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善若水篇(6)中上善05
作者:五月萌君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2486

若水马不停蹄地赶往,实则这只是一个形容词,若真的有一匹良驹,就能跑得更快些,心也能跳得更安稳些,没有马,独身一人的女子却以人仰马翻之姿十分狼狈地跌入四境场那一堆弥漫开浓郁血香的人体残骸中。

yīn冷冷的死气,茫茫尸海,她在茫然间踉跄爬起身,望不到头啊。一百零九具人体的污血将这一片荒芜之地滋润得越发肥沃了。她开始喘气,一声又一声在碎裂的尸堆里放声大呼,一遍一遍唤着那个她在梦里笑地唤过哭地咒骂过,早已在她胸口留下刺青的名字。

“宏月,宏月……如果我数到十下,你还不应我……我,我转身就走,打掉我们的孩子。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九九……”泪嗔在眼眶边境,始终没有办法数到十。她吸了口气,又继续。“一,二,三,四……九……一,二……九……”

不行,还不能放弃。

她抬起神经质不停发抖的手,指尖揩了一把清泪,徒手翻开一具具不完整的尸体。这场对决太过残酷,若水的触手之处皆是一碰就裂成碎片的肢体,甚至她还会从尸堆中摸出一个个面目狰狞的头颅,她啊了一声,捂住眼断断续续地嘤嘤哭泣。一脚脚地往血水里踩去,一手手拨开血肉模糊的四肢百骸,手和脚都被弃在尸体下的碎刃划伤,伤口在死气的浸泡下灼灼的痛。她抬手用舌尖舔上一舔,虽然无半点益处,伤口在唾沫的刺激下更痛了。但她自我欺骗的功力一向好。她骗自己说,良药苦口,外敷刺肤,有一点点痛是可以理解的。虽然从事实上来说,这一番自我欺骗更吓人。

宏月的脏脸在几条交错分布的断臂下方时隐时现,她稍不注意就会一瞬即过,不在心底留一点痕迹。可这就是天地之间所道的缘。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

泪滑过脸颊,她忙探下身子,双手快速地取掉他身上的遮盖物,一点点将他整个人挖出来,继而紧紧搂在怀里。

女子抱着他声泪俱下,待感觉到他胸腔内微弱的心跳声时,泪愈涌愈多,哭得不能自罢。他活着。宏月自是不会轻易挂掉的。他一死,这文暂时就成了苦情文。继而若水开始了第二chūn,这位chūn天使者可以是痴情郎傀儡教主格杉,亦可以是整座洛神殿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花花公子”兰若,可以一对一,亦可以一女配二男,这一来又成了小三上位文或女尊文。再不济,若水一人孤独终老,格杉与兰若恩爱过rì子,这就成了腐文。诚然,我不是一个腐女。这三个猜测都不符合社会主旋律,该撤。

宏月没有死,她也真的从尸山中大海捞针将他寻到,可当她扶着他连摔了几跤扶回房内时,她才伤感地想到,此时她并不是在设施和药物兼优的白鹤阁。当她拖着满是血污的青裙去敲格杉的房门,守在外头的紫衣奴仆禀告她,教主一个人也不想见时,她才恍然大悟,他不是没有最优的设施和药物,她是什么都没有。

有药时,宏月差一点被弄死在她勤奋的双手中。而这一回,宏月只能等死。

而若水虽然身子骨还是那般弱不禁风,可意志力却是被王仙梦千锤百炼过的,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见鬼怕鬼、见神怕神的弱女子。更何况此时躺在床上脉搏一点点变弱的男子是第一个提出要以身相许于她的男人。如果他真的死了,她怀疑自己会不会就这么傻傻地殉情随他而去。

透明的壁外风雪似越来越大,在夜sè降临之时,仿佛要一口吞下那轮美得晃眼的新月。她跪在门外,双手紧攥成拳,哭得满脸是泪。她救下宏月,并不是为了欣赏他死去时恐惧的面容。

格杉这一关算是好过。不过一个时辰,紧闭的珐琅门已在不知不觉中洞开,里头做出一个唉声叹气的男子。他蹲下身将她揽入怀,神sè复杂道:“若你对医术这方面天赋极高,要些伤寒药便可把他治好,来求我是对的。可是你能力有限,他又伤得那般重,非昂贵的药材不能救回一命。这事我会帮你去求求白澜的。”

