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师.和尚?
作者:askshow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3458

一轮红日在空中的浮云中时隐时现,**一片片阴影投在黄土铺成的路上。坑洼不平的路显得有些窄小,路边青翠的草丛高得几乎可以遮去一个人,散着浓浓的青草香气,里面还偶尔传出几声虫鸣。虽说风景怡人,但这里地处荒郊野外,行走在路上,难免有种不安的感觉。

看着前面穿着白色狩服踽踽而行的身影,博雅现在就是这种感觉。

“晴明,我们究竟要到哪里去?我这一次来可只是打算找你喝酒的。”

“当然是去喝酒,博雅。不过,我们这次要换个地方喝。”侧头应了一句,晴明那俊秀的脸上浮现出神神秘秘的笑容。

博雅苦着脸又环视了一下四周,除了小路就是杂草的环境,怎么看也不像是可以悠闲的喝酒的好去处。

“快到了,忍耐一下吧,博雅。”

伴随着晴明悠闲的声音,前方路边的杂草像是到了尽头一样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排粗糙的木制篱笆。那些纵横交错的木片上钉满了黄色的纸条,上面似乎还有着红色的字迹,但却看不清楚究竟是什么字。而从篱笆的孔洞中看去,隐约可见的里面却是一排排的坟?。

“喂喂,晴明,你该不会是开玩笑吧?到这种地方来喝酒?”

“有何不可?”晴明回过头来,脸上挂着戏谑般的笑容,“脸色不好喔,博雅,你莫不是不喜欢这种地方吗?”

“会喜欢才怪吧。”博雅赌气似的鼓起了两颊,“随便在大街上拉一个人来问,都不可能说是喜欢在坟?间陪着亡者去饮酒谈心的吧,就算亡者是自己的家人,也会感到些微的不快的。更何况…”

“…像我们这样无关的人?”晴明似乎是很开心的笑了起来,“那么,如果不把它看作一处坟?,又会怎么样呢?”

“什么怎么样…坟?就是坟?啊。”博雅不是那种喜欢事事抱怨的人,但此刻不把话说出来,他实在是不痛快,“看到坟?,不管是什么人多少都会不自在的吧,怎么还可能把它看成不是坟?的存在。”

“‘咒’的话就可以哟。”

又是“咒”,博雅现在很想说出“饶了我吧,晴明…”之类的话,但深黯晴明脾气的他也知道说了这句话也于事无补,于是只有尽量把话题接过来,然后从“咒”的上面引开了,这是他和晴明相处多年的心得。

“那么,你想说‘坟?’这个名称也是一种‘咒’喽?”

“不止是名称,‘坟?’本身就是一种‘咒’。从本质上来看,它只不过是一个可以让去往常世的亡者的躯体安歇的场所,也就是‘住处’。如果这样看,‘坟?’和我们所住的房间其实并无不同,只是里面所住的人不同罢了。”

“虽然我很想说你说得有道理,但是你这个比喻实在让人不快啊,晴明……”

本来好不容易牵过来的话头又被拉了回去,而且还被反将一军,博雅确实无法有那种丰富了自身对“咒”的了解所带来的愉悦感。

“之所以不快,只是因为一提到‘坟?’,人们总是下意识的想到‘不吉’。但如果不会把‘不吉’这个咒和‘坟?’联系在一起,自然不会感到不快了。”

“那你还真是把‘咒’分得很清楚啊…”博雅的话里不无嘲讽之意,然而,晴明却只是一笑置之,完全不在意。

“话说回来,你该不会是真要我们坐在坟?间喝酒吧?至少也要有个理由才是。”

“我什么时候说要坐在坟?间喝酒了?”晴明的一句反诘立刻让博雅哑口无言。之后一段不算长也不算短的时间里,他都只有无言的跟在晴明身边缓步的走着。

“到了,就是这里。”

博雅抬头望去,似乎是无边无际的篱笆中出现了一扇简陋的木门,从虚掩的木门门缝中,可以看到里面有一间同样由粗劣的木板搭建而成的木屋。

“晴明,这是?”

“事实上,我一早就接受了别人的委托要来这里的。正巧你来找我喝酒,于是我临时决定把喝酒的地点换一下,不必担心,我没有在坟?间饮酒谈心的打算,那样对亡者不敬。”

“是这样啊…”

事到如今,博雅也唯有苦笑。直到现在才得到来这里的真正目的,这算是自己的迟钝还是不走运呢?

