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许国人扬的战争~第九十七章 扬眼中的“大国军人”
作者:赤虎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7257

面对晋国的时候,孙林父是谦恭的,但通常谦恭过度的人必然会在别处发泄他们受损的自尊。

曾经,孙林父在面对鲁国国君的时候,非常自然的越过鲁国国君的身体,大摇大摆在一国之君前面走路。作为一个国家执政,他不可能不知道应有的尊卑礼节,所以事后。满腹不乐意的鲁国人把这事记录在《春秋》上,书中他们还顺嘴同情了一下卫献公,认为孙林父对国君的蔑视,纯属发自内心,在这样的臣子头上工作,卫献公一定很不容易。

赵武隐约听说过孙林父在卫国的跋扈,但另一方面,赵武也可以理解孙林父面对君权至高无上的体制,孙林父的跋扈未尝不是虚张声势。他用这种嚣张行为吓唬卫国国君,让这位总想闹别扭的孩子气君主听话点……

总之,卫国执政与君主之间的狗屁事,是件一个巴掌拍不响的事情。而站在晋国的立场上,赵武的倾向性可想而知,他思索了一下,建议:“那么,你我应该联手培养一批水兵”我听说黄河通向大海,海口处经常见到山一样的大鱼,故老相传那种鱼是一种叫做“鹏,的大鸟变化而成,当它变化成了鱼,叫做“鲸”传说“鲤,修炼若干年,又能长出翅膀,扶摇直上九天。

我刻这种大鱼很感兴趣,听说它有几百头牛那么大的体积,想必身上的肉,也能有几百头牛身上的肉一样多。你想想啊,几百头牛那么大。如果养大它,需要多大的草场?如果这些草场里种上庄稼,又能产出多少粮食?如今我们不用养牛了。也不用圈起那么大的草场,只要学会了操船技术。到海里捕回一条鱼来,就是几百头牛的肉,足够几万士兵吃一天,这不是美事吗?”

孙林父盯着赵武看了半天,看的赵武都有点不好意思了,他才说:“你的胆子真大,大的超出了我的最高想象。人都传说你是个绝顶食客。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鳃鹏之说我早听说过,却没有想到。神鱼身上的肉你也想尝尝味道,你说说,还有什么是你不敢吃的?”

赵武没有不好意思的感觉,脸不红心不跳的补充:“海边除了取之不竭的食物,还有取之不竭的食盐盐铁之利,丰厚的让人难以舍弃,齐国当初就是这样称霸的。如果我在大河指黄河入海口筑城,可以顺路饮用河水。那海边不愁食物,我又有建筑石屋的手法,不怕海边飓风。如此一来,”

孙林父点头:“得了,你不用说了。你网起家的时候,就是你我结成商业伙伴,今后你要去海边,怎么能少了我这个最初伙伴。我随你走,盐利分我一半,如何?”

这两个表面“憨厚仁义”的官员。接下来讨论的是分赃比例”等他们达成了分赃计划小后,接下来的行动中,孙林父成了赵武最坚定的支持者,他穿梭各国联军军营,游说各国奂出自己的辅助兵由赵武统一指挥”

稍后,赵武新军所部拔营向前。来到了颖水边,在选定的位置上停留下来

此时,新军副将魏绎随荀罂走了,魏家兵由魏舒统领,魏舒看着赵武选定的位置,摇头:“这地方选的不好”我网听当地的渔夫说,离此上下十里的地方,各有一个水势平缓的简易码头,当地居民百姓平常都在那里过江。上次顿国来的兵马也是从这两处分别渡江的,我们为什么不选择其中一处渡口,在那里建筑城池,也好就近防范顿国人。”

春秋人不是不聪明,只不过他们习惯了单线思维,形成固定思路而已。

赵武笑着诱导:“你在想想。我为什么选此地筑城?”

魏舒首先的考虑充满了正义感:“我们单独筑造城池,理由是不打算过度麻烦陈国人。

你不选两个现成的渡口筑城。可以让陈国的渡口继续正常使用,达到了不麻烦陈国人的目的,是不是这样?”

赵武笑了:“你这说法应该出自士自之嘴,唯有那小子才能说出如此冠冕堂县的卑鄙”你试着从我们的角度考虑,我们选择这个地方筑城,有什么好处?”

