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门槛，沿着狭小的木制走廊走上楼梯，约莫半分钟，陈泽走到了尽头。

这里是一个房间，宽敞整洁，天花板略矮，高度约两米五。四面窗户都已被打开，通透亮堂，窗外则是菱湖湖面，碧蓝剔透，波浪粼粼。风从北窗吹拂而来，弥漫一缕清凉香味，像是面前捣碎了一团薄荷叶，刺激但清爽。

浅棕色的地板上，铺着一块块薇草编织而成的草席，呈黄绿色。这些草席共有八百，每个上面都写着相应数字，摆放的整整齐齐。

已经有很多试炼者坐在其上，都默不作声，耐心等待试炼开始。偌大空间里，只听见风声和轻微的呼吸声。

陈泽按名帖上数字，很快找到第三百二十七号草席，四周的席位恰好没人。

他盘膝坐在草席上，脸色微变。

一缕宁静悠远的气息沁入尾骨，溯脊椎向上，直抵脑门，仿佛一团温热的水气，在不断洗涤精神里积存的污垢和伤痕，留下只有清醒和充沛的精力。每一个念头和每一块肌肉，都随着这一缕气息的安抚，慢慢放松下来，多日来的劳累和疲惫也很快得到缓解。

“呼。”

陈泽长长叹息一声。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大家都一言不发。这个草席不知是什么奇物，这一缕神奇气息的洗礼，不单纯是精神享受，也是修炼上的奇遇。坐在草席上半分钟，陈泽发觉自己的灵魂又凝聚纯粹了一些，只差一点，就足以再凝聚一根意识线。

草席共有八百个，上来就是八百份大礼，这次的试炼真是大手笔。陈泽想道。

可惜没过五分钟，这种洗涤灵魂的感觉就消失了，只剩下单纯的安宁、恬静感，空空落落，无处可寻。

“咝咝！咝！”

他的身旁传来一道奇怪的声音。

那是一个身材壮硕的青年，坐在那里比陈泽高了整整两个头。他身穿灰色背心，肌肉轮廓清晰可见，方正的脸上此时正露出舒爽的表情，龇牙咧嘴，叫唤不断。

“咝咝！喔！爽！”

青年一边发出令人耳红面热的羞耻声音，一边像吸了迷幻药一样，伏在地上不断摇头，火红长发也随之左右摇摆，如一团跃动的火焰。

周围众人都投来或奇怪、或鄙视的目光，而他犹自不觉，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恣意享受。

五分钟后，他才从莫名状态里恢复过来，缓缓挺直腰身，用一根橡皮筋扎好长发，呈马尾状。他长舒了一口气，用感慨的语气说道：“师傅说的没错，外面的世界真美好。”眼珠里光彩潋滟。

他突然转过头，对陈泽笑了笑：“我叫科森，你好。”

科森的眼神很奇怪，既亲切有疏离，捉摸不定。他的口音也带点野外味道每一词句的末尾，音调明显下沉，喉咙好像被什么堵住了。

陈泽点点头，道：“你好，我是陈泽。”

“你的身上有种……有种很强烈的’他们’的气息，”科森嗅了嗅鼻子，玩味说道，“阴影议会的’人类’，可真是少见。我是森林社的，从小在野外长大，从没见过其他创始学派的人。你是第一个。”

科森面对陈泽，表情期待。

“我很荣幸。”

陈泽淡淡道。他发现自己今天遇到的，都是怪人。

科森闻言，夸张地张大嘴巴，露出整齐白牙：

“真是冷漠，所谓的阴影议会，果然都是一群冷血动物……”

他不由分说地靠了过来，拍了拍陈泽的肩膀，认真道：“不管怎样，我们以后就是朋友了！”

“哎？你怎么不说话？”科森发现陈泽已经转头看向另外一边。

陈泽糊弄地点点头，朝着刚进门的茉莉招手。

茉莉今天穿了一身湛蓝法师服，正在四处张望，看见陈泽，一脸欣喜，一路小跑走来。

“这位是？”茉莉疑惑问道。

科森正和陈泽勾肩搭背，见茉莉到来，又嗅了嗅鼻子：“蔷薇的气息，而且是白蔷薇。”