他用力的摇了摇头,才不是那种事,以晴明的个性,经常捉弄他也是很常见的事情。现在的状况,只不过是自己多中了一次招罢了。反正晴明的捉弄都是善意的,到了最后自己也没有什么损失,或许还会平添几分收获。

“打扰了。”晴明一边这样的说着,一边抬手推开了那扇随时都会脱离门框倒塌下来的木门。博雅跟在晴明身后,两人一起走了进去。

似乎是为了回应晴明刚才的那一声招呼一般,木屋的门悄无声息的打开了,一位身上披着粗布袈裟,长得粗眉大眼的年轻僧人从门里走出。看到晴明和博雅,他先是一呆,而后便缓缓的施了一礼。

“晴明大人,没想到您真的来了。这位是…?”

“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朝臣源博雅大人,也是为了这次的事情而来的。博雅大人,这位是看守这处坟?的僧人,大觉法师。”

“原来是博雅大人!劳您大驾屈尊光临,真是荣幸!”僧人面露讶然之色,很谦恭的向博雅再度行礼,博雅则在还礼的同时暗暗苦笑。

--什么为了这次的事情,自己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完全是被晴明给诓到这儿来的嘛!

很客气的把晴明和博雅二人请进小木屋内,那名年轻僧人为二人奉上清茶,随即正色坐在二人面前。

“晴明大人,这次的事情拜托给您,还请多多帮忙了。”

看着他眼中明显的哀求之色,博雅疑惑的把目光转向晴明。事实上,他也是早就想弄清楚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了。

“这一次大觉法师请我来,是为了替他的师父,很久以前看守这里的永德法师度的。”

博雅睁大了眼睛,晴明的表情严肃而认真,似乎并不像是在开玩笑。

“可是晴明,替僧人度的话,大觉法师自己不行吗?”

“如果可以的话我就做啦…”似乎是给博雅戳到了痛处,大觉困窘的抓着后脑,“但是,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墓守而已,要我度什么人的话,根本没那个本领啊。”

“不可能吧,看这个样子,您难道不是一位高僧吗?”

面对博雅的疑问,晴明和大觉相视而笑。稍后,晴明开了腔:“事情完全不是你想像的那样,博雅大人,我来替你解释一下这件事情的始末吧。”

事情生在三年前,当时因为生过一次灾荒,死了不少的人。于是附近的村民就一起筹了一些钱,在这里建造了一所颇为寒酸的墓所。墓所建成后,一位德高望众的长者看完墓所,留下了这么一句话:

“墓所建成了,可是还需要请一名法师来度亡者呀。”

长者的深谋远虑得到了村民的认同,而之后被请来替亡者度的,则是比?山的高僧,永德法师。

“哎呀,这里的戾气可不是一般的重啊。这样下去的话,恐怕这一带会有血光之厄的…”

或许真的是亡者的怨恨之心过盛,来到这里之后,着手准备度亡者的永德法师也感到棘手而准备离开。村民生怕法师就这样离开,会造成邻近村子里的灾难,于是都跪在他的面前苦苦的哀求。最后,禁不住众人一再恳求,永德法师终于答应留下来,作为这里的墓守为亡者诵读五年的《白衣观音经》,以消除亡者遗留的戾气。

从此,永德法师就住在了这里,一边做着看守坟?的工作,一边为亡者念诵《白衣观音经》进行度。最初的一段时日倒还平静,村民们也能安静的过活。但是两年后的一天,已经变得骨瘦形消的永德法师脸色苍白的找到村民们,表示亡魂的怨念太强,自己已经不能再停留下去了。

“亡者的怨念越来越强,恐怕我也无能为力啦。再留在这里的话,连我也有生命危险哪。”

村民们理所当然的再一次恳求永德法师留下来,并且在商议之后,各村每年都会捐出一些钱来作为向比?山的募捐以及永德法师生活所必须的费用,这才让永德法师再一次留了下来。只是出于戒心,村民们除了送钱和埋葬亡者之外,再也不敢轻易接近那片墓所了。

半年前,永德法师的弟子大觉来拜访师父,恰巧之后永德法师一病不起,于是便有了将度的工作交给大觉的想法。但是,大觉认为自己的修业不足,代替师父的话恐怕不会有效果,所以他虽然还是留了下来,但却只是负责照顾永德法师,每天诵经度的事情,仍然是由永德法师抱病坚持去做。

过度的疲累,加上病痛的折磨,结果终于让永德法师在大觉到来的一个月后圆寂了。在离去之前,永德法师再一次拜托大觉代替自己留在这里替亡者度。

“大觉,你好歹也是我的弟子,如果你不肯帮忙,我之前的努力就全都白费了。要懂得慈悲…”