“不惊动顿国人!”魏舒马上回答:“我们有偷袭顿国的打算,在其中一个渡口筑城,顿国人不免提高警惧,加强防备,那么我们攻击的突然性就没有了,而像现在这样,选择在两个渡口之间筑城,既可以防范顿国人的袭击,截断顿国人的进军路线,还能摆出一副固守的模样,以不思进取的态度迷惑顿国人。”

原来我这么高明赵武竭力摆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心里直惊讶。脸上隐藏不住得意地笑。

他原来选择在两个渡口之间筑城。首先是想着将来扩张城市规模,恰好将两个码头容纳进去,这样。城市的格局就大了。其次,现在的选择,一方面走出于霸主国的霸气,使他不担心受到顿国人的前后夹击;另一方面则纯属乌龟流的潜意识:离上下两个码头都足够远,敌人来了就有了足够的预警时间。

最后,两个码头的距离还处于可以忍受范围,便于在筑城的时候利用两个码头输送物资”

魏舒得到赵武的赞许,也将手里的权力稍稍放松等五天后,苟罂从陈国国都回来,新军已经开始带领联军辅助兵在河边挖壕沟耳土、砍伐树木制作砖窑,烧砖砌墙,其中,也包括魏家士兵。

“陈国支援了三万人”荀罂在河堤上向赵武介绍:“这里面男男女女老少都有。没办法,陈国是个小国,面对楚国的攻击坚持了一年。又受到顿国的袭击。如今,陈国国君的意思是:要报复顿国!时间大约在夏粮收割之后,大约是冬季了。现在是夏末,我要求你在冬季来临之前,全力把这个小城筑好。同时,还要渡河去对岸侦测一下顿国的情况。”

赵武散漫的回答:“顿国的情况不用侦查我这里筑城要烧砖,需要大量的柴草,还有相关人力物力,如今,对岸的顿国渔夫天天来我这里交易,顿国的情况”你要问顿国国君穿内摔了没有,渔夫可能不知道,但顿**队的

荀罂吃了一惊:“你跟顿国渣夫交易一你拿什么跟他们交易?”

“铁器,或者少量深加工的农业物资”赵武回答。

春秋时,民间交易都是以物易物。只有国与国之间的大宗交易,才能用到铜钱。那时的铜钱体积笨重,价值也很高。

“顿国农夫给我送来活鱼、活鸭、以及上好的木材、铜铁矿石等,我随军的工匠加工一下。将活鱼变成鱼干、鱼脯,将木材做城各种木器,比如木碗、木勺、木凳、木床,再拿这些东西跟人交换,总能获得几倍的物资。

目前,交易的盈利所获我抽取一成,剩下的跟相关人员对半分,一部分当做筑城物资,一部分归匠师自己。对这种分配份额,大家都很满意。”

经营之道。赵武在晋国自谦老二,没人敢自称第一。

荀罂被赵武所说的弯弯绕迷惑住了,他无心去了解详细,只是赶紧把话题调到自己擅长的:“陈国对我们的仁慈非常感激,我已经许诺:这座新城筑城之后,我们的联军自种自收,不敢过于麻烦陈国。等陈国的局势稳定了,我们还会自动撤离这座城池。并将城市完整地移交陈国,那些愿意留下来的农夫,也将随城市一起转交。

陈国上下对我们表达的好意非常感激,陈国君臣发誓,愿誓死追随我晋国。既然这样,那些陈国鼻姓就不要过分劳累了,我们要不断向陈国百姓。表达我们的真诚善意你明白吗?”

赵武应诺:“咱人数足够了!放心,我有办法让陈国人免费劳动,还能让他们心怀感激咱教给他们的是手艺。历来,学手艺的人替师傅免费劳动。那不是天经地义?哼哼,一般人想找这种无偿劳动的机会,咱这师傅还不一定要他们呢?。

赵武没说的是:他是打算在此处开培学校,培数万当地百姓,但事后。这些徒弟跟不跟师傅走,,再议!

稍后,总数十万多人的辅助兵,在赵武的指挥下,甩开膀子大干起来既然这座城市最后终将移交陈国。赵武干起来不免偷工减料。比如南方潮湿,燃料主要是木柴,导致窑温老是升不上去。赵武干脆,打马虎眼,用没有烧透的砖开始砌墙,那种砖,砖心部位还是泥土,根本没有烧成陶,但他只要数量,不追求质量。

用这种砖。十万多辅助兵花了三个月的功夫。砌起了大约十米高的砖墙。由于这种砖质量不佳,赵武就用数量拼,出于乌龟流的自觉,他砌出来的砖墙厚度有一丈。

春秋时的一丈,大约相当于现在的两米半,足够一个人横的躺在墙。

这堵砖墙没有采用传统的“横平竖直、方方正正”方式修筑。砌好后,城市也不是一座方城,建成的城墙歪七扭八,而每一堵城门前,赵武更都留下了一个四瓮城,使得城墙显得更七扭八歪。

