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节-第三十节
作者:猛子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83728

第一卷立马横枪篇第八章 剑拔弩张 第二十三节

六月中,龙山大营。

平难中郎将张燕接到朝廷的圣旨后,非常吃惊,他以最快的速度把天子的命令告诉了徐荣。徐荣一句话不说,提笔在张燕的书信后面写了一个字:“战。”然后叫快马把这封信又带回去了。

张燕和镇北将军府的从事,将领们面面相觑,人人都被这个“战”字压得喘不过气来。这可是公然违抗圣旨。如今大汉国外忧内患,岌岌可危,最需要的就是一个稳定的北疆。虽然目前北疆丢失了一部分边郡,但只要等到大汉国恢复了元气,还是可以夺回来的,然而徐荣现在决意要战,后果就很难预料了。

“此仗一旦战败,并州沦陷,北疆其他战场都要受到影响,而整个北疆也有可能因此而丢失。”李玮心惊胆战地说道,“丢掉北疆,大家掉脑袋是小事,祸国殃民是大事啊。”

杨凤冷笑道:“李大人,你怎么知道这一仗我们一定会败?是不是因为我们黄巾军不堪一击啊?”

李玮连连摇手,苦笑道:“杨大人,我不是这个意思,黄巾军士卒的勇敢善战我在西疆已经看到过多次了,翼城大战也好,薄落谷大战也好,黄巾军士卒没有一个给我大汉国丢脸,他们都是我大汉国的英豪。”

李玮虽然嘴里不承认,但他那神情,任谁都看得出来他的担忧。杨凤不屑地冷哼一声,望望坐在四周的众将,大声问道:“战,还是不战,大家说句话。”

黄巾军诸将神情凝重,无人应答。天子的圣旨在他们的眼里狗屁不值,他们担心的是打败仗。尤其是参加瘿陶大战的部分黄巾军将领,他们对铁骑的威力至今记忆犹新,心有余悸。如果这一仗打败了,太原和上党就保不住,黄巾军将士和成千上万的百姓就要逃到太行山,悲惨的日子又要来临。有的人不仅仅担心打败仗,还担心打了败仗后,军队打没了,自己将来怎么办?象流民一样四处逃窜,任人宰割?士卒们求战热情高涨,是因为他们想保住自己的土地,保住自己的家人,保住自己心里的一点希望,但军官们,尤其是一些高级军官,他们的想法就不这么单纯了,他们想得更多的自己的性命和前途。

王当猛地一跃而起,怒气冲天地高声叫道:“为什么不说话?黄巾军可以和朝廷的军队血战,为什么就不能和胡人血战?朝廷的狗官们不让我们活下去。胡人难道让我们活下去吗?你们的血性,你们的良心,你们的勇气,哪去了?”他越说火气越大,突然抽出战刀,一刀剁开了面前的案几,大声咆哮道,“谁要是不战,老子劈了他。”

大帐内的气氛霎时紧张起来。筱岚看着杀气腾腾的王当,吓得惊叫一声,一头扑进了李玮的怀里。

“战,还是不战……”王当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珠子,举刀狂吼。

黄巾军诸将看着王当,有的摇头,有的偷笑,有的神色轻蔑,但大余都先后站了起来,走到了王当的身边,此时,再不战,就被王当骂中了。

“好,这才是黄巾军。我们打了四五年仗了,什么时候退缩过?我们击败鲜卑人,也算是报答几年来始终跟着我们的百姓。”杨凤站起来,挥手说道,“今天的黄巾军和过去的黄巾军没有任何区别,我们过去是为天下百姓而战,今天还是为了天下百姓而战,我们过去是为了天下百姓而死,今天还是为了天下百姓而死。”

他转身面对张燕,拱手说道:“大人,请下令吧。”

张燕默默地站起来,把镇北将军的印绶递给了左彦,“从现在起,我不再代理镇北将军事,镇北将军府我就交给长史大人了。”

李玮张嘴要说话,被张燕举手阻止了,“司马大人不要再劝了。徐大人心意已决,我岂能退缩?这一仗是我张燕决定要打的,是平难中郎将府决定要打的,是黄巾军全体将士决定要打的,和镇北将军,和镇北将军府没有任何关系,将来陛下怪罪下来,我张燕一人承担。”

他面对众将,神色坚定地说道:“黄巾军即使全部打完了,也要把鲜卑人赶出去,此仗谁要是临阵退缩,我张燕决不手软,定斩不饶。”

“传令大军,今夜出发,各部迅速赶到原平城,誓死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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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中,雁门关。

鲜卑人经过各种渠道打听到了黄巾军已经齐聚龙山大营,这让他们感到了危机,随即加紧了进攻。如果让汉人的朝廷驯服了黄巾军,把他们赶上雁门关,自己就是再有十万大军也打不下关隘了。攻城夺隘毕竟不同于平原决战,守城的人越多越难打。虽然慕容风一再派人来联系,说并州的黄巾军中有张纯的内应,只要黄巾军到了雁门关,关隘旦夕可下。但拓跋锋认为汉人就是汉人,谁知道这些人会不会变卦,还是靠自己实在。鲜卑大军在魁头、拓跋锋和落置鞬落罗的指挥下,发力猛攻。到了六月中的时候,终于夺关在望。汉人伤亡惨重,防御力越来越薄弱,已经撑不住了。

魁头召集拓跋锋和落置鞬落罗商议进关后的行动。根据各方面汇总来的消息,现在并州没有任何援军,除了那些不堪一击的黄巾军。

黄巾军在他们的眼里就是一群流民,没有任何战斗力。想当年汉人的大将皇甫嵩用了不到五万普通汉军,就把黄巾军的大首领张角和他率领的几十万冀州黄巾打败了,而且一仗就杀了他们十几万人。豹子就更厉害了,他只用一万铁骑就在瘿陶城下击败了张牛角的二十多万大军。现在并州黄巾的大首领张燕就是那场大战的幸存者。就这样的军队,也不怪大汉国的朝廷叫他们蚁贼了,像蚂蚁一样的贼人,打仗的时候全靠人多往上冲。这些人怎么可能是鲜卑铁骑的对手?鲜卑铁骑横扫大漠,把雄霸大草原几百年的匈奴人杀得无影无踪,就是和强大的大汉国作战,也是胜多败少,几万鲜卑铁骑杀十几万黄巾军,还不是手到擒来的小事。鲜卑人自始至终就没把黄巾军放在心上。

“经过这两个半月的攻城大战,我们总共损失了两万三千多人,这其中有一万一千多名鲜卑人,一万两千多名汉奴。”拓跋晦笑着说道,“目前,根据我们的估算,雁门关最多还剩下两千多名汉军,尤其是勾注关,最多只有两百多人。明天,我们集结所有的力量,全面进攻,主攻方向就选在勾注关。勾注关一旦拿下,雁门关基本上就是我们的了。”

“前几天我们看到徐荣的战旗,还以为他把黄巾军带来了。现在看来,他不是把黄巾军带来了,而是把镇北将军府的最后一点留守兵力带来了。徐荣是代理镇北将军事的留守大将,他亲自赶到雁门关,说明汉人已经彻底没有后援了。虽然他手上还有几千骑兵,但都是鲜卑人,他根本不敢用,只能把他们远远地送到河东。”

“现在的问题是,我们拿下雁门关后,是分批南下攻打晋阳,还是一起南下攻打晋阳。”拓跋晦指着地图上的晋阳城说道,“出雁门关之后,沿驰道南下,经楼烦,北山,武山到原平城,全程大约一百里,这一百里地形较为复杂,群山环绕,容易出现意外。到了原平城,距离晋阳还有三百里,这三百里就好走了,离晋阳越近,地势就越平坦,铁骑可以一泻而下,毫无阻碍。”

拓跋晦转头看看魁头、拓跋锋和落置鞬落,又看看众将,苦涩地笑道:“我们在西疆大败,吃亏就吃亏在地形上。六盘山地势险要,驰道狭窄,当时我们认为分兵南下可以互相支援,结果各军之间因为速度不一,造成距离过大,反被汉军打了埋伏,逐一击破了。但是,当时我们要是一起南下,也有一个问题,那就是驰道狭窄,大家挤在一起,如果被汉军以优势兵力包围,伤亡会更加惨重。”

落置鞬落罗冷笑道:“当时,豹子的兵力并不占优势。”他瞅了一眼神情冷峻的拓跋锋,嘲讽道,“西疆之败,都是因为用兵不当,你们这么多沙场老将,竟然犯下这种致命的错误,为什么?”

落置鞬落罗五十多岁,高大健壮,满脸长须,一个宽大的额头,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看上去极富心机。

拓跋锋冷哼一声,没有理睬。

魁头急忙说道:“今天不说西疆的事。这次,只要攻占了太原和上党,西疆的损失我们一夜之间就可以全部补回来,大家还是齐心协力打好眼前这一仗吧。豪帅,你继续往下说。”

“黄巾军在晋阳集结的事我们不能不防,虽然黄巾军的武力不值一提,但假如他们在北山和武山之间设下埋伏,我们就很麻烦。山区作战,黄巾军还是占据一定优势的,尤其他们人多,打起来很要费一番力气。为了防止出现这种意外,我打算以五千骑为一队,每队间隔十里,梯次南下。这样一来,我们的南下大军不但可以互相支援还保存了大军的整体实力。另外,大军前后相距有一百多里,也就是说,当我们的前军到达原平城时,我们的后军还在雁门关,这么长的距离,汉军就是想打埋伏也找不到地方下手。而且,一旦汉军攻打我们,马上就会被我们包围,想逃都逃不掉。”

邪归逆笑道:“豪帅,你太小心了。以我看,黄巾军不会跑到雁门关一带打埋伏,他们完全可以凭借人多的优势,依靠晋阳城的高大坚固,据城死守。守城相比于打埋伏,要稳妥得多。”

拓跋晦摇摇头,说道:“昨天,我们得到了从冀州传来的消息。大汉国的黄河决堤了,水泽千里,受灾郡国多达七个,几百万百姓流离失所,无家可归。这时候,大汉国的当务之急是全力救灾,而不是在北疆和我们打仗。北疆各地汉军的粮饷马上就会出现紧缺,各地汉军随即就会撤退,所以,黄巾军不会死守晋阳的。一来他们打不过我们,二来他们也没有援兵和粮食。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只会逃到太行山避祸。如果他们要守城,早就赶到雁门关了。守雁门关可以保住太原和上党,守晋阳什么都保不住,连他们的命都保不住。”

听说大汉国黄河决堤,大帐内顿时欢呼四起,人人神情兴奋,就像打下了雁门关一样。

“怪不得大王要急着拿下雁门关,原来大汉国遭灾了。真是天助鲜卑。”

“这次,我们不但可以报西疆惨败之仇,还可以占据太原和上党,并州是我们的了,发财了。”

魁头心花怒放。打下雁门关,占据整个并州,从此后,自己就是草原上的一个神话了。鲜卑国在自己的手上突然变得这般强大,此等盖世功勋一定是空前绝后,再也无人可比。他站起来,举手喊道:“明天,拿下雁门关。”

徐荣下令撤退。

郭蕴不走,他说自己没脸回去,他要死在雁门关,以免辱没了祖宗。徐荣听到亲卫的禀报,走上了城楼。

屋内,郭蕴躺在担架上,丁原正蹲在郭蕴的身边,不停地说着。郭蕴眼含泪花,怀抱长剑,神情坚决。徐荣挥手让屋内的士卒回避。

“徐大人,陛下一再下旨,让你征调黄巾军坚守雁门关,为什么你执意抗旨?难道张燕和他的黄巾军都逃到太行山了?”郭蕴看到徐荣,忍不住高声责问道,“你下令放弃雁门关,是要被诛杀九族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雁门关守不住,难道晋阳就能守住吗?”

“我们不守晋阳。”徐荣平静地说道。

郭蕴和丁原震骇不已,两人瞪着徐荣,异口同声地叫道:“你要逃跑?”

丁原大怒,猛地抽出长剑,指着徐荣大声吼道:“徐荣,你立即下令放弃撤退,否则,我杀了你。”

徐荣往后退了一步,不慌不忙地说道:“张中郎已经集结了二十万大军,正准备在原平和鲜卑人决一死战。”

郭蕴和丁原再度震骇,两人难以置信地望着徐荣,半晌没有说话。丁原缓缓放下长剑,问道:“徐大人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们?”

徐荣沉默。

郭蕴突然手指徐荣,睚眦欲裂,张嘴狂吼道:“徐大人,你手上有二十万大军,为什么不来守雁门关?为什么?雁门关的将士都已经死绝了,你还是不发援兵,为什么?”

丁原回剑入鞘,气愤地说道:“徐大人,你太过份了,我和郭大人要上书弹劾你,要弹劾你。”想起自己带来的河内兵死伤殆尽,还有自己视若珍宝的骑兵也几乎打完了,丁原忍不住举手吼了一嗓子,“我要弹劾你。”

徐荣面无表情,沉默不语。

郭蕴和丁原发泄了一下,心情逐渐平静下来。郭蕴举起手里的长剑指着徐荣,极力压制着心中的怒火,问道:“徐大人,你为什么舍易求难?为什么不守雁门关,要在原平和鲜卑人决战?二十万黄巾军也未必能挡住鲜卑人的铁蹄,一旦战败,北疆的形势将不堪设想,我们就是万死也不能辞其疚啊。”

徐荣淡淡地说道:“守住雁门关无助于改善北疆危局,只有击败鲜卑人。”

郭蕴和丁原互相看看,心中顿悟。

“徐大人,你的心真狠,你为了把鲜卑人诱进关内,眼睁睁地看着几千汉军士卒倒在了血泊里无动于衷,你的心真是太狠了。”丁原余怒未消,瞪着徐荣,咬牙切齿地说道,“你就那么信任黄巾军?你就那么有把握击败鲜卑人?”

徐荣没有回答,他看着郭蕴,小声问道:“大人,可以走了吗?”

鲜卑人占据了雁门关。

关隘内到处都是汉军士卒的尸体,在关隘的后方驰道上,大火正在熊熊燃烧,浓烟滚滚。

“汉人吓破了胆,跑得比兔子还快,竟然连阵亡士卒的尸体都不掩埋。”落置鞬落罗摇头说道,“卑鄙无耻的汉人。”

“这一把火烧得不小啊。”拓跋锋负手笑道,“汉人在驰道上堆满了树木,以为这一把火就可以阻止我们迅速南下,简直是笑话。”

“命令汉奴,立即清理驰道。”

“传令各部,就地休息,明早出发。”

第一卷立马横枪篇第八章 剑拔弩张 第二十四节

六月中,原平城。

原平城东临滹沱河,西依武山,驰道由南北方向穿城而过,直下晋阳。它是雁门郡最南部的一个重镇,是护卫晋阳的最后一道屏障。出了武山山口,自雁门关延续而来的险要地势随即趋为平缓,十里之内先是小山小岭,然后就是绿草萋萋的平原了。

张燕和张白骑率领十万大军在距离武山山口雁鸣岭两里的地方摆下了一个巨大的防守阵势。他们在驰道以及驰道两侧一里的开阔地带安置了长约三百步的拒马阵,拒马阵内密布两万士卒。在拒马阵的后方一字并列了六个五千人的方阵,每个方阵的前沿架设了三层巨型盾。在五千人方阵的后方是五个万人方阵,每个方阵的前沿摆设了三道车阵。

在阵势后方的一个小山岭上,临时搭建了一个木台。木台的左侧是大纛,右侧是旗令兵,前方是传令兵,后方是战鼓兵。

张燕站在木台上,抬头看着天上红彤彤的朝阳,思绪万千。

现在,人人都说将军大人当年在瘿陶,只用一万铁骑就击败了二十万黄巾军。张燕每次听到这个话,心里都非常难受。事实上不是这样,但他不愿解释。瘿陶大战的时候,如果不是大帅突然阵亡,将军大人和他的风云铁骑必定要大败。当时和风云铁骑正在厮杀的是杨凤的七万大军,自己带着五万人马还没有完全投入战斗,大帅就死了。大帅的死直接导致了瘿陶大战的失败,也造就了豹子的神话。

黄巾军在豹子的阴影下度过了一段痛苦的日子,直到晋阳受抚的时候,黄巾军士卒每每看到将军大人的铁骑,还是心惊胆战的。今天,我们能克服这个恐惧,战胜鲜卑人吗?张燕望着原野上的十万士卒,心情沉重,眼睛里尽是悲伤之色。大战过后,还能剩下多少人?五年来,黄巾军将士为了自己心目中的希望,英勇无畏,前赴后继,死了上百万的人,但大家除了血泪,什么都没有得到。今天,就在大家看到一丝希望的时候,鲜卑人却杀了进来。这次黄巾军是为了即将到手的希望而战,士卒们应当更加勇猛,更加无畏,而黄巾军也应该大胜一仗,为自己建下赫赫声名。

张燕感激将军大人,更感激徐荣,将军大人给黄巾军和百万流民带来了继续生存的希望,徐荣给了黄巾军一个创造辉煌的机会。徐荣亲自策划和制定了雁门关大战,他把一切都准备好了,甚至把黄巾军的士气都鼓舞足了,然后他把最后的辉煌留给了张燕,留给了黄巾军。黄巾军不是叛逆,不是蚁贼,黄巾军是为了生存,是为了让千千万万无法生存的人活下去而战斗。今天,黄巾军就要用自己的鲜血和胜利来告诉天下人,黄巾军是为了伟大的大汉而战斗。

“飞燕,你在想什么?”张白骑轻轻问道。他和黄庭两人一左一右站在张燕的身后,一直都在全神贯注地观察着战场,唯恐有什么疏漏。

张燕指着飘扬在空中的大纛,苦笑道:“子荫兄,大贤良师和大帅的在天之灵看到我站在大汉的战旗下指挥战斗,他们会怎么想?会不会骂我是叛逆?”

“不会的。”张白骑看看黑色汉字大纛,心里一阵抽搐,苦涩和痛苦霎时填满了身心,“飞燕,不会的,我们杀鲜卑人,我们保护百姓,我们保护大汉,我们没有做错什么,大贤良师也好,大帅也好,他们不会怪罪你的,他们一定会保佑我们击败胡人。”

黄庭望着远处的雁鸣岭,叹了一口气,神色黯然。就在这时,他看到雁鸣岭上出现了一杆战旗。

徐荣驻马立于雁鸣岭上,心神震撼。

郭蕴、丁原、张辽、吕布,陆陆续续走上雁鸣岭的汉军士卒一个个目瞪口呆。

远处,十万威武雄壮的黄巾军列成了一个个巨大的方阵,其磅礴的气势令人热血沸腾,心潮澎湃。

一个疲惫不堪的汉军士卒扑通跪倒,他泪流满面,高举双手,用尽全身的力气,声嘶力竭地哭喊道:“大汉……我大汉国的军队啊……”

嘶哑而激动的喊声随着呼啸的山风霎时响彻了山野,走了一天一夜的雁门关将士突然被这声哭喊惊醒了,士卒们一扫疲劳和沮丧,无不高举武器,纵声狂呼,“大……汉……大……汉……”

雁鸣岭上,欢声雷动。

郭蕴老泪纵横,泣不成声。丁原捂着脸,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士卒们发疯般地叫喊着,奔跑着,残破的大汉战旗在空中高高飘扬,迎风招展。

“走吧,大人,我们进城稍加歇息之后,立即参战。”徐荣面露笑容,望着激动的郭蕴大声说道。

郭蕴连连点头,他抹了一把眼泪,指着面前的大军,略显疑惑地问道:“徐大人,这里有二十万人?我们的军队不够,还是挡不住鲜卑铁骑。”

徐荣笑道:“这十万人只是正面阻击,我们还有十万人。”

“在哪?”

徐荣指指身后的山岭,“他们都埋伏在山里,该出来的时候都会出来。大人请放心,此仗我们必胜无疑。”

“徐大人,你把正面阻击战场放在山岭下面,十分不妥。”丁原情绪稳定之后,随即冷静下来,他指着战场说道,“徐大人,这个地形正好有利于骑兵冲锋而不利于步军阻击。你虽然在两侧山上伏有援兵,但未必能挡得住鲜卑人的连番猛冲。”

徐荣看了一眼丁原,问道:“丁大人是这么想的?”

“对,十分不妥。”丁原毫不迟疑地说道,“阻击战场应该放在雁鸣岭上。”

徐荣点点头,微微笑道:“很好,很好。既然丁大人都认为不妥,那么鲜卑人肯定也这么想了。”

郭蕴和丁原听到徐荣说“很好”,心中大为惊讶,他们不解地看着徐荣,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摆下这么个必败的阵势。

徐荣跳下战马,走到两人身边,小声说道:“如果正面摆下二十万人,鲜卑人久攻不下之后,必然担心自己损耗过大,随即就会撤回雁门关,那么我们这一仗就打败了。我们不仅没能重创鲜卑人,还把雁门关拱手让了出去。”

“我们这一仗的目的其实只要重创鲜卑人即可。只要大量杀伤了鲜卑人,无论是拓跋锋还是魁头,都要急着回去巩固自己的领地,这个时候占据雁门关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保住弹汗山和北部鲜卑不被其他部落侵吞才是重中之重。尤其中部鲜卑大人慕容风至今毫发未损,这对实力大损的拓跋锋和魁头来说,是个巨大的威胁。”

“如果魁头、拓跋锋、落置鞬落罗三人有任何一人死在这里,鲜卑立即就要大乱。如果三人都损兵折将地逃回去,鲜卑很快也要大乱。此三人实力不济,对于鲜卑各部其他大帅来说,这可是消灭他们重新瓜分大草原的最佳机会,我相信没有人愿意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我们想得到的事,魁头、拓跋锋和落置鞬落罗也会考虑到,但他们有一点是绝对想不到的,那就是黄巾军的实力。”徐荣用马鞭拍拍自己的大手,轻松地说道,“鲜卑人为什么要狂攻雁门关?因为并州除了不堪一击的黄巾军已经没有任何兵力了,我们所有兵力都被他们用各种办法困在了北疆的各个战场上。他们只要把雁门关拿下了,并州就是他们的,并州失陷之后,北疆其他边郡基本上也就全部丢了。拓跋锋之所以出兵,不仅仅是想保住自己的北方四郡,而是他看出了这其中的巨大利益,所以他才不惜一切代价攻打雁门关,魁头也是,落置鞬落罗千里迢迢地从西部鲜卑赶来,更是这么想的。而慕容风之所以愿意出兵,他当然是想在并州失陷后,趁机拿下整个幽州。”

“你们也许会想,慕容风至今毫发未损,拓跋锋那么狡猾的一个人,未必愿意冒着全军覆没的危险攻打太原。拓跋锋如果再次受损,大草原基本上就是慕容风的天下了。但拓跋锋为什么还要冒险?其实在他看来,他根本无险可冒。你们知道,如果拓跋锋拿下了雁门关,我们还有什么力量可以让拓跋锋全军覆没或者元气大伤?没有了,除了黄巾军,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力量了。你们至死不愿意放弃雁门关,不就是这个理由吗?”

“黄巾军是什么样的军队?皇甫嵩大人当年用几万普通士卒就击败了张角百万大军,而我们的将军大人更是用一万铁骑就把张牛角一直从幽州赶到了冀州,最后把他六十万大军打得几乎全军覆没,狼狈逃进了太行山。就这样的军队,鲜卑人会放在眼里?拓跋锋会放在眼里?”