就这样,在永德法师死后,大觉就留在这里继续为亡者诵经度。但是,古怪的事情也就从他接手度的那一天开始了。

忙完了一天的活计,哲助揣着少得可怜的工钱,拖着疲累的脚步,沿着无人的小路慢慢的向家里走去。

因为做工的地方离家比较远,哲助一家每天去工作时都要经过这片墓所。起先,对于亡者的传闻,也让他和家人毛骨悚然,他和妻子甚至有了卖掉房子去另谋生路的想法,最终因苦于找不到比现在更合适自己的工作而放弃了这个想法。

不过自从永德法师到来之后,哲助一家的这种想法似乎也慢慢的淡化了。永德法师在墓所中每日诵经度,在哲助听来好像心里也有了底似的,干起活来比以往也起劲了。最近,永德法师生病的消息传遍了周围的村庄,自然也传进了哲助的耳朵里。不过,他并不因此而像以前一样有所担心了。因为在走过墓所边时,他听到了更为响亮的诵经声。

--虽然永德法师最近重病不起,但是听说他的弟子大觉法师似乎接下了度的工作,这样的话,看来也不用担心了。改天有机会,买上点东西去看看永德法师吧。

这个忠厚的男子还不知道,就在昨晚,永德法师已经圆寂。而意想不到的灾厄,也因此降临了…

走过墓所后面的小门时,哲助意外的现平时紧闭的小门居然打开了,而且在后门处正坐着一个身披袈裟的僧人,正背对着小门,向着里面的坟?低低的念吟着什么。而伴随着这梦呓般的念吟的,则是低微的“叮叮”声。

--那大概是永德法师在念诵《白衣观音经》为亡者度吧,大病初愈就要继续做这种事,真是辛苦了。

不过,哲助还是觉得有些奇怪,以平时来说,永德法师一般都会坐在墓所另一端的草庐前诵经,而且就算是病得再厉害,他的声音应该也可以听得很清楚的。但是现在那个声音听起来很是无力,甚至根本听不清楚他在念叨什么。而且,那个“叮叮”的声音怎么听都不像是法器的声音…

好奇的哲助走了过去,在接近永德法师时,不经意的问了一句:“法师大人,您还好吧?”

和尚缓缓的回过头来,死死的盯着哲助。夜色之下,哲助很想看清对方的面孔,但是,他却看不到。并不是因为他的眼力不好,而是因为那个和尚根本就没有面孔。

“给我…把我的钱给我…”

总算是听清了无脸和尚所说的模糊话语,哲助魂飞魄散,拔腿想跑时却现腿已经吓软了,稍一动弹就瘫在了地上,根本无法挪动半分。

“给我…把我的钱给我…”

“法…法师大人!请饶过我吧!我根本没有…根本没有拿你的钱啊!”

看着和尚缓缓转身站起,哲助吓得几乎哭了出来,整个人就像一条虫子般软绵绵的向后挪动着,试图在无脸和尚逼近的时候能逃得远一点。

无脸和尚起身的时候,袈裟和膝盖上突然“叮叮当当”的掉下了无数的钱币。哲助这才看清,那个和尚的袈裟上居然粘满了钱,在他的膝盖上也放满了钱,刚才听到的“叮叮”声根本就不是在敲法器,而是钱币碰撞时的声音。

“拿钱来…把钱给我…”无脸和尚摇摇晃晃的逼近哲助,伸出惨白的大手紧紧扼着哲助的脖颈。

受惊加上喉咙被卡得紧紧的,哲助双眼翻白,口吐白沫,颈骨出啪嘞啪嘞的响声。

第二天,哲助的家人去寻找一夜未归的哲助,却并没有结果,哲助就这么消失了。之后,就出现了村民逐渐消失的现象,甚至有人在深夜看到了在墓所附近独自数钱的无脸和尚。流言很快的传开,对此感到恐惧的村民纷纷离开了这一带,留在村中的,只是一些老弱病残而已。

在这场纷乱中,却极少有人注意到,在荒芜的墓所里,新的坟?正在不断的增加着。

“说来真是惭愧,我的法力不如我的恩师永德法师,对于这一类的事情也是无能为力。所以,还要请晴明大人多多帮助了。”

深深的伏在地上,大觉的话语中充满了惶恐。

“数钱的无脸和尚啊…”博雅嘀咕了一句,然后转头问晴明,“晴明,难道是永德法师也变成了这墓所里的怨灵了吗?”