这堵城墙修好后,准备了三个月的木匠们。立刻那早已做好的房梁门柱竖起,依托城墙修建了上下三层的台阁,这座台阁就是联军的兵营。背后就是他们要防守的城墙。

环绕城墙一周的联军兵营,房间修得实在太多,即使联军所有人住进去,任有大量的空余一于是,联军全部入住不说。每三两人就是一间房,军官的房间更大,连辅兵都住的很宽敞。是联军上下齐满。

这座建筑群落。由于主要建筑群都拥挤到城墙边上。城市中心的位置反而空余下来。赵武在城中心堆了三层土台,土台最高处的天守阁,就是联军指挥部。而土台第二层,恰好跟四处城楼齐平。赵武拉了几道铜索,贯穿四处城楼与土台。这样,联军的指挥命令,可以绑在铜索上,快速传递到四个门楼。

这一装置,类似中世纪英国会计师事务所里的“消息索。”但可惜,它似乎太超越时代,荀罂看了后,直责备赵武拉的铜索太细他把铜索当成临时增兵与撤退的索道。埋怨太细的铜索一次运送不了多少兵力。压根没想把这东西可以用来传递消息。

城中心的土台二层,赵武修了一排阁楼,装饰稍稍华丽一点,当做联军贵族的卧室。最下一层土台边上,则修建了医护所、占卜所、贵族食堂等等。

这座粗制滥造、偷工减料制作出来的城市,虽然简陋,但还是处处体现了晋国人好整以暇的处世态度,也体现了赵氏那种喜欢凡事按部就班的细心,比如蒋着城墙、阁楼每隔一段距离分布的水井水池,可以在战争期间打水灭火,也可以让士兵解决饮水问题”以及城中心,台谢底下的四座大型操场、棒球场。

沉迷于建设游戏的赵武一门心思想把这座城市建筑好,在数万人手的一起努力下。小城一点一点,逐渐成形。在此期间,参与筑城的数万联军士兵,以及陈国百姓也在逐渐接受晋国的强势文化,以及强势技

扬是一名许国国人,所谓“国人”也就是“享受国民待遇”的普通纳税人。这段时间,他一直懵懵懂懂,感觉一切像一场梦。

说起来。扬也算一名公孙。若干年前,他的祖先也算是许国国君的宗支。

当然,这里所说的“若干年前”至少是一百年并、经历十代人以上。

若干年前。扬的家族也享受国君的供养,那段日子现在常常在家族老人的嘴里,被描绘的无限美好,令人恋恋不舍。可是,现实的生活是:扬的家族在许多代之前,已经沦为平民,不再有一点特权,当然也不受国君的供养。

扬的父亲死于饥饿,那段记忆在扬的脑海里并不清晰,他只是记得仿佛是一场战争,国都受到围困,在那场战争中,许多人饿死,其中也包括扬的父亲。

扬没有兄弟。父亲去世后,母亲靠给别人洗衣、舂做,养活了扬。扬长大后,便走上了没落公孙经常走向的事业一靠混迹国都街市上打架、以收保护费为生。

这种活也不是人人都能干的。一般做这种职业。需要有一把好剑、识几个字、记山川、有眼煮。知道什么人该惹,什么人惹不为是公见旧”扬家里有几份竹简那是他们的传家宝,还有一把父亲留下的青铜剑,于是,扬当上了后世被称为“游侠儿。的市井无赖。

对于一个没落公孙来说,这份职业没什么丢人的著名刺客荆柯、秦舞阳在刺杀秦王前,做的也是类似敲诈、勒索、收保护费的工作。

总的来说,这份职业的收入还不错,毕竟,这是春秋末期,灭亡的国家还不像战国时代那样多,公子王孙也没有繁育到战国时代那么庞大,所以竞争这个无赖岗位的流浪武士还很少。依靠街市老板施舍的残羹冷炙,扬的日子过得还算滋润。至少能让母亲吃饱,如果换季的时候,能勒索到一些布匹,还能让母亲做身新衣服。

那天,扬正向往常一样巡视他的“领地”这里所谓“他的领地。”不过是由他负责收保护费的街道而已,但扬依然像个领主一样骄傲,他顾盼自雄,幸福的接受店铺老板的恭维”猛然之间,变天了,世界变得不“和谐”了。

当时,街道边全是东跑乱窜的国人,老板们慌慌张张的关闭店铺。扬不知所以然,他顺手抓住一名路过的国人,凶恶的瞪起眼睛问:“我站在这里。你怎么不行礼。贱民”算了,我不跟你计较,发生了什么事,如此慌张干什么?”

那名国人只说了四个字,顿时勾起了扬的童年回忆。

他说的是:“晋军来了。”

扬想到的是上一次围城的苦难,以及父亲在饥饿中死亡的煎熬。

扬手中那人直蹦,等扬好不容易从回忆中清醒,此时,扬没有发现自己的脸色变的苍白,声音结结巴巴,他问:“晋军,在哪里?”

