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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孟行远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75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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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人的相貌属于“无伤大雅型”,混在人堆里就像一滴水入了海,毫无出众处。但我又不甘心像千千万万的普通人一样甘于平庸,待年长后随便找个配偶,就那么混一辈子,末了淹灭在历史洪流中。

我梦想着能找到一位像竹若般美好的妻子。要达成此愿,既靠貌不成,便唯有靠才来增强“内在魅力”。

于是时至今日,我仍在不断积聚“才力”。

这番话我曾原原本本地告诉过竹若,她听后很老实地说除了反应敏捷谈吐有味儿外,实在看不出我有什么样的“才力”,因为平时我的成绩只是中上等,其它方面又似乎都没什么实出之处。

我微微一笑,说:“你见稗草吗?它生在稻谷中间,总是长得最快冒得最高,但下场只有一个,就是被人连根从田里拔除,因为它结不出谷子。”

竹若眨着大眼睛说:“你是说你怕自己表现太杰出遭人嫉妒甚至陷害,所以才深藏不露吗?”

我摇摇头道:“你没听懂我的意思。稗子为什么会被拔掉?不是因为它长得快长得高,而是因为它没有真材实料,结不出人们需要的东西。或者用另一个比喻你会明白一些。”我斟酌了一下,才道:“一侏树苗,如果一开始便致力于长高,比如长成了直径十厘米高一百米,那它绝经不起一丁点儿风雨;但如果是一株榕树苗,它会拼命吸收营养,拼命生长它地下的根脉,这样长了一百年,它的树干高不过七八米,可是直径却粗达米许,根脉可以蔓延广达数十亩,再大的风雨也休想将之连根拔起。”我凝望向天边一朵白云,悠然道:“我想成为的就是榕树。”

说这番话是在大二上学期期末考试前,亦即认识竹若近两个月时;又隔了两个月,也就是大二下学期开学后半个月的样子,竹若告诉我挑动她心弦的就是我那一句“我想成为的就是榕树”,之前她只把我当作一个“普通的、还有点趣味的好朋友”罢了。

***

一朵白云遮住了太阳耀目的脸。

我引着竹若到一处树荫下稍坐小息,问:“累不累?”

她一边用出门时我给她戴上的草帽扇风,一边用小指头指着额头上说:“看这儿,都出汗了。”

我微微一笑道:“你还没怎么习惯走农村路,紧张了些脚步太过用力,不然以你的强悍的步行力这点儿路程别说出汗了,气都不会多喘半口。”

竹若改指向我的额头:“你是农村人,怎么也出汗了?”

我失笑道:“如果不是刚才扶某一个不会走农村路的人,我又怎会出汗?这可都是为那某人流的,因此而流失的营养,就是再吃只鸭子都补不起来!”

竹若咯咯轻笑,轻巧戳我额头:“少吹吧你!本姑娘这只小指头都比你这肥头大耳营养多!”

我倏然伸手握住她小指,作怀疑状:“就你这皮包骨头?”

她夺回手抗声道:“什么叫‘皮包骨头’?这是正宗的‘瘦不露骨’!”

我嘿嘿一笑,张臂作拥去状。

竹若惊呼一声躲出三四步,羞道:“你想干嘛?”

我收手不怀好意地道:“是不是真的‘瘦不露骨’不是你自己说了就算数,起码要让本人抱一抱、捏一捏,验证一下嘛……”

竹若手中的草帽已砸了过来。

脑中忽掠过两字。

调情。

这已经像一对真正的恋人了——可是为什么我心里还有矛盾犹豫的感觉呢?

树后有条半人深的小涧,仅没小腿的水从山上缓缓流下来,延向山外的河沟。

竹若挽起裤脚袖子,踱着凉鞋在涧里踢水玩。我坐在树下看着她脑后几条摇来摆去的小辫子,学得异常有趣。忽听竹若惊叫,她向水中倒去。

我大吃一惊,只见她正努力用双手撑在水中藉以支撑身体,满脸惊惶痛楚之色。我忙跳入涧中扶她起来。才发觉她双脚一深浅地陷入了水底沙内。

竹若一只手紧紧拽住我衣服,脸带痛极之色用另一只手抓着她的左腿,直呼:“我的脚!脚……”

我用膝盖顶着她的腰,空出一只手慢慢地拔出她的双脚,一手托背一手托在她膝弯下,双膀较力,将她横抱而起,缓缓走回岸上,把她靠放在一棵树下。

竹若眼中含着两颗泪珠,微带哭音地说:“我的脚好……好痛,是不是……是不是断了……”

我迅速除下她左脚的鞋,轻柔而仔细地捏着她的脚,边捏边问:“是不是这儿痛?还是这儿?”