晴明没有正面回答博雅的问题,沉思片刻,他抬头询问大觉:“那么说,大觉法师您也见到过那个无脸和尚了?”大觉直起身来,脸上充满着不安和惊恐。

“关于无脸和尚的事情,我没有看到过。但是也听附近的村民说过关于这件事的传闻,再加上晚上诵经后就寝时经常可以听到数钱的声音。为此,我已经有好几天没有好好的休息过了。”

“原来如此,所以要请晴明来帮忙了吧。”

原来怕妖物的和尚也是有的啊,博雅一边尴尬的笑一边心里这样想着,却没敢说出来。尤其是当他看到晴明带着意味不明的笑容扫了他一眼的时候,他就更不敢再说些什么了。

“大觉法师,您和周围的村人的话里都提到过,无脸和尚的出现是在夜间吧?现在离夜间还有一段时间,不如我们就趁着这段时间来小酌一杯,如何?”

此言一出,博雅和大觉吃惊的瞪大了眼睛,良久,大觉才吃力的说了一句:“可是…晴明大人,出家人是不饮酒茹荤的。”博雅也点头表示赞同:“是啊,晴明,姑且不论让大觉法师破戒饮酒的事情,在这么庄严的地方饮酒,似乎不太好吧!”

“从某种程度上,这里的庄严要打个折扣呢。”晴明抬起手来,用两根手指拎着一个小小的酒瓶,在大觉面前轻微的晃荡着,“大觉法师,请您告诉我,在出家人清修诵经的庄严之地,怎么会出现这种东西?”

看到晴明指间的酒瓶,大觉的脸马上变得惨白一片,又立刻变得通红。博雅露出吃惊的表情,一把按住晴明的手:“喂喂,晴明!为什么把酒瓶拿出来…”

“看清楚了,博雅大人,这不是我们带来的酒瓶。”

晴明的一句话,立刻把博雅的注意力吸引到了酒瓶上。盯着酒瓶凝视良久,博雅恍然大悟似的叫了起来:“哦…哦哦!真的,这根本不是我们的酒瓶嘛!晴明,你是从哪里把它变出来的?”

“把不存在的东西凭空变出来,我还没有那种本事。这件东西原本就在这间屋子里,”晴明随手一挥,那个酒瓶竟然像一片羽毛一样飘飘荡荡的落在了大觉的座垫前,“至于这个酒瓶是从哪里来的,还请您自己来解释一下吧,大觉法师。”

“我是个破戒僧,表面上虽然还清心寡欲诵经礼佛,但是,暗地里却经常瞒着师父偷偷的扮成村民去沽酒喝。昨晚因为听到数钱的声音而害怕,没来得及把酒瓶放好,没想到被晴明大人您看到了…”

--难怪会怕妖物了,原来是修行不精的破戒僧啊。

从大觉的口中了解到事情的始末,博雅也觉得有些释然了。但是,心里似乎还是有些疑惑,但却又不明白究竟是什么。

“一起来喝一杯吧,一切的事情,会在晚上有一个分晓的。”说着,晴明拍了拍手,“蜜虫,蜜虫呀,请把酒和下酒菜端上来吧。”

小屋的房门被缓缓的拉开,一身紫色十二单衣的蜜虫托着一个淡红色的木盘出现在三人面前,盘子里盛着的除了酒壶和三个小杯之外,还有一碟烧松茸和一小碟酱汁。

“谢谢。”端着杯子倒满美酒,大觉的双眼不停的瞟向蜜虫,以致酒洒出来了还一无所知。博雅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不由偷笑。

--看来,大觉这位破戒法师不但是个酒肉僧人,对于美丽的女子也没有抵抗力啊。

三人默默的喝了一会儿酒,博雅终于忍不住问了:“晴明,你觉得那个半夜出现数钱的无脸和尚,难道就是永德法师死后的怨灵吗?”

“那么,博雅大人觉得是不是呢?”

晴明右手支颔,微笑的看着博雅。博雅实在受不了这种诡异的笑容,便避开了晴明的目光,不满的嘀咕了一句。

“本来是打算问你的,为什么会反问回来?”

晴明笑着望了博雅一眼,又拿起酒壶倒了一杯酒:“所谓怨灵,其实原本是不存在的。只是因为人心中有‘怨’,才会出现怨灵。”

“那种事情是当然的吧?人心中有怨,死后就会化为怨灵…”

“我说的不是死者心中的怨,而是生者的‘业’所造成的怨。”

“哎?那种东西有分别吗?”听到晴明这样说,博雅不由一愣,“而且,怨灵应该是死者所化,为什么会扯上生者?”