他手中那人蹦跳着想挣脱。急促的回答:“晋军先驱已经抵达离城二十里的一处小邦,听说这次来的是晋国最凶恶的两位领主,赵氏和魏氏”你快放手,晋军近日在附近小邦驻扎了,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围城,现在城门还没有关闭,我得赶紧回家收拾一下,逃出城外,”

可是,许国国君比国人想象的还要胆那人正说到这儿,街尾已传来一声喊叫,声音透着绝望:“封闭城门了,封城了。”

这下子,谁都走不了。

扬的家庭并没有积蓄。他们过着有一天算一天的日子。等扬失魂落魄的返回自己家中,看着母亲哀莫大于心死的面容,心中充满了无力感像他们这样的家庭。在持久的围城战中,将是首先饿死的对象。

在围城战中,扬这样的青年人也许能活下来,因为军队会征召一部分青少年参加守城。这些人虽然没有薪水,但好歹有一口饭,所以,扬没准能在漫长的守城战中幸存。但扬的母亲就要自生自灭了当初,扬的父亲省下自己的口粮。养活了老婆孩子,自己却被饿死了,因此,扬的母亲能否活下去,全看孩子的孝心。

谁不想活着?

看到母亲那期待的目光。扬紧了紧身上的剑,回答:“我现在就去找大司空报名”我好歹是公孙之后,身上还有剑,抢先报名参加守城,没准能混个小头目,这样就会给母亲多留下一点粮食。”

说完,扬不忍心看目前绝望的眼神,他匆匆逃出家门。

事情的安展跟杨料想一样。

许国是个小国,平常养不起太多的军队,轮到守城战了,便临时征发大量的人手,扬因为身上有剑,认识几个字,身体素质还不错,也懂一点剑术,竟被编入了正卒。成为一名小伍长。

军队编制完成以后,军官过来讲了一通话,但此时的扬脑袋昏沉沉的,两耳嗡嗡直响,总是不自觉的陷入对父亲的回忆中,军官说了什么他没有听清,只是机械的随着队伍走来走去”这种行军闹腾了彻夜,天亮时刻,扬跟着队伍走出了城。

在时不时呼啸而过的箭雨当中,扬艰难的漫过一具具倒地尸体,冲出了街巷。他发现自己奇迹般没有丝毫损伤,然而,他们正面迎上了以凶悍闻名列国的魏氏甲士”

再以后的经历中,扬怎么也回忆不起来了,他只是记得自己遵从军令,机械的挥动着戈杆,机械的迈动着脚步,机械的前进着”里面而来的魏兵,果然不奂凶悍之名,许国冲击的战车都被他们打翻在地;车上的武士被他们切瓜砍菜一样屠杀者,他们寸步不让的粉碎了所有的战车,然后开始缓缓后退。

那是一种非常有节奏的退却。

面对魏兵的退却,扬周围有不少冒失鬼冲动冒进,但他们马上被魏兵分割开来,乱刃分尸。好在那时的扬,身体僵硬,像一个机械的木偶一样,只知道听从军令行动。结果是:扬自己没有犯下致命错误。

而后,不知怎么的,扬发现自己投降了!当时,他坐在地上,空着双手,左右全是他的同伴。军官们则垂着头,跪在投向士兵前面,神情沮丧。

倾听身边同伴的低声交谈后。扬才知道,当他们与魏家士兵交战的时候,晋军的另一位领主趁机攻打城门,当时,城中正源源不断的向外面调遣军队,晋军的突击速度太快,以至于呆在城门口指挥的军司马来不及关闭城门就阵亡,随后,晋军连续攻破两道城门,包围了国君居住的宫城。

一获得国都被攻破的消息,出战城外的许国将领立刻下令投降,残余的两万许兵丢下了武器。脱下了铠甲,被晋再甲士押送到这里这是扬清醒后所弄清的一切。

傍晚时分,后续的消息传来:国君投降了,他同执政愿意一起去晋国都城请罪,新任的代理执政,立刻宣布参与:许国将参与由霸主晋国主持的维和行动,被俘的两万许兵作为许国出动兵力,加入到晋国新军的战斗序列。

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又是新的一天,新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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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扬眼中的“大国军人”

第九十七章扬眼中的“大国军人”

就这么一华丽地转身。许国成为了晋国的盟军,这个消息让被俘的许国士兵大大松了一口气。此时,扬的神志也略为清晰,虽然他在野地里跪了一夜,身体极为疲惫,但思维却活跃起来,心里正琢磨如何跟家中的母亲联系上。

