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十五，也是临行前一天，傍晚时分，常籽曦按照宫中规矩独自一人来跟楚云昊辞官，这事除了楚云昊、聂欢和香怡知道外，她事前没有放出一点风声，实在是不想再应付那些同僚。()

在上清宫她跪在楚云昊面前，按照宫规胡编乱造的一大通理由要求辞官，楚云昊沉默的听着，等常籽曦说完，他点点头，同意了。

常籽曦深吸一口气，楚云昊又拜了拜，道：“陛下，微臣还想恳求您一件事。”

“什么事？”楚云昊问。

“我想去见见容德皇贵妃。”常籽曦道，她不是圣母，她知道有仇必报，她一直隐忍，不过是为了今天。

楚云昊看了看常籽曦，终于点点头，“朕陪你去吧。”

“多谢陛下。”常籽曦对楚云昊又拜了拜。

当容萱得知楚云昊正携着常籽曦往丹华殿来之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立刻派心腹婢女去永寿宫求救，希望太后能来救自己。

容萱战战兢兢的将楚云昊和常籽曦迎进殿中，见楚云昊沉声不语，容萱忐忑不安的唤了声：“陛下，来丹化殿找臣妾有何要事。”

楚云昊没回答，看了看身旁的常籽曦，常籽曦微笑道：“是微臣要来看望娘娘。”

容萱吃惊不已，心中不安感更加强烈。

常籽曦继续道：“微臣已经向陛下辞官，明日便会离开，返回老家。”

容萱万万没想到常籽曦竟然会在这时离开，她一直以为常籽曦是想飞上枝头做凤凰。

容萱稍稍放松了写，咧开嘴笑了笑，“哦，那本宫祝常医奉一路平安。”

常籽曦淡淡一笑，“多谢娘娘，此一别，微臣与娘娘后会无期，有一样东西想送给娘娘。”

容萱刚刚落地的心再次悬了起来，支支吾吾道：“是……是什么？”

常籽曦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木盒，当着楚云昊和容萱的面打开了，里面是一粒晶莹剔透、拇指大小的白色药丸，这药丸散发出阵阵幽香。

容萱闻到那股香气，脸色大变，惊恐道：“是麝香？”

“这是微臣特意为娘娘准备香体丸，服之身体会由里而外发出幽香。”常籽曦摇摇头，上前一步。

容萱连忙往后退了两步，哀求的看着楚云昊，“陛下，臣妾知错了，您饶过臣妾吧。”

常籽曦淡淡道：“娘娘此言差矣，微臣一片真心，娘娘为何如此害怕？”

容萱扑通一下跪了下来，对楚云昊连连叩首，楚云昊看也不看一眼，冷声吩咐道：“来人，架住娘娘，好让娘娘能服下香体丸。”

宫娥们不敢违抗，有四名宫娥朝容萱走去，容萱面如死灰，突然道：“不必，臣妾服下就是。”

常籽曦依旧带着淡淡的笑容，走到容萱身前，单膝跪下，将麝香丸递到容萱面前，柔声道：“娘娘请用。”

容萱抬起头，看向常籽曦的眼中带着无比的怨恨，常籽曦依旧面不改色，终于，容萱颤抖着手拿起麝香丸，仰头吞下。

服下麝香丸后，容萱爬到楚云昊面前，声音凄厉道：“陛下这下满意了吧。”

常籽曦望着容萱的背影，淡淡一笑：“娘娘此言差矣，这香体丸是微臣一定要献给娘娘的，陛下并不知情。”

容萱没有转头看她，只是匍匐在地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起来。

楚云昊深深看了常籽曦一眼，终于道：“摆驾回宫。”

楚云昊和常籽曦一路无语，回到上清宫，一进上清宫，常籽曦立刻对楚云昊跪下，“微臣该死。”

楚云昊叹了口气，“起来吧。”

常籽曦这才站起身，心中对楚云昊真的很感激，她没说自己要见容萱做什么，也没告诉楚云昊要给她服下麝香丸，但楚云昊却没有责怪她也没有当场阻止她。

楚云昊看着常籽曦，问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常籽曦缓缓道：“微臣只想容妃娘娘明白，多行不义必自毙的道理，那麝香丸分量并不重，两年之后药性并会消除。”

楚云昊道：“就算你不给她服下麝香丸，朕也不可能让她怀上朕的骨肉。”