被四大天王一rì之内连续两次暴打打断了九根肋骨的格杉,躺在白鹤阁养伤那一个月内已享受到了若水相当有限的医术天赋。

她偎在他怀中,全身一抖,点了点头。

这就是一场拉锯战,而食物链的顶端是同样拒客不见的小姐白澜。

她坐在炉火旁轻轻用丝帕拭剑,淡淡地抬眸对紫衣护法问道:“格杉在外头跪了几个时辰?”

紫冥盘腿坐在敦煌进攻的羊毛地毯中只是在闭眼吹箫,同样一张淡然似水的面容出声回道:“不多不少三个时辰。”

白衣护法自顾自倒了一杯酒水,捻在三指间,浅浅扯唇一笑:“宏月呢?不会连这一点儿伤都撑不过去死了吧?”

从容搁下玉箫,又拂了拂裙角几道皱褶。紫冥才幽幽开了口:“没有那么不争气。只是这几个时辰内伤势反复发作了几次,畏寒至极。那个笨女人已经动用了殿中所有的毛毯,又命人在床的四周生了几个火炉,急得两只眼睛都哭肿了。”

呵呵冷笑了两声,手指间青瓷杯中的酒水瞬间结成寒冰。女子除下身上的狐毛大氅,一副颇为无奈的模样低声笑说:“谁让宏月和格杉那两个家伙最近变得这般不乖,聊以惩戒一下,倒也好玩点。”

一只手芊芊五指轻轻搭在她肩上,身后有人笑语:“那些死士吃了阿芙蓉丹后,功力大增,以后可以考虑应用到实战中,这倒是一个不错的意外收获。”

白澜颔首,起身推开了门,嘴角在眼角瞟到那一抹跪到全身打颤的身影后笑得风轻云淡。

去求白澜这事着实危险。首先,要考虑此时白澜可能在做什么。若是一入睡了,敢在明rì晨光初临大地前来叨扰她美容觉的人没一个全身而退的。次之,佛祖保佑,她还没睡下。若是不想见你,一个拂袖,就可以把你从东殿打到西殿。最后,她没睡下,且很乐意见你。若是她执意不肯出手施救,你非要忤逆她,小心她把你拎到四境场。那里的死士可是子子孙孙无穷匮也。总之,去求白澜是一件九死一生的事。

这么危险的事,他肯点头。往大里说,是爱情的力量;往小里说,他虽说是一个人人皆知的傀儡教主,可是名谓摆在这里,他不信白澜这么不给他面子。

可事实告诉他,白澜非但不给他面子,还非常不给他面子。

在他一脸老实巴交地跪了三个时辰后,那个女人居然才拖着一件单裙,打着呵欠开了门,一开口竟然是一句困意倦倦的话:“我睡下了,怎么你有事?”

他皱鼻瞪了她一眼,你睡着了怎么知道他在外头跪着求你?在梦里见到的?

心里再怎么不服,在瞪了那一眼后,只能连连磕了几记响头,酝酿了半晌,才道:“夜袭族族长大破四境,却身受重伤,危在旦夕,请小姐开库赐药。”

女子却飘飘渺渺地哦了一声,裙角曳地。格杉被那一声淡得出水的“哦”吓了一跳,犹豫片刻,抬起小半张脸,却只看到一个亭亭的背影。

此时的明教教主支支吾吾,好不容易憋出一个“小……小……姐……”时,那抹已绕过镜廊的娉影忽地停住了,容sè淡淡地挥手:“开库取药。”

他微微舒了舒两片眉,伸袖抹了把冷汗,深深吸了一口气,磕头道:“谢小姐。”

她抬起眼睛望向他左右,眼角微微上挑:“怎么还立着,还不快扶教主回房歇息。”

一向都笑盈盈的面容,却让她眼角所触之处所有人都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一个脚忙手乱想自己从地上爬起,几个七手八脚拥上前,这样一来这锅水就沸腾了。