果然,晋军对许军的态度好了一点,天亮时分,被俘的许兵被容许站起来,虽然还被禁止随意走动,但晋人却不禁止交头接耳……随后,许国的军官被挑选出来,前去晋国的军营接受命令;稍后,返回的许国军官带来了晋国的伙夫,后者抬着浓浓的热汤,飘荡出浓浓的香气,让饥肠辘辘的许国士兵忍不住喉头蠕动,只咽吐沫。

早听说晋国军队规矩大,这天早晨扬算是领教了——见到汤锅端过来,许国的士兵顿时骚动起来。他们三五成群扑向了汤锅,以为,晋国人也是按照许国规矩发放士兵的食物:即“谁先抢到是谁的”。

没想到,那群晋国人杀人不眨眼,他们毫不犹豫的砍到了最先扑来的许国士兵,然后用皮鞭抽的后续士兵满地打滚。

等许国人平静下来后,许国的军官被要求上前领出自己的士兵,而后排队领取自己的食物,如有搅乱队列者(乱行),晋国人一律以军法斩杀——这群晋国人,连吃饭都要排队。

扬的顶头上司还在,他上前认领了扬所在的“卒”。但许多失去军官的士兵则被抛弃在原地,他们眼巴巴的看着同伴上前领取食物,而后,晋国人来了,他们严厉地声称,按照晋军军法,丧失军官的“卒”、“旅”,所属士兵要被抽签斩杀(据《司马法》记载),但此前许人不归晋军官,他们暂且绕过许人一次……随后,晋人随意的在剩下的士兵里指定几名军官。

于是,所有许国人都开始排队就餐。

轮到扬了,扬像梦游一样迈动着脚步,快走到汤锅前的时候,不知什么人往他怀中塞了一节竹筒、一个木碗、一个木盘,扬昏昏糊糊的走到晋国伙夫面前。只见那伙夫瞪着眼睛,冲他嚷:“端起来,怎么不端起来?”

扬还在发呆,晋国伙夫旁边一名晋国士兵,手脚麻利的抓起他的双手,让他的双手平托,把不怎么回事出现在他手中的木盘托起,又快手快脚的拧开竹筒的盖子,将木碗、竹筒摆放在盘子上,吆喝:“记着,以后这就是你吃饭的家伙,打饭之前,自己将竹筒的盖子拧开,在盘子上,一一摆好。”

扬答应着,发觉他身边有人听了这话,已经手脚麻利的按照晋国伙夫的要求,整理自己的托盘。但还是有些人,想自己刚才一样,沉浸在梦游状态中。对晋人的要求一无所知。

接下来,扬觉得双手一沉。他赶紧望向手中的托盘,一只铜勺正在离开他的腕,碗里多了一坨稠糊糊的菜粥,只听那伙夫大喊:“下一个。”

身后的人一推,扬顺势挪动脚步离开了饭桶,他边走边悄悄观察周围情况。发觉晋军的伙食供应似乎是以“卒”为单位,每个卒面前都排着三个大桶,每个桶边都站着一名伙夫负责打饭,所有桶前,还有一个晋国闲人,负责指点士兵遵循打饭的规则。

经过第一个桶的时候,士兵的碗里会多一坨稠粥,第二个桶后的伙夫则往士兵的竹筒里灌一勺热汤,第三个伙夫会往士兵的托盘上放两个热饼……

晋国人规矩严,打上饭的士兵都回到自己的队列,蹲在地上保持队形,继续就餐。扬端着食物,回到自己的队列里,只听士兵悄悄议论:“是肉汤,竟然是肉汤。”

扬赶紧喝了一口汤,发觉滋味果然鲜美,他有点感动,才脱离俘虏地位就能吃上肉汤,果然像传说中一样,晋国这个老牌霸主国做事很仁义。恍惚中,他想起不久前听说的一个故事,据说在齐鲁交战中,鲁国的贤人曹刿曾愤懑的说:“肉食者鄙。”

这句话中充满了酸溜溜的味道,连曹刿这样生活优裕的人都为产不能吃上肉而充满怨气。这晋国人居然给刚才的俘虏、几秒钟前才变成友军的许国人分肉汤,这未免太离谱了吧。

身边继续传来低低的耳语:“呲——我们这吃的还算好吗?你看看那些军官吃的,他们盘子里还有一条鸡腿呢。”

扬赶紧抬头张望,发觉他们所在“卒”的军官,也回到了士兵群中,同样蹲在那里,端着盘子吃饭,果不其然,军官的盘子里多了一条鸡腿……等等——军官不止多吃了一条鸡腿,他们还多了一双筷子:一双闪着金属光泽、青亮亮的金属筷子(食箸)。