常籽曦抬头望着楚云昊，“陛下，若他朝陛下再无后顾之忧，便放容妃她们离开吧，一个女子，在宫中被囚一生，从花开到花败，实在是件残忍的事。”

楚云昊看着常籽曦良久，轻叹一声，“好，朕答应你。”

常籽曦松了口气，正要告辞，就见到范啸匆匆忙忙的走了进来。

楚云昊问范啸：“什么事？”

范啸看了看常籽曦，常籽曦很奇怪，不知道他看自己做什么。

范啸这才道：“宫外有人要见常医奉。”

常籽曦一听诧异无比，她想不到在这里谁会要见她。

楚云昊目光一沉，沉声问：“来者何人？”

范啸又看了常籽曦一眼，才回道：“出云国晋南王府六世子薛瑾。”

常籽曦听到这个名字，宛如晴天霹雳，她对楚云昊跪下，失声叫道：“我不要见他。”

为什么……为什么在她下定决心要离开的时候，他会来找她？这个笨蛋，不知道来这里多危险吗？

楚云昊心想自己这个弟弟倒真是大胆，竟敢用真名来求见，他不怕自己抓了他吗？

楚云昊见常籽曦反应这么激烈，瞟了一眼范啸，“听到常医奉的话了吗，让他离开。”

范啸退下后，楚云昊看着常籽曦道：“你先起来吧。”

常籽曦点点头，但想站起来，却发现腿突然麻了，刚站起来，又猛然跌倒，膝盖被磕的生疼，但她却哼也没哼一声，因为她的心，已经彻底乱了。

楚云昊吩咐两名宫娥将常籽曦搀了起来，赐了座给她，缓缓问道：“你真的不去见他？”

常籽曦摇摇头，低下头，这个时候，见还不如不见，见了又能怎样？

楚云昊陪着常籽曦坐着，很快范啸又来报了，楚云昊问：“他离开了吗？”

范啸道：“薛瑾道常医奉一日不肯见他，他便一日守在乾清门外不离开。”

楚云昊听到范啸回报忍不住笑了笑，这个薛瑾，性子还是那么拗。

常籽曦听范啸这麽说，心里更乱，她对楚云昊道：“陛下，锦绣宫有八个宫门，微臣现在便从侧门离开吧。”

楚云昊看了看常籽曦，他不想逼她，道：“现在天色已晚，就多留一日吧，明早再走。”

常籽曦想了想，便也同意，她站起身就要跟楚云昊告辞，楚云昊却唤住她，常籽曦愕然的看着楚云昊。

楚云昊步下龙座，走到常籽曦面前，手中拿着一面铁劵，这铁劵手掌大小，拇指这铁劵一面刻着一只下山虎，一面雕着一条腾龙。楚云昊将铁劵递给常籽曦，道：“这铁劵可以保你在出云国畅通无阻，他日如果你再来出云国，遇到危险或需要帮助时，亮出这铁券，自然会有人来帮你。”

常籽曦怔怔的望着楚云昊，她会记得有那麼一个人，他话很少，也很少笑，但其实对她脾气很好，但是无论他说什麼，即便很随和，听了都像在接圣旨。这让她战战兢兢，生怕惹恼他，怕惹恼了他，一不小心就掉了脑袋，但实际他从来没有和她闹过脾气。

楚云昊微笑道：“你忘了？你的命是朕救的，终有一日朕还要讨回来的。”

当日第一次听楚云昊这麽说，常籽曦以为他有神经病，但现在听他这麽说，心中却只有慢慢的感动。她觉得老天待她还是很好的，虽然让她见到了很多残酷的事实，但也让她拥有了很多。

常籽曦珍而重之的接过铁券，对楚云昊又拜了拜。楚云昊本来还想送她离开，但现在，他知道，她已经轮不到他来送了，或许，她连能不能回到家乡都是未知之数。

常籽曦连自己怎么走回太医监的都不知道，满脑子想的都是薛瑾。

回到太医监，常籽曦将薛瑾来找她之事告诉了聂欢，聂欢也颇为惊讶，因为这个薛瑾，完全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六世子了。

当年莫言突然失踪，聂欢苦寻了她五年未果，心灰意冷之后，便终日以酒消愁，一日酩酊大醉之下，他欲服毒自尽，想要了结自己生命，却被当年年仅十五岁的薛瑾所救，薛瑾当日出门打猎，迷路后误入了他所住的木屋，将聂欢的举动看在眼里，一箭就射落了他手中的毒药瓶。

