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44)临渊楼(一)
作者:习惯呕吐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7196

同商成在一起的人也是位穿赤袍的武将,年纪大约让他有一种肃然起敬的感觉。 早在商成还在屹县赶驮马的时候,他就听说过这人的故事。回来在燕州做事,就听说了更多。卫定,祖籍宋州,因此被人称为宋卫定。她小的时候家里很穷,就经常跑到村中大户人家办的私塾外面趴在墙头上听“壁讲”。在她十三岁的那一年,宋州发大水,她在的村子也被淹了。她用一扇门板和两个装米的米柜,先后救了十条人命一一也有民间故事里说她救了几十条人命一一然后就被朝廷表彰,还让她在宋州当地做了个小官,宁陵县主簿,从此便一发不可收拾。她上任不久就连破丁氏灭门案、舞伎落水案和王生悬梁案等几桩大案谜案,三年后调往宋州,二十岁不到调进上京在刑部任职。她进京不久就侦破瓦窑藏金案。这个案子是高宗初年数得上的大案,当场摔死一个侍郎,还有一位副相引咎请辞,其余受牵连的大小官员二三十个,人头都掉了十几枚。因为卫定得罪的人太多,所以很快就调去定晋做御史,随即定晋就爆发了榷盐案,一位亲王和一个郡王落马,牵连其中的官员宗室还有盐商不计其数。接连的两桩大案都是震动天下,卫定显然也是名声雀起。由于她性格急公好义,又敢仗义执言,并且处事公道嫉恶如仇,因此被人赞誉为“当世皋陶”和“活狴犴”。宪宗显德二年,卫定以大理寺少卿身份检阅江南,消息甫一传出,江南各地顿时是哀声遍野,淮南路转运副使投井自尽,江南东路盐铁司正监夤夜悬梁,还有个官员在自杀前留书一封,哀叹“早知有今日何不慎当初”……宪宗显德画,笔迹龙飞凤舞,绘画水晕墨章,似乎都不是无名氏的涂鸦所作。东北角用两扇屏风围出一个角落,隐约能望见安置其中的条案矮杌,大概是乐师歌伎献艺的所在;西北角的大案上摆着笔墨纸砚,还燃着薰香,多半是为客人乘酒高歌挥洒泼墨所备。

商成环视了一圈,笑着说:“挺不错。看来这家酒楼的东家为了这个地方,可是煞费了一番苦心的……”

上官锐干笑了两声,说:“呵,也就是那么回事。”

商成一楞,盯着上官锐看了两眼,摇头一笑说道:“闹半天,你就是这里的东家?”

“家里人胡闹,劝也劝不住……”

商成看上官锐说话时表情古怪,言辞也是吞吞吐吐,似乎这酒楼还别有什么内情和苦衷,也就不再顺着这个话题说下去。他想,这间酒楼的古怪,大约就和月儿二丫她们鼓捣的货栈是一般道理,明明家里吃喝不愁,还非要跑出去做什么生意买卖;既然劝了不听,喝止也喝止不住,那就只好听之任之一一权当是给她们寻个玩具了。当然也有另外一种可能。上官锐毕竟与他不同,家里老婆娃娃一大堆,人一多,总是有个亲近厚薄,这间酒楼说不定也是给后人们预备的一条谋生的出路。

陈璞的公主府邸离这里并不太远,这座临渊阁也不知道路过见过多少回,可今天也是头一回听说是上官锐家里的产业。她说:“仲武将军做事可真是滴水不漏。我记得这酒楼是三年前才转过一道手的,你是那时候把这里盘下来的吧?我弟妹当时也看上这里,结果慢了一步,气得在家里躺了好几天。”

尽管她这些话是无心之言,上官锐也知道她性情憨直藏不下多少心事,可他心里揣着事,听到“做事滴水不漏”的考评,难免有些疑神疑鬼。他给陈璞做解释说:“我也是很久之后才听说这是截了定王的买卖。本来想着把这里转与定王的,但一来怕定王不肯见我,二来又不知道该找何人来绍介,于是磨磨蹭蹭地就拖到现在。”又说,“陈柱国说我做事滴水不漏,这个评语可是愧不敢当。我要真是滴水不漏,何至于被谷鄱阳堵在门上啐了一脸的唾沫?好在有你相帮,才没让这老杀才占了咱们的便宜!”说着话,他捧起自己的茶盏,向陈璞遥遥一奉。“且教我以茶代酒,先致敬意。待酒席上来,我再好生相谢。”