晋军虽然发给许军士兵盘子、碗与竹筒,但似乎忘了给大家发筷子,很多士兵只好用手抓,唯有军官,却获得了全套的餐具。他们手中的盘子碗,明显比士兵们高档。居然全是用金属做的,只是那种金属材质模糊。扬的见识略高一点,他只能肯定:那些餐具的材质不是青铜,但也不是恶金(铁)。

军官发觉士兵望向他的目光充满委屈,他停止咀嚼,努力做着缓和工作:“你们看我吃得好——狗!刚才我去见晋国人,他们已经说了,给予我们的是辅助兵待遇——辅助兵待遇,与正卒相差一级。我这名军官最多跟晋国普通正卒待遇一样。我可是贵族啊,竟让我跟羡余(辅助兵)一样待遇,晋国真是瞧不起人。”

士兵的脸色稍微平和了一点,那军官又抱怨:“论起来,那些长官死了的卒真是幸运,一个普通小卒,随便被晋人一指就成了军官,和我等‘公孙’享受一样待遇,真是气死人。”

看到士兵眼中露出羡慕的神情,那军官抓紧吃了两口,马上说:“咱们既然是友军了。晋军许诺照顾我们家人——昨晚城内厮杀,城中百姓多有逃出城外的,向我们这个方向逃跑的百姓被晋军拦截了,所以我们不知情。据晋军说,城里的百姓已经完全逃散,只剩下几位公子及其家人。

等会儿晋军会来几名书记官,登记士兵的家属。你们谁家里还有亲人,赶紧告诉书记官,书记官会派人出去查找……不过晋人也说了,这是乱世,这是战争,能找得到亲人,是各位的幸运;找不到亲人也没有办法,不要怨天尤人。”

听到军官交代,许国士兵顿时想起了城中的家人。心中挂念家人的安危,许国士兵匆匆结束了就食。不一会儿,晋国书记官果然来了,他们拿着一种很奇怪的叫做纸的东西,用铅条在上面记录着每个士兵的家庭住址——春秋时代就这样,大多数人没有名字。想寻找士兵的家眷,也许只能向难民嚷嚷:“某街、某巷、某男的家眷在哪里?”

扬是幸运的,晋国士兵驱赶城里人的时候,他母亲因为胆小,躲在家中不肯出来,晋人看她是个孤身女子,也没有过分逼迫。结果,扬回城后顺利的找回了自己的亲人。而有些士兵则遭遇不幸,家人走失。其后,他们的家眷或许是因为胆小,躲在野地里没敢回答晋人的呼喊,结果,直到开拔后,许多许国士兵还没有找见失散的家人。

也有一些士兵的遭遇令人哭笑不得:他们陡然之间冒出了自认是亲戚的国人,这当中如果真有他们的亲戚在还好说,但如果自己真正的亲人没找见,反而多了一堆从来没见过,也没有听说过的陌生人。哭着喊着要认亲,那就让人哭笑不得了。

好在这样的混乱没有持续多久。接下来几天,许国军人开始整编,扬幸运的被挑选进入许国正卒行列。他因为获得了一个好待遇:因为晋人要顺便征发辅助兵,这些辅助兵将跟随晋国大军行动,虽然不发报酬但吃饱饭没问题。所以被挑选上、成为正卒的许国人,被允许推荐自己一到两位亲戚,列入晋国征发范围。

扬忐忑的将自己母亲报上去,没想到晋人并不在意她是妇女,随即签发了征发令,自己的母亲得以进入晋军帮厨……

母亲安置好了,扬对晋国人那森严的军纪与重重的规矩,也不再有抵触心理,他严格按照晋国军官的要求,吃饭排队、走路排队,连上厕所都要排队,还要定点——敢随意大小便的许国军人,都叫皮鞭抽的第二天起不了床。

如果说排队是晋军一个特色,那么晋军对洗浴的要求就让人难以理解了,扬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就餐的经历,那时晋军似乎没有过多要求,但之后晋军的要求逐渐严苛起来,他们不仅要求饭前洗手、把自己的盘子碗洗干净,还要求托盘上的竹筒与碗摆放整齐,每次吃完饭后,还要求士兵立即把餐具洗刷干净,收藏起来……

顺便说一句,晋国人似乎对装备的追求近乎偏执,在第一次吃饭时,发给了许国俘虏一套餐具,其后就是不断的发放东西,一会儿是发放一套行军背囊,一会儿又给他们发放军毯,然后是鞋子、军装、毛巾……当然,军装鞋子只有正卒才能获得。