他闭上眼睛，满脸沉醉，脸颊酡红。

茉莉原本和善的表情瞬间变冷。

“我其实不认识他。”

陈泽有点紧张，一把推开科森，严肃说道。

茉莉扑哧一笑，和陈泽坐在一起，两人交谈了起来。

………………

菱湖楼顶楼，晦暗的会议圆桌旁，共有十六个席位，此时已经坐满了十四个。

桌面上，楼下试炼庭内的场景，被缩小成为清晰的全息影像，正在实时放映。

这是学派联盟的联席会议。在座的十四位，都是来自八大创始学派的代表，除博学派外，每个学派都派有两人。

他们穿着统一的灰色披风，背后印有一道复杂印记，由八个小型印记组成。

这八个小型印记，从顶端往右，按顺时针方向，分别是：

两朵蔷薇并蒂绽放，一红一白，被黑色环形圈住【蔷薇学社】。

一颗湛蓝色的七角星，中心有一颗简笔描绘的竖眼【深蓝议会】。

盾形徽章，锤子和扳手相互交叉，交叉处上方有三个咬合在一起的细小齿轮【机械学会】。

蓝白相间的空心三角【圣三角教派】。

一颗纯黑的六芒星【阴影议会】。

一只金色的手，六根指头，背景是金色的三层圆圈【妥瑞斯特商业联盟】。

翠绿色花环围绕，一头绿龙从中穿过，龙角昂扬【森林社】。

黑色的乌鸦剪影【博学派】。

圆桌北侧，一位短胡须的老者打破沉静：

“埃德加，阴影议会可是有承诺，要’自愿放弃’此次试炼机会？”

埃德加瞥了一眼老者，同时安抚住肩膀上的乌鸦，淡声回道：“是。”

老者似乎被埃德加的眼神激怒，站起身来，短手杖一指桌面的全息投影：

“那这小子，又是谁？！”

老者指向的，正是陈泽。他在和茉莉交谈，浑然不觉自己正在被十四个强大存在观察。

埃德加摊摊手，表示自己不知道。

老者冷哼一声，正欲借题发挥，身旁突然传来一道清亮声音：

“他的名额是我给的。悉达大师给我一个特殊名额，我再转赠于他，老麦鲁，这跟学派联盟有什么关系？”

顾浔面色冷硬，面对老者麦鲁，继续说道：

“再说，你们妥瑞斯特不也利用特殊名额，将王氏三子强行塞了进来？”

老者深深看了一眼顾浔，无言坐下，面沉若水。他盯着投影沉默片刻，似乎发现了什么，提高音调玩味道：

“啧，白蔷薇贵女要和阴影议会的小辈结合？路将军想要促成好事，对令尊，倒是越发不敬畏了。”

全息投影上，路浔和茉莉相谈正欢，身子也靠在一起。

听到’令尊’二字，路浔面色一变，沉声道：“我家事情，轮不到你来操心。”

“好了好了，别吵了。”

圆桌正西侧，传来一道粗犷洪亮的声音。这是一位四十上下的粗豪汉子，头发和络腮胡都呈碧绿色，皮肤白皙，双眼炯炯。

他摸了摸头顶粗壮的龙角，瓮声瓮气道：

“你们人类呀，就喜欢内斗！渡鸦的行动快开始了，要是不能齐心协力、共渡难关，最高议会那些老头会怎么看？埃德加你的’巫师’资格，肖恩你的’神泽骑士’称号，还有你，老麦鲁，你的商业代理权？都不想要了？”

绿龙’布’见众人都沉默下来，以为都被自己镇住了，满意地点点头，道：“当然，还有我的交配权，都是很重要的。所以诸君，我们必须……”

话还没说完，他面色一变，看向眼前的全息投影：

“王家三子，真的来了呀？”

“不知他们的老师在不在，仔细数一数，这位有三百二十多年没出过山了。”

一位身材高挑、右臂裹在黑布里的美艳女子笑道。

圆桌旁的所有人，包括埃德加和顾浔，都颇有兴致地看向全息投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