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双眼，储北知道自己还活着。

但他不相信自己真的活着。

很快，脚下传递过来丝丝的疼痛，这痛处牢牢地抓扯着他的心。

他清楚：痛则生！

储北做一个深深的呼吸，心里顿时豁亮了许多，他睁开双眼，这个时候，一片蓝蓝的天，出现在他的眼前，天上浮着白白的云朵，偶尔还有小鸟飞过，储北晕过一阵子，才搞清楚，自己是仰面朝天躺着，那身下就一定是大地了，他悬着的一颗心也落下来。

看得出来，这是一个无风的午后，正是人们喝下午茶的时刻，那深远的高天，淡泊宁静，高远清爽。

储北的心境，一如碧洗蓝天，一下子被熏染得如诗如画。

曾经和现实，不知道哪一个才是梦境。

记忆里的天空没有这般湛蓝，没有这般清澈，没有这般诗意。从小到大，储北从没看到过如此清澈蔚蓝的天空，他也没有时间望天，他看到的天，多是星光，他的眼前，永远是三大主题：书本、黑板和考题。

现在看一看天空，多么美丽，如此惬意。

他转念一想，自己刚刚从天上掉下来的，摔到地面上，一定会有后果，可能后果还会很严重。

储北继续想，得到的却是一个可怕的念头：会不会是头先着地，眼睛摔坏了？

幻觉，眼前的这一切美丽景sè，或许只是存在城头脑之中，一闪即逝的幻觉？

储北强忍着身上的剧痛，往上一挺，头背离地，却没能挺起身来，重新轰然倒地。

这一倒，却如同后面安装了一个弹簧，反作用力将他弹跳起来，作用力与反作用力应该是相互的，大小相等，方向相反的一对力，但这一次的力量，超乎寻常，储北意外发现，自己突然身轻如燕。

他站稳身子，而不是脚跟。

储北的脚在下面漂着，他是悬在地面的，脚下暂时没根儿。这时他看清楚，周围是一个清灵的世界，空气清新，鸟语花香，心旷神怡，难道这一切都是真的？难得有这样的一个好地方，人神共存之地，再回眸自己躺过的地方，是一畦碧绿的草坪，抬望眼，蓝天白云，阳光明媚，微风习习。

但这并不是梦，梦，不会有眼前这般的真情实感，梦里，不会有现在的zì yóu自在，他动动胳膊抬抬腿，身上的“零部件”毫发无损，如上足了发条的钟摆，到处憋着一股横劲。

回想刚刚发生的一切，如此高处，zì yóu落体，速度惊人，落地成仁，自己居然还能活着，不应该？绝对不应该。

一定会有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只是现在还没有预见到，或是还没发生，或是马上就会发生，储北对此深信不疑。

就在这时，事情已经发生了。

在他刚刚躺倒的地方，那草丛砸成一个人形的大坑，草丛的倒伏，真切地记录了他跌落的姿势，四脚朝天，狼狈不堪。

但储北暗自庆幸，幸好不是脸先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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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呆，储北对着眼前的这个坑发呆，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地上的这个坑，除了这个坑，他不想看别的地方，他这样做也许是无意识xìng的，盲目的，也是盲从的。

但这一刻，周围没有任何人，连动物也没有，他不再顾忌他人的目光，他没有别的想法，只是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坑，他不明白这个坑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可有一点他清楚，这个坑是有含义的。

这个坑的秘密，就写在那片倒伏的草丛里。

很快，储北就看清楚了，眼前的这个坑，是个活坑。

因为这个坑在动，在运动，上下开合，动作细微，但是储北看得真切，它的确在动，还可以听到声音，仿佛一个巨人在轻轻喘息，一声高一声低，呜呜咽咽，如伏加尔河上纤夫的号子，深沉而悠远，充满后劲。

“呼哧呼哧，哟噢……”这个坑在试图做一项运动，但是总是做不成功，却又不甘心情愿，他要站起来，像是一个倒下的酒鬼，做着无用的努力，心有余而力不足。

“你就是一个坑，为什么不好好做你的坑，你起来就不是坑了。”储北在心里对那个坑说，他担心这个坑是在自我毁灭。

“我的确是个坑，但我要站起来，做个顶天立地的坑。”那个坑居然回答他了。

储北惊讶不已，这个坑居然和自己息息相通。

坑在一点点地向上浮起，然后又再一次次地倒下，做着同一个动作，努力，失败，再努力再失败。

储北问：“我可以帮你吗？”

那个坑说：“没有人能帮得我，其实你已经帮过我了，刚刚我就是被你砸出来的。”

这是个坑，这个坑是储北砸出来的，这一点千真万确，储北心里激动万分，自己造就了这样的一个坑，一个伟大的坑。

坑还往复运动，储北听得到，也感应得出来，它在蓄积一种向上的力量，这种力量，是与生俱来的，是从它的内心之中暴发出来，是信心和信念的力量，无坚不摧的力量。

坑在一点点变实，由透明变成实体。

最后，这个坑竟然飘出来，脱离了草丛，站在储北面前。

储北看着眼前的一切，他惊呆了，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是有幸还是不幸？

但坑就站在他的面前，不管信还是不信，他觉得自己一下长大了，chéng rén了，十八岁的chéng rén礼，就是这一摔。

这一摔，不成仁，则chéng rén。

也许经过从天而落的一瞬间，他已经明白一切都将重新开始，从前的一切都变成了空洞的零，储北想起父亲说过的话，人生有许多时候，是重新从零开始的，你以前所做的所努力想完成的一切，都是负数，但是没有这些负数，你连零都达不到。

想到这里，储北对自己笑了一笑：“终于归零了。”或许这是上天赐他的chéng rén礼。老师也曾经对他说过，要想装更多的东西，首先要把自己的口袋清空，现在，他已经把自己的人生格式化了。

眼前的坑，立起来，走几步，他成了一个人，鲜活的，实实在在的一个人，就站在储北的面前，他一起来，他信念的力量，永远定格在储北的心里，在他十八岁的这一年，有一个坑给他演示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结果，告诉他，有人能把想不到事情，变成现实。

看着眼前的变故，储北不知所措，只能傻傻地观望，看着眼前的这个人形，缓缓地来到自己的面前。

此人身披着红sè大氅，手里拿着一个游龙神杖，耳朵上挂着一个大大的含龙吐珠耳环，脸上堆着不可琢磨的笑容。

“你不是一个人，你是一个坑。”储北告诉他。

坑说：“趴着我是坑，站起来我是人。”

坑满面笑容，笑容代表着一种友好，也许是笑里藏着猫猫。

是友是敌？也许前世今生早已注定。

储北不安地问：“你是谁？”

坑站不稳，一股微风吹过来，吹得他一趔趄。

毕竟是坑，他太轻了。

储北马上反吹一口气，他才站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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