“难道没有关系吗?正是因为生者造下罪业,才会让死者心中有怨,这也是一种‘咒’。”

“拜托,晴明,可不可以换个简单的方式来解释?”本来博雅的心情因为美酒而好了一些,一听到“咒”这个词汇,马上又非常的糟糕了。

“简单来说,就是生者对死者所下的‘咒’产生了怨灵。只要找到持咒的人,自然就能消除怨灵了。”

博雅皱起眉头,把酒杯放在了盘子上:“本来想着到这里来痛饮一番的,没想到还是听到了满耳朵的‘咒’。真是不愉快啊,连喝酒的心情都没有了,我还是出去走走吧。”

“哎呀,博雅大人生气了?”晴明一边用狩服的袖子掩着半截面孔把酒喝下去,一边出了轻轻的笑声,“也好,独自走一走的话,是会很容易放松心情。只是在天黑前请回来,不然的话,会被怨灵袭击的。”

“…知道了。”

这样的应了一声,博雅转身走出了小屋。

“唔,排除开周围都是坟?的原因,这里倒还真是不错的清居之地呢…”

深深的吸了一口充满草香的空气,博雅的脸上露出惬意的神色,缓步走到一块大青石旁坐了下来,从怀中取出叶二放在唇边,闭上双眼开始悠然自得的吹奏。美妙的音调悠悠扬扬的响起,和着鸟虫的鸣叫,显得无比动听。

一曲终了,博雅意犹未尽的将叶二从唇边拿开,却意外的听到了轻轻的击掌声。博雅睁开双眼,看到的是面前一名身披僧衣、头戴白色头巾的美丽女子,正带着浅浅的微笑看着自己,轻轻的拍着手掌。

“白比丘尼大人?”

因为晴明的缘故,博雅曾经和眼前的这位白比丘尼打过几次交道。她是曾经吃过人鱼肉,并因此而获得长生不老之力的存在。并且,她还有着在不经意间做出预言的能力,这也让博雅对这位白比丘尼存在着几分敬畏感。

“不愧是博雅大人,您的妙韵,听起来永远是那么动听,妾身深感佩服。”

微笑着走近,白比丘尼盈盈向博雅施礼。博雅愣了一下,赶忙进行还礼。

“白比丘尼大人,您怎么会到这里来?”

“这里有怨灵作崇的事情,晴明大人一早就对妾身说过了。因为永德法师曾经是妾身的故交,所以妾身也想来看个究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博雅大人您。”

博雅很想说“其实我是被晴明骗来的”,但终于没说出口来。突然想到关于怨灵的事情,可能会从白比丘尼这里得到和晴明不同的回答,于是便改换了话题。

“白比丘尼大人,您对怨灵是怎么理解的?”

“怨灵啊…”白比丘尼想了想,然后缓缓的回答道,“所谓怨灵,当然是由人的怨念集结而成的灵体了。怨念越强大,那个灵体就越强大。”

“但是晴明说什么生者造业死者成怨之类的,还扯到‘咒’上面去了,真是…听得人好头痛啊。”

白比丘尼突然笑出声来,笑声如同银铃般清脆:“博雅大人,晴明大人说的,您不明白吗?”

“其实细细想一下大致是能理解啦…”博雅叹了口气,露出苦恼的表情,“但是他总是要扯上那个‘咒’,而我偏偏一听到这个词就头痛,所以能明白也不想去搞个明白了。”

“其实您刚才说得很对啊,生者造业,死者成怨,意思就是生者所做的罪孽,给死者生前带来了强烈的怨恨,带着这种怨恨死去的死者,自然就会化为怨灵来诅咒生者了。归根到底,让怨灵产生的,还是背负着罪孽的生者,而不是充满怨念的死者本身。因为如果没有了罪孽招致的怨恨,又怎么会产生怨灵呢?”

“原来如此啊,终于明白了。”

老实说,白比丘尼所说的,其实聪明如博雅也一早就了解个大概了,只是从来未曾仔细去想过。现在想来,博雅觉得果然是那么回事。

“那么,这一次的怨灵,难道也是因为永德法师被什么人欺凌陷害,使他带着怨恨死去,所以才会有无脸和尚的怨灵出现吗?”