郭蕴和丁原想起黄巾军过去的战绩,刚才的喜悦顿时不翼而飞,他们忧心忡忡地看着对面的大军,脸色非常难看。徐荣是不是疯了?鲜卑人即使在雁门关受损,但至少还有七八万铁骑,二十万黄巾军对付七八万鲜卑铁骑,实力上的差距简直让人不敢想象。

“那你还把黄巾军摆在鲜卑铁骑的前面,给他们肆意屠杀?”郭蕴焦急地叫道。

“对,只有这样才能把鲜卑人牢牢地牵制住。”徐荣笑道,“黄巾军没有什么战斗力,又摆出了这么个挨打的架势,而鲜卑人虽然急切间拿不下来,但他们又不愿意放弃,于是,鲜卑人的大军必然要慢慢地集中到武山一带。”

“大人想利用黄巾军的伏兵围歼鲜卑人?”丁原觉得徐荣是真的疯了。

“围歼很困难,但我们可以利用鲜卑人兵力集中的机会予以重击,不顾一切代价地重击他们。”

“黄巾军打得过鲜卑人吗?”丁原反问道,“大人认为黄巾军有这个实力吗?”

“有。”徐荣十分自信地点头道,“自从去年黄巾军受抚之后,张燕和杨凤的军队大量缩编,张燕保留了五万军队,杨凤保留了两万。因为军队人数少,他们担心出现意外,对这七万人进行了长达八个月的训练,直到上个月才中止。这七万精兵再加上锐利的武器,其战斗力非常强悍。”

“我从河东二十万屯田兵中征调了十三万人,你们不要认为这十三万人不堪一击。杨凤带着这二十万屯田兵到了河东以后,因为错过了播种期,大家除了开垦荒地以外,无事可做。杨凤担心屯田兵闹事,只好用训练来约束他们。镇北将军闻讯后,特意从厉锋营抽调了五百名精锐到河东负责屯田兵的训练。这十三万屯田兵虽然比不上黄巾军的七万精锐,但和过去比,他们的战斗力还是有很大的提高。你们要知道,一个士卒饿着肚子训练和吃饱了训练,其效果是有天壤之别的。”

“所以,这二十万黄巾军已经不是过去的黄巾军了。”徐荣笑道,“鲜卑人这次死定了。”

郭蕴和丁原面面相觑,将信将疑,两人愁眉不展,心里非常担忧。

中午,小帅拓跋貉率先赶到了雁鸣岭。他看到两里之外的黄巾军,顿时被十万大军的气势吓了一跳。他急忙派人通知后面的拓跋锋,同时命令五千鲜卑铁骑密集列阵于岭下,做好冲锋的准备。

拓跋锋和拓跋晦带着一帮侍从狂奔而至。两人驻马于山岭之上,观望了很长时间,犹豫不决。

“这是张燕和杨凤的黄巾军。”拓跋貉介绍道,“我派人靠近黄巾军的阵势仔细观察了,黄巾军主要将领的战旗都在其中。这是汉人最后一道阻击屏障了,只要打败了他们,并州就是我们的。大人,你下令吧,我立即带人杀上去。”

拓跋锋眼望前方,沉默不语。拓跋晦不停地捻着胡须,眉头深锁。

“大人,黄巾军就是一帮流寇,没什么用。”拓跋貉不屑地笑道,“不要看他们把架势摆这么大,其实蠢得很,一点都不懂用兵,怪不得当年豹子只用一万铁骑就把他们杀得屁滚尿流。他们在两里外设阵,留给我们这么长的冲击路程,简直就是找死。”

拓跋锋和拓跋晦对视一眼,两人脸上都是一片狐疑之色。黄巾军的大帅张燕很有名,他在太行山一带屡次击退了大汉国朝廷军队的剿杀,就这种人还会犯这种愚蠢的错误?

“徐荣没什么骄人的战绩,相比起来,张燕和杨凤要比他有名气得多。这两人都是大汉国出了名的叛逆,就算很差劲也不会差劲到这种地步吧?”拓跋晦疑惑地说道,“用十万人和我们打,他是不是不想活了?有这十万人守雁门关,我们根本就进不来。他怎么不守雁门关反而要在这里和我们决战?这是什么道理?”

“豪帅,以我看,他们本来是要去支援雁门关的,但他们大概没想到徐荣早早就把雁门关丢了,结果只好在这里和我们打一仗了。”拓跋貉笑道。

拓跋锋冷哼一声,“张燕可以守原平,也可以守晋阳,他为什么一定要在这里找死?汉人有诡计。”

“并州就剩下这些不堪一击的黄巾军了,能变出什么花样?”拓跋貉嗤之以鼻,“大人,我带五千人杀上去,定能把他们杀得鬼哭狼嚎。”

“不要急,要打也轮不到你。”拓跋晦挥手说道,“那拒马阵很厉害,骑兵冲上去要吃亏。在西疆薄落谷的时候,要不是汉人有拒马阵,我们哪来那么大的损失?”

“打吗?”他看看拓跋锋,问道。

“打。”拓跋锋坚决地说道,“并州已经唾手可得,不打也得打。汉汉人要是有诡计,最多也就是西疆那一套,集中优势兵力伏击我们,但这次我们的对手是黄巾军而不是豹子,两者之间差得太远了。”

“传令拓跋寒,立即带着汉奴赶到雁鸣岭,我们先把拒马阵破掉。”

“告诉大王,让他暂时留守雁门关,等我们击败了黄巾军占据了原平城之后,再来会合。”

“急令各部,加快前进,每部之间保持五里距离,防止汉人突袭。”

他想了一下,又说道:“派人去对落置鞬落罗大人说一声,请他的大军走快一点,不要拉开太大的距离,以免出现意外。”

第一卷立马横枪篇第八章 剑拔弩张 第二十五节

雁鸣岭上,长短不一的牛角号声此起彼伏,各色战旗交错移动,战马的嘶鸣声和将士的呼喊声四处响起,大战即将来临的紧张气氛窒息了整个山岭。

拓跋锋在雁鸣岭下集结了两万铁骑,这两万铁骑里有鲜卑人,有被征服领地上的匈奴人、乌丸人和汉人。拓跋寒指挥大军迅速列阵完毕后,以号声向拓跋锋请示是否出击。拓跋锋抬头看看天空,又眯着眼睛望了一下白花花的太阳。那强烈的阳光就像万支利箭一般狠狠地灼烧着拓跋锋,刺激的他猛地闭上了眼睛。黑暗之中,他看见一点桔黄色的光芒在自己眼前剧烈地晃动着。拓跋锋一阵晕眩,双手不自觉地紧紧拉住了马缰。

攻打雁门关是为了什么?为了土地和财富。如果不能占据太原和上党,不能掳掠两郡的大汉人和他们的财产,我攻打雁门关干什么?想到有些部下在占领雁门关后对南下攻击犹豫不决,他就十分生气。占领一座破关有什么用?眼睁睁地看着巨大的财富放在眼前不去夺取,却任凭汉人组织援军来攻打自己,这不是白痴是什么?打仗的时候都怕自己受到损失,抢掠财物的时候却一个比一个跑得快,贪婪自私的小人。等到这些人抢饱了,抢够了,我倒要看看还有谁愿意待在那座象坟墓一样的关隘里,估计那时一个个跑得比兔子还快,都着急回家数奴隶,数财宝去了。拓跋锋怨毒地诅咒了几句,脸上的肌肉轻轻地抽搐了两下。

自己想雄霸草原,想像檀石槐一样纵横大漠,但自己北部鲜卑的领地被西部鲜卑,弹汗山王廷,匈奴人和大汉人困在中间,要想有所作为,就必须要打破这种桎梏。白己殚精竭虑,以西疆大败换取了汉人的北方四郡,以自己的损失换回了更大的生存空间,但这距离自己雄霸大草原的目标还差得很远很远。土地,财富,人口,牲畜,军队,没有这些东西,自己拿什么来雄霸大草原?

自从卢龙塞惨败和渔阳失利之后,中部鲜卑大人慕容风和东部鲜卑大人弥加已经养精蓄锐四年了。他们的元气恢复得差不多了,而实力最为强大的西部鲜卑自始至终就没有受到多大的损失。即使是西疆惨败,狂沙部落的日律推演和野狼部落的宴荔游也不过就伤筋动骨损失了三万人而已,相比于整个西部鲜卑上万部族十万大军来说,实在不算非常严重。这两年,损失最大的是弹汗山,其次是白己。如果这次再出什么意外,北部鲜卑就和弹汗山一样,很快就要成为他人的口中食了。自己这次为了攻占并州,动用了部落内的所有力量,现在留守在家里的只有一万人,这次败了,就什么都没了。

拓跋锋想到了西部鲜卑大人落置鞬落罗。这个老家伙已经很久没有带兵出征了,这次他应慕容风之邀,带着两万人亲自赶到雁门关助战,难道他真的是为了帮助弹汗山?帮助大王魁头?拓跋锋不相信。落置鞬落罗有骁勇善战的儿子,有勇猛无畏的部下,他为什么要亲自来?他和慕容风不会瞒着自己又想干什么吧?如果自己受损,他会不会趁机吞掉自己的北部鲜卑?拓跋锋霎时转过万般念头,心里沉甸甸的,神情冷峻。

西部鲜卑这几年待在遥远的大漠里休养生息,虽然部族间也偶有征伐,但那不过就是部族间的相互吞并而已,彼此的损失微乎其微。如果他们举兵南下攻打自己……拓跋锋摇摇头,他觉得不可能。西部鲜卑地域辽阔,部族众多,根本就是一盘散沙,虽然落置鞬落罗贵为部落大人,但他根本无力统御所有的部族首领,尤其那些久居大漠以西的部族,他们习惯待在草原深处,很少有人愿意千里迢迢地跑到北疆来。和落置鞬落罗最为亲近的日律推演和宴荔游自从西疆大败后,至今元气未复,仅靠落置鞬落罗一个红日部落是吃不掉自己的,何况,自己还有东羌旭葵和匈奴白马铜这两个后援。拓跋锋冷哼了一声,心想谅他落置鞬落罗也没这个胆子敢捋自己的虎须。

只要拿下了太原和上党,自己就有了用之不竭的财富,有了上百万的汉奴,就凭这个,自己就可以横扫大漠,而东边的慕容风即使拿下了幽州,但贫瘠的幽州和并州比起来,无论是财富还是人口,都差得太远,尤其他还有乌丸人这个头痛的问题。匈奴人和乌丸人相比,要驯服得多,自己只要妥善解决了匈奴人和东羌人的领地问题,不愁两个朋友不站在自己一边俯首听命。

拓跋锋举起了手,坚决而果断地劈了下去。

“呜……呜……”冲锋的牛角号声霎时响彻了山野。

张燕的心猛烈地跳动起来,“咚咚……”的心跳声清晰可闻,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仰头看着湛蓝色的天空,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大师,大帅,保佑我,保佑黄巾军,保佑并州的百姓。张燕蓦然睁大双眼,回首狂吼:“擂鼓……”

三百面战鼓同时擂响,惊天动地的鼓声冲天而起,犹如睛空一个霹雳,炸响在雁鸣岭上空,霎时掩盖了鲜卑人的冲锋号角。

王当望着远处缓缓移动的鲜卑铁骑,顿时热血沸腾,战意盎然。他四下扫视了一眼黄巾将士,心里陡地一沉。将士们站在拒马阵中,人人惶恐不安,眼睛里竟然都是恐惧之色,握着武器的双手也在微微地颤抖着。

“兄弟们,站直了,挺起胸膛……”王当举起双手,高声叫道,“奋勇杀敌,奋勇杀敌……”但他的声音在鼓声震天的战场上弱不可闻。周围的士卒们神情木然地望着远处的鲜卑铁骑,那绝望的眼神就像看到死神来临一样无助和震骇。

王当着急了,他一把拔起身边的黄巾战旗,飞身跃上了战马。

黄巾将士们看到王当像疯子一样纵马冲出了拒马阵。他高举着战旗,沿着拒马阵前沿高速狂奔,“苍天……已死……”

拒马阵内的士卒们突然又听到了熟悉的喊声在耳边响起,又看到了醒目的黄巾大旗在眼前高高飘扬,他们心中那久被压抑的悲愤猛然间爆发了,拒马阵前沿的将士高举武器,纵声狂呼:“黄天……当立……”

王当的心在战栗,在滴血,昨日无数人死于大汉的战旗之下,今日无数人却为了大汉战旗而战。痛苦,撕心裂肺的痛苦,他的眼泪猛然冲了出来,他仰首向天,放声哭喊:“苍天……已……死……”

黄巾军将士的心在哭泣,他们仿佛看到了清水河上的累累浮尸,看到了下曲阳坟冢里的累累白骨,看到了瘿陶城上怒目圆睁的大帅牛角。他们泪水模糊,用尽全身的力气喊出了心中的愤怒和痛苦,“黄……天……当……立……”

一声又一声的吼声震撼了天地,叫喊声就象汹涌澎湃的怒涛,呼啸着掠过了整个战场,吼声掀起的巨浪一个高过一个,狠狠地撞击着黄巾军将士的心灵,激起了他们心中血腥的仇恨。

张燕听着惊涛骇浪一般的怒吼,浑身震颤,全身犹如万箭穿心一般痛苦,他紧紧地抓着木台的栏杆,双眼牢牢地盯着王当手上的杏黄战旗,张嘴发出了一声凄厉的长啸。

王当打马在阵前飞奔,他不停地挥舞着大旗,声嘶力竭地叫着喊着,全然不顾越来越近的鲜卑铁骑。

鲜卑人的铁骑越来越快,越来越猛,两万大军犹如奔腾的江河,排山倒海一般杀了过来。拓跋寒望着远处狞狰的拒马阵,眼前突然出现了薄落谷那惨烈的一战,无数的鲜卑勇士没有死在敌人的战刀下,却倒在了这些可怕的木头阵里。今天,一定要报仇,一定要杀死更多的汉人来报仇。他仿佛看到无数的汉人在自己的铁蹄下惨叫,仿佛看到无数颗敌人的头颅在眼前飞舞,仿佛闻到了浓烈的血腥。

拓跋寒咬咬牙,猛地抽出了战刀,举刀前指,纵声狂吼:“呼……嗬……”

鲜卑士卒闻声附和:“呼嗬……呼嗬……”

铁蹄奔腾的轰鸣声挟带着如雷般的吼声铺天盖地地砸向了汉军在阵。

王当回头看了一眼鲜卑大军,杀气腾腾地骂了一句,打马冲进了拒马阵。拒马阵内的黄巾将士再也没有了畏惧,他们满胜仇恨,双眼怒视着敌骑,恨不得立即冲出去杀个酣畅淋漓,不死不休。王当一手举旗,一手策马,沿着拒马阵内的弯曲小径四下奔走,大声激励着自己的士卒们,“兄弟们,举起武器,誓死奋战,誓死奋战……”

长箭如雨一般射进了拒马阵。黄巾士卒高举盾牌,悍不畏死,大叫大喊着,好象射来的不是长箭,而是敌人的长矛似的,一个个龇牙咧嘴的,用尽了全身力气。间或有士卒中箭倒下或者受伤,但其他人却视若无睹,大家瞪大了血红的眼珠子,焦急地等待着鲜卑人冲进来,杀敌报仇。

在如雷般的杀声里,鲜卑人分成八路冲进了拒马阵,接着分成了十六路,三十二路……鲜卑人的队伍越来越单薄,速度越来越慢,人也越来越密集。黄巾军将士呼号而上,刀枪箭戟蜂拥而下,激战开始。

王当面对敌人刺来的长矛,不躲不让,他就象一头发疯的猛虎,咆哮着,一枪挑飞了马背上的骑士,跟着左手战刀狠狠地剁下了一只踹向自己的马腿,鲜血立时溅满了全身,“杀,杀,给我杀上去,杀上去……”

拓跋寒的战马撞飞了两个黄巾军士卒之后,终于被砍倒,他翻身滚落马下,战刀飞舞连劈三人,带着自己的亲卫兵奋勇杀进,“向前,向前杀进……”

拒马阵就像数块巨石砸进了一池塘水,先是溅起了丈高巨浪,接着就是暗流涌动,波涛汹涌,双方士卒混战在阵内,各不相让,只杀得天昏地暗,血流成河。

拓跋锋意定神闲地注视着战场。既然已经开始打了,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只要击败面前的黄巾军,占据了太原和上党,自己就是损兵折将了,也是一场巨大的胜利。就算慕容风和落置鞬落罗两人合伙算计自己也没什么了不起,大不了自己先把北部鲜卑的领地让给他们,自己带着族众迁到并州北部,然后利用并州南部的财富和人口,休养生息两年,再打回去。拓跋锋洋洋得意地摸摸长须,对自己的这个想法很满意。我拿下了并州,慕容风就能得到幽州。慕容风占据了幽州之后,就要和汉人的叛军,和乌丸人纠缠不休,还要对付豹子的反攻,恐怕那时他根本就没有时间和精力来算计我。要防备的还是落置鞬落罗这个家伙。

“大人,落置鞬落罗大人来了。”拓跋晦在他耳边小声说道。

拓跋锋回头看去。落置鞬落罗带着几十个亲卫正飞马而来。落置鞬落罗神色凝重地看着拒马阵内的厮杀,问道:“这就是拒马阵?”

“对,此地山林众多,树木取之不竭,做拒马很方便。”拓跋晦说道,“要想冲击他的主阵,只有先破这个拒马阵。去年我们在薄落谷,第一次碰上拒马阵,吃了很大的亏。那一战,律日推演损失了两万人,我们也丢掉了好几千人马。”

落置鞬落罗举起马鞭指着战场说道:“你们既然吃过亏,怎么还用这么办法强行突破?这么打,损失太大了。”

拓跋锋瞥了他一眼,脸露嘲讽之色,没有说话。拓跋晦苦笑道:“汉人把拒马埋在土里,想移动它很困难,只有不计代价击杀拒马阵内的阻击汉军,然后再用人手开辟一条大道,否则,我们无法保证大军进退自如。”

“破阵需要兵力,冲阵也需要兵力,这么打下去,我们怎么打晋阳?”

“大人,除了这些黄巾军,并州已经没有兵力了。”拓跋晦说道,“黄巾军不堪一击,大人无须担心。”

“是吗?”落置鞬落罗说道,“你们看,阵内的黄巾军很顽强,好像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不堪一击。”

“哼……”拓跋锋不屑地说道,“如果黄巾军都象这样打,大汉国早就亡国了,这并州早就是我们的了。”

落置鞬落罗点头笑道:“也是,看样子我多虑了。要不要现在把各部大军全部调过来?”

“暂时不要。”拓跋晦说道,“要把汉人的拒马阵彻底破掉,至少要打到晚上。为了防止汉人突袭我们,大人的大军还是留在后面为好。各部之间相隔五里,沿驰道驻扎,互相掩护。”

“你认为汉人还有伏兵?”

“还是防备一点好。”拓跋晦指指身后的大山,“汉人很狡猾,如果他们派一支兵马截断我们的退路,我们就无法集中兵力攻破正面战场上的黄巾军。去年汉人的悍将董胖子就绕道长城要塞设伏于灵武谷,要不是我们早有准备,损失就大了。”

落置鞬落罗略带嘲讽地说道:“豪帅真是小心,步步都算计好了。”

拓跋锋冷眼瞅瞅他,低声说道:“明天,我们集结所有兵力,击杀黄巾军,然后直扑晋阳。”

“好,听你的。”落置鞬落罗笑道,“现在太原和上党两地遍地都是财宝,想想都让人心痒。”

“你不要先抢,好东西都要留给大王。”拓跋锋一语双关地说道。

“哈哈……”落置鞬落罗大笑道,“弹汗山都快没了,还要那些财宝干什么?还是你我多拿一点吧。”

拓跋锋心里一动,眼里疑色重重。

鲜卑人的铁骑全部涌进了拒马阵。

薄落谷大战的时候,律日推演每次以两三千人冲阵。拒马阵内的汉兵都是以几十人为一小队聚集在小拒马阵内,大家互相掩护,互相配合杀敌。鲜卑人却分散在阵内的小径上,四处受到攻击,所以鲜卑人很快就变得寡不敌众,结果被拒马阵阵内的优势兵力围攻击杀,损失惨重。这次拓跋锋吸取了薄落谷惨败的教训,一次就派两万人杀进了拒马阵。两万鲜卑人堆在拒马阵的前端,局部兵力上的优势立即显现出来,各个小拒马阵内的汉军不但不能形成有效的配合,反而给分割包围了。现在拒马阵内的小径上堆满了鲜卑人,任你黄巾军再多,也是杀不胜杀。鲜卑人占据了人多的优势,士卒之间互相掩护攻击,直把黄巾军杀得手忙脚乱,尸横遍野。

孙亲站在拒马阵中间,急得大吼大叫,他不停地挥动着长矛,命令拒马阵后部的士卒上前支援,阻击,“把鲜卑人杀出去,杀出去……”

鲜卑人就象潮水一样,无缝不入,步步推进。前面的倒下去了,后面的就补上去。他们踩着战友血淋淋的尸体,奋勇杀进。跟在后面的鲜卑人纷纷跳下马,几个士卒围着一个拒马,举刀狂砍。他们按照首领的命令,以最快最简便的破坏手法拆除拒马,清理路障。

王当长枪也折断了,战刀也砍卷了口,浑身上下鲜血淋漓,但他依旧象猛虎一般在酣呼鏖战。围在他周围的几个亲兵陆续被连续不停的密集长箭射到了,王当怒不可遏,一边高声叫喊着战友的名字,一边杀得更加疯狂了。“王帅,快走,快走,都面已经没有我们的人了,他们都死了,都死了……”一个百人队的首领拖着一条伤腿,双刀左剁右劈,奋力杀开一条血路,带着十几个士卒围了上来。王当心里冰凉的,他看着前面密密麻麻的鲜卑人,头皮子都发麻了。鲜卑人根本不要命,他们驱赶着披头散发的汉奴和匈奴人杀在前面,只要有回头的,随手就是一刀,那些跟在后面的鲜卑骑兵更是不分敌我,随意乱射,长箭密集的就象下雨一样,无休无止。

“快走,王帅,我们挡在这里,你快走……”那个百人队长一刀剁下敌人的头颅,回头大叫道,“把王帅拖走,快拖走,来不及了,快啊。”

“杀……”王当怒目圆睁,一脚踢飞敌人刺来的长矛,腾空就是一刀,“谁都不许走,今天就死在这里。”他抢过一面盾牌,飞身挡住几支射向自己的长箭,再斩一人。一匹战马被砍断了马腿,悲嘶一声腾空飞了过来。王当躲避不及,“轰”一声半边身子被压到了马下,后脑重重地撞在了拒马的树干上,昏了过去。两个士卒飞奔上前,手忙脚乱地把他拽了出来,然后一人抱着王当的脑袋,一人拎着两只脚,也不管身后的厉啸长箭,掉头就跑。

长矛穿透了百人队长的身体,鲜血喷射,这百长临死都没哼一声,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掷出了手中的战刀,杀死了那名长矛手。

拓跋寒回头看了看身后忙碌的鲜卑士卒,他们已经清理出了将近七十步距离的路障。拓跋寒舔舔嘴唇,坐直了身躯,举刀叫道:“吹号,继续杀进,给我继续杀进……”

张燕手指战场,纵声喊道:“擂鼓,告诉孙亲和王当,反击,立即反击……”

鲜卑人完全是一副不要命的打法,他们好象已经抱定了决心,就是把这两万人全部打完了,他们也要倚仗局部战场人数众多的优势攻破拒马阵。张燕本来是打算利用拒马阵守上两天的,但现在看来,能守到今天晚上就不错了。张燕背着手,在木台上焦急地走来走去,毫无办法。

“鲜卑人疯了。”张白骑冷笑道,“攻在前面的都是汉人和匈奴人,拓跋锋根本不管他们的性命,他只想尽快攻破拒马阵。这样打下去,我们的人打完了,拒马阵也丢了。”

“要不要命令邓骥散开一个方阵,立即增援孙亲?”黄庭捻着胡须,迟疑道。

“不行,拆掉一个方阵,中部的阻击阵势就显得很松散,容易被鲜卑铁骑迅速破阵。”张燕摇手说道,“就这么打下去,以命搏命。我拿两万人换他一万人也是有得赚。”

“但这样一来,我们明天就要和鲜卑铁骑正面对决了。”

“明天也是打,后天也是打,不在乎早晚。只要杨凤出手果断,我们就有胜算。”张燕看了两人一眼,神色坚毅地说道,“只要击败鲜卑人,就是黄巾军全体阵亡了,那也是轰轰烈烈的事,死得其所。”

“告诉襄楷大师,请他明天带着大知堂弟子赶到战场,参加决战。”

“派人进山通知杨凤,拒马阵今夜就要被攻破,叫他提前行动。”

徐荣睁开双眼,缓缓坐了起来。他带着人马回到原平城后,倒头就睡了。他两天两夜没有合眼,已经支撑不住了。

站在门口的侍从看到徐荣醒了,急忙端着食物走了进来。食物很简单,两个黑饼,一碗清水。

“你睡好了吗?”徐荣关心地问道。

“我一有机会就睡觉,比大人好多了。”侍从笑道。

“天黑了吗?”

