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二天清早。

“致中哥，等等我。”朱小彤从屋里追了出来。

“等你干什么？”

“我上班啊，顺道一起走吧。”

潘致中看了看穿着牛仔裤和宽松T恤的朱小彤。“女孩家还是多穿长裙子吧。”

“不是啊，人家说我的腿很美，所以才穿牛仔裤的，怎么，你不喜欢？”

“我可没这个资格，只是建议一下而已。怎么不和你哥一起上班？”

“他呀，不到最后一分钟不会气喘吁吁地站在打卡机旁边的。”

致中想起昨天夜里他们兄妹的谈话，于是弯下腰说道：“你先去吧，我突然觉得肚子有点疼，可能是要大解了吧，我得回去一趟。”

“唔~~”小彤捂起鼻子，“真是的，那我先走了。”

“走路小心点……哎哟……”看见对方走远，潘致中这才松开故意紧锁的眉头。

2．

来到市中心的金霆大厦的时候已经九点多了。潘致中走到昨天的服务台前，那里换了一位服务小姐。“麻烦你，我找市场策划部的潘致和，我是他哥哥。”

“好的稍等。”……“对不起，潘致和先生说他不想见你。”

“那麻烦你再通知一下，就说我只是来问他几句话就走，不是来找麻烦的，但是如果他坚持不肯见我的话就很难说了。”

服务台小姐犹豫了一下，还是拨通了电话……“潘致和先生说他一会就下来。”

“谢谢！”潘致中带着胜利的微笑坐到大厅的沙发上。

不一会，潘致和走了过来，和昨天不一样，今天穿了身深蓝色的西服。

“怎么？来找我要钱的？”他冷冷说道。

“致和……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少说教！你在这么复杂的社会打滚几年后就会对你今天所说的话感到幼稚。”

致中深深叹了口气：“爸爸他，葬在哪？”

“就是来问我这个吗？他的骨灰盒放在北山堂公墓。怎么样，我可以上去了么？”

“……知道了，致和，今后，我也不会来打扰你的生活了，希望你好自为之，别走错路。”

“哼……谢谢你的忠告。”潘致和用食指顶了顶眼镜，“哦，差点忘了。这是爸爸临终前留给你的。”他从西服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昨天在整理写字台抽屉的时候偶然间翻到的，说实话，我都快忘记了，你运气真好。”

致中接过手中的信封。

“是一大堆罗嗦的废话，还有一张七千块钱的存折，我都看过了，你应该不会介意吧。这点钱也许对你有点用处，我就不指望你说谢谢了。”

致中拆开信封，手指搁开存折直接夹出父亲的信迫不及待地读了起来：

“致中：我亲爱的好儿子，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人世了，无法在你面前忏悔是我临死前最遗憾的事情，我自私，贪慕虚荣，只喜欢成绩好听话的你弟弟，处处偏袒他，责备你，让你从小感受到不公，后来，我才感觉到，你是那么的坚强，是我一手造成了这个错误，现在也许是老天都在惩罚我，我谁也不会怨，只希望你出狱后能够平平安安的生活下去，如果可以，我愿意用我剩下的残命来换取你后半生的幸福。这里的一点钱，希望能帮助你度过刚刚出狱后的那段艰难时光，有事也要多找你弟弟帮忙，现在他就快大学毕业了，已经有多家大公司都向他表示了好感，你的苦不会白吃，他一定会好好报答你的，我是等不到和你团聚的那一刻了，请一定原谅我这个自私又不称职的父亲……”

潘致中流着眼泪把手中的信纸揉成一团，片刻，又重新展开，仔细叠好，放回信封里。他决定，为了父亲，抛弃过去的一切，开始新的生活。

十八楼的市场策划部。

“潘组长，经理刚刚在找你。”

“什么时候？”

“大概五分钟前。”

“知道了。”

“潘致和！你去哪了？”策划部经理急匆匆走了过来。

“经理对不起，我临时有点事情去了下一楼。”

“不说了，你们B组的计划书弄好了没有？”

“已经做好了，花几分钟打印出来就可以。”

“那快去，董事长办公室刚刚通知下来，半个小时后大老板要在二十楼的会议厅亲自召开所有高管人员会议，你和A组组长沈元带着各自的计划书一起跟着我上去，坐在后面的旁听席。”

“知道了，我这就去弄。”潘致和显得很兴奋，他知道，这次近距离参加由老板主持的公司的高管会议对自己来说绝对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遇，这样的机遇在他来到公司的两年里才第一次遇到，他决定一定要好好把握住。

一辆加长的高级轿车停在了大厦门口，保安部经理亲自跑来打开车门。

“董事长好！”门口的员工齐齐弓身说道。

身材略微有些臃肿的方永浩走下车，他收了收西服的腰，用力将纽扣扣上，边微微点头边走进大厦。

“对不起……”潘致中望了眼和自己撞到的中年男子，顿时觉得浓浓的酒气迎面而来。

“董事长好！”“董事长早！”……大厅里此起彼伏响着员工向老板致敬的声音。

“老……家伙……”刚才那个一身酒气的中年男子突然朝方永浩冲了过去，在众人没来得及反应之前用手臂勒住了对方的脖子。

“啊！！”大厅里传来女员工的尖叫声。

这时，大楼的保安也闻讯赶来，他们刚刚要上前制服中年男子，冷不防对方从腰间拔出一把手枪。“都别动！别靠近！不然我杀了这老东西！”