白比丘尼又是淡淡一笑,微微仰头看着天空:“究竟无脸和尚是怎么一回事,想来晴明大人一早已经胸有成竹了。”

“如果是那样的话就好。”博雅点了点头,“白比丘尼大人,天马上就要黑了,晴明说天黑之后会有怨灵出现的,您还是和我一起回大觉法师居住的小屋吧。”

“那么妾身就有劳博雅大人带路了。”

这样的说着,白比丘尼再次微微施了一礼。

夜幕降临后的坟?,显得比白天更加安静。除了偶尔能听到的虫鸣之外,就是无边无际的静,以致让博雅觉得这种静有些可怕。

“大觉法师,今晚就请安心的歇息吧。怨灵的话,有我们去就足够了。”

“承蒙晴明大人关照,真是感激不尽。”大觉跪在地上深深的施了一礼,“如果能消除这里的怨灵,想必村民们也会感激您的恩德的。”

出了大门,博雅悄悄的拉了拉晴明的衣袖,低声问了一句:“晴明,不把大觉法师一起带上的话真的好吗?如果怨灵今天晚上来找他的话可就危险了。至少也要留一个人在他身边…”

“怨灵要杀大觉的话早就杀了,贸然留下人看护的话反而危险。”晴明斜睨了一眼一脸焦急的博雅,把双手笼在狩服那宽大的袖筒里,悠闲的说,“放心吧,我早已把一切都布置好了,怨灵会乖乖的跟着我们走的。啊,对了,博雅,把这个拿在手里,绝对不可以掉哦。”

说着,晴明递给了博雅一张纸,上面是一枚血红的桔梗印,很明显是用血绘成的。

“这是怎么回事?”博雅有些不明所以,“这个…是护身符吗?”

“你没有充分的修行过,而且武士在有危险的情况下刀剑也不大可能会离身…所以带上这个,可以避免怨灵袭击。”

博雅瞪大了眼睛,大声的抗议着:“喂喂,晴明,别说得好像怨灵只会袭击我似的!”晴明又看了他一眼,露出一种近似于促狭的浅淡笑容:“事实上,确实如此。”

“博雅大人贵为三品公卿,殿上之人,就算身上一文钱也没有带,但身上的衣饰乃至佩剑也是很值钱的。无脸和尚只袭击身上带着有价值的东西的人,所以在我们三个人里,博雅大人较易成为被袭击的目标,晴明大人的意思大概是如此吧?”缓步走在晴明和博雅身后,白比丘尼替晴明说出了博雅心中的疑惑。

“原来如此…”明白了事情的缘由,博雅不由心里升起一阵没来由的寒意。

三人信步走向墓所的后门,还没走到那边,博雅就已经听到了“叮叮”的数钱声。

“真的出现了,晴明…”

“没关系,只管过去就好了。”相对于博雅的紧张,晴明倒是显得满不在乎。走在稍后的白比丘尼更是面色平和,似乎根本没有听到数钱的声音。

来到墓所的后门,大门果然敞开着。在门后,一个身披袈裟的僧人正背对着大门,连绵而低微的声音伴随着“叮叮”的数钱声就是从那个僧人那边传来的。博雅的耳力好,稍微听了一下就听出那低沉的念颂声根本不是在诵经,而是在低低的重复着同一句话,这让他心里更害怕了。

“给我…把我的钱给我…”

“果然在这里啊,法师大人。”相对于博雅,晴明却是满不在乎的笼着袖子走了过去。那个和尚缓缓的回过头来,果然,那张惨白的脸上空无一物。

“给我…把我的钱给我…”

“想要的话,就来拿吧。”晴明把手从袖子里抽出,左手的指间夹着一文钱,“看清楚了,这可是钱,你要的钱哟。”

“给我钱…!”无脸和尚咆哮一声,起身向晴明直扑过去。博雅惊叫一声:“晴明!”想抽剑过去帮忙,却给白比丘尼一把拉住了。

“博雅大人,请稍安勿躁,晴明大人会处理的。”

在无脸和尚扑到晴明面前时,晴明突然把左手向后一撤,右手已并结为印,食指和中指牢牢抵在无脸和尚额前。红唇微翕,低低的念诵着。

“ばん-うん-たらく-きりく-あく-ばん-うん-たらく-きりく-あく…”

无脸和尚拼命的扭动着身体,出凄厉的吼叫声,在他的脸上,血肉像破裂的泥土一样一块块的剥蚀掉落,露出了里面的面孔。

--原来,在无脸和尚的“无面”之后,也还是有脸的。

看清了那张脸本应属于的主人,博雅吃惊的瞪大了眼睛,几乎是呻吟似的念出了对方的名字。

“大觉法师…为什么…?”

