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嫁了,罢了(二)
作者:霜冷清秋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0678

第二天,是新婚夫妇回门的rì子。青儿早早起床,亲自下厨为全家做早餐。算是新媳妇的第一次表现。薛家主厨的刘婶,居然也是高粱洼的姑nǎinǎi。看上去挺干净利索,嘴也很乖巧,一口一个少nǎinǎi地叫着,帮她烧火洗菜打下手。

“按村里论辈分,我该叫你大姑的。”

“那可使不得,你还是叫刘婶吧。”

“使得,私下我还是叫你姑。”

“哎,少nǎinǎi人真好。”

毕竟是年逾半百的人了,因cāo办喜事连rì劳顿,身体很是疲乏。直到太阳露头,薛振坤老夫妻俩住的上房才有了动静。

青儿让喜鹊打来冒着热气的洗脸水。闻听二人已起床,这才掀门帘进来。毕恭毕敬地给公婆问了早安。

公公薛振坤坐在八仙桌旁,肥大的身躯填满了整张太师椅。他拿过烟笸箩,拈起一撮黄灿灿的细烟末,惬意地闻了闻烟草的香味,均匀地铺到巴掌长的白纸条上,熟练地卷着纸烟。

喜鹊用托盘端来清香扑鼻的茉莉花茶。青儿给公婆和丈夫逐一上了早茶。

薛振坤接过盖碗茶,银盆似的圆脸上挂着满意的微笑。

眼前刚过门的儿媳妇,容貌温婉端秀,楚楚动人。举手投足间,那种浑然天成的清雅气质,是他阅历过的凡脂俗粉们身上,从来未曾见过的。自打婚礼上第一眼见到她,他的心里就涌起一股莫名的激赏和躁动。

“臭小子,到底是你爹的种,挑女人的眼光不错。”他不无得意又稍带妒忌地在心里嘀咕着。

瞄了一眼儿媳妇嫩笋尖儿一样纤细白润的小手,喉结饥渴地上下滚动了两下,吞下一口唾沫。为压住心底的胡思乱想,掩饰失态,他猛喝了半盏茶下去。

倒是贾氏更像一位慈爱而不失威仪的婆婆。微笑着接过茶水,轻轻呷了一口。亲热地拉住儿媳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关切地问:

“起这么早干什么?有事让下人去做。”

“没事儿,我年轻,累不着。”

“咋样,祖儿昨晚酒喝得不少,没折腾吧?”

“还好,就是嚷头有点晕。”青儿瞟了一眼丈夫,红着脸小声回道。

薛耀祖脸sè暗淡,坐在一旁,始终不吭一声。

“青儿啊,打今儿起,咱就是一家人了,祖儿从小被惯坏了,身上毛病不少。他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尽管跟妈说,我给你做主拾掇他。俩人要和和气气过rì子,早点让我和你爸抱上孙子。家里人丁旺了,rì子过着才有滋味。”

青儿微微点了点头,脸蛋更红了,一副娇羞可人的模样儿。

薛振坤干咳了一声,打断了老婆的絮叨。

“今儿回门,亲家的车也该到了。让他俩收拾一下准备动身吧,那头儿还一大家子亲戚等着呢。”

说曹cāo曹cāo就到,果然门外传来车把式的吆喝声。外院的门房鲁二进来回,接少爷少nǎinǎi回门的车马到了。

新婚夫妇穿戴完毕,提着各sè大小礼盒上了马车。

朱嘉贵很早就醒了,用挂着一圈油污的黑木盆匆匆洗了把脸,就带着犟牛回自己家了。

正吃早饭的杨氏,见老儿子回来自然高兴。赶快让大儿媳又舀了两碗稀饭上来。看着狼吞虎咽的二人,她心疼地嗔怪道:

“成天跟个野人似的不着家,也不知道忙什么呢。”又问犟牛:“你nǎi还好吧,好些天没见她出来了。”

“还成,挺硬朗的。”

“也奔七十的人了,这就不赖。有什么缝缝补补的针线活给婶子拿来。”

“嗯,她常念叨您,总夸您菩萨心肠,说要没您nǎi我,早就饿死了。有空您去我家坐坐。”

“唉,你妈去世那会儿你才筷子长啊,小脚丫跟我大拇哥似的,饿的一直哭,那声细得像小猫叫,看着让人心疼的慌。这rì子过得真快,一眨眼也是该成亲的人了。”

杨氏感慨着。顺手拿起个玉米饼子,一掰两半递给二人。

“只可惜了你妈那个人。那时咱两家的地挨着,我们姐俩常结伴下地。她是个爱说爱笑的敞亮人,你笑的样子和她一摸一样。”