“你……你是谁？我……好象并不认识你……”方永浩壮着胆子问道。

“你当然不认识我了……大老板，你这样的大财主怎么会认识我们这种小商人，更加不会理睬我们的生死……”

“你……你到底想说什么？”

“说什么？你那么有钱，为什么还要在江滨旅游区搞什么大型渡假村，我们这些小商人本来在那里做些小本生意养家糊口的，日子虽然不算富裕，但也很满足。你偏偏通过和市领导的关系，把那边一大片土地都买了下来，把我们赶走，我都四十多岁的人了，没什么文化，也没有年轻人的力气，你叫我怎么养活妻子儿女？这下好，老婆受不了苦，跑回了娘家，丈人骂我没本事，小孩整天在家哭闹。我告诉你，我今天来就没打算活着回去，我要为民除害，杀了你这个贪得无厌的奸商，然后再自杀！”

“你……你先冷静点，你说的是江滨渡假村？我记得，我已经拨了三百万去补偿那些小商人了，你……怎么没收到吗？”

“哪里来的什么补偿，就给了我们每家一万块钱，这算什么？喂狗吗？”

“怎么可能……我已经计算过了，每户小商人那里至少能分到二十万左右，这足够让你们在别处经营点小生意养家了……不对，中间一定出了什么差错，你冷静点，先放了我……我一定会彻底调查清楚的……我保证！如果有人在中间克扣油水的话，我一定会开除并起诉他！”

“少来了，鬼才相信你说的话！”

“我没骗你，你说的情况我一点都不知道，不如你到我办公室，我们坐下来好好谈谈……”

嘭的一声枪响，一个保安应声倒地，他的小腿不停流着鲜血。“妈的，这枪是真的。”他痛苦地说。“嗯！我们看出来了！”其他保安异口同声说道。

“谁？还有谁敢再靠近，打中的就不仅是腿了！”中年男子的脸在酒精的作用下变得扭曲。

“那家伙好象喝了很多酒，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不敢靠近了吧，你们这些胆小鬼，奸商的走狗！我今天要让你们看看，大奸商的下场！”

“不要啊！有话好说，请你一定相信我刚才说的话啊……”方永浩的额头不停淌下斗大汗珠。

“没什么可说的，反正我什么都没了，而你却那么富有，我这条小命换你大命，真是太合算了，我让你临死前也做一次大亏的买卖！”

“爸爸！”方君蕾突然冲了过来，很快被其他员工拉住。“你们放开我，怎么不去救我爸爸，都在这发什么愣！一群没用的家伙！”

“小姐！不能去，他手里拿的是真枪！现在轻举妄动的话，不光是你，就连董事长也很危险的！”

“没错……是真枪……我可以……证明……”躺在地上的保安气喘吁吁地说道，“麻烦……麻烦哪位帮我拨个……120……我手机没电了……”

几百名围观的人将中年男子围成了圈，但再没有一个人敢冒险上去。围在外圈的潘致中目睹了整个事情的始末。“年轻人，麻烦抬一下脚。”他扭头望去，一位上了年纪的清洁工老太正在专心地拖着地。

“老婆婆，你还在拖地啊！”

“当然了，我的工作就是在这拖地。”

“你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知道，有人拿枪指着老板的头呗。”

“那你还有心思拖地？”

“反正我这个老太婆又帮不上忙，还不如继续工作，做不完的话要耽误下班时间的。”

“真是个奇怪的老婆婆……”

“我哪里奇怪了，奇怪的是你们这些人。那么多人围观，要是大家一起拥上去，看那家伙不慌才怪，可这是永远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因为每个人，到底还是自私的，他们在意自己的安危始终胜过别人的生死。”

“刚才不是有个不怕死的保安上去了吗，结果还不是……”

“那小毛头，光有胆，没有识，十足一个大草包！年轻人，我看你倒是一表人才，就是衣着太寒酸，干脆上去赌一把，说不定救了老板，他会给你一大笔酬劳哦。”

“要是救不了，自己反倒死了呐？”

“就这没出息的样子，还不如死了算了。”

“……”潘致中越发觉得眼前的老婆婆奇怪了，突然，他象想起了什么似的，拿起老婆婆身边塑料水桶朝着洗手间的方向飞奔去。“老婆婆，桶借一下，一会还你，如果还有可能的话……”

“快点拿回来啊，我早做完早下班呐……”

中年男子和人群僵持了一会，突然胡乱唱起歌来：“五时三刻就要到……哗啦啦的人头滚下来……阎罗王会盘算清你所有的孽……”