等聂欢第二日酒醒之后，便看到端坐在他身旁的薛瑾，聂欢永远记得薛瑾当时的眼神，不解中带着鄙视。在他目光逼视下，聂欢竟然抬不起头来。

后来便有了他们二人的协议，薛瑾会倾力帮他四处打探莫言的消息，而聂欢，则要将自己的医术全部教给薛瑾。但很快，两人都发现，薛瑾并不适合学习医术，薛瑾便提出要求，要聂欢寻找到一个继承人，一个能继承聂欢所有医术并能为薛瑾所用的人。

聂欢答应了薛瑾的要求，因为没有什么比莫言更重要！但在那时，他就知道这个薛瑾绝不是池中之物，小小年纪便已经懂得谋算人心。

六年过去，薛瑾一直没有找到莫言，而他也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继承人，直到薛瑾将常籽曦送来。

聂欢当时并不想教她，因为这并非一件好事，但在他发现常籽曦深有天份后，爱才之心终于让他忍不住开始教起常籽曦医术。与常籽曦相处之后，他发现，常籽曦是一个好姑娘，他开始后悔当初收她为徒的决定。

所以在后来薛瑾对常籽曦示好时，他会怀疑，会阻止，到后来带着常籽曦离开，他其实不过是想弥补自己当时错误的决定。

聂欢没有将这些告诉常籽曦，虽然他知道，如果将这些告诉她，常籽曦会彻底对薛瑾死心，但他这时可以肯定，薛瑾是真的爱上了常籽曦，否则，依照薛瑾的性格，绝不会做出这么莽撞的事。

既然薛瑾锲而不舍，他觉得应该给他们两个一个选择的机会。

聂欢拍拍常籽曦的肩膀，柔声道：“这是最后一晚，你自己好好想清楚吧。”

这一晚，常籽曦望着窗外，毫无睡意，到了下半夜，终于，她霍地站起身，拿起一件披风披上，打开房门，点燃一盏风灯，走了出去。

寒风呼啸，初春时分，深夜温度依旧极低，常籽曦想，他还会在那吗？当她亮出龙虎玉牌，乾德门轰然打开后，她赫然看到了那个她朝思暮想的人，也是在这一刻，她才知道这个男人在自己心中有多重。

薛瑾牵着马，站在瑟瑟寒风中，两人相对而望，这一眼，似乎就已经是一生了。

许久之后薛瑾才一步步走向常籽曦，常籽曦也迈出脚步，两人的容貌越来越清晰的倒映在彼此的眼中，数日不见，常籽曦看到薛瑾憔悴了许多。

常籽曦很想扑进薛瑾的怀中，但她强行克制住自己的感情，告诉自己，绝不能心软。

薛瑾很想拥常籽曦入怀，可在看到她眼中的疏离之后，他竟然退却了，已经抬起的手又缓缓落下。

“唉……你这是何苦呢？”常籽曦幽幽道。

薛瑾声音已经微微有些沙哑，道：“只要你肯来见我，就是站上三天三夜我也愿意。”

常籽曦苦笑一下，看着薛瑾道：“走吧，回我住处再说。”

当薛瑾看到常籽曦亮出的龙虎铁券后，眼神微微一变，常籽曦将薛瑾的马寄存在门房，两人很顺利便进入外宫，其实就算常籽曦不亮出龙虎符，守门侍卫也会放心，因为他们已经一早收到楚云昊口谕，常籽曦所做一切他们都不得阻拦！

常籽曦提着风灯走到前面，薛瑾看着她，她现在离他如此近，却又如此远。

看到‘太医监’三个字，薛瑾微微一怔，缓缓道：“你真的当了出云国的医奉？”

常籽曦没有回答，带着薛瑾回到自己所住的四合院，推开房门，便率先走了进去。

点燃蜡烛，常籽曦才转身对薛瑾道：“今日我是在出云国的最后一日，我已经辞官了，明日就要离开。”

薛瑾愕然，“为什么？”

常籽曦将暖炉里的火拨的旺点，她暗笑自己，其实早已经决定要见他了吧，不然为什么连暖炉都准备好了？

常籽曦拿起放在暖炉上的水壶，泡了一壶热茶，然后给薛瑾斟满茶，“喝杯热茶吧，暖暖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