“没有,太阳还没有落山。”

徐荣一口气喝完水,随即狼吞虎咽几口就吃掉了黑饼。

左彦匆匆走了进来。为了这场决战,他和李玮亲自赶到原平坐镇,一个负责处理军政事务,一个负责后勤供应,此时,镇北将军府只有筱岚带着几个府内掾史坐镇。

“子烈,雁鸣岭快报说,鲜卑人用两万人猛攻拒马阵。我们挡不住,拒马阵现在已经丢掉一半了。”

徐荣就象没听到一样,转身去拿盔甲。

“大人要到雁鸣岭去?”左彦问道。

徐荣点点头,对侍从说道:“告诉丁大人,立即集结人马,我们去雁鸣岭。”侍从匆匆跑了出去。

“俊义,目前原平城有多少民夫?”

“十万民夫。”左彦说道,“现在仲渊正带着他们在五里亭搬运粮食和军械,到了晚上,他们还要到战场上搬运死伤士卒,人员的确紧缺了一点。如果积云岭开战……”

“晋阳的五万屯田兵现在到了什么位置?”

“唐放已经带着他们驻扎在滹沱河岸。”

徐荣想了一下,说道:“命令他们立即往积云岭运送粮食和武器。”

左彦吃了一惊,“大人,这时候就往山上送东西,会被鲜卑人发现的。”

“鲜卑人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坚决和犀利。”徐荣拍拍左彦的肩膀,看着他红肿的双眼,安慰道,“发现了,也无所谓。你要注意身体,不要累垮了。”

“子烈,你也要保重。”

从雁门关撤下的两千士卒经过半天的休息,体力已经恢复了许多。此时他们骑在马背上,个个神情兴奋,精神抖擞,对即将赶去的战场充满了期待。为了让他们保持充足的体力赶到战场,左彦特意给他们准备了两千多匹战马。

丁原站在队伍的最前面,望着逐渐走近的徐荣,脸色很难看。他带着三千人来到雁门关,血战一个多月后,已经剩下不到八百人了。他原先以为徐荣会让他们坚守原平城,休息几天,但没想到,仅仅过了四个时辰,徐荣就命令他集结队伍,再赴雁鸣岭战场。雁鸣岭上有十万黄巾军,难道还缺这从雁门关下撤下来的两千疲惫之兵。他不明白徐荣是什么意思,他想问问。

徐荣驻马立于士卒们面前,眼含感激之情。

连日来的征战厮杀,徐荣很憔悴,他那象门板一样魁梧的身躯也变得单薄起来。丁原久久地注视着,长叹一口气,再也没有任何怨言。一个中郎将大人象一个普通士兵一样率领全军士兵浴血奋战,就这样的上官,你还能埋怨他什么?还能说他无情无义吗?

徐荣拍马走近丁原,看了一眼他受伤的手臂,低声说道:“丁大人,你留下。”

丁原笑笑,说道:“河内兵是我带出来的,我虽然不能把他们活着带回去,但最起码我要和他们死在一起,否则,我这个上官还是人吗?大人放心,我不能作战,但我可以掌旗,我可以带着将士们冲锋陷阵。”

随在丁原身后的吕布、张辽、张扬等一帮大小将领闻言震撼,个个目露敬佩之色,齐齐向他躬身行礼。

徐荣欣然一笑,没有再说什么,拨转马头站在了队伍的最前列,侍从们紧随其后。徐荣看看天边血红的夕阳,然后慢慢举起右臂招了招。战鼓霎时擂响。

汉军缓缓走在城中的驰道上,闻鼓而来的百姓们聚在路旁,依依不舍地目送他们离去。许多人眼含泪花,朝队伍中的亲人挥手告别。雁门关许多士卒的家人都逃到了原平城。他们上午聚集在路旁看到亲人安然归来的时候,曾经兴奋地哭喊跳跃,但仅仅过了几个时辰,他们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人赶赴前线作战了。人群中传来了哭泣声,一个母亲紧紧地追随着队伍,高声哭喊着儿子的名字。那名士卒泪流满面,默默地看着自己的母亲,轻轻地挥了挥手。城中的气氛显得肃穆而又悲凄。

张辽远远地看到了自己的父母和妹妹,他们站在路边,互相搀扶着。母亲在无声地流泪,但一双眼睛一直盯着自己,好象担心自己会突然消失了一样。弟弟张震到了幽州,至今渺无音讯,而自己又要再上前线,生死未卜。张辽望着老迈的父母和年幼的妹妹,想起他们从马邑一路南逃的悲惨,想起他们日夜担忧的面容,心里一阵痛楚,泪水顿时模糊了双眼。他恭恭敬敬地给父母躬身行了一礼,再也不忍看悲痛欲绝的母亲一眼,打马疾行而去。

“哥哥……”听到年幼的妹妹撕心裂肺一般的哭喊,张辽心神俱痛,泪水悄然落下。

五里亭,营帐林立,人声鼎沸,车马如云,数不清的民夫匆忙地跑来跑去,紧张地忙碌着。

李玮打马迎上徐荣,惊讶地问道:“大人要上战场?”

徐荣策马而行,也不停下,也不回答,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大人,今天的仗何时结束?食物何时送到雁鸣岭?”

“你听张大人的命令,我现在只是一个到前线杀敌的士卒。”徐荣挥挥马鞭,说道,“医匠和药材都很充足吗?”

“按照大人的命令,都已经准备妥当了。”李玮迟疑了一下,问道,“大人,民夫和伤兵都集中在这里,如果雁鸣岭……”

徐荣恍若未闻。

“大人,我看,还是把伤兵运进城里医治较为妥当。”

徐荣目视前方,淡淡地说道:“我知道,你知道,这个战场上所有的将士都知道,此仗有进无退,即使败了,也要让鲜卑人从我们的尸体上踩过去。”他看了李玮一眼,神色坚定地说道,“没有人可以退回原平城,没有。”

李玮拉马站住,望着徐荣逐渐远去的背影,心里沉重若铅。大人如此匆匆急着赶去雁鸣岭,还是因为没有十足的信心。他抬头望着天边火红的夕阳,仿佛看到了鲜血淋漓的战场,这一刻,他突然想到了筱岚,想到了自己深爱的妻子,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如醉如痴,心中竟然再无半丝惧念。

黄昏,雁鸣岭上激战正酣。

鲜卑人进攻到拒马阵中段时,遭到了黄巾军顽强的抵抗。孙亲遵从张燕的命令,集中了拒马阵后段大约五千兵力展开了疯狂反扑,双方在大约一里长的攻击面上,象拉锯式的反复厮杀,谁都无法再进半步。由于黄巾军先期受损过大,虽然占据了拒马阵的便利,但已经无法击退鲜卑人。经过一段时间的惨烈肉搏之后,黄巾军的人数越来越少,逐渐被鲜卑人杀得步步后退了。

王当踉踉跄跄地滚到血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撤下来喘息了,他浑身都是血迹,根本分不出哪是汗水哪是血水。王当趴在地上,闻着刺鼻的血腥空气,伸出舌头舔了舔黏乎乎的血土。他想喝水,他感觉自己的嘴里心里都已经干渴得冒火了,他狠狠地啃了一口混着血液的泥土,贪婪地咀嚼了两下。王当手脚用力,艰难地爬起来,吐出了嘴里苦涩的血土。战场上的杀声突然象打雷一样冲进了他的耳中。听到了,他又能听到了。王当用力抬起头,睁大一双呆滞的眼晴四下看看。

眼前到处都是奔跑的脚,血红的沾满了血液的脚,然后他看到了神情激愤的士卒,数不清的士卒,大家都在往前冲,拿着各种各样的武器在往前冲。他看到一个士卒被一支厉啸的弩箭射中,奔跑的身躯突然横空飞了起来;他看到一个什长被长矛洞穿了尸体,仰面倒下,鲜血从他的胸腔内象喷泉一样射了出来;他看到掌旗兵被一把血糊糊的战刀砍断了双手,在地上痛苦地哀嚎惨叫,一个黄巾军士兵一刀砍下了他的脑袋,然后提起他的脑袋冲了上去,又一刀砍死了那个鲜卑人,然后他一口气连剁十几刀,直到把那个鲜卑人剁成了碎块。几支长矛把这个疯子一样的黄巾军士兵钉死在了地上,临死他还死死地抱着那个掌旗兵的脑袋。

王当无力地笑笑,看到了天边的夕阳,红彤彤的云朵,突然那夕阳变成了一颗血淋淋的头颅,那云彩变成了一条血河,王当吓了一跳,用力眨眨眼晴,却猛然发现天地间安静了下来,安静地甚至连风声都没有。王当疑惑地摇摇脑袋,转头向前看去,死尸,堆得像小山一样的死尸。绵延弯曲又象一道看不到边际的堤坝,血红色的堤坝。堤坝上数不清的人纠缠在一起厮杀,拉扯,坠落,死去的士卒以各种不同的姿势在空中飞舞着,坠落着,然后摔在血水里弹跳着,溅起的血浪四射而起。

一个头颅划出一道美妙的弧线越过了堤坝,在漫天长箭当中旋转着,摇晃着,带起满天的血珠,掉落到了王当的眼前。头颅蹦跳着弹了几下,然后滚到了王当的脚边。王当迟疑了一下,伸手把它捧了起来。这是一个髡头脑袋,是鲜卑人的脑袋,满脸的大胡子,嘴巴大大地张开着,仿佛还在凄厉的惨叫。

凄厉的惨叫声由远而近,霎时清晰地传进了王当的耳中,王当大骇,忙不迭地丢掉了脑袋,捂起了耳朵。一个躯体重重地摔落在王当身边,鲜血连着内脏倾泄而出。王当蓦地瞪大了眼睛,这是自己的一个亲兵,一个跟了自己三年的亲兵,他死了,被敌人一刀切开胸腹死了。王当默默地看着,面无表情,既没有悲痛,也没有仇恨。那个髡头脑袋此刻就躺在自己亲兵的肠子里,张开的大嘴仿佛在吞噬着滚烫的鲜血。

王告缓缓爬起来,俯身从那个亲兵手上拿过战刀,轻轻地把他一双痛苦的眼睛阖上了,“兄弟,你走好。”

王当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望着天边最后一抹夕阳,突然举刀狂呼:“兄弟们,杀啊……”

“大帅,增派援兵,增派援兵。”黄庭大声叫道,“孙帅王帅已经支持不住了,再不派援兵,我们的人就死光了。”

张燕神情冷漠地看了他一眼,背着手在木台上来回走动,一言不发。他就这样背着手,在木台上走了一下午,不知疲倦地走了一下午。

“大人,我带中军的三十人下去支援一下,把鲜卑人打下去。”张白骑焦急地说道,“拒马阵已经被鲜卑人拆掉了一半,如果再不把他们击退,到了半夜,这拒马阵就要被鲜卑人拆完了。”

张燕抬头看看战场,问道:“那里还有多少人?”

“大概还有八千多人。”黄庭以为张燕要派援兵了,急忙说道,“此时增援,还能稳住半个拒马阵。”

张燕想了一下,挥手说道:“命令各部,立即在高处点亮火堆,连夜再战。”

“大帅……”黄庭怒声说道,“士兵们不吃不喝,再打下去,就要死光了。”

“我们不吃不喝,鲜卑人难道就吃就喝了?”张燕冷笑道,“士兵们口袋里都有干粮,随便吃两口就可以再战,没有水,敌人的血难道不能喝?”

“命令孙亲和王当,誓死血战,绝不后退。”

“大帅,这样打下去,黄巾军要死绝了。”

张燕突然惨然一笑,指着山下列成方阵的八万大军说道:“你以为这一仗打完后,我们还有人吗?”

张白骑和黄庭黯然不语。

“把这两万人打完了,这八万人也就知道,此仗有进无退,有死无生。”张燕指着大军后方大声说道,“前面是凶残的鲜卑人,后面是滹沱河,进也是死,退也是死,与其逃跑掉进河里淹死做个胆小鬼,还不如为了大汉国,轰轰烈烈地战死做个顶天立地的英雄。”

“再战,战死为止。”张燕猛然回首狂呼,“擂鼓,给兄弟们助威。”

雁鸣岭上,拓跋锋坐在火堆旁边,专心致志地用一把精制的小刀割下一片薄薄的鹿肉,然后塞进嘴里慢慢地咀嚼着。

拓跋晦斜躺在对面,闭目养神。拓跋貉匆匆地跑了过来,大声说道:“大人,豪帅,这黄巾军比豹子的军队还强横,不狠狠地打他们一下,他们是不会撤退的。大人,让我带人冲上去吧。”

拓跋锋就像没听到一样,低头割着手上的鹿肉。拓跋晦眯着眼睛看看他,挥手道:“命令骑兵都歇着吧。”

“豪帅……”拓跋貉怒睁双目,高声吼道,“再不支援,拓跋寒的人马就打完了。”

“打完了好。”拓跋晦翻身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低声说道,“打完了好。”

拓跋貉气得大吼一声,望空劈出一拳,怒气冲天地走了。

徐荣带着两千士卒缓缓走近了火光冲天的战场。

黄巾军望着徐荣的战旗,先是一愣,接着是敬佩,再接着是热血沸腾,举臂狂呼起来。徐大人回来了,他和我们一样,要誓死血战。

早上,当徐荣带着雁门关士卒穿过战阵回去的时候,许多黄巾军将士都用异常复杂的目光看着他们。徐荣走了,雁门关的汉军走了,他们再也不回来了,他们丢弃了雁门关,逃脱了鲜卑人的追击,把死亡留给了黄巾军,把生存留给了自己。但仅仅过了几个时辰,徐荣就带着雁门关士卒又回来了,他们没有独自逃生,他们象兄弟一样,回来和自己共同战斗,共度生死。

张燕站在木台上,望着象波涛一样涌动的黄巾军,听着象潮水一般的欢呼声,脸上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如果襄楷大师手执长剑奋战在惨烈的战场上,黄巾军将士又将是怎样的激动和勇猛?

“告诉徐大人,让他立即增援拒马阵。”

徐荣面带笑容,一边策马缓行,一边挥手向欢呼的黄巾军将士致意。

丁原跟在他身后,用钦佩的眼神看着这位年轻的中郎将大人。这位默默无闻的中郎将大人,只用一面战旗,两千士卒,就赢得了几万黄巾军将士的尊敬,激起了几万黄巾军将士的满腔热血和如虹士气。

雁门关将士在黄巾军如雷般的欢呼声里,人人神情激奋,个个热血沸腾,恨不得一步就跨到战场,开始血腥杀戮。

黄巾军军阵内的欢呼声惊动了鲜卑人。

拓跋锋凝神细听了一会,放下手上的小刀站了起来。他望着火光里的战场,小声说道:“黄巾军来了援兵。”

拓跋晦双手撑地,皱眉望着远处的黄巾军阵地,看了很久,说道:“让拓跋貉攻上去,今天一定要拿下拒马阵。”

徐荣吕布在左,张辽张扬在方,双方各带一千人,象两支利箭一般呼啸着冲进了拒马阵。

黄巾军得到支援,压力顿减,杀声陡涨,攻击的势头一浪高过一浪。

就在这时,马蹄轰鸣,铁骑奔涌,拓跋貉带着五千人马象狂飙一样杀了过来。

双方再度血战,血肉横飞。徐荣一手长戟,一手战刀,呼号向前,勇猛无敌。吕布更是势不可挡,每一戟击出,必有数人丧命。吕布下手无情,杀敌众多,遭到了鲜卑人疯狂的围攻。他夷然不惧,长戟上下飞舞,横扫竖劈,围在他周围的鲜卑人一会天上,一会地下,惨呼嚎叫,纷纷溅血而死。一个鲜卑人从马上飞扑而下,双手尚未抓到吕布的肩膀,就被他飞起一腿踢上了半空。鲜卑人大骇,再不敢近身,纷纷四散而逃。

强悍的雁门关士卒奋勇向前,酣呼鏖战。鲜卑人也是杀红了眼,咬牙切齿,吼声连连,誓死冲杀。

黄巾军的强劲攻击势头转眼就被潮水一般的鲜卑人打退了。

杨凤坐在武山一个不知名的山头上,望着远处黑漆漆的崇山峻岭,笑着对身后的众将说道:“如果我死了,你们就把我埋在这里,我觉得这地方风景不错。”

“大人说什么笑话?”梁百武皱眉说道,“我们还没有开打,就说什么死不死的,不吉利。”

杨凤大笑,挥手说道:“好,好,不说了,不吉利。喊你们来,是因为雁鸣岭首战不利,大帅要我们提前出击。”

“今天才打就失利了?”

“大帅派人送来消息,说今晚拒马阵就要被鲜卑人攻破。”杨凤叹道,“鲜卑人的攻击力果然犀利,那么大的拒马阵竟然挡不了他们两天。”

第一卷立马横枪篇第八章 剑拔弩张 第二十六节

梁百武冷哼了一声,不屑地说道:“有黑子坚守拒马阵,拓跋锋占不了便宜,他即便拿下了拒马阵,损失也必定惊人。等我们拿下积云岭堵住鲜卑人的退路后,我看他拓跋锋还能猖狂到几时。”

梁百武是个二十多岁的粗壮汉子,身体健硕,胡须浓密,看上去强横而彪悍。坐在他旁边的是年轻英俊的李尧,此时他面显忧色,担心地说道:“大人,我们一旦占据了积云岭,必然要遭到鲜卑人的南北夹击。他们为了打通驰道,保证大军进退自如,肯定要组织骑兵疯狂反扑。积云岭上无险可守,到时,我们的损失……”

杨凤眉头稍皱,盯着李尧等他继续说下去。

李尧犹豫了一下,说道:“假如我们损失太大,人都打完了,将来谁还理睬大人?说不定……”

“你说什么屁话。”杨震脸色一沉,张口骂道,“你还是不是大汉人?这是打鲜卑人,打蛮胡,死多少都值得。”杨震二十多岁,个子高大,长脸无须,一双小眼睛咄咄逼人。

李尧不满地瞪了一眼杨震,“我难道说错了?人都打完了,谁认识你杨震?”他望着杨凤说道,“大帅一再说,此仗的目的是为了重创鲜卑人,并没有说要全歼鲜卑人。他给我们的任务就是拿下积云岭,切断鲜卑人的退路,逼迫鲜卑人撤退而已,大帅并没有叫我们死守积云岭。”

“你的意思是不是说鲜卑人来了,我们就掉头逃跑?”梁百武指着李尧冷笑道,“你小子给我听好了,你要是敢离开积云岭一步,我剥了你的皮。”

李尧根本不睬梁百武的威胁,转脸问杨凤道:“大人,你怎么说?”

杨凤摇摇头,说道:“如果我们不死守积云岭,鲜卑人就没有威胁,他们怎么会撤退?如果我们不死守积云岭,鲜卑人就会集结全部的兵力攻打大帅,大帅顶得住吗?大帅的人马打完了,晋阳丢了,我们逃进太行山,我们背下万世骂名,你觉得很有脸面是吗?”

李尧脸色一僵,没敢说话。杨凤突然一把抓住李尧的衣襟,两眼狠狠地瞪着他,冷森森地说道:“你是不是要天下人听到我杨凤的名字都要吐口水,骂我的祖宗?”

李尧吓了一跳,连连摇头,“大人,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不想打,你怕死,你要走,那你现在就滚,不要连累了我们,连累了黄巾军,连累了并州百姓。”杨凤用力推开他,怒声说道,“胡人没有杀过你的祖宗吗?胡人没有杀过你祖宗的祖宗吗?”