陈璞谦逊了两句,最后还是陪着他也喝了一盏茶汤。

上官锐放了盏,由着旁边的酒楼丫鬟续茶汤,顾自对陈璞说:“你不知道,这回谷鄱阳是含怒而来的。要不是有你出面的话,我怕是要吃个不大不小的亏……”

他们俩说话,陪座的田岫就低着头品茗静静地聆听。商成却是对他们的谈话毫无兴致一般,仰起脸转着圈地打量那些字画。他总觉得,上官锐今天做事好象有些鬼鬼祟祟似乎,不知道是打的什么心思,因此懒得搭理。正琢磨着一幅草书《黄河远上白云间》的笔画得失,忽然听到门轴轻轻碎响,转回头望了一眼,禁不住惊噫了一声:“怎么是你?”

进来的女子抬头就看见他做在条案上首,也有些吃惊。她只见过商成两回,但印象极其深刻,进了门先盈盈地做个礼,细声细气地说道:“奴见过应县伯,见过上官大将军,见过陈大将军,见过田大人。”她的嗓音又绵又软,声音虽然不大,却似在人耳边窃窃私语一般,教人听得清清楚楚。行罢礼,也不等众人说话或者指使,就过来从丫鬟手里接过茶壶,轻手轻脚地为众人的茶盏里添满。按道理说,客人没有说话她就自行这般举动,是很冒失的失礼举动。可是很奇怪,这里的人谁都不觉得她的举动有什么不妥,反而觉得是理所该当的一件事。这大概也是一种很了不起的本事。

在她斟茶的时候,商成问她说:“我记得,你前个月还是在梁风的,怎么突然想起换地方了?”

“蒙黄掌柜错爱,说奴还算是稍能醒事,就从梁风教我过来帮衬。”纤娘子低垂着眉眼细细的声音说道。

“梁风舍得放你走?”商成笑着说,“我要是梁风的老板,那是肯定舍不得放你走的。”这其实也是一种夸奖和恭维。反正他要是开酒楼的话,那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让纤娘子离开的。开玩笑,有这种大堂经理坐镇,每天的营业额还不升个十来点?

“……奴在乐籍。”

笑容一下就凝固在商成的脸上。他抓着茶盏,尴尬地说不出话来。半天才咳嗽了一声,小声地问陈璞:“梁风是谁家的?”

“内苑教坊司。”陈璞面无表情地说道。她不能笑,不然商成更难堪。不过她的嘴角还是流露出一丝笑容。大名鼎鼎的西苑教坊司,商成竟然能不知道?她终于还是没能按捺住好奇,偷偷地问商成说,“你家里的那个小妾,一一就是你和杨烈火争的那个,当初不就是内苑的当家红吗?她没和你说过?”

商成哼了一声,转过头不理陈璞了。

陈璞又说:“你的那个小妾,当初可是我姐帮她赎的乐籍。一一你谢过我姐的大媒没有?”

商成简直不想理会这家伙。

“我觉得,你应该谢我姐的。总是一桩姻缘……”

商成被她的这些话弄得有些哭笑不得,最后实在忍不住了,反驳了她一句:“陈将军,你可是柱国,堂堂的国家上将,说话就不能注意点影响?”

陈璞看他似乎有点发急了,于是呵呵一笑,不再说话。

就在他俩说话的这会工夫,纤娘子便指使着酒楼的侍女丫鬟流水价地开始上菜,每上一道菜,还如唱歌一般地报出一个菜名,什么“西岭秋雪”、“重峦叠嶂”、“孤城碧落”、“寒烟翠柏”……酒馔菜肴满满腾腾地布了一大桌子,这才过来请客人们入座。待四个人坐下,又进来八个姿容娇娆的乐伎,分别坐在四人身旁稍侧,取了桌上的陶翁为客人斟酒。商成一伸手,把酒盏遮了,说:“我不能喝白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