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一路好去莫回头
作者:七月飞凰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5269

他清晰而肯定地看着我:“真的。”我眼珠一转,问道:“曲子的……长短不限?”我想说的是,是不是曲子的好坏不限?不过,考虑到他的承受能力,我还是不要这样坦白为好。

他听得我这么一说,眼珠也邪邪一转:“我听姑娘的指法纯熟圆润,应是个中高手,难道真的不会弹?”

我的脸微微一烫,我学习指法是当作运作暗器的手法,这个我当然学起来事半功倍。不过,弹曲子么……原来他是折服于我的指法呢,我有了主意,脸上浮出一丝莫测高深的笑容,双手在琴弦上一抹,十指如同行云流水、回风飞雪,玩弄出了一套流畅华丽的流水变音指法!

在众人震慑的目光中,我仿佛一位旷古国手结束了一段千古名曲,缓缓抬头,神色淡定地望着他:“一曲终后,韩公子不得变卦。”

韩将军美目流波对着我端详了一下:“韩某不会变卦,姑娘请。”

“一言为定?”

他哑然失笑:“一言为定!”他伸出一枚细白的小指:“要不要拉个勾,我说话不算话就是小狗儿?”

我嗤之以鼻:“我不和你做这等幼稚之事,信你便是。”

他宽袖一拂,浅笑着右手撑头斜身卧在我琴案前。我看到他胸前的衣襟散开,露出左胸一颗珊瑚红色的柔软珠豆来。

我嫌他行为放浪,不知检点。冲他使了个眼色,手指一指自己左胸,提醒他:大哥,你露点了。

他目色玄妙地盯着我的胸部,滋润的舌尖微抵唇际,好似在看一颗水蜜桃。我略一皱眉,这个人还真是迟钝。便直接指一指他的左胸,他低头看到了,无声一笑,稍稍一拉衣襟。他很帅地一扬头,又向后一仰,那衣襟再次滑开,两颗珊瑚豆都露了出来。

我们这里眉来眼去,旁边的姐姐们早已看个清楚,大家都目光贪婪地盯着韩将军的胸口,更有人将目光滑向他的腰带下……我发现这个男人来春山画堂花大把的银子睡女人是很不划算的事情,我看这些姐姐跟他睡觉,一定很愿意倒贴钱的。

算了,他要做膀爷我也没有办法……我咋咋舌头,只要他不露出第三点就可以了。

双手起势,一段琴音拨过。韩将军点头:“不错,《高山流水》中的《流水》。姑娘可是要在此处觅知音?”知音你个头!我统共就学全了这么一首,而且还不大熟。我绷紧了神经,两只手拨弄个不住,他摇头道:“你不会是只会这一点儿吧?这一段可有点晦涩了。”

晦涩了吗?我十指翻飞,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一定要把这首曲子弹完。琴声越来越密集,如清泉出涧,如水波冲折,如逆流回旋,如叠浪冲礁,一层层,一道道,正是《流水》曲中的高潮之处。我的心思完全集中,将柳殊儿教我的那点东西全交待了出来。

“雄指的是声气豪壮,仿佛龙腾虎跃,气象雄伟……”琴音十三相的第一相从我心头滑向手指,我五指并抡,如同有千军万马,白羽摇动如流星,莲光宝剑待出匣。

“骤是激越昂扬,起伏动静处于霎那之变……”

“急,则为疾速如飞羽……”

琴音十三相仿佛大海波澜,从我的手指中奔泻而出,我眼前的七根冰弦不断抖动,渐渐模糊,我仿佛看到无数士兵骑着战马奔腾在荒漠的大雪纷飞之中,马蹄如重雷,刀光胜冰雪,冷风厉雪中我们是不败的长城!

“清,指音韵、音色、情调、气质的清远、清畅、清朗与清峻,也指人心之清……”

也许是琴声曼妙,我从未有过地投入了起来。激越如万壑争流的跌宕起伏过后,冲荡奔腾的波涛驶入大川,水流开始变慢了,眼前的景物渐趋平缓了,仿佛轻舟过巫峡,高唐得云散,留有余波激石,间或旋洑微沤……

我的心灵也随着手指的变慢而一切变得缓慢。一片缓慢中,我仿佛看到风雪密集而下,整个战场都白色茫茫。我咬着战刀,爬上多多的马背,霍将军带着他的亲兵重新冲上战场。我们两人面向而行……

疾风呼啸中,我们的眉眼都被怒雪压得骤然一低……

骏马奔驰中,我们交肩而过,他回过头,看向我……

这一眼,短暂而漫长……

这一眼,幽深入心间……

“切是指知音相感,其音深切,需以至情而不能显……”我的手指深沉扣动,几近忘我……

正在不可开交之处,忽然——

“哐!”门被重重踹开,木格丝帛碎了一地。我神思飘荡在心外,被这突如其来的响声吓住,一头扑到氆毯上。小韩将军随之坐起,白衣垂地,将我连人带琴大半遮挡在了身后。

什么人这样踹门?我悄悄探出头去看——我不明白,就算我弹得难听,制造了噪音,也不该有这样激烈的反应啊?

我悄悄躲在韩将军身后偷看,踹门的竟是霍将军!