“大人,我们拉点人马不容易,这一仗赔光了,将来就要看人家的脸色了。”

杨凤冷笑,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我不愿意给自己的祖宗抹黑,我不愿意我的妻儿以后都活在耻辱之中,我是人,我不是畜生,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他看看梁百武和杨震,大声说道:“这一仗只有死没有生,除非我们六万人全部死在积云岭,否则,不允许放一个鲜卑人逃过积云岭。”

“大人放心,有死无生,绝不后退。”梁百武和杨震高声叫道。

“派人通知彭烈和雷传,小心隐蔽,静待时机,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出击。”

雁鸣岭的血战还在继续。

黄巾军死伤惨重,连连后退。孙亲和自己的亲兵们陷在了鲜卑人的阵中,他们左冲右突,奋力突围,眼看伤亡殆尽的时候,勇猛的王当带着一帮士卒奋不顾身地杀了进来,“快,带走孙帅……”王当指着几个亲兵大声吼道,“其他人留下断后,断后掩护……”

长箭如雨,杀声如雷,人海如潮,鲜卑人从四面八方攻杀而来。王当的人马随即被一截两段,一部分人护着伤痕累累的孙亲迅速退下,一部分士卒随着王当被密密麻麻的鲜卑人围住了。王当全然不顾性命,双刀飞舞,一边奋力砍杀,一边不停地纵声狂呼:“战死为止,战死为止,兄弟们,杀啊……”

徐荣的手在剧烈地颤抖着,他极力想让它们镇定下来,但血糊糊的双手根本不听使唤,抖动得更加厉害了。徐荣缓缓握紧双拳,再松开,再握紧。张辽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大人,王大人又陷进去了。”

徐荣看看前方,吐了一口血水,扭头喊道:“活着的都给我站起来,站起来。”横七竖八的尸体中摇摇晃晃地爬起来三四十个鲜血淋漓的士兵,大家拿着武器陆续集中到徐荣的身后。吕布看到张扬有气无力的样子,抬腿踢了他一脚,“站直了,要死也死个人样。”

徐荣看看四周,血红的眼珠子霎时充满了仇恨。黄巾军已经退到了拒马阵边缘五十步的地方,一里宽的战场上虽然战况激烈,但鲜卑人的杀声已经掩盖了黄巾军的叫喊。拒马阵即将失守。

徐荣接过张辽递过来的长戟,左手从背上拔出了战刀,整个人在霎间平静下来,颤抖的双手也在瞬间恢复了气力。徐荣回头看看背后的将士,笑了一下,说道,“我徐荣今天和诸位兄弟同生共死,非常荣幸。”接着他猛然举刀,放声狂吼,“兄弟们,走了,杀……”

“杀……”五十多名士卒齐声高呼,紧跟在徐荣身后再度杀进了敌群。吕布人高马大,脚下如飞,迅速超越了徐荣,纵身冲进了敌阵。吕布大显神威,右手长戟上下翻飞,左手战刀呼号咆哮,挡在他前面的鲜卑人就象稻草一样被他一层层地割倒在地,他就象一头咆哮的雄狮,纵横捭阖,势不可挡。汉军士卒紧随其后,一路上踩着鲜卑人的尸体高歌猛进,如入无人之境。王当看到援兵杀到,终于支撑不住一头栽倒。几个士卒抱起王当掉头就跑。这次徐荣在前开道,吕布断后掩护,一行人呼啸杀出。鲜卑人虽然竭尽全力围追堵截,但除了丢下一地的尸体以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从容退去。

拓跋寒气急败坏,举刀狂叫:“射,射……给我射死他们……”

拒马阵只剩下薄薄的十步距离,但黄巾军士卒没有一个人后退,大家依旧奋力搏杀,不死不休。

张燕一拳砸到栏杆上,愤怒地喊道:“鸣金,命令他们撤回来。”

“强弓营齐射,齐射。”

随着战鼓雷动,从距离拒马阵一百步的六个方阵内突然射出了密集的长箭,长箭厉啸着飞上了夜空,迎着凶猛的鲜卑人狠狠地砸了下去。

撤兵的牛角号声猛然响彻了夜空。

激战在半夜停止了。

几十个巨大的火堆在熊熊燃烧,火光把雁鸣岭照得亮如白昼。已经被鲜卑人彻底破坏的拒马阵内摆满了尸体,浓烈的血腥漂浮在空气里,弥漫了整个黑夜。几千民夫赶着马车走进了战场,开始清理双方士卒的残骸。间或还能听到战场上有人在喊叫,那是他们找到尚有气息的伤兵,在招呼拿着担架的民夫去抬人。

鲜卑人的铁骑安静地躺在雁鸣岭上,黄巾军的将士抱着武器卧倒在原野上,战场在喧闹了一天后终于平静下来,偶尔只能听到战马的嘶鸣和树木燃烧的噼啪声。

徐荣带着残存的一千三百多名黄巾军和雁门关士卒撤回到大军后方的一个小山岭上休息。拒马阵吞噬了两万多将士的性命,这是徐荣事先已经预料到的,但等他真正面对这个结局时,他却感到了锥心刺骨般的悲痛。他躺在地上,望着天上的繁星,心在流血。

大战第二天,雁鸣岭。

朝阳升起,金色的光芒洒满了战场,随着战鼓和牛角号声先后响起,大战再次拉开了帷幕。

拓跋锋和落置鞬落罗为了一战而定,集结了两万两千铁骑冲阵。拓跋韬和拓跋帷各领五千铁骑冲击黄巾军的中路两个方阵,拓跋寒和拓跋貉各领三千铁骑冲击黄巾军右侧两个方阵,落置鞬落罗的两个豪帅洲空满和东野芒各领三千铁骑攻击黄巾军左侧两个方阵。

落置鞬落罗站在山岭上,指着战场说道:“如果黄巾军的第二道阻击阵势被我们迅速击破,他的第三道阵势也就不攻自破了,一战可定。”

拓跋锋笑道:“黄巾军自不量力,非要以卵击石,那就让他们尝尝我们鲜卑铁骑的厉害,杀绝了事。”他回头看看拓跋晦,问道:“大王可有回话?”

“大王派人来说,今天上午,邪归逆和夜离各率五千人马先后出关。按照他们的速度,邪归逆大概在下午就可以赶到武山,而夜离也可以赶到北山。这样,从雁门关到雁鸣岭的百里驰道上,每隔十五里就有一支我们的骑兵。”拓跋晦说道,“如果黄巾军想伏击我们或者切断我们的退路,他们就要遭到两万多铁骑的前后夹击。”

落置鞬落罗闻言笑道:“黄巾军今天就要大败而亡了,你们还这么小心干什么?此时黄巾军连自保都嫌不足,哪里还有余力伏击我们?”

拓跋锋抬头看看天色,冷笑道:“小心一点好。现在我们在雁鸣岭上集结了三万五千人马,大军的主力都已集结于止。如果此时后路被截而前路又久攻不下,军心会乱的。”

落置鞬落罗不置可否地笑笑,对他们的担心不以为意。拓跋锋昨天一战损失了一万四千多人,折损严重,胆子变小了。

各部集结完毕,请求出击的号角声依次传来,拓跋锋挥挥手,大声叫道:“攻击。”

战鼓擂响,黄巾军士卒严阵以待。

两万两千鲜卑铁骑沿着一里宽的战场一字排开,他们就象汹涌咆哮的决堤洪水一般,以排山倒海一般的磅礴气势,高声吼叫着,一往无前地杀了过来。

万马奔腾,整个战场都被巨大的轰鸣声掩盖了。雁鸣岭在铁蹄的践踏下,剧烈地颤抖着。

张燕瞪大眼睛望着越来越近的铁骑,心里极度震骇,他用尽全身力气紧紧抓住了木栏杆,张嘴狂呼:“杀……杀……”

双方相距一百五十步。六个方阵一万两千名强弓手几乎在同一时间射出了手里的长箭。霎时间,箭矢如蝗,雁鸣岭上空突然为之一暗。

铁骑狂奔,中箭栽倒者瞬间就被洪流席卷而净。双方相距一百二十步,黄巾军的箭阵更加密集,长箭破空的厉啸声汇成了一股惊心动魄的飓风,盘旋在铁骑上空,无数的长箭“嗡嗡……”地钉进了怒涛之中。

“呼嗬……呼嗬……”鲜卑人的吼声象滚雷一般掠过战场,愤怒的杀声震撼天地。

双方相距一百步,鲜卑人开始还击。雁鸣岭上空顿时罩上了一层巨大的黑云,双方的长箭在空中厉啸交错,死亡的气息铺天盖地一般倾泄而下。

战鼓再响,地动山摇。盾牌兵,长矛兵,刀斧手,齐声大吼,战意沸腾,“杀……”

双方的距离越来越短,地面的抖动越来越剧烈,战马的喘息清晰可闻,鲜卑人的髡头耀眼夺目。

“轰……轰……”整个战场在双方接触的刹那突然摇晃了一下,接着就是炸雷的撞击声冲天而起,激战开始。

黄巾军中路的两个方阵遭到了猛烈地攻击,一面面巨盾在撞击中碎裂,栽倒,一支支长矛在洞穿了马腹后无暇抽回,一个个士卒被战马撞飞,被巨盾碾压。鲜卑人毫不停留,他们拼命地抽打着战马,踩着阵前的死尸残骸继续奔腾,飞跃,横击,不给黄巾军以任何喘息的机会。三层盾阵虽然坚固无比,但在鲜卑人惊涛骇浪一般的攻击下,溃不成军,还没坚持一个时辰就被鲜卑人摧枯拉朽一般击了个粉碎。

小帅邓骥两眼冒火,头都要炸了,他飞奔向前,一边奋勇杀敌,一边高声呼喊,他要击退鲜卑人。中路方阵一旦被破,整个阻击阵势很快就要崩溃。

“兄弟们,冲上去,冲上去,堵住他们,堵住他们……”

鲜卑人冒着密集的箭雨,拼死冲进了方阵,一匹中箭而死的战马横空飞起,把正在举刀叫喊的邓骥撞上了天空。黄巾士卒突见主将被杀,顿时激起了满腔仇恨。所有人都忘记了生死,大家各举武器呼号上前,奋力砍杀,成批的弓箭手,长矛兵,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勇敢地撞向了鲜卑人的铁骑,即使粉身碎骨,也要在临死之前发出最后一击。黄巾军疯狂了,他们无畏无惧,为了杀死一个鲜卑人,杀死一匹鲜卑战马,甚至不惜用五个、十个人的生命为代价。中路的两个方阵在鲜卑人的肆意屠杀下,变得越来越薄,摇摇欲溃了。

张燕望着在马蹄下惨嚎的士卒,在空中飞舞的残骸,气得脸都变形了,他猛然回头,放声狂吼:“命令徐大人,增援中路方阵。”

“告诉襄楷大师,带着大知堂的弟子支援中路。”

“杀,给我杀光这些髡头胡人,给我杀……”

徐荣高举战旗,带着一千三百名士卒飞奔在战场上。王当、吕布、张辽、张扬紧随其后,士卒们士气如虹,杀声如雷。

“兄弟们,杀上去,杀上去,把鲜卑人杀出去……”

吕布腾空而起,一戟挑飞迎面杀来的鲜卑人,飞身跃上了战马。他熟练地拨转马头,扬戟横扫,劈头打死了两个正在俯身冲刺的鲜卑士兵,“杀……”

张辽大吼一声,一戟洞穿了马腹,跟着冲上去,拔刀剁下了敌兵的头颅。拓跋韬纵马杀来,抖手一矛直刺张辽的后背。徐荣毫不犹豫,侧身一腿踹飞张辽,手中长戟恶狠狠地插进了马颈,战马负痛腾空而起,把拓跋韬摔出了几十步开外。鲜卑人看到主将坠地无不大惊失色,呼啸而上。吕布犹如虎入狼群,长戟连扫带劈,转眼杀死三人。拓跋韬被鲜卑人救起,狼狈逃去。

方阵士卒得到救援,杀得更加性起,个个以命搏命,顽强奋战。

“掌旗兵,举起战旗,举起战旗……”徐荣举戟高呼,“盾牌兵在前,长矛兵在后,弓箭手射击。杀,向前杀……”

襄楷大师身穿白袍,头戴高冠,骑着一匹白色的高头大马出现在战场上。

黄巾军将士惊呆了,随即人人振奋,竭尽全力吼了起来,吼叫声犹如九天惊雷,震撼的整个战场随之摇晃起来。

正在攻击的鲜卑人大为惊骇,以为黄巾军来了更多的援军,个个惊疑不定,攻击的节奏立刻慢了下来。拓跋锋毫不犹豫,立即命令吹响撤退的号角,鲜卑铁骑象潮水一般退了下去。

黄巾军趁着这个机会迅速重新列阵。

李玮指挥成千上万的民夫跑进了战场,他们把巨盾巨矛,还有一捆捆的长箭送进了方阵,把伤兵运下了战场,同时把双方死亡士卒的遗骸也拖出了方阵,堆放在方阵的后方。李玮看到徐荣静静坐在方阵内的血地上,胳膊还在流血,正准备劝他两句,但想起徐荣的性格,他又把话吞了回去,“大人你保重。”

徐荣点点头,冲他勉强笑了一下。徐荣心情很沉重,此时,他对此战必胜的信念已经开始动摇了。黄巾军缺乏对阵铁骑的经验,对巨盾巨矛,对战阵的使用也非常陌生,士卒之间根本没有配合,大家都凭着自己的勇气在杀敌,甚至连用血肉之躯撞击战马的事都出现了。这样打下去,黄巾军就是全部打完了也挡不住鲜卑铁骑的冲杀。此时,他非常想念李弘,想念鲜于辅,想念镇北军,如果挡在鲜卑人前面的是镇北军,这几万鲜卑铁骑又有何惧?

鲜卑人观察良久,发现不过是虚惊一场,随即再整兵马,于午后再次发起了凶猛的攻击。

由于中路方阵受损过大,加上小帅韩延、子丰先后战死,虽然徐荣想尽了一切办法,但终究回天乏术,方阵还是被鲜卑人攻破了。随着中路方阵的溃败,左右两侧的方阵四处受敌,随即也被攻破了。这个时候,黄巾军本该四散而逃了,但他们却象疯子一样,完全不要性命,围着鲜卑铁骑死缠烂打,不死不休,竟然奇迹般的没有一个人掉头逃跑。

拓跋锋非常奇怪,他和落置鞬落罗、拓跋晦三人带着一帮侍从打马飞奔,迅速靠近了战场。他想看看,是什么原因造成黄巾军这般悍勇,连自己的性命都不要了。

战场上,一个白袍染血,须发皆白的高冠老者骑着一匹白马,拿着一支长戟,带着一帮黑袍术士四处冲杀,其所到之处,当者披靡,无人可敌。白袍老者一边奋勇杀敌,一边不停地纵声狂呼,“孩子们,杀死鲜卑人,保护你们的父母,保护你们的妻儿,杀……”其高昂的吼声激励着每一个黄巾军士卒,大家酣呼鏖战,绝不言退。

无数黄巾军士卒勇敢地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鲜卑铁骑的冲击,鲜卑骑兵失去了战马的速度,只好无奈地坐在马上四下劈杀,陷进了人海里动弹不得,但随着黄巾军士卒的锐减,鲜卑铁骑又开始慢慢地跑动起来。

落置鞬落罗指着白袍老者问道:“那是谁?是黄巾军大帅?”

“他是汉人的一个术士,活神仙。”拓跋晦说道,“他叫襄楷,大汉国家喻户晓,名气非常大。”

“把他杀了,派人把他杀了。”落置鞬落罗愤怒地吼道,“没有这个人,我们早就杀进黄巾军的大阵了。”

拓跋锋摇摇手,说道:“算了,太阳要下山了,今天不打了。黄巾军这三万人已经所剩无几,即使把他们全杀了,我们也无力再攻,而且……”他指着混乱不堪的战场说道,“这样打下去,我们损失太大了,完全没有必要。”

“怎么能不打?”落置鞬落罗恼怒地说道,“今天多杀一个,明天就少一个敌人,把黄巾军打成这样,我们也付出了五六千人的代价,怎么能不打?”

“留一点败兵,再给黄巾军一个晚上,让他们闻闻血腥,听听哭声,看看断肢残臂,也许到了明天早上他们就一哄而散了。”拓跋锋笑道,“我们两天杀死了他们四五万人,黄巾军已经折损过半,如果他们还能坚持下来,那真是活见鬼了。”

“传令,各部立即撤出战场。”

张燕步履沉重地走在血淋淋的战场上,内心悲恸不已。

两天打下来,黄巾军战死了四万五千多人,小帅也阵亡了五个,邓骥、韩延、十一郎、狗儿、子丰,这些忠实的部下曾经跟着自己舍生忘死,转战南北。但今天,他们一个个地离开了自己,倒在了抗击胡人的战场上。

张燕看到了襄楷,襄楷正在为死去的弟子做法事。今天这一战,能够侥幸支持下来,全靠这位神仙一般的大师了,但明天呢?明天的战斗呢?

人流涌动的战场上到处都是神情悲愤的民夫,他们抬着阵亡将士的遗骸离开战场,埋到附近的一个小山上。无论是军官还是士卒,都没有棺木,没有自己的墓穴,甚至连一块蒙住头脸的草席都没有,他们被层层叠叠地码在一个巨大的坑穴了,哪里死,哪里了。

徐荣坐在一匹死去战马的背脊上,凝神望着血色的夕阳,心中什么都不想,一片宁静。

夕阳里,张燕缓缓走来,默默地坐到了徐荣身边,两人肩膀挨着肩膀,一个低头沉思,一个望着落日,久久无语。

“人都会死的。”徐荣忽然说道,“能死在这场战斗中,未尝不是一件人生快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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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战第二天,积云岭。

深夜,杨凤带着六万大军,悄悄赶到了积云岭附近。积云岭上,驻扎着五千鲜卑铁骑。随着杨凤一声令下,六万黄巾军将士就象下山猛虎一般冲了下去。鲜卑人的反应大大出乎黄巾军的意外,他们还没有冲到岭上,鲜卑人的报警号角已经响彻了黑夜。

鲜卑人得到主帅拓跋锋的一再警告,所以无论是行军还是驻营都十分小心,夜间将士都轮流睡觉,以防遭到黄巾军的突袭。黄巾军还没有冲到积云岭,鲜卑人都已经跳到马上做好迎战准备了。

双方随即展开了血腥厮杀。黄巾军占据了黑夜和人多的优势,四面包围而来,把鲜卑人杀得鬼哭狼嚎,毫无还手之力。鲜卑人无奈之下,只好沿着驰道两端分头突围逃走了。

拓跋锋接到这个消息之后,毫不在意,落置鞬落罗却非常吃惊。他认为积云岭被占,大军就被黄巾军前后包围了,“趁着黄巾军立足未稳,我们立即夺回积云岭。”

拓跋锋笑笑,说道:“十万黄巾军预先做了大量的准备挡在我们前面,结果如何?积云岭无险可守,黄巾军又是躲在山上趁夜下来偷袭的,他们能有拒马阵?他们能有那么大的巨盾?不堪一击,无论多少人都不堪一击,你不要担心。邪归逆接到积云岭被占的消息后,自会督军猛攻,积云岭旦夕可下。”

拓跋晦想了一下,说道:“大人,我们还是慎重一点为好。目前,积云岭以北有大王的一万五千人,积云岭以南有我们和落置鞬落罗大人的一万三千人,如果双方南北夹攻,黄巾军立即就会溃逃。我看,还是派五千人主动配合大王的军队把积云岭打下来吧,免得出什么意外。”

“能出什么意外?”拓跋锋不屑地说道,“就算大王不打积云岭,我们一样来去自如。”

落置鞬落罗看了拓跋锋一眼,突然笑道:“也是,就算大王不打又能怎么样?对了,下午那个匈奴人来干什么?给你送什么消息?”

拓跋晦说道:“我们曾经催屠各族的白马铜及早来雁门关支援,但他连番推脱,说麴义的大军屯兵在谷罗城,威胁美稷,无法抽出兵力。其实,现在大汉国遭了水灾,根本无力供应北疆各路大军的粮饷,麴义不过就是虚张声势罢了,有什么好担心的。”

“白马铜来不来?”落置鞬落罗追问道。

“他不来了。”拓跋锋不满地说道,“白马铜自己想做大单于,但又怕匈奴各部不服,所以推了个须卜骨都侯。结果自己现在做什么事都受到掣肘,连支援雁门关的事都搞不定,这以后他在草原上还怎么混?”

落置鞬落罗突然说道:“匈奴那边既然没仗打,麴义会不会派人回援雁门关?”

拓跋晦笑道:“大汉国的水灾才发生十几天,麴义接到圣旨后还要徐徐退兵,等他退回长城要塞的时候,估计我们已经攻占晋阳城了。那时麴义就算接到了支援晋阳的军令,知道我们攻破了雁门关,他也来不及了。何况,他既然没有粮饷攻打匈奴人,难道他还有粮饷回援晋阳?还有粮饷和我们打仗?”

落置鞬落罗犹豫了一下,说道:“不行,还是先确保积云岭。明天,我亲自去积云岭。”

邪归逆接到积云岭被占的消息后,连夜跑回了雁门关。他对魁头说,黄巾军把拓跋锋和落置鞬落罗包围了,看样子他们在劫难逃了,是不是立即撤军?弹汗山可禁受不起兵力损失了,而且,拓跋锋假如全军覆没了,弹汗山还可以趁机收回北部鲜卑的领地,势力大涨。魁头甩手就给了他一巴掌。

“拓跋锋是什么人?这种事你也想得出来做得出来?这是攻打大汉国,不是在草原上混战,你懂吗?我丢下他们,我这个大王也不要做了,弹汗山王廷也不要再想立威了,我就等着被人一刀砍死吧。”

邪归逆很不服气,他说,这么好的机会不利用,将来弹汗山迟早都要被拓跋锋灭了。

魁头气得甩手又给了他一个巴掌,“积云岭那么好打吗?拓跋锋打赢了,你就把积云岭拿下,拓跋锋打输了,你就把他救出来,这么简单的事都不会做,你长没长脑子?”

邪归逆恍然大悟,高高兴兴地跑回去了。

第一卷立马横枪篇第八章 剑拔弩张 第二十七节

大战第三天,积云岭。

杨凤半夜攻占了积云岭之后,立即命令各部沿着驰道南北两个方向设阵,每两千人为一阵,每阵之间以树障相隔,同时杨凤亲自率两万人密集列阵于山岭之上。

杨凤指着北面,对杨震说道:“鲜卑大王魁头为了打通驰道,保证鲜卑大军进退自如,必定要以重兵猛攻积云岭。你所率的两万人要抵御上万铁骑的攻击,难度很大。你告诉士卒们,不要一味的死打,要想想办法,我们不仅是要守住积云岭,更重要的是要击败和杀死鲜卑人。”

杨震点头笑道:“大人放心,将士们士气高涨,对守住积云岭信心十足。我们在山里做了许多巨型矛,这次要让鲜卑铁骑吃足苦头。”

“这是阻击,不是平原对阵,大家要充分利用地形优势尽可能杀伤敌人。”镇北将军府从事中郎唐放说道,“长箭要节约使用,不要浪费。这里距离原平城有五十多里,军械补充非常困难。”

唐放带着五万屯田兵把粮食武器送到积云岭后,并没有返回原平城。他依照张燕的命令,安排一半屯田兵返回原平城继续搬运物资,另外一半屯田兵留在了积云岭附近的山岭上。这两万五千人一来是为了给战场运送武器,救治伤兵,二来也是为了在大军折损过大的时候及时补充。唐放在镇北将军府负责屯田的所有事务,自从典农都尉张白骑率军赶到龙山大营后,他就临时代理典农都尉事。这次,张燕命令他带着太原郡的五万屯田兵赶到原平城充任民夫和后备兵源。

梁百武瞅了唐放一眼,笑道:“大人不回原平城?这里马上就是血肉横飞的战场了,你不怕?”

唐放平静地笑笑。杨凤指着梁百武说道:“你知道什么?唐大人这两年在雁门关打了许多仗,对付鲜卑人比你有经验。你和鲜卑人打过吗?”

