干脆连服务员都赶了下去，只留他自己在楼上伺候着这群一个个看似来历都不凡的大菩萨们。

“凌叔叔，你还是先起来，起来好好说话，这小魔女你别看她疯疯癫癫，成天穿个男人衣服招摇撞骗，但是在他爹，也就是你师父面前的份量可不轻，指不定小魔女回去帮你求求情，你师父就原谅你了呢！”二少爷劝道。

凌九昆老泪纵横，一个劲儿地摇头：“是我对不起师父，是我对不起师父，如果不是我，师父说不定早就修成金丹大道，羽化登仙了，如果不是我，师父怎么会还在这世上饱受轮回之苦。”

南伊人也有些茫然地道：“要我爹爹原谅他还真有些困难，从我出生到现在，我爹爹只要一提到元初这两个字，就大发雷霆，好几次险些连我也受罚。对了，凌师兄，到底是什么事情惹得我爹那么生气？”

“唉，这一切，还得从我初进师门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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