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惘然
作者:苏寞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5115

颜淡不负众望地在天刑台上熬过了三天。

第三日的时候二师兄也来了把她从天刑台上面抱下来的时候忍不住咋舌:“颜淡你真是铜身铁臂了不得。”

颜淡没力气说话但还可以怒视着二师兄:真是岂有此理就算再豪爽的仙子都不会喜欢听这种话的。她一直向往柔弱娇媚。就目前看来娇媚这点便是她一辈子拍马也追不上了倒是柔弱还有些许可能。

她觉得自己真是辜负了四叶菡萏这么珍贵的血脉有如一棵杂草将养了几天便可以下地走路了。她一旦能走便想回地涯。师父把她送去地涯管书她现在惹出了这么大的祸来总不能连师父分派的一点事情都做不好罢?

谈卓没劝她把她送出了天池山语重心长地说:“这回得了教训以后都要乖巧些别总是惹祸。”

颜淡嘟嘟囔囔:“大师兄你真的比师父还像师父了……”

她慢慢往地涯走去走了一会儿还望不到宫殿的影子便开始觉得有些气喘。打自从天刑台上下来她的身体无端差了许多更不用说背上横七竖八这么多伤痕看起来有多惨烈。幸好她本来就擅长治愈的术法不然早就没命了。

她走得累了就停下来歇一歇然后站起来接着走最后一次停下来休息的时候居然昏死过去了。在失去意识之前颜淡朦朦胧胧地瞧见一个玄色衣衫的少年走到自己身边。

那少年只是微微低着头看着她纹丝不动。不过那时她已经意识涣散怎么也看不清他的长相。她有气无力地想她现在这副模样除了瞎子都能看出是怎么回事。可那个少年竟然还像是看新鲜事物一样盯着她瞧。

她现在虽然脸色难看了一点模样不雅观了一些但也不至于到天怒人怨、不堪入目的地步吧?

颜淡做了一个很古怪的梦。

梦里她只是一株无知无觉的菡萏瑶池云雾四起池里有许许多多的鱼儿。突然来了一个玄色衣衫的少年撩起衣摆很有仪态地蹲在池边。那少年生得俊俏一双眸子幽深漆黑肤色就像师尊舍不得多用的象牙白晶瓷盏因为鼻子生得高挺反而将柔和的容貌衬得英气勃勃。他就这么掐着她还是莲身时候才有的枝蔓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颜淡不高兴了忍不住伸手去敲打这少年而那少年居然还是没什么表情垂下眼剩下一对长睫毛。

颜淡不由想她不是一株菡萏么怎么会有手而且那种打到人的感觉也太真了罢?

她一个激灵一下子从梦中惊醒环顾了一下周遭还是之前她休息的地方而身边别说是玄色衣衫的少年了就是个鬼影子也没有。

颜淡动了动一阵火辣辣的痛又从背上传到全身她忍不住龇牙咧嘴直抽冷气早知道会这样就不要去做这种事了这完完全全都是她自找的痛死也活该。

她也不知自己那时是怎么想的。有时候觉得真是傻透了。

回到地涯之后觉应渊还是走了。也是他的眼睛能看见了那么就该回去。

天庭上是不可能有情缘纠缠的何况还是他们。

颜淡知道自己喜欢他也知道这种喜欢根本没有说出口的一天可能百年之后凡间几番世事变迁而她也定能忘记了。当务之急便是先调养好自己的身子毕竟这副壳子是她的这条命也是她的自己的东西要先收拾妥当。

颜淡又将养了好一阵已经能走能跑便开始闲不住到处走走。她有几回经过衍虚宫会听见里面传出一阵琴声。她师尊元始长生大帝实则是位多才的仙君琴棋书画纵然算不上精通也算很是拿得出手了。偶尔的时候师尊对月赏花来了兴致都会弹奏几曲二师兄是武痴不喜欢杂学而颜淡则是完全没有学音律的天分一张上好的七弦古琴能被她拨拉出弹棉花的调子。大约是她拖累了芷昔芷昔虽然能弹几支简单的曲子那音律却是跑得千奇百怪。

她站在衍虚宫的墙边侧耳听着里面的琴音音色很正只是弹琴的人很是手生中间还夹杂着断弦的杂音。如此听了几回颜淡实在忍不住偷偷溜了进去一路上撞见几名端着盘子的仙童对方瞧见她低下头恭恭敬敬地唤了声“祗仙子”便走开了。

衍虚宫是应渊君的仙邸她本来不想进去的到底还是耐不住性子。

颜淡站在庭院外面看着自己的双生姊妹跪坐在琴桌前衣袖微微滑落露出一双皓白的手腕。琴桌的一角正摆着一只小小的沉香炉袅袅地升腾起淡淡的白烟。应渊君低下身站在她身后时不时在琴弦上轻按拨动。

当的一声轻响芷昔挑断了一根琴弦不由皱了皱鼻子小声说了一句什么。应渊一直微微笑着甚是耐心地换下了断弦重新调过音色。

这一双人好似从画卷里走出来的一般。

颜淡站了许久方才轻轻回身走开。芷昔是她最亲的人如果是应渊君的话她觉得这样很好。这世上她最亲近的人和喜欢的人不会再有比这更好的了。

她一路走得飞快喉中像是有股火不紧不慢地烧迎面碰见的仙童依旧恭恭敬敬地道一声祗仙子。然而她却不是芷昔。她从前从来不觉得她们长得像有什么不好这时听来却十分讽刺。

“芷昔仙子?”陆景捧着一叠文书迎面过来瞧见她从身边慌慌张张地擦过停下脚步好心地问了一句“你不舒服么走得这般急?”