梁百武闻言非常尴尬,急忙冲着唐放拱手赔罪道:“失言,失言,唐大人不要放在心上。”

唐放不在意地摇摇手,说道:“鲜卑人的优势在于铁骑冲击,他们的攻击重点是驰道上的阻碍,如果我们把所有的兵力都集中在驰道上,伤亡必定惊人。所以我们要利用驰道两旁的山林,安置大量弓箭手和长矛兵,从鲜卑人的两侧攻击他们。鲜卑人一旦离开驰道进入山林,立即就失去了铁骑的优势。在山林里,我们占据地形和人数的优势,可以大量杀伤鲜卑人。”

杨凤看看众人,笑道:“我们设阵于驰道阻击鲜卑人,伏兵于山林攻击鲜卑人,攻守相济之下,必能守住积云岭,重创蛮胡。”

清晨,卧倒在树障下的梁百武被一阵惶恐不安,掠空而过的鸟声惊醒了。梁百武打了几个哈欠,懒洋洋地坐起来,缓缓睁开了双眼,映入眼帘的是天际间一抹火红色的云彩,美丽而令人沉醉。梁百武目不转睛地望着,随即又张大嘴巴,贪婪地吸了几口大山中的清新空气。也许,这是自己最后一次看到朝霞,闻到沁人心脾的空气了。

小帅崔行趴在地上,感受着从地面上传来的震动,心里既紧张又兴奋,他望着梁百武说道:“来了,鲜卑人来了。”

梁百武站起来踢了他一脚,“来了你还趴在地上干什么?起来吧。”他用力伸了一个懒腰,四下看看面色紧张的士卒们,大声喊道:“兄弟们,擂起战鼓,拿起武器,准备开战……准备开战了……”

远处的山峦上,鲜卑铁骑象狂飙一般席卷而来。

****

大战第三天的早晨,雁鸣岭。

拓跋锋神情严肃地站在雁鸣岭上,望着旌旗飘扬的黄巾军大阵,心里既愤怒,又隐隐约约感到一丝不安。

黄巾军并没有象他想象的那样掉头逃窜,相反,士气更加高昂了。黄巾军的五个万人方阵站在车阵后面,密密麻麻,精神抖擞,一眼望不到头,仿佛就像一堵铜墙铁壁横亘在鲜卑人面前,让他们无法逾越。高高矗立的大纛在空中飞舞,他就象一个随时都要凌空飞起的巨人,手指前方,怒吼着,咆哮着,仿佛要把鲜卑人彻底碾碎。那隐约传来的“噼啪”声就像是在高声谩骂拓跋锋,向他发出挑衅。

此次攻打雁门关,自己前后总共征调了六万大军,三万铁骑,三万汉奴,但两个多月来,尤其是前两天的大战,让自己几乎损失了一半。虽然死去的大部分士卒都是汉奴,但这已经严重影响了大军的士气。如果今天……他看看山岭下已经集结完毕的三万大军,心里突然犹豫起来,这可是自己最后的老本了,一旦受损过大,即使占据了晋阳,自己能守住吗?将来自己守晋阳的时候,无论是大王还是各部大人,不会有人伸手相援的,除了和自己唇亡齿寒的东羌和匈奴屠各族的白马铜。一想到这两人,拓跋锋的胆气忽然又大了。有东羌人和匈奴人,我拓跋锋就不信守不住晋阳,占不稳并州。

“大人,要不要把后面的一万人马全部调上来?”拓跋晦看出了拓跋锋的心思,小声问道。黄巾军的顽强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再加上积云岭的丢夫,拓跋晦也开始担忧起来。如果不惜代价把眼前的仗打赢了,那将来怎么办?不能打赢了一场战斗而丢失了整个北部鲜卑啊。

拓跋锋还有一万人马留在后面,被杨凤从积云岭上打跑的鲜卑骑兵就是他的军队。现在山岭下的三万大军里有一万人是西部鲜卑大人落置鞬落罗的军队。这也是拓跋锋为了预防万一特意做的安排,他不能把自己所有的人马都放在最前面,假如攻击受阻或者象西疆大战的和连一样被汉人包围了,自己就连半个援兵都没有了。他根本不信任大王魁头和落置鞬落罗,自己既然能把和连和弹汗山的军队葬送掉,为什么这两人就不能把自己和北部鲜卑葬送掉?他的这个安排魁头和落置鞬落罗都很理解,所以两人谁都没有提出反对意见。落置鞬落罗早上离开雁鸣岭的时候,还当着拓跋锋的面,嘱咐自己的两个豪帅洲空满和东野芒要坚决听从拓跋锋的调度,不许抗命。

拓跋锋沉吟良久,说道:“落置鞬落罗只带五千人是拿不下积云岭的,我们不能指望大王,他不会倾尽全力攻打积云岭的。现在弹汗山兵力少,对他来说,保存实力是最重要的事。我们还是靠自己吧。”

“黄巾军攻占积云岭的目的无非是分散我们的兵力,逼迫我们撤退。”拓跋晦劝道,“黄巾军去年才受抚朝廷,他们和大汉国的天子仇深似海,他们不会为了大汉国的那个昏君而把自己所有的人马都赔光了。黄巾军打完了,最高兴的是朝廷,对黄巾军自己没有任何好处。大人你想想,如果你是黄巾军大帅,你会把几十万人一战打光吗?不会的,他们坚持不了多久。至于积云岭上的黄巾军,我们根本无须理睬。只要击败了这里的黄巾军,积云岭上的黄巾军也就不战自溃了。他们不会在两面夹击的情况下,死守一个毫无意义的积云岭。”

拓跋锋目视前方,犹豫不决。

“大人,不要管积云岭了,我们还是集中所有的力量迅速击败张燕的黄巾军。只要这一仗打赢了,所有的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用四万铁骑打五万步卒……”拓跋锋低声自语,然后转头看着拓跋晦,忽然笑道,“是不是小题大做了?”

“那大人用一万五千人攻打积云岭,是不是杀鸡用牛刀?”

拓跋锋微微一笑,指着传令兵大声叫道:“传令拓跋望,拓跋岱,立即率军赶到雁鸣岭集结。”

“告诉落置鞬落罗大人,请他暂时不要进攻积云岭了。如果今天我们拿下了黄巾军,积云岭就不要打了,我们直接打晋阳去。”

****

大战第三天的中午,雁鸣岭。

张燕神情越来越冷峻,越来越震骇。鲜卑人还在集结,还有大军在源源不断地赶来,难道杨凤没有攻击积云岭?

“栖之可有消息?”

张白骑摇摇头,“大人,你放心,杨帅不会误事的。”

黄庭紧张得几乎透不过气来,他勉强挤出几丝笑意,连声安慰道:“大人,你放心,你放心……”不知道他这是在安慰张燕,还是在安慰自己。

大军阵前,襄楷大师一身白袍,策马来回狂奔,不时地举剑高呼:“孩子们,拿出你们的勇气,誓死奋战,誓死奋战……”

黄巾军将士随着襄楷大师的叫喊不停地举臂狂吼,如雷般的吼声像惊涛骇浪一般,一浪高过一浪,汹涌澎湃。

车阵内的士卒在叫喊,方阵内的士卒在叫喊,徐荣在叫喊,于氐根在叫喊,吕布在叫喊,整个战场上的每一个人都在竭尽全力地叫喊,仿佛要把心中的恐惧和痛苦统统地喊出去,叫出去,只留下浑身的力气和无畏的勇气。

拓跋锋猛踢马腹,沿阵疾驰。拓跋晦高举战旗,紧随其后。

拓跋韬、拓跋帷、拓跋寒、拓跋貉、拓跋望、拓跋岱、洲空满、东野芒看到大人巡阵,一个个在马上躬身为礼。

“今日一战,将奠定我鲜卑国万世基业,大家努力奋战,誓死杀敌……”

拓跋韬高举长矛,纵声回应:“呼嗬……”,几百名鲜卑将士同时呼应:“呼嗬……”

“拓跋族的勇士们,举起你们的矛,射出你们的箭,抡起你们的战刀,跟着我建下万世功勋……”

拓跋寒举刀狂吼:“呼嗬……”几千名鲜卑将士高举武器,放声欢呼:“呼嗬……”

“鲜卑国的英雄们,骑着你们的战马,踏着敌人的尸体,跟着我奋勇前进……”

四万铁骑纵声狂吼:“呼嗬……呼嗬……”

拓跋锋猛勒战马,战马高扬前腿,直立而起。拓跋锋面对铁骑,用尽全身的力气挥刀狂呼:“呼嗬……”

“呼嗬……呼嗬……”四万铁骑的吼声像炸雷一般连续在雁鸣岭上轰然炸响,雁鸣岭在雷声中剧烈地颤抖。

冲锋的牛角号在鲜卑将士的期盼中终于长长地鸣响了。“呜……呜……”

拓跋锋一马当先,举刀前指:“杀……”

四万铁骑开始启动,开始奔跑,开始咆哮,开始轰鸣,雁鸣岭上的浪涛终于变成了海啸。在震耳欲聋的呼啸声里,海啸张开了血盆大口,恶狠狠地扑向了厚实的堤坝,扑向了黄巾军。

“咚……咚……”三百面战鼓同时擂响,鼓声惊天动地,犹如九霄神雷轰然炸响,天地霎时为之色变。雁鸣岭上空的太阳骇然心惊,面无人色,一头扎进了仓皇而逃的云朵里。

木台上的张燕看着气势磅礴的铁骑洪流,面色狞狰,双眼内尽是凛冽杀气,他高举双手,纵声狂呼:“兄弟们,死战,死战……”

黄巾军将士为鼓声所震,一个个无畏无惧,充满了无穷的战意。他们跟在襄楷大师的后面,一遍又一遍地高声吼叫着,“誓死奋战……”

双方距离越来越近,巨大的轰鸣声已经彻底淹没了黄巾军,大家什么都听不到,只能紧张地看着前方的鲜卑铁骑,看着旗令兵手上的令旗。

随着令旗挥动,黄巾军的弓箭手开始疯狂射击,同时间,从五个方阵内推出了三百台连弩车,这是最近两个月送到晋阳武库的最好军械了。连弩车猛然咆哮起来,刺耳的厉啸声几乎撕开了满天的轰鸣。鲜卑人突遭重击,整批整批地倒在了战场上。但这就象往怒涛里扔了几块大石头,虽然溅起了几尺波澜,但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满地的死尸瞬间就被随后袭来的大浪卷走了。

鲜卑铁骑狂奔而来,密集的长箭犹如狂风暴雨一般射进了黄巾军大阵。三百台弩车在盾牌兵的掩护下,迅速撤进大阵,重新装填弩箭,准备再次射击。

距离黄巾军三十步的地方就是车阵。这个车阵是用各种各样大小不一的战车组合而成,分三排,每排之间相隔十步。这些战车除了一部分是张燕在太行山做的以外,其他都是用辎重车改装而成,车上钉满了长矛,无数支锋利的矛尖对准了前方,就象一只只待人而噬的猛兽。

鲜卑人的突前铁骑毫不犹豫地撞了上去。有的战马高高跃起,腾空飞越了战车,但无法煞住冲势,狠狠地撞到了第二道车阵上,被长矛洞穿而死;有的战马力有不逮,栽倒在战车上,人畜翻滚在车阵内,惨叫声痛嘶声响成一片;有的战马没有跳跃起来,直接就冲了上去,巨大的冲击力把简陋的战车撞得四分五裂;更多的战马停在了战车前,把背上的骑士直接摔进了车阵。车阵内的黄巾军手拿武器,四处截杀鲜卑士卒。鲜卑士卒三五成群,互相掩护,一边奋力击杀,一边砍断连接战车的绳索,力图打开通道。

鲜卑铁骑越来越多,越聚越密,第一道车阵很快就被砍得七零八落,战车毁去大半。

此时,车阵的上空已经是黑压压的一片,密集的长箭几乎遮掩了蓝天。双方箭来箭往,杀得天昏地暗。已经填满弩箭的弩车再度被推了出来,“轰……轰……”声霎时响彻了战场。鲜卑铁骑就象野草遭到了风暴的袭击,突然间倒下了一片又一片,许多人甚至还没看清是什么武器击中了自己,就连同坐下的战马一起消失在了战友们的视线里。鲜卑人被满地血淋淋的尸体激怒了,他们攻击得更加猛烈,冲锋的牛角号声响彻了原野,无数的长箭对准弩车呼啸而下。正准备撤下去的弩车兵虽然有盾牌兵的掩护,但在这么猛烈的重击下,躲无可躲,纷纷中箭而亡,蹲在车上的士卒更是被犀利的长箭洞穿胸腹,一个个倒飞而起。

鲜卑人显然对突破车阵做了精心的准备,他们的士卒对破坏车阵非常有经验。鲜卑人的突前骑兵武功高强,配合默契,这些人一面非常娴熟地破坏车阵,一面对车阵内的黄巾军展开了残忍的杀戮。一个鲜卑士兵奋力推开了一辆最后一道车阵上的战车,还没有等他抽身退回去,便被对面上百支长箭射倒在地。紧随其后的鲜卑千长一刀砍死追在自己身后的黄巾士卒,拉开了第二辆战车,“吹号,吹号,车阵已破……”他话音未落,几个黄巾士卒已经一拥而上,三支长矛顿时将他钉在了地上。那个号角兵还没有吹响号角,自己的脑袋连同号角就被一刀跺成了两半。黄巾小帅李大虎一脚踢飞号角兵的脑袋,声嘶力竭地举刀狂叫,“堵住车阵,给我堵住它……”鲜卑人纵马冲了进来,一矛将他挑上了半空,空中呼啸的长箭霎时把他射得象个刺猬一样。

鲜卑铁骑就象洪水一样无坚不摧,它在长龙一般的车阵面前连番撞击,卷起的千层高浪就象无数把万斤巨锤轰然砸下,脆弱的车阵转眼就被砸得支离破碎,千疮百孔。洪水先是从这些小孔里激射而出,小孔禁受不住巨大的力量,块块碎裂,随即变成了大洞。洞口越来越大,终于被洪水一冲而散,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缺口。黄巾军的车阵就象齑粉一样被咆哮的洪流席卷而去。

“冲阵……冲阵……”拓跋锋纵马飞奔,举刀狂呼,“杀死汉人……一个不留……一个不留……”

张燕仰天怒啸,一脚踢断面前的栏杆,飞身跃上了马背,“兄弟们,跟我走,杀死鲜卑人……杀死他们……”

张白骑高举战旗,回首望着三千中军精锐,举矛高呼:“兄弟们,今日血战,不死不休,杀下去……”

三千人齐声怒吼,跟在张燕和张白骑后面向战场中央飞奔而去。

黄庭满脸绝望地站在高台上,望着头顶上的大汉战旗,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悲痛,举臂惨呼:“大师……大帅……睁开你们的眼睛,救救黄巾军,救救黄巾军……”

“擂鼓……擂鼓助威……用尽你们全身的力气,擂动战鼓……”

黄巾军五个万人方阵同时遭到了鲜卑人疯狂的冲击,气势磅礴的滔滔洪水撞上了厚实的堤坝,顿时发出了惊天动地的轰鸣。双方将士在一里长的攻击面上展开了殊死搏斗。

于氐根呼号向前,一矛插进敌人的战马,跟着冲上去一刀剁下了敌兵的头颅,背后风声如雷,一支硕大的狼牙棒拦腰砸来,于氐根战刀回扫,狠命挡去。“当……”一声闷响,于氐根战刀脱手,连退十几步。这时一个无头尸体横空砸来,于氐根躲闪不及,被这无头尸体撞得腾空而起,一头栽倒在地。于氐根晕头晕脑地爬起来,张嘴喷出了一口鲜血。

“大人,你怎么样?”

于氐根抬头看看,扶住自己的是弩车屯的屯长。于氐根挣脱他的手,有气无力地问道:“弩车填装完了?”

那人肩膀上还插着一支箭,胡子上也是血迹斑斑的,“填装好了,大人。”

“那还不快放。”于氐根怒声吼道。

“大人,前面都是人,还有我们的兄弟,怎么放?”

于氐根气得劈手给了他一巴掌,“难道等人死光了才放?立即给我射出去。”

那个屯长急忙站起来,一边往回跑,一边不停地大声叫着,“兄弟们,我要放箭了,我要放箭了,大家都趴下,趴下……”

站在六十台弩车前面的盾牌兵全部撤下了大盾,六十台巨兽一字列开,气势骇人。那个屯长看到前面密密麻麻都是黄巾军士卒,急得直跺脚,大叫大喊,“趴下,趴下……”

跟在后面的于氐根一脚踹开他。血淋淋的战刀指着操控机关的弩车手,瞪着双眼大声吼道:“射,给我射出去……”

“轰……”一声响,二十支弩箭呼啸而出,顿时射倒了十几个。正在方阵内厮杀的双方将士被这一声巨响吓了一跳,齐齐向响声方向望去。

“趴下,趴下……”弩车兵齐声大叫。黄巾军士卒想都不想,以各种姿势向地上趴去,四周的黄巾军更是一哄而散。鲜卑人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一个个骇得面无人色,有的要翻身下马,有的要调转马头,鲜卑小帅拓跋岱扯开嗓子恐惧地叫起来,“快躲,快……”

“轰……”弩车同时咆哮,震耳欲聋,响声刚起,一千多支弩箭就“嗡”的一声射进了鲜卑铁骑里。鲜卑人绝望而恐怖地惨叫着,眼睁睁地看着弩箭射穿了自己。几百个强横的鲜卑骑士毫无还手之力,一个个栽倒马下。冲在前面的拓跋岱更是被巨大的弩箭射掉了脑袋。

黄巾士卒齐声欢呼,士气大振,呼啸杀上。

于氐根犹不解气地吐了一口血,大声叫道:“填箭,填好了就射,给我射死鲜卑人。”

“告诉各方阵小帅,用弩车杀敌,就近射杀,就近射杀……”

“不惜代价,杀死鲜卑人,不惜代价……”

随着于氐根的命令,各方阵内的弩车先后咆哮起来,鲜卑人骑在战马上,目标又高又集中,顿时被射得人仰马翻,死伤殆尽,攻击的强劲势头立时被遏制住了。

鲜卑人看出了弩车的威力,又惊又担,他们在各自首领的指挥下,攻杀得更加凶猛,鲜卑人意图直接突进方阵后方,毁掉黄巾军的弩车。这个威力巨大的家伙对骑兵的杀伤力太大了,如果就这样一直陷在方阵内给它时不时地射一下,鲜卑人迟早都要被它杀光。黄巾军已经疯狂了,为了杀死鲜卑人,他们根本不顾自己的性命,误射就误射,只要能杀死鲜卑人,他们就是赔上几倍的人都愿意。

东野芒和洲空满两人一前一后,带着大军把白雀向侑的方阵冲杀得摇摇欲坠,就在方阵濒临崩溃的时候,张燕和张白骑带人冲了进来,一番血战之后,总算勉强稳住了阵脚。鲜卑人对黄巾军的弩车恨得咬牙切齿,东野芒亲自带着自己的亲卫杀到了最前面,一直杀到了距离弩车二十几步的地方。向侑带着亲卫拼死抵挡,一步都不退让,再退,弩车就要被鲜卑人砍掉了。

东野芒战马被杀,腾空而起,一矛刺穿了两个黄巾士卒。向侑睚眦欲裂,飞身扑上,一刀砍断了东野芒的长矛,再一拳将东野芒击倒在地。东野芒乃是西部鲜卑有名的勇士,强悍无比,他翻身跃起,抽刀就剁了下去。向侑连挡三刀,终于抵抗不住东野芒的勇力,被一刀砍中肩胛,摔倒在地。就在这个时候,弩车装填完毕,弩车兵焦急的叫声传了过来,“趴下,快趴下……”东野芒眼明手快,一把抓住受伤的向侑挡在了自己身前。向侑的亲兵激怒攻心,再不管自己的性命,奋力杀进。弩车兵惊呆了,放在机关上的手迟迟不敢扳下。鲜卑人眼看弩车就要发射,杀进的速度更快了,黄巾士卒抵挡不住,纷纷倒了下去。

向侑强忍痛苦,高声狂叫:“射,快射啊……”

“向帅……”

向侑气得睚眦欲裂,他一边愤怒地叫骂着,一边从脚下尸体上拽出了一支长箭,狠狠地插进了自己的咽喉,鲜血迸射。

“向帅……”弩车兵撕心裂肺地狂叫一声,用尽全身的力气拉开了机关。

七支弩箭穿透了向侑的身体,穿透了东野芒的身体,带着七串血珠,射向了更远处的敌兵。

几乎就在同时,张燕和他的亲兵们在方阵的中央部位围住了洲空满,黄巾军付出了十七个人的代价,硬是砍断了洲空满的马腿,把他掀翻在地。随后双方士卒为了抢夺洲空满,杀得血肉横飞,短短的时间内在这个小小的空地上堆下了二十多具尸体,一个黄巾士卒在脑袋腾空而起的霎间,一矛插进了洲空满的脖子。

鲜卑人突然间失去了两个豪帅,乱作一团。黄巾士卒不要命的打法,让他们的伤亡越来越大,鲜卑人越杀越是心寒,渐生退意。而偏偏就在这个时候,那个让他们无比恐惧的弩车又开始了咆哮肆虐,西部鲜卑的骑兵肝胆俱裂,拨马就逃。正在后面厮杀的骑兵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听到黄巾士卒的欢呼,还以为黄巾军来了援军,于是也拨转马头跟在后面往回跑。鲜卑人先是几百骑回头狂奔,接着就是几千人掉头逃跑了。

正在后面指挥的拓跋锋看见有人逃跑,大吃一惊,“快,阻止他们,阻止他们……”

报警的号角声冲天而起,拓跋锋的亲卫铁骑像狂风一般截杀而去。

正在逃跑的西部鲜卑骑兵听到主帅发出报警的号角,更是魂飞魄散。他们以为黄巾军真的来了援军,大军已经抵挡不住了,一个个拼命地打马狂奔,战马四蹄腾空,几乎贴地飞了起来,一个千长扯着嘶哑的嗓子发疯一般地叫着,“去找大人,快去和大人会合……”

拓跋锋的亲卫奋力拦截,一口气连杀了十几个,但这一杀更增加了他们的恐惧,西部鲜卑骑兵亡命一般逃窜而去。

报警的号角也惊动了其他正在冲杀的鲜卑铁骑,大家纷纷回头观望,看到一彪大军飞速逃奔,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攻击的势头顿时衰竭。黄巾军却欢声雷动,士气如虹,杀得愈发酣畅淋漓。

拓跋锋目瞪口呆地看着渐战渐退的铁骑士卒,脑中一片空白。

拓跋晦痛苦地摇摇头,双手蒙住了自己的眼睛。

撤退的号角无奈而凄凉地回响在血腥的原野上空。

第一卷立马横枪篇第八章 剑拔弩张 第二十八节

残阳如血。

战场上,战鼓声和欢呼声响彻了原野。远处,凄凉呜咽的号角随着逐渐远去的铁骑渐不可闻。

浑身血迹的张燕手驻战刀,无力地望着鲜卑人逐渐远去的背影,缓缓地跪倒在了地上。他耳中充满了兴奋的欢呼,眼前堆满了血淋淋的残肢断臂,心里却像被剐去了五脏六腑一样巨痛。张燕慢慢地趴到地上,双手抱着头,失声痛哭起来。张白骑站在张燕的身后,望着他剧烈抽搐的双肩,听着他嘶哑的哭声,心里一阵难过,泪水顿时浸湿了眼眶。

襄楷大师抱着长戟,筋疲力尽地坐在血泊里,神情呆滞。几个侥幸生存下来的大知堂弟子围在他旁边,随着如雷般的吼声欢呼跳跃。

于氐根抬着向侑的尸体,在一帮黄巾军士卒的簇拥下,缓缓向战场后方走去。他要亲手埋下自己的兄弟,他要把自己的兄弟葬在一个不受风雨侵袭的地方,葬在一个风景秀丽的地方,这是活着的人唯一可以为他做的事了。

徐荣和吕布两人小心翼翼地把张辽放到了担架上。张辽被长矛刺伤了,鲜血一直留个不停,脸色惨白如纸,他望着徐荣和吕布,凄然笑道:“如果我死了,就把我埋在这里,和战死的兄弟埋在一起。”

吕布心里一酸,泪水顿时流了下来,他轻轻拍拍张辽,想安慰他两句,但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徐荣握着张辽的手,重重地捏了一下,“你会好的,不会死的。”他对两个民夫挥挥手,“快走吧。”

吕布望着渐渐远去的担架,小声说道:“不知道丁大人怎么样了?”

“他虽然中了两箭,但都不是要害,应该没什么大事。”徐荣安慰道,“你找个地方歇一下,晚上到中军来议事。”

李玮骑着马,在几个士卒的带领下,好不容易找到了徐荣。徐荣和一帮黄巾士卒正在打扫战场。李玮看见他,气愤地问道:“大人,张大人命令我立即赶回五里亭,把所有的民夫和伤兵全部撤进原平城。大人,这是为什么?为什么要撤?我们不是打胜了吗?”