但是,士兵的筷子始终未发放,似乎晋人不太在意这些小玩意,令人牙痒痒的是:军官们却拿的金属筷子在人眼前晃来晃去,实在让人羡慕。

饭前洗手,大多数士兵可以理解,毕竟当时的贵族也有这个讲究。然而,要求士兵们每隔几日,必须洗澡,这就让人难以接受了,因为烧洗澡水需要很大的容器,要消耗很多的燃料……所以,当时的春秋平民,终身只在家中洗两次澡,出生一次,死亡一次。其余的,只有夏天跳在河里方便了。

然而晋军似乎不怕麻烦。与此同时,在晋军的教导下,许国原来的军官也越来越凶残,他们每天会拿着皮鞭把士兵从帐篷里抽出来,要求士兵出来跑步、做早操。每隔几日回抽打着士兵列队去洗澡,晋军给许军准备的洗澡水居然是温的,他们从一个巨大的竹管里喷下来,每个士兵被容许在竹管下呆数个呼吸的时间,在此期间,士兵必须迅速的用毛巾揉搓全身,快速的冲洗……

逐渐的,扬适应了晋军的规则,而后他们结束休整,陷入漫长的行军当中。大家不停的走,从早晨走到晚上,等到终于不用走路了,扬被告知,他来到南方的陈国。

在陈国驻扎的日子里,扬一直感激自己的幸运,他确实是幸运的,因为识字和懂剑术,身体条件还不错,所以被选为许国正卒,晋人所说的正卒其实是职业兵。日常知识训练,不用参加没日没夜的筑城活动。另外,在每日训练结束后,他还能见到在伙房帮厨的母亲。

母亲这段日子营养跟上了,脸色红润起来,竟然恢复了几分当年的风韵——据母亲说,晋国辅助兵中有一名五十多岁的老卒看上了她,这几天正在向她献殷勤。而那名老卒表示,他是赵氏老兵,这次服役大约是他最后一次出战,多年的军事生涯后,在慷慨的领主赏赐下,他在甲氏拥有约三千亩的土地,土地的边缘是一块湖泊——湖泊原本属于领主的专利。

老兵征战一生,以前曾有过孩子,但后来,在“下宫之乱”的赵氏守城战中,老兵的孩子阵亡,妻子伤心而死。现在老兵空有三千亩土地,约六十名奴隶,却没有人继承家业。听说眼前这妇人有扬这么个儿子,还在许国正卒的战斗序列,他高兴自己能有一个成年孩子来继承家业,因此向扬的母亲表示:只要她嫁过去,他保证把扬当自己的儿子看待。

这位晋国老卒还炫耀说:他是赵氏老人,儿子在保卫赵城中阵亡,像他这样的人,有资格拦住领主的马车,找领主直接对话。只要扬的母亲嫁过去,那么扬就算是赵氏自己人了,他会出面找领主,把扬从许兵的队列中调出来,并入赵兵的行列——为了显示这个条件的优惠,这老兵还偷偷告诉扬的母亲,别看许国正卒的待遇好,可细算起来,还不如赵氏辅助兵的待遇呢。

出于对父亲的怀念,扬当即对母亲作出了否定回答——虽然母亲的话中隐藏着恳求的语气。

然而,私下里扬也不禁猜想:我们现在都每天能喝一顿肉汤,每次月圆都能吃一次肥肉,这样的待遇,竟然还不如赵氏辅助兵,那么赵氏正卒的待遇又该好到哪里去?难道像贵族一样,每天能喝到酒,能听到歌舞?

渐渐地,扬开始关心起周围来。随着周围的城市逐渐成形,扬接触到的士兵不再限于晋国的新军,其他国家的联军士兵与晋国的上军也开始与许国人接触。扬感觉到:晋国上军似乎与新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同样举止刻板而严谨,但他们的训练强度却远远不如新军,比如他们早晨不跑操,只偶尔进行队列训练……而唯一值得安慰的是,上军的装备与伙食,也不如新军。

对于这点差异,扬不敢找晋军打探,他寻找其他的联军士兵,比如,长期跟晋军并肩作战的卫国军队。

卫兵听说扬现在正在跟随新军一同训练时,脸上露出同情的笑容,问:“兄弟,吃苦了吧?晋国四军中,数魏氏的军队与赵氏的军队训练最严苛。而这两支军队当中,又数赵氏的训练任务最沉重,他们每天早晨要绕城跑步,号角吹得震天响,皮鞭抽得让我们都睡不成懒觉……啥,你就在赵军啊,嗯,你的运气可真够差的……

不过,赵军的伙食不错,听说他们的正卒每天有一斤肉配给,人吃肉都吃得腻了,见了肉都想扔……他奶奶的!我还听说,赵兵的装备最好,因为赵氏一贯穷,领民人口在几大家族中最少,所以赵氏把武士看的像自己的眼珠子一样,砸锅卖铁也要给士兵装上乌龟壳,所以历次战斗赵兵伤亡最轻,这一点可是闻名列国的。