颜淡微一踉跄。芷昔是不会这样跌跌撞撞、毫无仪态。

陆景将文书换到一只手上空闲下来的手轻轻地扶了她一把:“你若是不舒服就回去歇一歇。”

颜淡心中乱哄哄的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茫茫然中只听见自己语声尖利而失措:“我不是芷昔!为什么你们都要把我认成芷昔?……”陆景愕然看着她颜淡自觉失言转身飞奔出去。

其实她不是痛恨自己和芷昔生得几乎一摸一样的面孔至少师父师兄们都不会认错她自己也不会弄错。芷昔文弱而温柔一举一动优雅斯文别人和她说话时不会想着玩笑打岔她说什么做什么就是能让人心生好感。

她的确是及不上她的。

之后过了许久颜淡都是安安分分的师尊到地涯检查过她的功课修行几乎每回都很是满意。这样安分了些日子便到了瑶池盛会。

当年颜淡化人也是在一场瑶池盛会之上。而如今却能够坐在那边吃桃子饮茶了。她没有仙阶自然不可能占到好位置本想蹭着师父的光沾点仙气结果师父边上坐的是东华清君两人论道布法说得她强忍连天呵欠最后不得不偷偷地开溜。

应渊帝君也是西王母的座上佳宾隔着重重人影也不容易照面。颜淡觉得相见争如不见就怕见到了人她又难免失态到时候脸色铁青神情恍惚像是得了什么恶疾。

颜淡低下身摸了摸从水中探出花枝的菡萏小声嘀咕:“这里还是一般的挤……”只是不知道会不会再有某支莲花突然化出人形就像很久以前的她一样。她正想着心事忽听身后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便下意识地回过头去看。

那人缓步踱了过来伸手攀住一支菡萏淡红的花瓣在他手上静静绽开。天地间像是失了别的颜色只有他还有那抹淡红。

颜淡怔怔地看着他转不开眼。

她果然还是没有那么容易忘记。

“你怎么一个人躲在这里?觉得那边太过吵闹?”应渊别过头微微笑问。

他被灼伤的脸颊已经好了不少渐渐显露出原本的容貌眼神清明澄透。

颜淡看着莲池干巴巴地说了一句:“不是吵不太喜欢待着。”

应渊低低地嗯了一声:“那就回去罢瑶池这一聚总要个三五天少了一两个人谁也不会觉。”他松开花枝向她伸出手去:“走罢。”

颜淡看着他的手心里泛起一股无法克制的恶念:“你以为你是在和芷昔说话是么?可我不是她。”

应渊微微一怔。

颜淡逼近一步微微笑着:“你说等到你的眼睛能再看见的时候定会认出我来的……原来也只是随便说说罢了。”她原本以为就算他没说过心里还是多少有些喜欢自己的原来从头到尾她都是在一厢情愿罢了。

“颜淡?”他眼中闪烁一下诧异惊愕轮番上阵最后变成了无比复杂的情绪好像有什么出了控制。

“你现在终于记起来了么那你打算怎么还报我?”她明明不想说这些话可还是管不住剜下半颗心的痛楚天刑台上的生不如死日日夜夜的纠结这些情绪被沉淀下去终究还会克制不住被放纵倾泻。

应渊站在那里无可奈何地、甚至带点倦怠地笑了笑:“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想要什么?”

你想要什么?

这句话颜淡曾在地涯问过他十年风水轮流转这回换他来问。

颜淡脸上僵硬不知该哭该笑:“那些日子……我好像有些喜欢应渊帝君你了这样你也能还我这个愿么?”如果对方愿意那么上穷碧落下黄泉她也会跟着去。就算他不愿她终究不会纠缠不休她是真心实意的。

“颜淡这种玩笑话不能随便说着玩的。”

颜淡突然觉得好笑为什么她说话的时候总会有人觉得她是在开玩笑而芷昔说什么却从来都没有人会反问“你是在开玩笑吗”?

她一摊手:“玩笑话可不就是随口说来玩的难道还要认真说来吗?”

应渊淡淡地看着她像是斟酌良久才低声道:“你原来不是这样的。”

颜淡别过头看着枝枝蔓蔓的菡萏还是微微笑着:“那是你原来看不见而我本来就是这样的。”

她现在还是不能忘记于是屡屡失态心中恶念顿生说话也变得尖刻实在不讨人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