徐荣笑道:“张大人现在是全军统帅,你要听他的,不要问为什么?”

李玮惊讶地说道:“大人不是说,任何人都不许撤进原平城吗?现在怎么又改了?打胜了还要撤?”

徐荣叹道:“我们没有打胜。”

“没有打胜?”李玮疑惑地说道,“没有打胜,我们就更不能撤了。”

“情况有了变化,我们必须要后撤。”徐荣摸摸额头,疲惫不堪地说道,“张大人的命令没有错误,你执行吧。”

****

大战第三天中午,积云岭。

落置鞬落罗没有听从拓跋锋的劝告,他一边痛骂拓跋锋临时抽走了北部鲜卑的一万铁骑,一边带着自己的五千人马向积云岭发起了攻击。梁百武和崔行指挥黄巾军奋起阻击,双方在五十步宽的驰道上展开了血腥厮杀。鲜卑人以百人为一队,轮流冲杀。黄巾军以两千人为一阵,坚守不退。虽然黄巾军占有地形优势,但鲜卑人实在太过凶悍,一口气连破了黄巾军五个阻击阵势,小帅崔行战死。梁百武几次派人向杨凤求援,但杨凤根本不理他,叫他死守,等人打完了再说。

唐放眼看形势危急,急忙跑到梁百武的阵地上,叫他立即安排弓箭手到两侧山坡树林里,用密集箭阵压制鲜卑人的攻击。唐放说,我已经说过了,用主力部曲在驰道上阻击,两翼用伏兵侧击,你为什么不听?梁百武瞪着血红的眼珠子大声吼道:“我们正面都挡不住鲜卑人的冲击,两翼伏兵还有个屁用?我要人,我要能挡住鲜卑铁骑的人。”

两人正在这里说着,前面鲜卑人又开始了猛攻。被杀得叫苦不迭的黄巾士卒抵挡不住,一千多人竟然一哄而散了,有的往山上逃,有的往树林里逃,就是没有一个往后面跑。这些人都很聪明,知道掉头往后跑,肯定要被梁百武杀了。杨凤闻言大怒,派出几千人四处围杀逃兵,“给我全杀了,一个不留。”

积云岭附近都是高山,逃兵就是想逃也跑不远,结果人头挂满了树枝。

梁百武和唐放身先士卒,带着后面战阵中的黄巾士卒拼死抵挡,总算拦住了鲜卑人。唐放躺在树障后面,面色苍白,心里很绝望。用这样的黄巾军守积云岭,根本就是笑话。梁百武气喘吁吁地坐在他旁边,安慰道:“你不要担心,这才刚刚开始打,过一阵子就好了。我们这些人从来没有和胡人的铁骑打过仗,一点对阵骑兵的经验都没有,看到气势汹汹的铁骑狂奔而来,自然是魂飞魄散,惊惶失措了。等打了几仗,大家习惯了,摸出点门道就好了。”他指着自己的鼻子说,“你不要笑话,我和他们也差不多。当年瘿陶大战的时候,我看到将军大人的骑兵飞奔而来,第一个念头就是撒腿逃跑,根本不敢迎敌。”

唐放看他说得很认真,不由笑了起来,“那你当时撒腿跑了吗?”

梁百武嘿嘿一笑,“我射了三箭,然后就跟在士兵后面撒腿狂奔,我跑的速度绝对不比战马慢。”

唐放大笑,沉重的心情顿时轻松了许多,“那你认为,你们多久才能适应鲜卑铁骑的冲杀?什么时候才有勇气对阵搏杀?”

梁百武叹了一口气,指着山岭上的大军说道:“大人,真正能打的是杨帅手上的两万人,那才是黄巾军的精锐。”他接着指指站在附近的士卒,苦笑道,“这些都是屯田兵,老的老,小的小,基本上没什么强壮士卒,要不然怎么会叫他们去屯田?要指望这些人杀鲜卑铁骑,太难了。”

唐放笑容一僵,问道:“我听徐大人说,他们已经训练好几个月了。”

梁百武“扑哧”一笑,“大人,这些人基本上都是瘿陶大战后跑到太行山的流民,他们除了跟在我们后面抢粮食以外,没打过什么仗,甚至连人都没杀过。他们虽然训练了几个月,但他们是屯田兵,没有武器,只能徒手训练,最多不过拿根树棍子当枪使使,那也叫训练?”

唐放垂头丧气地坐在地上不做声了。六万黄巾军,只有两万精锐,这仗怎么打?他不禁为雁鸣岭上的黄巾军担心起来。

“不过你不要担心。”梁百武拍拍他的肩膀说道,“黄巾军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不缺勇气。我们有的是血性,有的是勇气。如果我们十个人杀不死一个鲜卑铁骑,那么我们就用二十个人,三十个人,甚至五十个人,最后总要把他们杀死。”

鲜卑人的战马飞驰而来。梁百武伸出脑袋看了一眼,狠狠地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接着一跃而起,举矛狂吼:“兄弟们,举起你们的长矛,随我杀上去……”

下午,邪归逆集结了一万人马,也开始了对积云岭的攻击。小帅杨震在鲜卑人攻破第一个阻击阵势的时候就受了箭伤。杨震破口大骂,一手拽出了肩膀上的长箭,连血都不止,拿着战刀又冲了上去。李尧指挥人马从驰道两侧的树林里密集射箭,刚刚开始还打了鲜卑人一个措手不及,但随着鲜卑人发起了第二轮攻击,他们随即就遭到了鲜卑人凶猛的还击,弓箭兵死伤惨重,纷纷后撤。而同一时间,驰道上的黄巾军也被鲜卑人一个接一个地突破了。这次黄巾士卒没有临阵逃跑的了,他们被杨凤的血腥镇压吓住了。就在黄巾军叫苦连天的时候,邪归逆突然吹响了撤退的号角。太阳还没有落下山,他竟然撤兵不攻了。

落置鞬落罗看到邪归逆从北面发动了攻击,随即放慢了自己的进攻节奏,一下午不但寸步未进,反而被梁百武连续地反攻打退了不少。

黄昏的时候,参加雁鸣岭大战的军队逃了回来。落置鞬落罗先是听说拓跋锋没能击败黄巾军,马上就觉得不妙,接着他又听说自己的两个豪帅战死了,一万铁骑也损失了三千多人,不禁又惊又怒。他想了半天,断然决定退兵。

他之所以出兵雁门关,完全是因为受到了慕容风的极力劝说。慕容风担心拓跋锋对魁头不利,担心魁头的安全,所以要求落置鞬落罗亲自率兵赶到雁门关助阵。落置鞬落罗一来抹不开面子,二来魁头毕竟是大王檀石槐的孙子,槐纵的儿子,是故人之后,现在好歹也是鲜卑国的大王,弹汗山的主人,不能一点情面都不讲。第三嘛,当然是因为打下雁门关后能获得丰厚的利益,这是最让他心动的诱惑了。

但现在最让他心动的诱惑随着拓跋锋徒劳无功的一击已经变得非常渺茫了。四万铁骑都没能击败黄巾军,这明显就是中了汉人的奸计。昨天拓跋锋用两万多骑就击败了黄巾军三万人,而且还几乎是全歼,但仅仅过了一夜,情况就突然发生了个翻天覆地的变化,黄巾军有如神助,用五万人就顶住了鲜卑人四万铁骑的狂攻。这种情况下要说汉人没有诡计就是杀了他他都不信。

他派人悄悄翻越积云岭,以最快的速度赶到雁门关,向大王魁头报捷,说拓跋锋已经大胜黄巾军,希望大王速速和他南北夹击打败黄巾军,攻占积云岭,火速随拓跋锋南下攻打晋阳。落置鞬落罗知道这个时候绝对不能说实话。一旦让大王知道了雁鸣岭大战的经过,魁头可能以为他们已经被汉人彻底包围,要被汉人全歼了,有可能要带着大军迅速离开雁门关回到弹汗山去。他绝对不会让和连的事再发生在自己身上。没有大王军队的支援,自己和拓跋锋的命运就难说了。汉人难道真想围歼我们?他们有这个实力吗?他蓦然想起了西疆大战。有豹子在北疆,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落置鞬落罗越想越是心寒,翻身上马往雁鸣岭飞驰而去。

****

大战第三天夜,雁鸣岭。

张燕、徐荣召集各部众将在一个临时拉起的帐篷里议事。

黄庭先向大家汇报今天的战果,“据各部报上的数目,今日我们斩首大约一万五千多鲜卑人,自损一万九千多人,这包括送到后方的两千多重伤士卒。”

张燕坐在火堆旁,抬头问道:“鲜卑人?我们杀了多少髡头鲜卑人?”

黄庭翻看了一下文卷,回道:“一万三千多人。”

“有俘虏吗?”

“没有,无论轻伤重伤的鲜卑人,都被我们的士卒砍死了。”

张燕想了一下,又问道:“三天来,我们总共埋了多少髡头鲜卑人?”

黄庭一边查看文卷,一边说道:“第一天,我们杀敌一万四千多人,有三千七百多是鲜卑人。第二天我们杀敌六千多人,有五千多是鲜卑人。加上今天的一万三千多鲜卑人,我们总共杀了两万一千七百多鲜卑人。”

“三天歼敌三万五。”张燕说道,“鲜卑人进关的时候,斥候说大约有八万人,那么就是说现在还有四万五千鲜卑铁骑在关内。我们还要杀,我们杀得还不够多。”他看着黄庭问道,“今天的斥候可有回报?”

“有。”黄庭说道,“今天积云岭打得很激烈,我们损失很大。在积云岭以南,落置鞬落罗用五千人打了我们一天,在积云岭以北,魁头的弟弟邪归逆集结了一万人从下午一直打到了黄昏。目前,魁头带着五千人在雁门关,落置鞬落罗和邪归逆带着大约一万五千人在积云岭南北两端,雁鸣岭上拓跋锋还有两万五千人。鲜卑人的五万大军有三万人被我们围在积云岭以南,我们如果要全歼这三万人,难度很大。”

“全歼不可能,但还需要重击。”张燕说道,“鲜卑人死得不够多,目前我们还没有达到目的。”

“大帅,明天怎么打?明天我们是不是主动出击?今天把鲜卑人打跑了,明天,他们不一定主动进攻了。”王当恨恨地说道,“鲜卑人真没胆子,今天我们还没有杀个够,他们竟然逃跑了。我们还剩下四万人,如果主动挑战三万铁骑,没有胜算,黄巾军最后一点种子大概要尽丧此役了。”

张燕缓缓扫视众人一眼,坚定地说道:“我们马上撤到五里亭。”

大帐内一片死寂,人人瞠目结舌,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王当大声吼道:“大帅,你说什么?撤退?”

张燕点点头,又说了一遍:“撤退。”

王当猛地站起来,睚眦欲裂,指着张燕怒声吼道:“你要撤退?我们三天里死了将近六万人,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守住雁鸣岭,为了挡住鲜卑人吗?难道我们这么多兄弟都白白死了?你既然要撤退,为什么要我们死守雁鸣岭?为什么?”

于氐根和张白骑急忙跳起来把他拉住了。王当泪流满面,大声哭喊道:“为什么?为什么要撤退?你打的这都是什么仗?你是什么狗屁黄巾军大帅?黄巾军给你一仗打完了,你倒要撤退了,你居心何在?谁敢再说撤退,老子现在就砍了他。”

张白骑瞪着王当喝道:“黑子,不要乱说话。”

张燕慢慢站起来,看了愤怒的众将一眼,苦笑道:“我知道这几天来,大家对我的意见非常大,认为我瞎指挥,把整个黄巾军都葬送了。”

“不错,我是没什么才能,我要是有本事,也不会把黄巾军带到这般境地。我只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我只不过是一个给大贤良师背药篓子的小童。我勉强读了几卷书,识得几个字,我和大家一样,不过是个普通人。我不是神,我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我也不知道这仗是输是赢,我更不知道自己的做法是对是错。我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我要尽一切努力达到这场大战的目的。我只要达到了大战的目的,无论其他人甚至后人怎么评价这场大战,都不重要,我指挥得对也罢,错也罢,都已经毫无意义了。”

“你们说我是叛逆也好,说我是白痴也好,说我把黄巾军葬送了也好,我无力辩解,因为这一仗还没有打完,谁都不知道将来的结局,但你们如果认为我这一仗打错了,指挥错了,不再听从我的命令,我就绝不会客气,该杀的我绝不手软。这里没有神,这仗我交给你们打,你们谁能拍着胸脯说,我能打赢这一仗,谁能?如果你们谁认为自己是神,自己可以决定大战的胜负,那就请离开这里,去做自己的神吧。黄巾军不要无所不能无所不知无战不胜的神,黄巾军只要拿着战刀浴血奋战的战士。”

张燕望着愤怒的王当,指着他,大声质问道:“黑子,我问你,我们为什么要放弃雁门关在雁鸣岭打这一仗?”张燕手指众将,气愤地说道,“大战开始之前,我对你们说了无数遍打一仗的目的,但你们现在还有谁把它记在心上?你们就知道黄巾军死了多少人,黄巾军已经完蛋了,你们心里只有黄巾军,哪里还有大汉国,还有北疆,还有并州,还有并州的百万百姓。”

“我再说一遍,放弃雁门关,诱敌到雁鸣岭,摆下这个必败的战场,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杀死更多的鲜卑人,不惜一切代价杀死更多的鲜卑人。我们只要把鲜卑人杀得越来越少,尤其是北部鲜卑的拓跋锋,那么鲜卑各部的实力平衡就会被我们打破,鲜卑人就会担心自己的领地遭到其他部落的攻击,鲜卑人就会迅速退出边郡,鲜卑人就会内乱,我们就能得到喘息的机会,北疆的危局就会被我们彻底的解决。我说了无数遍,你们为什么不理解?”

“死守雁门关,可以解决北疆的危局吗?可以让鲜卑人陷入内乱吗?可以让鲜卑人无力入侵吗?兄弟们死了我也悲痛,但如果几万兄弟的死可以换来大汉国的稳定,换来北疆的稳定,换来并州百万百姓的安全,换来并州几年休养生息的时间,这有什么不值得?”

“我在龙山大营部署战阵的时候,就反复对你们说过,鲜卑人非常狡猾,他们没有绝对的把握,不会和我们决战的。尤其是拓跋锋,他经历了西疆的惨败,南下入侵更是步步谨慎,唯恐重蹈覆辙。大家曾经说在北山、武山一带设伏鲜卑人,结果如何?鲜卑人几万大军以五千人一阵,每隔五里一阵南下,就这种阵形我们怎么集中优势兵力伏击?冲上去就会被鲜卑人包围。而最重要的是,鲜卑人知道我们有二十万大军,必定会逃回雁门关。那么,我们放弃雁门关干什么?放弃了,我们就要想尽一切办法重击鲜卑人,把他们打得体无完肤然后再把他们赶出雁门关,否则,我们就是大汉国的千古罪人。”

“我们把五万屯田兵放在拒马阵和中间阻击大阵里,其目的无非是要让拓跋锋感觉到黄巾军不堪一击,诱使他集结大军对我们发动最后一击。只要他上当了,把大军集结到了雁鸣岭,那么从雁门关到雁鸣岭的百里驰道上就没有了鲜卑人的主力,杨凤的大军才可以趁机占据积云岭,并且在积云岭牢牢站住脚。而杨凤的出现,也逼迫拓跋锋下定决心尽早和我们决战,以求一战而定。”

“第一天拒马阵大战,我们都以为屯田兵的战斗力不错,没想到第二天拓跋锋的铁骑就疯狂屠杀了他们。虽然我们今天用五万精锐加上弩车狠狠地打击了鲜卑人,但我们所杀的人还不足以给他们报仇,我们还要大量杀伤他们。”

“既然还要痛击鲜卑人,为什么要撤退?”

第一卷立马横枪篇第八章 剑拔弩张 第二十九节

张燕抬头看看繁星点点的夜空,看看那轮混沌的弦月,突然指着对面火光闪烁的雁鸣岭说道:“现在拓跋锋在想什么?”

“今天我们重击了拓跋锋,让他损兵折将,明天,他的大军将要干什么?拓跋锋最大的可能就是急速回兵积云岭,和鲜卑大王魁头南北夹击,打通驰道,撤兵雁门关。其次,他可能向魁头求援,等待魁头的大军前来会合,然后再次合兵南下攻击。还有一个可能就是拓跋锋恼羞成怒,干脆孤注一掷,明天继续强攻。”

“你们说,拓跋锋会如何选择?”张燕围着火堆转了一圈,看了每个将领一眼,继续说道,“在雁门关的时候,斥候根据鲜卑各部的战旗,推测拓跋锋先后在雁门关外集结了大约六万人,这几乎是北部鲜卑的所有兵力了。也就是说,这次南下攻打雁门关,野心勃勃的拓跋锋已经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趁着这次北疆大乱的绝佳机会拿下并州,为自己将来雄霸大草原奠定坚实的基础。”

“如果斥候对拓跋锋兵力的判断是正确的,那么,我们现在就可以这样测算,积云岭以北是魁头的一万五千人,积云岭以南是拓跋锋和落置鞬落罗的三万人。落置鞬落罗南下入侵所得的利益和拓跋锋相比,微乎其微,所以他肯定要保存自己的实力。如果现在落置鞬落罗手上还有一万人的话,那么拓跋锋最多只有两万人了,甚至还没有两万人。拓跋锋的六万人被打掉了四万,虽然有三万是汉奴和其他各族的胡人,但他本部铁骑至少已经损失了一万多。按照去年他带五万人攻打弹汗山的事来看,北部鲜卑的兵力最多也就在六七万之间。如今他的实力一落千丈,最多也就相当于一个部落大帅的实力了。在这种情况下,拓跋锋可能已经意识到中了我们的杀敌之计。诸位如果是拓跋锋,现在会怎么做?”

“北部鲜卑没有了实力,鲜卑大王魁头第一个就不会放过他。只要回到大草原,魁头一定会召集其他部落痛击拓跋锋。落置鞬落罗作为部落大人,从自身利益考虑,他也未必会帮助拓跋锋脱困。拓跋锋为了自己的将来,为了保住北部鲜卑和自己在大草原的地位,最明智的做法就是保存现有的实力,立即回到北部鲜卑,做好迎战魁头的准备。”

“所以,拓跋锋绝对不会孤注一掷再行出击。现在,他为了保存实力,为了安全回到北部鲜卑,肯定要和落置鞬落罗两人驻兵雁鸣岭,让大王魁头拿下积云岭。魁头在不明雁鸣岭战况的情况下,极有可能按照他们原来的计划,继续猛攻积云岭,领兵南下会合。拓跋锋希望魁头和我们在积云岭打个两败俱伤,这对他而言有百利而无一害。而我们也希望魁头在猛攻积云岭的时候,拓跋锋不会倾尽全力和他南北夹攻,这样,杨凤就可以集中力量重击魁头,达到我们大量杀死鲜卑人的目的。”

“但是……”张燕大声说道,“谁能保证拓跋锋不会倾尽全力和魁头南北夹击积云岭?这就是我们主动撤退的原因。我们佯装军心大乱,无力再战的样子仓惶撤走,拓跋锋立即就会陷入两难的境地。撤回塞外,他损兵折将,一无所获,将来还要面临其他部落的攻击,死了这么多人,最后捞到这样一个悲惨的结局,他怎么会甘心?不撤,拓跋锋可以趁着我们即将崩溃的时候再来一次重击,彻底击败我们占据并州。这样,他出兵入侵的所有目的就全部达到了,有了并州的人口和财富,他称霸大草原的日子指日可待。这个时候,拓跋锋会怎么做?他唯一要做的就是催促大王急速南下和他会合,而且,他还不会派一个骑兵去支援积云岭。此时,对他而言任何一个士卒都是宝贵的财富了。”

“魁头会帮助拓跋锋打天下?魁头会不计损失攻打积云岭?”黄庭迟疑了一下,疑惑地问道。

“对,这就是问题的症结所在。”张燕挥手说道,“打下并州后,鲜卑各部如何重新分配领地,我们不知道,但我们知道魁头不会帮助拓跋锋强大起来,他只想在拓跋锋没有强大之前杀死他,除掉威胁弹汗山的这个祸患。现在鲜卑人合力入侵大汉国,魁头作为大王,不能见死不救,更不能落井下石,否则回到大草原后他会失去一部分人心。魁头一定会打积云岭,但他不会全力攻打积云岭。”

“几天打下来,鲜卑人损失大了,而积云岭迟迟不能拿下,拓跋锋也只好绝了贪念,心犹不甘地撤兵塞外。有这几天的时间,我们可以得到充分的时间。只要拓跋锋一撤,我们立即重整兵马,穷追猛打,争取在积云岭上,再次重击拓跋锋。我们即使打不死他,也要把他打个半死,让他回到大草原后顶多就是一条野狗,被人追着四处逃窜。”

“如果拓跋锋不上当,明天就集结重兵攻打积云岭呢?”张白骑担忧地问道,“积云岭上只有杨帅的两万人马是黄巾精锐,其他八万人,包括彭帅雷帅的伏击人马都是屯田兵,实力非常弱。而且积云岭上也无险可守,如果杨帅遭到鲜卑铁骑的南北夹击,士卒们不堪重击,一哄而散,那么,鲜卑人就不是撤兵出塞,而是要再次集结重兵南下了。昨天,我们士气那么高昂,但三万屯田兵还是被鲜卑人席卷而净。屯田兵的战斗力目前看来实在是不堪一击,他们和当年追随大贤良师举兵起事的黄巾将士一样,凭仗的就是勇气和信念,而不是强大的武力。”

“让襄楷大师到积云岭上给全军将士鼓鼓士气。”黄庭建议道。

“大师太累了,而且,大师现在赶去,也未必能起到振奋士气的作用。”张燕摇手道,“我已经派人到积云岭去了,让杨凤告诉全军将士,我们在雁鸣岭打赢了。现在就看他们能不能在积云岭堵住鲜卑逃兵了。只要能杀死更多的鲜卑人,积云岭上的十万大军即使全军覆没了,我也在所不惜。”

众将目瞪口呆地看着杀气腾腾的张燕,无人再敢出声,大帐内的气氛一时间非常压抑。

“拓跋锋明天要是撤兵,我们追不追?”王当此时已经平静了许多,他急忙追问道。

“追。”张燕毫不犹豫地说道。

“如果拓跋锋明天再攻呢?”

“我们在五里亭誓死阻击他。”张燕挥舞着双拳,大声叫道:“即使全军覆没,也在所不惜。”

“命令全军将士,连夜撤退。”

黄巾军将士听到撤退的命令,顿时乱成了一团,激动的下级军官和士卒们围住各自的主将,高声咆哮,甚至还有挥刀相向的。撤退?仗都打成这样了还撤退?没有人能理解。吼叫声,痛骂声,哭喊声,响彻了黑夜。

各部将领无法执行命令,纷纷返回大帐和张燕商议。

于氐根一头冲进大帐,对着张燕愤怒地吼道:“大帅,没办法撤,将士们都乱了,本来大家士气高涨,准备明天誓死鏖战的,但这么一撤,不是士气高涨,而是怨气高涨了。”

张燕就象没听到似的,指着外面说道:“你带人去看看那些战车,能用的全部带走。”

“战车?”于氐根怒极而笑,“那也叫战车?不要丢人现眼了。就那破玩意,两个轮子一块板,那也叫战车?不要说马撞了,就是把个人砸下去,那马车也会四分五裂。早知到这车阵挡不住鲜卑人,还不如当时一把火烧了。”

张燕笑道:“战车?做一台战车要多少钱你知道吗?不要说我们用不起,就是当年皇甫嵩带着北军打我们的时候也没有。你不要瞧不起这些辎重车,钉上几根长矛一样好用。今天要不是这个车阵阻挡了一下鲜卑人的速度,我们的弩车能杀死那么多鲜卑人?我们的将士会只有这么点伤亡?”