远处似乎已经隐约能听到警笛的鸣叫声。

“麻烦让一下让一下……”潘致中从人群里挤了进来，他把满满一桶水磴在地上。众人惊讶地望着眼前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男子。

“你干什么？”中年男子警觉地说。

“冲凉啊！你不觉得今天冷气开得不够么。”

中年男子顿了一下，然后说道：“是有点热。”

“这桶水从头淋到脚一定很舒服吧。”说着，潘致中把水桶提到头顶从上淋到下，他张开嘴巴很酷地甩了甩头，然后将半桶水放回地上。“好舒服……”潘致中将湿湿的外衣脱掉，摔在地上，接着是长裤，最后只剩下一条平角裤衩。

“唔……”众人都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中年男子也是一脸惊讶。

“你要不要也冲一下？”潘致中突然问道。

“啊？”中年男子愣了一下，“我不要，别想在我面前耍什么花样……”话还未说完，半桶水就泼在了他身上。“王八蛋……你想死啊！”中年男子拼命睁开眼睛，然后恶狠狠地拿枪指向潘致中，他身后的人群吓出一片真空地带。指了一会，中年男子的脸上突然露出奇怪的笑容：“……不过，真的很舒服呐……”

“看我没耍花样……舒服吧？”

“舒服的很。”

“看来，对你来说，人生还是有乐趣的。”

“怎么没乐趣，要不是给逼惨了，谁愿意走到这一步？！”

“那，再相信我一次如何？”

“相信什么？”

“相信你身边的胖子刚才说的话都是真的。”

“……不可能，他的话根本不值得相信！”

“我们现在设想一下，如果他刚才说的话是真的，而你没有相信，因此杀死了这个胖子，然后你再自杀，你的孩子将被送到福利院，而且还要背负着父亲是杀人恶魔的心理和外界负担，也可能从此不再振作。无论怎样，这都是最糟糕的结果。而如果你相信他说的话，而他说的的确是假话，那么作为弱者的你一定会得到大众以及社会舆论的同情与支持，一定会有很多人帮助你度过难关，而他这样的公众人物就算不会身败名裂至少也会形象大损，你的孩子长大后也可以堂堂正正学习工作，有出息的话你还能享福。而如果你相信他说的话，而且这胖子说的也是实话，那么他一定会查出到底是谁在中间吃掉了本应该发放到你们那的钱，查清楚之后一定也会把原先的补偿一分不少的分发到你们手中，这样你还是可以做你的小买卖，一家人还是可以团聚……我知道，你之前喝了不少酒，也许酒醒后你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后悔不迭，至少现在，你应该比原来清醒一点了吧？”

一席话，说得中年男子有些犹豫了，他低下头象在思忖着什么。这时潘致中朝方永浩使了使眼色。“如果你现在放开他，我向你保证胖子他一定不会深究这次的要挟事件，对不对？”

“对的，对的，我方永浩当着在场所有人以我多年经商累积起来的信誉起誓：我绝对对这件事不知情。而且也不会深究你要挟我的责任。”

“你还在犹豫什么？趁现在还没酿成大错之前丢下手中的枪吧。”

中年男子沉默了片刻，突然垂下脑袋，啪的一声，把手枪丢在了地上。这时保安和赶来的警察一拥而上，将他摁倒在地。

“爸……你没事吧！”方君蕾第一时间冲到父亲身边，焦虑地问。

“我没事，乖女儿，你们都担心了。”说着，方永浩走到潘致中面前，“年轻人，谢谢你救了我的命。”

潘致中笑了笑：“不用。不过，我相信你说的话，也希望你能遵守对刚才那个人的诺言。”

“这件事我真的不知情，你放心，我方永浩答应的事是绝对不会反悔的。”

“啊嚏！”潘致中揉了揉鼻子。

“于秘书，麻烦去购物部拿一套好点的男装来给这位先生。对了，还没请教年轻人的大名。”

“名字就不必说了吧，找身便宜点的衣服给我就足够了。”

“这样吧，我也没什么可报答的，一会你跟我的秘书去下财务部，让他开张支票给你，金额就写……”

“不用了，我是说真的。”

“哦？那，我就不勉强了，人各有志。总之，谢谢你了，这是我的名片，有什么事要帮忙的话尽管来找我。”

潘致中跟着于秘书去了商场部。

“小蕾……小蕾！”

“啊？”

“你在发什么呆？”

“没，没什么……”

“说实话，你老爸现在真的那么胖吗？”

“嗯……是有点。”

“只是有点？”

“有点。”

“胖子……”方永浩自言自语着……

“麻烦……谁能帮我拨个……120……拜托……我手机没电了……”这时，一支拖把挪到受伤的保安身边。

“哎哟！怎么把地上弄得那么脏啊！”老婆婆望着地上大滩的血渍嚷道，“哎呀，真是造孽，看来今天不能早下班了。看你那么可怜，算了……”老婆婆从衣兜里摸出一只小灵通：“喂？120吗？这里有人流了好多血，是被子弹打中的……”

“谢谢你，老婆婆……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