伴随着面部血肉的掉落,无脸和尚的挣扎越来越迟缓。终于在“无面”之后的面孔完全露出来的时候,他也停止了挣扎,但仍是像牛一般喘着粗气。

“我…其实不是比?山的僧人,而是名为木原兵右助卫门的盗贼。永德法师不是病死,而是被我杀掉的。”

无力的跌坐在地,大觉的脸像是大病一场似的布满汗水。

“在来到这里之前,我一直在附近的山里打劫为生。很偶然的机会,从被劫的商人口中听说了这里有比?山的高僧为亡者度。而这位高僧所得到的报酬相当的可观,于是我就打起了这里的主意。不过,这里附近紧邻着不少村子,经常会有人来拜祭亡者。如果是单纯抢劫的话,很容易会被捉到。于是在半年前,我扮成了一名僧人前来拜访永德法师。或许是永德法师因为病重,眼神昏盲,竟然把我错认成了他的徒弟大觉。我也就借着这个机会光明正大的留在了这个墓所里,一边假意照顾着永德法师,一边偷偷的把值钱的东西运出去变卖掉,然后在墓所里找了一块地方挖了一个坟?,把钱埋在了里面。”

“那个坟?,就是最靠近后门的这个吧。”望着门内一个被新挖开的坟?,晴明淡淡的问。

“是的。”大觉显得很是惶恐,“在我到这里不久后的一天,永德法师把我叫到病榻前,告诉我他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希望我要像一个真正的僧人一样,不要再做这种偷盗的事情。那时,我觉得很害怕,生恐永德法师会在病好之后让附近的村民来抓我。所以我就先下手为强,把永德法师杀掉后埋在了墓所里,对外谎称是永德法师病死了。那时,我本来想借此机会一走了之,但是村民却拦住我不让我离开,说是度的日期未满,生怕怨灵还会再作崇,打算让我代替永德法师留在这里。我没法脱身,只好在这里继续混赖下去。整天除了装模作样的念叨几句半真半假的经文,就是把村民给我的钱不断的埋进坟?里,偶尔也会扮成村民,出去打酒补偿自己一下。”

博雅点了点头,但随即又不明白了:“但是,那个怨灵是怎么回事?”

“不知从何时开始,我不断的开始做恶梦。梦里自己穿着袈裟不断的数坟?里的钱,周围有着无数的人不断的从我面前把那些钱抢走,弄得我很是气闷。到后来,越是看着钱被抢走,我越是气愤,呼吸也就越来越困难。后来,听到村民传闻的无脸和尚和怨灵袭击人的事情,我开始感到害怕,生怕自己被怨灵杀死。因为知道自己是假和尚,没有什么修行和法力,所以就只有请晴明大人出面了。今晚本以为有晴明大人在,可以放心安睡了,结果还是做了那个梦。虽然感到很害怕,但是万万没想到,无脸和尚居然就是我自己…”

“晴明,这是什么原因?难道说,怨灵附在了大觉…不,木原的身上了吗?”

看着一脸征询表情的博雅,晴明悠然自得的笑了笑:“这就是我之前所说的‘生者造业,死者成怨’的真相了,至于整件事情具体的真相,我想我们还是去问问永德法师本人好了。”

听到晴明这么一说,博雅和原本伏在地上的大觉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吓?难道永德法师还活着吗?”

“要问本人的话,不一定要活着才行吧。”晴明看了博雅一眼,再度露出了神秘的笑容。

“到了,这里就是永德法师的坟?。”

来到墓所角落的一处坟?前,大觉停下了脚步,侧身让晴明、博雅和白比丘尼三人走到坟?前。

在走过大觉身边时,博雅注意到他的神色很是慌张,好像在害怕着永德法师似的。这也难怪,他冒充僧人杀死了永德法师,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孽,怎么说也会怕遭到怨灵的报复。

“博雅呀,在我唤醒永德法师时,请拿出叶二为我们吹奏一曲吧。太过紧张的话,也是对往生者不敬的哟。”

“啊,好…”博雅点了点头,从怀中取出叶二,开始轻柔的吹奏起来。和着这优美的韵律,晴明来到永德法师的坟?前,从怀中取出一幅写满字符的绢帛,垂目低,开始轻轻的念叨着什么。

感觉到坟?的方向传来沙沙的声音,大觉的牙齿开始格格的叩击着。

“晴明大人…我想…我还是先离开吧。”

白比丘尼轻轻的笑着,伸手向着大觉摆了摆:“没有关系,如果真的是怨灵的话,留在这里接受晴明大人的保护,反而会更安全。”