于氐根十分不满地说道:“大帅还心痛将士的性命?大帅把五万屯田兵做诱饵,让他们在两天内被鲜卑人杀了个精光,大帅还知道心痛将士的性命?大帅的心早就是石头了。”于氐根停了一下,瞪着张燕,咬咬牙,突然又说道,“大帅现在不但心是石头,连眼睛都瞎了。你什么都听镇北将军府的,根本不替黄巾军考虑。李弘和徐荣用这种办法,轻而易举地就把我们黄巾军杀了个干干净净,大帅,你的眼晴难道真的瞎了吗?”

黄巾将领虽然心里也有同感,但忽然听到于氐根把这话说出来,大家还是很吃惊,一群人呆呆地望着于氐根,不知道如何出言劝阻。

张燕心神震怒,厉声吼道:“你给我闭嘴。黄巾军是什么?黄巾军是大汉国的黄巾军,不管我们是朝廷的蚁贼还是大汉的边军,不管我们是生还是死,我们都是大汉国的人。即使我们临死的时候都是逆贼,但那也是大汉国的逆贼,这一点,你能改变吗?今天,当我们面对入侵的蛮胡,你竟然还说出这种话来,难道你忘记了你的祖宗,忘记了生你养你的父母吗?我们和朝廷有仇,和大汉天子有仇,但我们和大汉国没有仇,和天下的百姓没有仇。黄巾军为大汉国而战,为天下百姓而战,有什么错?即使二十万人一战而死,又有什么错?又有什么不能?我的眼睛是瞎了,但比你们这些没有良心,忘记了祖宗的人要清楚上百倍。”

张燕蓦然面对众将,纵声吼道:“你们谁不是汉人,给我站出来!”

于氐根面显愧色,低头不语。王当、黄庭等一帮黄巾将领羞愧无言。大帐内一片死寂。

张白骑干咳了一声,低声说道:“五万屯田兵在两天内杀死了对方两万人,战果辉煌。他们个个都是大汉国的英雄,黄巾军的勇士,他们没有白死。”

“我的心是石头?我心狠?”张燕眼含泪花,仰天长叹,伤心地说道,“我要是心不狠,拓跋锋今天怎么会集结四万人马攻击我们?我要是心不狠,昨天就动用黄巾精锐和弩车,鲜卑人今天还会攻击我们吗?鲜卑人会有这么大的伤亡吗?杨凤现在还能守在积云岭上吗?我要是心不狠,狡猾的拓跋锋怎么会上当?怎么会被我们一击而中,打得伤痕累累?我可以不牺牲这五万屯田兵,但鲜卑人的铁蹄不会不狠,他们会把我们这十万人全部杀了,会把太原和上党两郡的百姓杀得尸横遍野。你们懂吗?”

“我们再退一步说,如果我们这五万精兵不是百战余生的战士,不是在并州休整训练了一年多,不是得到了晋阳武库最好的武器,不是前面的五万屯田兵给我们消耗了敌人的大量兵力,我们今天能成功重创四万铁骑吗?”

“没有镇北将军府,没有将军大人的信任,没有徐荣左彦李玮等大人鼎力相助,我们黄巾军能打这一仗吗?我们能打赢这一仗吗?我们能为并州百姓保家卫国吗?我们黄巾军能建下万世英名吗?”

“立即给我撤出战场。”张燕面如寒霜,冷声说道,“谁要是抗命不遵,斩!”

拓跋锋、落置鞬落罗和一帮鲜卑首领站在雁鸣岭上,望着远处火光里乱作一团的黄巾军仓惶后撤,不禁面面相觑,惊疑不定。

落置鞬落罗匆匆赶到雁鸣岭后,极度沮丧的拓跋锋两眼冒火恨不得一口把他吃掉。今天要不是落置鞬落罗的军队临阵脱逃,鲜卑铁骑极有希望击破黄巾军。只要击败了黄巾军最后一道阻击屏障,只要把黄巾军彻底击溃,并州就唾手可得,而且整个北疆也将沦陷在鲜卑人的铁蹄之下。

落置鞬落罗听完拓跋锋的抱怨,没有生气,他说了几句话,让盛怒之下的拓跋锋逐渐冷静下来。

从徐荣放弃雁门关,张燕阻击雁鸣岭,到杨凤突袭积云岭,汉人一步步把鲜卑人拖到了败亡的边缘。现在回头看看,汉人显然为击败鲜卑人做了精心的准备。他们放弃雁门关雪藏黄巾军,处处示弱,目的还是要把鲜卑人诱进并州腹地,然后利用地形和人数优势击杀鲜卑人的士卒,消耗鲜卑人的兵力,最终达到击败鲜卑人,赶走鲜卑人,稳定整个北疆的目的。落置鞬落罗说,现在要防备的不仅仅是越来越多的黄巾军,还要防备其他汉人军队来增援,比如麴义的铁骑,北军的精兵,冀州的援军。汉人人口多,随便凑凑就能凑起几万人来打仗,还是放弃进军晋阳,撤兵回草原吧。再打下去,人就打完了,后果不言而喻。

拓跋晦也改变了主意。今天面对的黄巾军根本就不是黄巾军,其战斗力之强悍甚至超过了豹子李弘的步军。去年薄落谷大战的时候,律日推演指挥三万大军最后差一点击败了李弘的阻击步军,但今天的汉人军阵实在太厉害了,他们在四万铁骑的攻击下,不但没被击破,反而把鲜卑人打了出来。当时就算西部鲜卑的骑兵没有临阵逃跑,双方打到最后的结局肯定也是两败俱伤。到那时,鲜卑人即使全歼了黄巾军,也无力继续南下攻到晋阳了。

今天的这五万汉军不但士卒善战,武器犀利,而且还拥有弩炮。胡人都称呼弩车为弩炮。在薄落谷的时候,李弘的步军都没有这玩意,可见这支军队的身份绝对不是黄巾军,极有可能是汉人最精锐的北军。这次又上了汉人的当,中了汉人的诡计。

拓跋晦对拓跋锋说,昨天汉人用全军覆没的代价换取了今天一仗全歼一万五千鲜卑铁骑的战果,指挥这场战斗的对方主将肯定不是张燕。张燕不会拿自己三万黄巾士卒的性命当儿戏。目前看来,指挥这位战斗的汉将不但心狠手辣,而且还有全歼鲜卑人的决心。

落置鞬落罗极力劝拓跋锋立即撤军。他说汉人处心积虑地设下这一计,鲜卑人事先一点都没有听到风声,可见汉人布局精细,有绝对致胜的把握,是一个稳操胜券之局,也许后面还有我们不知道的杀着。如今之计,还是让大王先集结兵力占据积云岭,然后大军会合,抱成一团,徐徐退出雁门关,稳住北方四郡为好。汉人的北疆遭此重击,没有十几年的时间,很难恢复元气。等十几年后,北方四郡和幽州的部分州郡早就被鲜卑人牢牢占据了,那时,汉人就是想夺回去也力不从心了。

落置鞬落罗的言下之意很明白,你拓跋锋就死了称霸草原的心,老老实实做个部落大人,跟在弹汗山后面混吧,想做鲜卑人的大王,门都没有。

拓跋锋的大军今日一战折损一万两千人,这让他几乎心痛的崩溃了。无论是西疆大战还是攻打雁门关,他都没有这么大的损失。这次他带了六万多人野心勃勃地想实现自己的雄图霸业,但转眼之间自己的霸业就被汉人一刀砍光了。他连番大战之后,六万人只剩下一万八千人不到了,加上留在部落内的一万大军,自己的军队已经不到三万人了。靠这些人勉勉强强可以守住北部鲜卑,想草原称霸根本不可能。他安慰自己说,只要留住这三万人,守住北方四郡,将来自己还可以再征汉奴,再征领地上的匈奴人乌丸人,还可以联合东羌人、匈奴人,只要自己有实力,休养生息几年,还可以卷土重来。

他狠狠心,放弃了心中的欲望和仇恨,决定撤退。就在他安排撤退事宜的时候,却听说黄巾军在撤退逃跑。拓跋锋心中的欲望顿时就被重新点燃了。

远处,黄巾军正在焚烧带不走的辎重大车,火光冲天。拓跋锋兴奋地指着前方说道:“黄巾军到底支撑不住了。立即派人催促大王,速速前来会合。”

拓跋寒猛地抽刀狂呼:“我们打赢了,我们打赢了……”

落置鞬落罗摇摇头,忧心忡忡地叹了一口气。拓跋晦站在拓跋锋身后,神情凝重地小声说道:“大人,汉人这是在诱敌。要是撤退,当然是偃旗息鼓,悄然而逃了,哪会闹出这么大动静,好象担心我们不知道似的。”

拓跋锋回头笑道:“汉人狡猾得很,虚虚实实的,花样一个接着一个。他们肯定是担心我们衔尾穷追,所以才故意闹出这么大动静,让我们迟疑不决,不敢去追他们。但打仗靠的是实力,打不过就是打不过。”

“他们撤了,那积云岭上的黄巾军呢?他们守在那个必死之地干什么?”落置鞬落罗闻言,不客气地反问道。

“黄巾军也是一盘散沙,各部小帅各有心思,号令不一。这年头,有军队,有地盘,说话才有份量。”拓跋锋不以为意,高兴地说道,“大汉国的皇帝为什么要招抚张燕的黄巾军,还封他做了个中郎将?还不是因为张燕有实力。如果张燕这一仗把黄巾军打完了,你们再看看他的下场,不是逃进太行山,就是枭首示众。”

“大人,想想白天的战斗,黄巾军虽然没占据什么优势,但他们士气高涨,还有威力惊人的弩炮,他们的损失即使很大,但也不至于狼狈而逃吧?”拓跋晦再次劝道,“大人,回头吧。”

拓跋锋犹豫了半天,断然说道:“驻兵雁鸣岭,等待大王前来会合。”

鲜卑众将齐齐躬身听命。

拓跋锋望着落置鞬落罗说道:“目前,我们的损失还控制在可以承受的范围内,大军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依我看,我们还是再看看战局的发展,看看积云岭上的黄巾军是战是退,然后再做打算。这仗,还没有结束。”

****

大战第四天,凌晨,雁门关。

慕容风驻马山岭之上,手指沐浴在夜色里的雁门关,笑着对身边的铁鳌说道:“你看,雁门关,我们有几年没来了?”

“十年了。”铁鳌手捋长须,大声笑道,“自从大王檀石槐归天之后,我们有十年没来这里了。”

第一卷立马横枪篇第八章 剑拔弩张 第三十节

慕容风颇有感触地叹口气,笑道:“我们曾经随檀石槐大王数次攻打雁门关,每次均损兵折将,无功而返,没想到,这次它竟被魁头大王打下来了,真是不可思议……”他扭头看看铁鳌,问道,“难道我们现在的实力已经超过了当年?”

铁鳌摇摇头,说道:“也许是汉人不堪一击了。走吧,我们进关去看看,看看这座号称北疆三大雄关之首的关隘。”

慕容风和铁鳌两人带着一千黑鹰铁骑进驻雁门关外的大营。

魁头听说慕容风来了,喜出望外,早早来到关外大营,站在大帐外迎接。慕容风和铁鳌看到大王出迎,急忙下马行礼。魁头急行几步,一把扶住慕容风,连道辛苦。

“按照大王的要求,我带来了大王所需要的牲畜和武器。”慕容风笑道,“明天早上,牲畜和运送武器的马队就可以赶到雁门关了。”

魁头很激动,连声道谢,“大军在雁门关下苦战两个多月,大军人数增加到十万,食物和武器几次出现了危机,要不是大人鼎力相助,我们可能已经撤兵了。”

慕容风笑道:“北疆之战是一个整体,不分彼此。如果没有大王和拓跋锋、落置鞬落罗两位大人攻打雁门关,我也不可能轻而易举地拿下渔阳和卢龙塞,占据燕山南北。此番大战,我鲜卑国战果辉煌,我们不但夺得了汉人大片的土地,几十万人口,几十座城池关隘,掳掠了他们大量的财富,还为日后攻占汉人整个北疆边郡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大王为重振我们强大的鲜卑国建下了举世功勋,已经成为继檀石槐大王之后草原上最伟大的英雄了。”

魁头抓着慕容风的手,感激地说道:“这都要感谢大人的鼎力相助。”

几个人一边说话,一边走进了大帐。

此次出兵攻打雁门关,魁头和拓跋锋都出动了大量的军队,由于攻城时间长,他们的口粮和武器供应一度出现了很大的危机。去年的西疆惨败,弹汗山损失最为严重,西部鲜卑也折损较大。只有拓跋锋是个赢家,他得到了北方四郡,得到了土地人口牲畜和财富,虽然后来他补偿了弹汗山和西部鲜卑的几个参战部落,但相比于他从北方四郡所得到的财富,这些补偿就是微乎其微了。拓跋锋倚仗自己的战果,很快捞回了西疆惨败的损失,尤其是军队和牲畜。这次出兵,拓跋锋还是利益的最大获得者。由于慕容风攻占了幽州北部,鲜卑人即使打不下雁门关,对拓跋锋也没有任何损失。因为他可以占稳北方四郡,可以长期安全地从北方四郡得到财富。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北部鲜卑给大军提供了很大一部分的食物和武器。另外,这次是在家门口攻打雁门关,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攻坚战,不象去年攻打西疆的长途奔袭战,为了应付繁重的后勤,拓跋锋为此还从北部鲜卑各部落和北方四郡征调了十几万随军民夫。

北部鲜卑的财力毕竟有限,而且这仗也是鲜卑国的仗,不是他拓跋锋个人的仗,打下了并州,打下了北疆,财富土地也不是他拓跋锋一个人的,所以大战开始前,大王魁头和四个部落大人就大战胜利后的利益分配达成了一个协定,明确了各部落为此次大战所需要提供的军队和物资数量。几个部落大人除了拓跋锋,就是慕容风和弥加给大军提供所需要的一切。

慕容风现在的实力还是很雄厚的。去年鲜卑人几路攻击大汉国,慕容风出兵幽州,在北部打了几场小胜仗,收获不小。另外,他暗中支持和帮助张举张纯以及乌丸人叛乱,从中也拿了不少好处。再加上中部鲜卑和东部鲜卑自从卢龙塞大战失败后一直在休养生息,内部族众安居乐业,天公做美年年风调雨顺,大草原上早已牛羊成群,元气恢复得很快。现在,无论是慕容风还是弥加,都已经养好了四年前内乱和大战失利所带给他们的创伤,他们已经彻底恢复了。

虽然实力是有了,但要同时给两个战场提供牲畜和武器,慕容风也承受不了。这次慕容风亲自赶到雁门关,目的不是给魁头运送牲畜和武器,而是来劝他立即撤兵的。

慕容风趁着李弘的北征军和张举张纯的叛军血战之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占据了渔阳和卢龙塞,然后他又怂恿上谷和代郡的乌丸人反叛,攻打飞狐要塞,迫使李弘分兵御敌,无暇北顾。李弘为了在幽州中部站稳脚跟,急于攻打蓟城,根本不做北上反击的考虑。慕容风机谋得逞,他利用这个时间迅速巩固了两地的防御,并且基本稳住了燕山以南的大片疆域。

慕容风无意攻打幽州的中部,只要占领了渔阳和卢龙塞,自己首先立于不败之地,已经进退自如了。将来等到实力许可,有绝对把握了,再占据幽州中部也不迟。依照目前鲜卑人的实力,即使拿下了幽州中部也无力守住,迟早都要丢掉。而且这一丢就要被汉人赶回草原,以前所做的努力统统白费,一无所获。慕容风认为北疆之战的目的已经全部达到,北疆之战可以结束了,为此他数次派人赶到雁门关劝大王魁头撤兵,但魁头置若罔闻,除了向他催要牲畜和武器,什么都不说。

慕容风坐在大帐内,望着神情欢悦的魁头,若有所思。

魁头是槐纵的儿子,是慕容风生死兄弟的儿子,魁头长得很象他的父亲,甚至连说话的口气都像。但魁头久居弹汗山,自小就生活在权力倾轧的漩涡中,他为了在弹汗山活下来,为了夺回自己的王位,殚精竭虑,想尽了一切办法,性情早就大变了。这次和连死了,慕容风联合弥加、落置鞬落罗抢先一步控制了弹汗山王廷,把魁头扶上了王位。但由于拓跋锋的强大实力,加上他手上有和连之子骞曼,使得鲜卑国的王位之争突然走到了战争的边缘。魁头以为慕容风会坚决支持他,会联合草原上的三大部落击败拓跋锋,但慕容风没有这么做。

慕容风认为鲜卑国的强大是建立在鲜卑国各部统一的基础上,如果鲜卑各部发生内战,鲜卑国不但不会强大,反而会四分五裂,檀石槐大王所建下的基业转眼就会毁于一旦。没有了强大的鲜卑国,鲜卑各族就会陷入无休无止的内战,实力巨减之后,周边各国随即就会入侵,鲜卑人会像当年的北匈奴人一样,成为其他各国的奴隶。慕容风毫不犹豫地让步了。他说服了弥加和落置鞬落罗,然后三人又一起说服了魁头。魁头当然不愿意,但他面对慕容风,却不敢说半个不字。慕容风在魁头面前发誓,只要他活着,魁头就一定是鲜卑国的大王,但现在必须要对拓跋锋做出让步。

拓跋锋拥立骞曼攻打弹汗山,不过是做做样子,他就是吃准了慕容风一定会让步,他要把损失捞回来。慕容风遂他心愿,不但让他把损失捞回去了,还送了他一封厚礼,那就是现在的北疆大战。北疆大战在慕容风的嘴里说出来非常具有诱惑力。首先鲜卑国的领土扩展了,族众可以逐渐南迁进入水草丰茂气候宜人的北疆,可以生活得更好。其次,由于鲜卑人攻占了幽州北部,大汉国在北疆的东西两面同时受敌,出塞作战已经相当困难,而拓跋锋从此后则可以稳居北方四郡,受到大汉国军队出塞攻击的威胁将大大减少。最后,汉军因为北疆战火纷起四处讨伐,雁门关内兵力薄弱,拓跋锋有可能破关而入,大肆掳掠。

既不要打内战,互相损耗,又能收获颇丰,实力渐增,拓跋锋没有理由不答应。虽然这样一来慕容风的实力增加了,而魁头也因为建下功业赢得了声名,得到了草原各族的拥戴,但拓跋锋并不担心十年之后的事。十年后,大家的实力都强了,鲜卑国的国力也雄厚了,慕容风就更不会支持魁头打内战了。但问题是,随着魁头和弹汗山实力的恢复,慕容风凭什么保证十年之内魁头不会打拓跋锋?只要魁头动手,拓跋锋认为自己的机会就来了。没有人会放弃自己已经到手的财富,尤其还是鲜卑国的王位。到时候,已经老迈的慕容风未必还有现在的威势,他已经掌控不了鲜卑国的命运了。

慕容风担心的正是这一点。他稳住了幽州的形势后,立即就想利用难以为继的军需来要挟魁头和拓跋锋立即撤兵。

慕容风不愿意看到一个强大的弹汗山王廷。大王和连的所作所为就是一个血的教训。一个强大的弹汗山王廷如果拥有一位象檀石槐一样的君王,那是鲜卑人的幸运,但如果不是,那就是鲜卑人的悲哀。魁头也好,年幼的骞曼也好,都不可能给鲜卑国带来强大的希望。慕容风没有做大王的野心,但他有强大鲜卑国的雄心,只要自己不死,就不能眼看着檀石槐大王和成千上万的鲜卑勇士打下的万里江山变为废墟。要保住鲜卑国的江山首先就要让鲜卑各部和睦相处,要想让鲜卑各部不再互相征伐,就要让鲜卑各部实力相当互为制约,而要让鲜卑各部权势平衡,就要大力削弱弹汗山王廷的权力和实力。

此次魁头率众攻打大汉国,战绩彪炳。慕容风认为魁头此战过后,在草原上的声名已经有了,这就可以了,没有必要再去掳掠大量的财富,然后回去重振弹汗山。魁头实力大增,对谁都没有好处,尤其是对自己和拓跋锋,更是一点好处都没有。

慕容风更不愿意看到一个强大的北部鲜卑。拓跋锋这几年的发展已经让他不能忍受了。拓跋锋实力强劲,他的背后还有两个盟友,一个是东羌的旭葵,一个是匈奴屠各族的白马铜。拓跋锋的实力如今已经打破了鲜卑各部之间的平衡。去年,他为了杀和连,削弱弹汗山实力,控制王廷,极力怂恿和连南下入侵大汉国。慕容风对这件事很清楚,但他和拓跋锋在这件事上有默契,杀死和连,削弱弹汗山王廷实力,这是稳定和强大鲜卑国必须要做的两件事。慕容风不动声色地推波助澜,帮了他一把,虽然鲜卑人在西疆惨败,但从鲜卑国的将来考虑,这个代价还是值得的。

此次拓跋锋尽起主力攻打雁门关,其野心之大决心之大,谁都知道,但慕容风很自信。他认为鲜卑国的实力目前还不足以打下雁门关,拓跋锋用多少人打都没有用,他甚至还请西部鲜卑大人落置鞬落罗去帮帮他的忙。雁门关一打就是两个多月,慕容风认为可以了,再打下去,对拓跋锋,对鲜卑国的损失就大了。攻打雁门关需要耗费惊人的军需,这足够拖垮鲜卑国。而拓跋锋一旦损失过大,他就守不住北方四郡和自己的领地。无论是大汉军队出塞攻击他,还是鲜卑其他部落攻击他,慕容风都不愿意看到。大汉军队如果收复了北方四郡,自己刚刚攻占的幽州北部随即就要丢失。鲜卑其他部落如果和拓跋锋打起来,鲜卑内乱爆发,自己和拓跋锋无力南顾,这刚刚占领的土地随即也就丢了。这样一来,他精心筹划的北疆之战就彻底失败了,什么意义都没有了。不但如此,因为去年战败而伤痕累累的鲜卑国更是被自己狠狠地再砍了一刀,奄奄一息了。

虽然他已经不能忍受拓跋锋的飞扬跋扈,但他更不愿意看到鲜卑国的奄奄一息。相比起来,他宁愿拓跋锋实力强大一点,为鲜卑国抵挡大汉国、南匈奴人和西疆羌人的攻击,为鲜卑人竖起一道密不透风的屏障。他相信自己还是有办法控制和打击拓跋锋越来越疯狂的野心。

为了鲜卑国的将来,慕容风不远千里,亲自赶到雁门关来劝说大王魁头和拓跋锋撤兵。这仗是他筹划,是他指挥打的,现在在形势一片大好的情况下,自己又要他们不打了,叫他们背着两个多月连番血战的损失各自回家去,这的确很难。不管魁头心里是怎么想的,叫他命令拓跋锋撤兵,于情于理,魁头都没办法开口,也不怪魁头对自己的劝说不理不睬。

不过,慕容风看到他们攻占了雁门关,对自己能够说服他们撤兵一事充满了信心。

魁头率众发动北疆大战,既占了幽州北部,又攻占了雁门关,在北疆东西两个方向都有巨大的战果。魁头的这个战绩已经很大了,足够让他得到鲜卑诸部的拥护继续做他的大王。此时让他撤回去,魁头应该没什么拒绝的理由。

拓跋锋占据了雁门关,就如同自己占据了渔阳和卢龙塞,进退皆立于不败之地。拓跋锋凭借雁门关之险,不但可以彻底解除大汉军队对塞外北方四郡的威胁,还可以反过来威胁晋阳,威胁大汉的京畿重地,可以随时随地出关南下大肆掳掠。此时撤兵,拓跋锋一来可以减少损失,二来可以趁着汉人无力反攻之际,迅速巩固和稳定北方四郡以及雁门关。这么好的事,他有什么理由不答应?