“霍将军?”韩说先开了口。

霍将军目若明炬地在屋中一转:“是你?”

小韩将军侧转身体,拨弄一下琴弦:“霍将军,你这样子吓着我这里的姑娘了。”小韩将军身前身后的女子们,酥胸半裸臂如藕,小怜玉体正横陈。她们哪里是被吓住了?她们先前因这突然的闯入者,慌张地拉起衣服来。待看清霍将军英气逼人的容颜,又都停下了手。不但不遮掩裸露的肌肤,反而乜着眼睛睃他,看似羞赧,其实是在挑逗。霍将军毕竟是未婚的年轻男子,略侧过脸避开那些女子惹火的眼神。

高不识走上前:“将军……”他看到屋子里这般靡艳的情形也微微一愣,说:“赵司马方才看上的姑娘好似就进了这里。”霍将军听说,道:“赵破奴,你要的女人是哪一个?快些认出来!”

赵大哥蜡黄着脸在门口只略一露面,目光已经锁定在了我的裙子上,我又不能公然蜷缩起来,赵大哥目光低垂:“回禀将军,那都是仆多他们在开玩笑,我看上的姑娘怎么可能在这里?”

霍将军将下巴转向门外:“不错,她怎么可能在这种地方?”说话的语气似乎变得有些低落。他将脸一低,也不和小韩将军打招呼,人便准备走出去。

“霍将军,撞坏了门是不是该陪些钱?”小韩将军叫住他。

霍将军停住脚步:“我的钱不会花在这种地方。”

“可你的部下会把钱花在这种地方!”小韩将军白衣绸衫,乌发披垂,两眼半眯带笑,如同一只皮毛华丽的白色波斯猫,向着霍将军磨爪霍霍。我感到他太胆大妄为,便弓起背,随时准备躲开一些——霍将军应该会揍他了,我可不想被连累。

出乎我的意料,我看到霍将军淡淡扫了小韩将军一眼,面对这么明显的挑衅,他竟然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神情倨傲地转过头,衣袍一甩,走出了房间。

赵大哥回头朝我的方向又看了看,这才跟了出去。

我从韩将军身后爬出来,目送着霍将军消失在甬道里,他的样子就好似一头庞大矫捷的黑豹扔开一个它毫无兴趣地死物。

小韩将军也看他们消失在了甬道尽头,这才转过双眼阴飕飕地道:“姑娘躲的人,果然就是他。”

我对着他的眼睛,他冷我更冷。我知道,这位小韩将军取代了他哥哥当初的位置,正是皇上最为宠幸的男宠。是啊,这样的人霍将军会揍他才怪呢,他根本就没有兴致将这种变态男人当作对手。

我垂下眼睑,鼻子里含着一丝蔑哼:由于出身怪物,我尤其不喜欢他这种带着畸形的人物。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嫌恶:“你以为他又好到哪里去?在别人的眼里,他霍去病和我韩说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我不容许他亵渎霍将军,“他的一切都是自己拿性命换过来的。”

“拿性命换过来?”韩说道,“没有他姨母的裙带关系,他能够接近皇上?没听别人说过吗,他和我一样,都是皇上‘宠幸’过的人!”他把“宠幸”这两个字说得分外充满恶意!我的眼神立刻如同刀子一般冰寒,霍将军才不是他这么令人恶心的变态!

“霍将军不是你这样的人!”

“是吗?可是坊间流传的话可从来没有干净过。”韩说大笑:“我这个龙頟侯不也是元朔五年四月,皇上‘宠幸’来的?我至少还是弓高侯之孙,他霍去病连个父亲都没有。他们卫家尽出些没行止的人,他那个舅舅卫大将军,不也是蹲在皇上的床边厕旁……”

从小的训练,我已经养成了决不因一时激怒而当面动手的习惯。可是,这一次我完全没能控制自己的情绪,拳头如疾鸟掠空一般,狠狠砸在了韩说的眼睛上,他在众女子的惊呼声中倒下。

我没有想到,竟然有人可以将霍将军说得如此不堪!曾经与他在一起度过的一幕幕从我眼前掠过:皋兰山决战之前,他彻夜未眠的谋筹;河西风雪中,他以少战多的刚烈;遭遇劫营时,他应对危机的剽悍……这些事情,这些压力,他们有谁经历过?有谁面对过?

那些躺在长安城里,纸醉金迷、纸上谈兵的人们,他们有什么资格去污蔑一个死战沙场的将军!

屋子里的姑娘们立刻闹了起来:“居然打了我们的恩主,这还了得,快来人!”眼看就要当场大乱。

“小韩将军。”一个佻巧的女声在门口响起,“什么时候欺负到我的姑娘头上了?”

韩说已经坐起来了,一只眼睛虽然青得活像一只变种熊猫,风度却依然潇洒宜人:“原来是柳姑娘的人。”

柳殊儿烟波横斜,浅笑悠然。柔软的素手轻轻斜搭着破碎的格子门,优雅自在得如同站在镜波水月间。我看到竹里幽馆的人再也没有了喧哗,仿佛被她那双慵懒的手轻轻抚平了。

回到谵台柳阁,笑容满面的柳殊儿立马翻脸,不讲任何情面,当即将我和小吱一起赶出了春山画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