所有人都吓得手脚发抖,不听使唤,而她却咯咯笑开了。这种女人的心思其实都摊在台面上,就是要让所有人难堪,就是要以所有人为乐。关于这一点,请参考爷们中的娘们东方不败先生。

格杉身起得匆忙,要靠奴仆扶着才能站稳。望着她施施然、yīn恻恻的背影,目光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就在白澜大慈大悲开库赐药的第十天,宏月在一个雪夜醒转。一双眼瞳却还是被剑气伤得有些灰蒙,而教主夫人已经胆大包天地将煎药的小灶搬到了他房中。此时,一双残眼隔着重重如薄纱般的热雾,更是看得不真切。

他仰面躺在床上,脖颈下垫着三个软枕,是以他连躺了十rì都没有落枕。极不自然地绕动了一圈脖子,他隔雾端详她,眉头微蹙,口齿迟钝,声音是冷冰冰的:“都已经这个时辰了,不回房睡,呆在我这个族长的房里成什么体统。”

医者手上的芭蕉扇啪啦一下叶体横陈在地上,宏月果然一向比常人清醒得多。rì夜颠倒昏睡了十rì,一睁眼他居然能从窗外沉沉的夜sè中辨出此时已是深夜实属不易。而他还能从清一sè的室内装潢中辨出此房非她房而为他房。

佩服,实在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她四下看了看四周,一双眼珠子转了转,吐了吐舌头:“又没别人。”

他的眉头皱得越发深了:“房外守着的那一群莫非是僵尸?”

她喃喃:“我们两个心中亮得跟块明镜似的,怕什么闲言碎语。”

他冷声一笑:“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竟用古诗来堵她。镜子脏了做擦擦便可,神秀为人懒惰,又委实不是她的过错

一时舌头打结,她无言以对,只好托着肚子悻悻退出了房。

在她反手关山门那一刹,他蓦然挺起身子,肩上刚愈合的伤口崩裂,血珠一颗颗抖落。

“若水……”他垂目低唤,唇齿间尽是缠绵的语风。

那一刻,寒风打在苍月上,月sè茫然戚戚,是个抒发胸臆落泪的好时光。

可天赐佳辰,人不依却是一件无计可施的憾事。宏月那一双棕眸在血气中熏得太久,早已不记得落泪是怎样的。先前他常常见到若水为王仙梦打翻哪个药摊踹倒哪个菜坛而抹泪,他一向定义这种行径为善者才会做的**之事。他自然可以肯定已经二十八岁近而立之年的他,不是一个**之人,更何况他无半点善心在胸。他一生中唯一哭过的一次,大概是在他哇哇坠地的一瞬,童言无忌,哭得放肆热闹。离开若水那一刻,泪水如cháo流漫上眼睑,他却硬是一滴泪没有流出。他脱下那一rì被一对石斧斩得血水直渗的那件棕衫,整整齐齐地放在柜子的最下头,以为他终可以尘封那一段甜蜜往事时,若水却挟雪而来。那一刻他没有流泪,所以当他习惯xìng地被淹没在尸骸和血水之下时,他有什么资格哭呢?

第二rì,当宏月穿戴整齐,拂袖出门散步时,有些后悔了。

那个女人做的事情越发不成体统了。

她居然连续九夜宿在他房中,莫不是一路上尽是拿这件事嚼舌根的奴仆,他应该恐怕是最后一个知晓这件八卦的人。

一连几rì,鼎沸之声丝毫无衰弱之势。

他现在与她已是前夫前妻的关系,一对藕断丝连的连人门前是非多,周遭的人由此最大的爱好就是添把柴加点醋。他抬头揉揉太阳穴,想起前rì,白澜还迈着施然然的步子来与他喝茶。席间,一双冷凛大眼幽幽地将他来回打量,饮了一口茶笑开了:“你这么快就打算公开与格杉抢女人了?”

他手一抖,洒了几滴茶水在衣衫上,咳了一声:“小姐。”

自古有言,上阵姐弟兵。这白澜前脚刚走,这夜里兰若便前来拜访,要与他讨论释迦摩尼。

兰若浅笑开口:“信仰佛教的人,好的不是一夜情这口。诚然,你这九夜情就做得很威风。”

他连咳几声,气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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