慕容风高大的身躯因为过度操劳的原因显得非常清瘦,但脸上那双犀利逼人的眼睛却更显威猛。慕容风四下看看,问道:“大军已经进关了?拓跋锋和落置鞬落罗两位大人都在关内?”

“他们现在都在雁鸣岭,距离原平城大约十里。”魁头笑道:“昨天他们在雁鸣岭击败了阻击我们的黄巾军,明天就要攻打原平城了。”

慕容风神情一愣,略显惊讶地看着魁头。魁头很高兴,把五天前攻占雁门关,四天前南下雁鸣岭攻击黄巾军,前天黄巾军攻占积云岭截断鲜卑大军,昨天拓跋锋击败黄巾军的事详细说了一下。魁头的侍从铺开地图,慕容风一边听魁头讲解,一边仔细看着地图,沉默不语。

“晚上,落置鞬落罗和拓跋锋两位大人先后送来捷报,要求我明天击败攻占积云岭的黄巾军,迅速赶到雁鸣岭会合,准备一同南下攻打晋阳。”魁头望着慕容风,问道,“你看……”

“我们损失多少?”慕容风抬头问道。

“进关前,我们损失了两万三千人。进关后,拓跋锋大人在雁鸣岭损失了大约两万多人。昨天雁鸣岭和积云岭同时开战,伤亡数字还没有送过来。”

“两万三千人?”慕容风吃惊地问道,“你们只用两万三千人就打下了雁门关?”

魁头笑道:“是啊。汉人最后被我们打得只剩下两千人左右,然后弃关逃跑了。”

“弃关?”慕容风非常震惊地说道,“汉人弃关而逃?”

魁头看到慕容风表情震骇,感觉有点不对劲,说道:“阻击我们的是黄巾军,不堪一击。另外,大汉国发生了大水灾,几百万人无家可归,这北疆汉军的粮饷定然难以维持,他们不可能坚持很长时间的。”

慕容风苦笑,“大王,你们中计了。汉人还有两千人,怎么会弃关而逃?尤其守关的是郭蕴,此人和我们打了几十年的仗,勇猛刚烈,他怎么会弃关而逃?拓跋锋这个混蛋,利欲熏心,连这么点判断力都没了。还有落置鞬落罗,打了这么多年的仗,还犯这种错误,老了,他也是老了。”

魁头面无表情,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说话。

“黄巾军不堪一击,难道汉人就没有军队了?十万人攻打雁门关,如今只剩下五万多人,再加上昨天大战的损失,我们最多还有三四万人。拓跋锋,拓跋锋怎么会犯这种错误?”慕容风双眼盯着魁头,失望地说道,“赶快撤退,否则北疆之战的所有战果,尽在此仗丢失一尽。”

铁鳌小声插嘴问道:“大帅,不管我们是不是中计,这仗已经打赢了,大家再努把力就可以打到晋阳了,为什么要撤退?这时撤退,我们不就什么都没了?你说过,并州现在也就剩下这些不堪一击的黄巾军了,只要把他们砍光,我们损失即使大一点也没什么关系,拿下太原和上党两郡,损失不就补回来了。何况,死得都是拓跋锋的人……”他眼角一挑,幸灾乐祸地笑道,“将来杀他的时候,我们要轻松多了。”

魁头望着慕容风,那脸上的神情无疑是同意铁鳌的说法。

慕容风一声长叹,垂首无语。他刚刚走进大帐的兴奋转眼间就变成了满腔的愤怒和沮丧,还有说不尽的悲哀。没有人,没有人为鲜卑国考虑,所有人,包括大王在内,都是为了自己,为了自己的族人,为了自己的部落,就没有人为了鲜卑国。

没有一个强大的鲜卑国,没有一个势力平衡的鲜卑诸部,鲜卑人将陷入连锦不断的战祸,将陷入血雨腥风,最后的结局也就和被鲜卑人赶出大漠的北匈奴人一样,迟早都要被一个强大的民族赶尽杀绝,都要灭种灭族,最后还有人能逃到极荒之地苟延残喘就不错了。

“大帅,你说呢?”铁鳌追问道。

“我不明白拓跋锋为什么要花这么大的代价攻打晋阳?他如果仅仅就是为了掳掠,他可以再等一等,等到汉军没有粮饷支持了,汉军撤退了再打。”慕容风指着地图,无奈地说道,“他的心思太大了,他想趁着各部大军都在的时候,利用大家的力量迅速占据太原和上党两郡。”

慕容风嗤之以鼻,继续说道:“拓跋锋即使攻占了太原和上党两郡,除了掳掠一番他还能得到什么?拓跋锋太糊涂了,他是守不住雁门关以内这片土地的。雁门关以内的汉人是以农耕维持自己的生活,那里没有草场,只有大山、平原和耕地,我们怎么生存?去学汉人种地吗?或者我们可以去逼迫汉人种地,但汉人会种吗?早逃光了。一旦我们的士兵抢完了,他们就会调转马头出塞,拓跋锋想拦是拦不住的。没有士兵,他怎么守住两郡的土地?何况他的军队现在的确给打得所剩无几了。糊涂啊。我们的族人是靠放牧生活,不是靠种地生活,所以多少年来,草原上的民族都是以攻占大汉边郡水草丰茂的土地为主,只有掳掠才会深入到大汉国的腹地。”

慕容风拍拍地图,大声说道:“立即派人联系拓跋锋和落置鞬落罗,就说我已经率部赶到雁门关,他们两个自然就会撤退了。”

魁头低头不语,脸上的神情显然对慕容风的决定非常不满。

铁鳌小声说道:“大帅为什么一定要撤退?”

“汉人既然连雁门关都舍得放弃,肯定有足够吃掉我们的军队,他们一定还有埋伏。现在撤,还能救回几万人的性命,如果再迟一点,恐怕要全军覆没了。”

铁鳌又问道:“大人为什么一定要救回拓跋锋?”

“没了拓跋锋,谁能在北部鲜卑的疆界挡住大汉国的军队?去年西疆折损了七万鲜卑将士,如果今年再损七万,鲜卑国基本上就完了。此仗如果再败,我们所有占据的土地不但要全部丢失,就连鲜卑国的疆域都要大片大片的丢失。”慕容风看了一眼魁头,意味深长地说道,“十年时间很长,机会很多,只要大王能够让鲜卑国强大富裕起来,谁敢不听大王的号令?”

“请大王尽起兵马,和拓跋锋、落置鞬落罗两位大人南北夹击积云岭,尽快撤出雁门关。”

魁头心事重重地走了。慕容风和铁鳌站在大帐外,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夜色里的背影,默默无语。他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吗?

铁鳌抬头看着眼前的雄关,叹道:“可惜。”

“汉人白白送给我们一座雁门关,你以为我们承受得起吗?拓跋锋突围之后,兵力必定大损,他为了防备别人攻击他,不会再守雁门关了,他要急着回去重整军马准备打仗了。北疆之战,竟然是这么个结局……”慕容风苦笑,“两地都打了胜仗,结果我们却输了。”

铁鳌安慰道:“如今大汉国内有灾患,外有叛乱,一时间根本无力出塞攻击我们,大帅无须担忧。”

“汉人此时如果尚有余力陈兵关隘,威胁塞外,反倒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了。”慕容风连连摇头,灰心丧气。

铁鳌瞥了一眼慕容风,凑到他耳边小声说道:“大王不高兴,你知道吗?拓跋锋这么骄狂,根本不计后果一路猛攻,也许和大王,和落置鞬落罗有点关系,他们两个巴不得拓跋锋损兵折将一命呜呼。这样,一个王位就稳了,一个也可以把北部鲜卑重新划归西部。”

慕容风痛苦地闭上眼睛,仰天长叹。

****

大战第四天上午,雁鸣岭。

拓跋锋接到慕容风率军赶到雁门关的消息,霎时惊得魂飞天外,他一把抓住信使,大声问道:“慕容风带了多少人?”

“一千黑鹰铁骑。”

“你竟敢骗我。”拓跋锋气怒攻心,一刀把信使的脑袋砍了。望着地上血淋淋的头颅,拓跋锋犹不解气,又飞起一脚把那个光头脑袋踢上了半空。

拓跋晦和几个豪帅小帅面面相觑,心惊胆战。慕容风这个时候赶到雁门关,其用意不言自明。大家斗来斗去,最后还是给慕容风逼上了绝路。

“慕容风要是把大王,落置鞬落罗,还有我们,一把堵在雁门关内,那我们……”拓跋寒面如土色,低声说道。

“我们就死无葬身之地,整个鲜卑国就是慕容风的了。”拓跋韬怒声说道,“豹子和慕容风是什么关系?那是生死交情。他和豹子一定有什么秘密协定,所以才敢大摇大摆地带着几万大军从幽州赶来打我们。”

“不要激动,不要激动,大家都不要激动。”拓跋晦大声说道,“大帅是什么人?他这一辈子什么时候用这种奸计杀过人?他要杀人,向来都是战场对决,从不做这种卑鄙之事。”

“那你说,他这么做什么意思?”拓跋帷问道。

“我们连番大战,损失惨重,本来可以通过攻占晋阳来得到补充,但大帅此时出现,无疑是不愿让我们攻占晋阳,更不愿让我们势力大涨,雄踞鲜卑诸部之上。”拓跋晦冷静地说道,“他为了保住魁头这个大王,保证自己可以操控鲜卑,所以才要趁势打击我们,他不会杀我们的。”

他看看咬牙切齿的拓跋锋,小声劝道:“大人,我们还是回去吧。”

拓跋锋一刀斩进地上,恨恨地说道:“撤,我们撤回塞外,这趟,算他慕容风狠了。”

****

大战第四天下午,积云岭。

拓跋锋按兵不动,积云岭上也没有战斗。鲜卑人好象打累了,一个都不动。徐荣担心鲜卑人识破了计策,有可能要集结重兵南北夹击积云岭突围而走,所以他匆匆赶到积云岭,和杨凤商议排兵布阵之策,争取重击鲜卑人,杀死更多的敌人。

积云岭上,黄巾士卒有的在帮助民夫驮运武器,有的在挖沟壕,有的在扎拒马。大家紧张忙碌,井然有序。

徐荣和杨凤坐在山岭上闲聊。杨凤说,如果只有魁头在北面发动攻击,还不如把他放进去,然后再集中所有力量和鲜卑人对决,杀也把鲜卑人杀个半死。徐荣说,把魁头放进去,敌人太多,吃不掉。一旦弄巧成拙,反而被他们击败,那就全完了。徐荣还担心鲜卑人可能来援兵,所以他对杨凤说,如果鲜卑人明天还不进攻,我们就要主动攻击了。杨凤说,魁头不可能不攻,拓跋锋和落置鞬落罗的大军一路而下,根本没带什么食物,如果魁头再有两天拿不下积云岭,拓跋锋就要吃马肉喝马血了。

徐荣笑道:“关键是要大量杀伤鲜卑人,尤其是拓跋锋的士卒,只要把他打得奄奄一息,鲜卑人就会狼狈逃窜。”

鲜卑大王魁头也在这一天的下午带着雁门关的五千人马赶到了积云岭。邪归逆奇怪地问道,大王来了,那雁门关谁守?大王难道忘记和连是怎么死的了?魁头沉默了半天,说道,大帅来了。邪归逆疑惑地问道,哪个大帅?我们还有援兵?魁头说,慕容风来了。邪归逆大惊,眉毛鼻子皱在一起,想了很长时间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大帅来干什么?魁头说,大帅说我们中了汉人的奸计,说前面还有埋伏,叫我们速速打通积云岭,会合拓跋锋和落置鞬落罗立即撤军。邪归逆吓了一跳,他紧张地四下看看远处的山峦,说,既然大帅说有埋伏,那就一定有埋伏。我记得父亲在世的时候一再对我们说,大帅算无遗策,绝对不会出错,一定要言听计从。随即他看看面无表情的魁头,说那你还来干什么?随便派个小帅来不就行了,这事还要你亲自来指挥?魁头苦笑说,大帅一定要我来,不来都不行。

邢归逆想了半天,叹道,大帅不知道是怎么想的,这么千载难逢的机会都不杀拓跋锋,还要你亲自来救他,大帅是不是……魁头抬头望天,眼睛就象蒙上了一层雾一样毫无光泽。邪归逆忽然想到什么,说道,此仗之后,拓跋锋受损巨大,我们是不是可以……魁头就像没听到一样,坐在马上一动不动,脸上的神情阴晴不定。良久,他才低声说道,我们没有足够的实力。邪归逆思索了一下,恨恨地说道,本来可以请舅舅弥加帮忙,但他被大帅钳制在东部鲜卑,有什么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大帅,所以我们想找帮手都找不到。不象拓跋锋,他还有东羌人和匈奴人可以相助,就算受损巨大也还有翻身的机会。

魁头忽然凑到邪归逆耳边,压低声音问道:“我们可以信任大帅吗?”

邪归逆摇头,神色坚决地说道:“母亲说过,鲜卑人最不能信任的就是大帅。母亲的话绝对没有错。如果他值得我们信任,他为什么要和拓跋锋商定十年之约?鲜卑大王是什么人?难道是他中部鲜卑的小帅吗?这说明什么?说明母亲的话绝对没错。父亲怎么会死?大帅既然算无遗策,怎么会让父亲去死?父亲怎么会有他这么个生死兄弟?大帅不值得我们信任。大帅就象父亲说的那样,他心里只有鲜卑国,没有弹汗山,没有大王,更没有我们这些檀石槐的子孙。”

魁头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好像决定了一件什么事,“你还记得射墨赐吗?”

邪归逆骇然心惊。

****

大战第五天清晨,五里亭。

张燕突然听说拓跋锋撤军赶向了积云岭,立即知道黄巾军的意图已经被鲜卑人识破,他们要撤回雁门关了。张燕毫不犹豫地命令三万大军丢掉一切辎重,立即启程追敌。

“带上弩车,一定要带上弩车。”

黄庭迟疑了一下,问道:“大人,进了雁鸣岭,驰道蜿蜒崎岖,带上弩车会耽误大军行进的速度,是不是不要带了?”

“一定要带。”张燕说道,“鲜卑人集中在驰道上,那就是活靶子,有多少射死多少。命令各部士卒,用巨型矛做抬杆,抬着弩车随军前进,把所有弩箭全部带上。”

黄巾军闻鼓而动,迅速集结。王当所部五千人一马当先,率先急速跑向积云岭。

大战第五天,积云岭。

魁头集结了一万三千大军,在朝阳升起的时候,向积云岭发起了猛攻。邪归逆前天带着一万人攻打,结果打了一天,损失了两千人马。今天,他吸取了教训,命令两个小帅各带两千士卒沿着驰道两侧的山林进攻,先把埋伏在山林里的黄巾军弓箭手给杀散,同时,他指挥铁骑以五百人为一队,轮流齐射,轮流冲杀。鲜卑铁骑由于攻击队形又小又密,轮流攻击的速度又非常快,结果把黄巾军打得措手不及,阻击阵地丢了一个又一个。

指挥阻击的李尧浑身浴血,誓死不退。那天他给杨凤骂惨了,憋了一肚子气。心想老子就是战死了,也不能给你骂中了当真做个胆小鬼。武功高强的小婢女弃天为了保护他身中数箭,要不是铁甲下还有铁板,李尧的这个小婢女就被射死了。不过,小帅杨震就没有这么好运气了,他在带领士卒反扑的时候,被鲜卑的战马撞进了驰道边的树林里,虽然浓密的树枝救了他一命,但他肋骨断了好几根,昏迷不醒,直到中午战事稍歇的时候,才被士卒们找到救了回去。

中午的时候,李尧撤退不及,被鲜卑人的长矛刺中了大腿,鲜血就象喷泉一样射了出来。李尧痛得破口大骂,连滚带爬好不容易逃了回去。他找杨凤要援兵,说支持不住了,正面战场只有六七千人了,再不发援兵就完了。杨凤回答得更简单,什么时候全部打完了什么时候再说,援兵没有。李尧气得跛着一只脚把杨凤的祖宗八代都骂了一遍,但骂归骂,仗还要打。他一手拿根长矛做拐杖,一手拿着战刀继续带着士卒奋勇冲杀,“兄弟们,不要指望援兵了,我们拼吧,拼完了为止。”

北面战场打得激烈,南面战场打得就是惨烈了。

拓跋锋和落置鞬落罗集结了两万八千大军进攻积云岭。落置鞬落罗前天猛攻一天,也损失了将近两千人,今天他和邪归逆选择了同样的攻击办法,只不过他派了更多的士卒从两侧山林攻击前进。负责在驰道上阻击的黄巾军因为缺少两翼弓箭的支持,死伤惨重。

到下午的时候,梁百武和唐放伤痕累累地被抬到了山岭上,一万多黄巾军被彻底打散了,没死的都逃到附近山岭里去了,鲜卑人的攻击太可怕了,根本挡不住。杨凤冲两人拍拍手,大声赞道:“好,好样的。”随即他带着两万黄巾军精锐对上了鲜卑铁骑。鲜卑人顿时觉得就像撞到了铁板上一样,寸步难进。

此时,鲜卑人密密麻麻地挤在积云岭两端近十里长的驰道上,许多铁骑士卒都是轮流上阵攻击几次了。积云岭上两里长,五百步宽的战场上,杀声震天,血肉横飞。

北面的阻击也被打散了,李尧被几个黄巾士卒连拖带拽拉到附近树林里去了。他虽然一心要求死,但士卒们好心好意,把他捆起来抬着跑了。

杨凤的主力两面受敌,岌岌可危。杨凤夷然不惧,大声命令点燃山岭上的火堆。

在山中埋伏了好几天的黄巾将士们看到出击的信号,个个吼声如雷,士气如虹。他们顺着驰道两侧的山峦狂奔而出,一时间,积云岭上,惊雷阵阵。

彭烈带着两万人攻击积云岭北面魁头的大军。雷传带着两万人攻击积云岭南面拓跋锋和落置鞬落罗的大军。这四万人虽然是屯田兵,但此时杀出,对鲜卑人的心理冲击和震骇那是相当惊人的。看到满山遍野的黄巾军,要说心里不怕,那是假话。黄巾军,到处都是黄巾军,杀不尽杀不绝的黄巾军。

拓跋锋瞠目结舌。此时,他才真正感觉到自己这次出关攻击晋阳实在是太冒失了,自己的确是中了汉人的奸计,不承认都不行。汉人放弃雁门关,诱敌深入,步步设计,早就算计好了要击败自己,可惜,自己直到现在才明白过来。但他有一件事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汉人的战将皇甫嵩、朱俊、豹子,个个只用几万人就能击败几十万黄巾军,为什么自己和几万鲜卑铁骑却不行,还反而被十几万黄巾军给算计了,给打败了。他不服气,他真的不服气,为什么会这样?

突然,远处的鲜卑人大乱,恐怖的叫喊声让人毛骨悚然,好象天地都要塌了一样,无数的鲜卑铁骑慌不择路,纵马狂奔。弩炮的吼声随之响了起来,此起彼伏,震撼山野。张燕带着三万黄巾军追杀而来。

鲜卑人拼命了,积云岭上的厮杀声已经被恐惧疯狂的吼叫声彻底淹没了,几万人纠缠在几里长的驰道上,杀得如醉如痴,全然忘记了身在何处,只知道杀,往前杀。

黄巾军被鲜卑人杀得眼珠子都红了,不要说退,就连性命都不要了。杨凤杀得晕头转向,逮到人就砍,根本不管是敌是友,先砍几刀再说。徐荣连挡了杨凤三刀,才把杨凤握刀的手抓住了。

“命令撤退。”

杨凤没听到,还在摇摇晃晃地找人去砍。徐荣又说了一遍,杨凤劈头就是一刀,“谁说撤退,老子剁了谁。”

徐荣说:“再打下去,这岭上的两万黄巾军就没了。现在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可以撤了,无须再战。”

杨凤说:“没了就没了,这都是我的兄弟,我说了算。”接着他举刀狂呼:“战死为止,绝不后退。”

徐荣气得一把抱住他,凑到他耳边大声叫道,“你把拓跋锋杀死了,鲜卑将来还乱个屁啊。魁头知道你把他杀死了,还不高兴地狂奔而逃。”

杨凤这才清醒了一点,指着远处说道:“战鼓兵,金锣兵都去砍人了,要鸣锣撤退,你自己去敲,被人砍死了可不要怪我。”说完返身就冲进了激战的人群,一边挥刀乱砍,还一边狂叫,“快砍,快砍,等一下就砍不到了。”

徐荣狠命地敲起了金锣。

还真有杀红了眼的黄巾军士卒跑来杀他,要不是徐荣的亲卫兵拼死拦住,徐荣说不定真被愤怒的黄巾军士卒乱枪戳死了。

黄巾军渐渐让出了积云岭,鲜卑人如释重负,呼啸而去。

残阳如血。

黑夜来临,积云岭上燃起了一堆堆的大火,绵延十里不绝。

黄巾军士卒有的精疲力竭地躺在战场上,有的兴奋地跑来跑去大喊大叫。几万民夫从山里走出来,开始打扫战场。

徐荣、张燕、杨凤、张白骑几人聚到一起,几双手激动地握到了一起,其中的酸甜苦辣百般滋味尽涌心头。

“赢了,这一仗我们总算赢了。”徐荣颤抖着嗓音,眼含泪花,“黄巾军从此名扬天下,名垂青史。”

张燕泪水滚落,哽咽无语。

深夜,初步战报呈送了上来。黄巾军从攻占积云岭开始,到今天黄昏主动放走鲜卑人为止,总共杀敌一万三千人,黄巾军折损三万八千人。

徐荣非常满意地笑道:“雁门关一战,我们总共杀敌六万八千多人,黄巾军的损失加上雁门关将士的损失大约十二万人。此仗打完,黄巾军将无敌于天下了。”

杨凤大笑道:“等将军大人回来,我和他再打一仗,一定能把他打败。”

徐荣笑道:“栖之,这个机会你是没有了,下辈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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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战第六天,雁门关。

慕容风在雁门关外和拓跋锋,落置鞬落罗谈了大约一个多时辰,然后拓跋锋面无表情地带着仅存的一万五千名士卒连夜出关,回自己的北部鲜卑去了。

第二天上午,魁头、慕容风,落置鞬落罗带着一万多残兵开始了返回草原的行程。

慕容风驻马回首望着雁门关,久久无语。

中午,徐荣、张燕、杨凤带着大军进驻雁门关,巨大的汉字大纛在雁门关上空高高飘扬。<div align=center><!--阅读面页章节尾部广告--></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