“妈,青儿今天回门,我一会儿过去帮忙,顺便讨杯喜酒喝。”嘉贵打断了母亲的回忆。

“我猜到你是奔这事回来的。不过我丑话说头里,你只管帮忙,少喝酒,更不许胡沁,听到没有?人家一辈子就一回的大喜事,你给我小心着点儿。”

“知道了,我做没嘴的闷葫芦还不成嘛。我chūn大伯叫我去帮忙的。”

chūn大伯是村里的老支客了,这谁都知道。

“犟牛看着他点啊,别让他惹事。把这个被面带上,算咱随了份庄亲礼。”她把早准备好的一块水红缎子被面交给儿子。

听到闻家那边挺热闹,估摸客人已经陆续来了,俩人就跑过来了。

闻家永远紧闭的两扇大门,今天终于敞开了,两边贴着两个大红喜字。

里面大棚搭满了院子,桌椅板凳已经摆好。倒座厨房内,厨子和打下手的几个人都在忙碌着。

嘉贵依母亲吩咐,先到账桌交了份礼,记了帐。刚一转身,和身材魁梧的chūn大伯打了个照面。

他吩咐:“你俩来的正好,也给帮个忙吧。再去你闻二叔家搬两个长条凳过来。”闻二叔是指闻天城的堂弟闻天启,住在前街呢。

俩人一对眼神,走吧。

等他俩扛着长条凳子再回来,接青儿和薛耀祖回门的车马就到了。

姑nǎinǎi和新姑爷进门了,那可是上宾,闻天城夫妇率一众亲朋都迎出来了。

青儿穿着红缎夹袄,满脸笑意。乌黑的辫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脑后高高盘起的美人髻,斜插一朵艳丽的大红绢花。

嘉贵脑海里,曾经无数次想象过青儿成亲后的样子,和眼前所见没什么分别,美得像画上的人一样。唯一不同的是,身边的新郎官不是他。而是穿洋装留分头,鹰鼻鹞眼的薛家大少爷。

他心里一阵泛酸,眼睛就cháo湿了起来。为了不被旁人看到,特别是,不能被青儿看见。他别过身子,低头躲进了大棚最远的一个角落。

开席了,院子里黑压压坐满了人。

嘉贵和犟牛捡了张最靠边的桌子坐下,同桌人都是外来的亲戚,没一张熟脸。这倒好,连寒暄让菜的虚礼都省了。哥俩只管吃自己的,倒也乐得个开怀自在。

犟牛人虽憨,眉眼高低是看得出来的。况且哥俩啥话都不隔心,他知道嘉贵一门心思喜欢青儿。看兄弟心里难受,使劲找话题逗他开心。

“村里又有新鲜事儿了。”

“啥新鲜事?我怎么没听说啊。”

“二杆子他老妹子,又闹黄鼠狼了。”

“不是找崔二他老婆贴神符喝香水,把附体的黄鼠狼吓跑了吗?”

“嘿,吓跑一只又来了一对儿,总上张学才家偷鸡吃。学才急了,前儿下套捉住了一只,给打死了。”

“那另外那只呢?”

“这下可了不得了,另外那只就附他妹子身上去了。你没看她这通折腾呢,披头散发,又哭又闹。一个未出阁的大姑娘,非说谁把她男人给打死了,她就找谁偿命去。”

“呵呵,这丫头片子挺神。”

“啊,你们村也有闹黄鼠狼的?”边上一个瓦刀脸的男人忍不住搭话了。

看来这话题太对他口味了,他赶忙囫囵吞下一大块烧肉条,烫得直翻白眼,顺嘴角流下的油都顾不得擦,就来凑热闹了。

“我那村也有一男的闹黄鼠狼。”

“大哥哪儿村的?”

“胡屠庄的。这男的平常和炕上人关系挺好,从来听不见打架拌嘴。那只黄鼠狼是个捣蛋鬼,专门喜欢看人打架。这男的家里有棵老榆树,正对屋门。也不知道缘由,只要这黄鼠狼爬到树梢上,上蹿下跳这么一折腾,这男的就无名火起,开始和媳妇打架。树上的黄鼠狼看着高兴啊,越发蹦跶得起劲儿,这两口子就像一对乌眼鸡一样,没完没了地一直打。”

“哈哈,真有点意思!俩大活人让这小畜生耍了。”桌上吃饭的人都乐了。

原本素不相识的一桌人,因为闲扯一个彼此都好奇的话题,开始热络起来,互相不停地敬酒让菜。

嘉贵却在等新人挨桌敬酒。突然,有人瞅冷子从背后搂住了他的脖子,一股呛鼻的酒气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