你待在赵兵里,至少不用担心自己的性命了。赵家宗主绝不会让自己的士兵白白送命……哈哈,你们不是每天都在练跑步么?人都说这练得是逃命的本领。赵氏能跑,有一个笑话说赵兵的速度,说:当你追赶赵兵的时候,先是觉得剑能砍上对方。可当你抽出剑来的时候,你会发现,你们之间的距离必须用弓箭才能够得上……但等你准备好弓箭的时候,地平线上已经看不见赵兵的背影了。”

卫国士兵说的话虽然刻薄,但扬从卫国士兵的嘴里,听到了几个信息:装备好,训练苦,吃得好,善逃跑。

可这些还不能打动扬的心。

随后,晋国的后勤部队到了,部分后勤兵替换了服役期满的辅助兵,原本那名追求扬母亲的赵氏老兵也在其中。但是,这名老兵临走前发觉扬拒绝的态度不再那么坚定,他乐颠颠地去领主帐篷里转了一圈,又留了下来,看来,他打算继续努力,完成传递家业的愿望。

随后,各国辅助兵的任务繁重起来,城外划分了各国负责的领地,辅助兵负责在这里开垦农田,播种粮食——听那位老兵说,这项任务已经不再由赵氏宗主负责,赵氏宗主已经将后勤工作移交另一位晋国将领,自己转而负责军事上的新任务。

扬对于晋人的工作交接没有太多的感觉,如果不是老兵告诉他真相,他完全感受不到其中的差异。稍后,扬心里直感慨:晋国的人才真多啊,那位总是笑眯眯的赵氏领主,能轻易攻破了许国国都。在扬看来,此人的本事至少比自己的国君大,但晋军似乎随便找一个人来接替他,成绩都没什么两样。

多年之后,扬才知道,接替赵武的可不是随便人,那是晋国的“第二才子”士匄。

扬感觉不到变化,是因为他依旧在新军里——他们这支许国军队命运已经决定,将由赵武完整吞下。

所以,赵武已经慢慢的提高他们的待遇——晋国新来的补给部队中,有七成的人员是东郭离带领的赵氏羡余(补充兵),他们带来了充足的补给物资,不久,许兵也获得了新的铠甲与武器。当然,许兵获得铠甲与武器都是便宜货,比如铠甲只是木甲。

新的铠甲武器拿到手,让扬感觉到一丝大战来临的气氛,他心中正在忐忑间,那位追求母亲的赵氏老兵直入许国营中,递上相应军符,要求带走扬。

扬心中满腹不满,但他不敢对一个晋人发脾气,只好闷闷不乐的随着老兵穿越大营,来到城中的高台前,来到赵氏宗主的府邸门口,求见赵氏宗主。

赵氏宗主住在城中心高台的第一层,这个位置也显示了赵氏在整个联军中的位置。高台第二层是三国联军统帅和全军副帅士匄居住的地方。再往上,高台最高一层,居住着联军统帅荀罂和他的幕僚班子……以及随军的占卜师。

似乎谁都不愿意居住在最下层,连魏绛都不太乐意来这一层办公,于是整个土筑高台的底层,就由赵武和他的幕僚占据了绝大部分空间,此处来来往往的人,基本是赵氏的武士。

一名走过扬身边的赵氏高级武士,看到扬身边的那个老头,两者似乎认识,那名高级武士打招呼:“河老,等着求见呐?”

说罢,他打量着河老身边的扬:“儿子找见了?不错,不错,身体还算不错。不过,大概是从小没有吃好,瘦得跟豆芽菜似地,想当内宅武士,恐怕这辈子没希望了。”

“河老”就是扬身边的那位老兵,扬到今天才知道,这位老人名叫“河”。

河老笑着,指一指屋里头:“家主正在议事,我自家那点小事,不敢打搅家主,还是等一会儿。”

那武士点点头,随即迈步走进屋里。此时,屋里正传来一位中年大叔的声音——扬并不知道,这个声音属于联军统帅荀罂:“……必须在十日内动手。刚才传来消息:我们走后,鲁国国君(鲁襄公)到新田城‘听成(听候霸主布置工作)’,他借机请求我晋国同意把鄫国作为自己的属国。

一开始我们国君不同意,但鲁国正卿孟献子强烈要求,寡君也就同意了——鲁国人可能是认为到自己侍奉晋国有功,希望获得奖励。说实话,他们也应该获得一些奖励。

你们知道,宗主国对属国有保护的义务,一旦鄫国归属鲁国,我们晋国就不再承担庇护义务。但鲁国有能力保护鄫国嘛?果然,这个答案来得太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