捏到脚脖下面踵部上面,竹若轻呼一声,痛得脚微缩。我细看了一遍,柔声问:“是不是骨头里在痛?有没有酸麻的感觉?”

竹若语带哭腔:“我……我不知道……”

我再察看一遍,笑道:“没事,大概是扭了一下。你看,没有红肿,骨头位置也很正常,应该没脱臼,更没断骨。”

竹若都快真的哭出来了,泪珠儿滚下眼角:“可是……可是好痛……”痛得额头上汗珠都纷纷钻出皮肤。

我扶她靠好,坐到一侧,轻轻将她左脚捧在怀中道:“没事儿,我给你揉揉,一会儿就好了,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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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二下学期开学后不久,君子和伟哥都已见过了竹若。两个家伙几乎同时向我强烈要求我介绍他们给她认识。

君子嬉皮笑脸地说:“反正你又不能跟她谈恋爱,何不让给我呢?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要是给外人抢走了,还不如便宜哥们儿我。”

我说:“你娃子不是有老婆勒?”

他嘻嘻一笑:“有比较才有进步嘛,何况我老婆远在广州,晓不晓得距离产生隔阂?我们早就没得感情喽。”

我气道:“没得感情还天天通电话?”

他理所当然:“这叫‘买卖不成仁义在’,你天天写小说还不晓得是不?”

我得出结论:“你娃娃已经没得人性了!”

伟哥属于见惯美女者,曾将我认为是美女者全贬入冷宫,竟也若无其事般跟我说:“跟我打电话约你堂妹儿,就这块星期六客犀浦耍。”他是宜宾人,说“去”总念成“客”的音。

我开始感觉按竹若的说法告诉他们她是我堂妹是错误的决定。

后来连誓言“大学不谈恋爱”的班长都跑来问我竹若有无男友,我终于忍无可忍,用毛笔写下若干显目的大字,上书明:“欧阳竹若,女,未婚,有意追之者请拨打她手机号码,亲自与她联系。”后面是手机号码。这张纸贴在了我衣柜外,一直到六一节那天才撕下来。其间不下三十个人看过这张纸,至少十五人抄下了上面的号码,拨过这号码的起码有一百人次——最后一句是竹若说的。

侥幸的是竹若用的是联通风行卡,23元包月接听免费,否则我定会死得很惨——被她用欠费停机的手机砸死的。

可悲的是竹若不堪骚扰宣布了一条残酷的条件来限制追求者。她说:“身高不是1.60米,年龄不是大我两岁,近视不是一千四百度,头发不是寸头,一概婉拒。”

问其“四不”原因,答曰算命的说的必须如此方有美满的未来。

她眨眨明亮的大眼睛:“我是很迷信的哟……”

然后问题发生了:有人发觉植某人亦即她“堂兄”身高恰是1.60米,又恰大她两岁,再恰近视双眼均一千四百度,而且从不剪寸头以外的发型。

君子和伟哥一起跑来义正辞严地指责我:“乱——伦!”

我愤然转责竹若,这未来会计师眨着大眼睛无辜地说:“我又没说过那个人就是你,他们自己猜到的,可不能怪人家!”

***

有人从身边走过,我感觉到那人目光一直在盯着我的手,不由微窘。待要问竹若好一点没有,却见她定定地看着我,不知在想什么。

我轻巧轻巧在她之前的痛位上一捏,见她全无反应,便放下她的脚,说道:“好了。你在想啥?”

竹若回过神来,摸着脚说:“好了吗?好像真的不怎么痛了。”

我说:“本就没事儿。你刚才想什么想得那么入神?”

竹若脸上微红,说:“没想什么,就是猜你怎么会懂这么多,还会医病治伤,相比下我就像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我微微笑道:“这算什么医病治伤?充其量只能算普通的急救罢了,从长辈那里学点儿,从书上看一些,就是避免遇到什么小伤小痛的没法子应付。农村又是经常受伤的地方,总不能受点儿小伤就去找医生吧?我可没那么多钱奉送给他们。农村和城市一大区别,就是钱没城里人多,但‘应急’这方面就要稍胜一筹了。”

竹若脱下右脚的鞋,一双赤足一齐踏在泥土上,露出凉爽舒服的表情,说:“一会儿给我爸打个电话,把这事儿告诉他。”

我侧头道:“你昨天到时不是刚打过电话给他吗?”

竹若说:“昨天是报平安呢!今天是要告诉他,他老人家的女儿眼光好,没有挑错人喜欢!”