“喔…您说得也是。”大觉那张狡诈中带着些许惊惧的脸上,露出不自然的笑容。

过了许久,在博雅一曲吹毕,将叶二从唇边拿开的时候,坟?后面传来了轻微的鼓掌声。

“哎呀哎呀,真是绝美的音调呢…虽然因此而被打扰了休息,不过我不会介意的。”

一条人影从坟?后转出,慢慢的清晰起来。那是一位苍老的僧人,身上披着满是尘土的僧衣,面部连眉毛上都沾满了土粒,容貌枯槁,显得很是没有精神。

“原来以泰山府君的祭文来召唤我的是晴明大人…真是久违了。以这个姿态和您见面,实在让您见笑。哦?那边的是白比丘尼大人嘛。”

在看到来人之后,永德法师先是一愣,而后露出了和善的笑容。听到对方叫到自己的名字,白比丘尼微笑着向永德法师合十致意,晴明也向永德法师还了礼。

“永德法师,这一次把您从常世的沉睡中吵醒,实在抱歉。但是,我们有些事情想向您求证一下。”

“是那个假冒大觉之名的年轻人的事情吧,如果您问及他身上的诅咒的话,确实是我死时所下的。”

永德法师回答得倒也爽快,听到对方提到自己,大觉不由抖了一下。

“说来惭愧,我作为比?山上令人敬仰的高僧修行一世,没想到最后还是被**束缚,没法得到解脱。结果到头来,因为这个无聊的执念,把性命给丢掉了。”

深深的行了一礼,永德法师脸上露出了愧色。

“原来如此,之前在这里散布关于怨灵作崇的流言,就是永德法师您所做的啊。”

“是的,原先我在比?山上的修行是非常的清苦的,开始时还能甘之如饴,最后却实在坚持不下去,想借着做度的事情来收些钱以便安渡余生。做出这种事情,真是有失修行之人的颜面。”

将叶二收入怀中,博雅带着遗憾的表情缓步来到晴明的身边。

“用化缘一类的正当方法获取一些费用以便生活,其实也是可以的。但是,永德法师您用错了方法啊。”

“确实是这样,就是因为这个执念,让我在被杀死之前还无法忘记自己的钱财,更无法忘记夺取那些钱财的人。那小小的执念,化成了极强的怨恨,附着在了大觉的身上,将他的贪欲变成怨灵,让他成为了祸害一方的无脸和尚。这都是我的过错啊…”

“不!是我错了,法师大人,因为一念之差,结果造成了这可怕的后果,这全是我一个人的罪业啊!”

大觉跪在地上,深深的向永德法师行礼。永德法师摇摇头,伸手扶住了大觉的肩头。

“这其中其实也有我的过错,我们谁都不要埋怨,一起来承受这个罪吧。”

随着淡然的话语,永德法师慢慢的化为泥土沉下地下。而大觉仍然跪伏在地上,泪水已经浸湿了地面。

“生者造业,死者成怨。正因为有永德法师和大觉的贪念,本来并无怨灵的墓所才会真的有怨灵出现。真希望能让后世之人看到这一幕,并引以为戒啊。”

白比丘尼喟叹着,双手合十,轻轻的念诵起《白衣观音经》来。

“永德法师毫无挂碍的升天了,大觉也因此觉悟并真的作为那个墓所的守灵僧留了下来,最后的结果可说是皆大欢喜呀,晴明。”

坐在晴明邸的长廊地板上,博雅接过蜜虫递过满盛美酒的杯子,说了声“谢谢”便继续把自己的感慨说了下去。

“不过真是想不到啊,永德法师的名声一向不错。这样的高僧也会被贪欲羁绊,实在难以相信呢。”

晴明舒适的侧卧在地板上,一手支着头部,一手捏着酒杯,意味深长的叹了口气。

“悟与迷,原本就是一念之间的事情。所谓的人心,也只是被‘咒’所左右之物啊。”

“喂,晴明,再说像‘咒’一类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东西,当心我会生气哦。”

“博雅,你有怨念了哟。”

晴明的一句话,让博雅一下子停了口,傻呆呆的愣在当场。看着他尴尬的模样,晴明不由放声大笑起来,蜜虫也用袖口掩着嘴莞尔而笑。

“啊啊,我还需要进一步的修行啊…”

看着面前大笑的二人,博雅像泄了气似的垂下了头。

“知道吗?博雅,其实你是个好汉子。”

“真的吗?”

“真的,是个好汉子。”

“虽然这话听了很多次了,不过我还是想说一声谢谢。谢谢了,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