我苦笑道:“我好像应该感到骄傲才对,得蒙欧阳小姐如此盛赞——可是为何我只觉得肉麻呢?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下次记着不要再当面夸我了。”

竹若咯咯笑着赤脚踏我的脚背,我从拖鞋中抽出脚来反踩她。

闹了一会儿,四只脚并排放在一起,竹若说:“你的脚真大,一只都有我一双那么大。”

我随口道:“这样走路才更稳当嘛,不会像你那样一下就扭着。”

竹若狠狠提脚踩了我一下:“那又不怪我的脚,明明看起来是没什么不对的,一脚下去却是又沙又泥的,一下就陷住了,害我扭了不说,还把袖子和裤子都弄湿了。”

我但笑不语。

竹若把两只脚都踩在我脚背上,轻轻用脚心蹭着。

凉风拂过。

山林中透出清爽的静谧,偶尔一两声鸟啼破林而出。

忽然有轻柔的乐声响起,却是竹若在哼着曲子。我凝神听去,原来是S.H.E组合的《无可取代》的调子。

竹若唱歌不行,因高音她高不上去,低音也很难低出来。但与此相对的,或曰上天为此对她作的补偿,她用鼻腔哼出来的声音异常柔美——不过仅限于节奏不快的曲子,比4/4拍的或更慢的。

要命的是我对轻巧慢柔美的声音有着极强的趋附性,她只需哼两句曲子就能将我的铁石心肠化作绕指柔。

所幸的是她不知道这一点。

曲子哼到一半时突然停止,竹若说:“你知道我在想啥吗?”

我答:“不知道。”

竹若环抱双膝,下巴轻巧放在膝上,目光放在远处山尖唇角微带笑意:“我在想和你相识以来最快乐的时候。”

我不由被她的神情吸引,反没注意她说的内容:“嗯?”

她轻声说:“就在昨天,我告诉你妈妈我是你女朋友的时候,你没有否认。”

我平静地说:“我只是不想让你难堪,并不是同意你的话。”

但她似全未听见我说的,自顾地说下去:“我那时好像把全身勇气都用完了,就和第一次告诉你我喜欢上你的那次一样,整个人空荡荡地,心跳都没了,害怕得不得了。只要当时你说一个‘不’字,我一定会倒下去的。

“幸好你没说。我等啊等的,多等一秒心就放下一点,可是一直没放到底。如果你后来责备我的话,哪怕只有一句,我的心一定会飞啊飞的,飞上天空,离开我的身体。

“幸好你也没责备我。知道吗?你昨天午觉时我本想看看书的,但是眼睛一直在看你,怎也移不到书上。我在想为什么会喜欢你这样的人,像是因为你总那么冷静沉稳,又像是你总带给我快乐的心情,又像是因为你能说出那么多有趣又充满哲理的东西和懂得许多我不懂的事,还像是因为你让人觉得可靠、踏实——我想了又想,忽然又觉得像什么也不是,不知怎的就喜欢了。

“我从来没这么患得患失过,因为我觉得自己像是根本没有能吸引你的地方。记得吗?有一次我让你说我有什么优点,你说我把古人所说的‘女子四德’和今人说的‘上得厅堂,下得厨房’都战友全了,可是我觉得这些似乎都引不动你的心。姐妹们都说男人都是好色之徒,以前前我也这么想,你也常说自己是色狼,直到昨晚——我本来一直在想如果你想要我,自己会不会答应。结果一直到最后都没答案,因为你好像对我一点儿兴趣也没有根本没多看我一眼。”

我默默听着,心潮起伏。

竹若不知何时闭上了眼睛,梦呓般说着心声:“我觉得好像使出了最后一招,却仍然没用,突然间就生出了心灰意冷的感觉,甚至想到今天天一亮就回家,扑到妈妈怀里大哭一场。谁知道你这大混蛋臭懒鬼死当当讨厌虫……”

我呆呆地听着她接用了十多个“恶毒”的称谓,耳中的语声却愈来愈温柔。她“骂”完后续说下去:“猛地对人家说了那样一句话你知道那一刻我有多快乐多高兴吗?”她粉嫩的面颊浮起淡淡的红晕,轻轻说出最后一句:“我高兴得哭了。”

本来我还一时想不起说了哪句话居然有让她的心死灰尘复燃还燃出了熊熊烈火这么强的威力,听了她最后一句才记起,不由道:“噢,你是说那句‘永远不欺负你’吗?那是一时冲动说的,你不用当真。”

竹若缓缓睁开眼,眸子里闪动着喜悦:“难道你不记得曾说过,‘一时冲动是一个人内心真实感情的体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