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回家,一切都忘了吧
作者:却却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1539

看着提着大包小包的人们飞奔着冲上火车,MARK皱了皱眉,嘟囔道:“他们到底在急什么,不都有座位吗?难道火车马上就要开了?”

小绿扶着奶奶跟在他身边,见他一手提着个大旅行包轻松自如的样子,不禁暗暗庆幸,还好请了他来,要不然这一路就麻烦大了。她一分神,被旁边奔跑的一人撞得一个趔趄,奶奶全身无力,差点被她带到地上。MARK把包一丢,连忙扶住奶奶,回头道:“你提包,我背奶奶上去。”

仿佛在千军万马中穿行,两人上了车,全都是汗水淋漓。车上空调很强,小绿找到软卧车厢,那漂亮的女列车员心地很好,见到有老人连忙上前帮忙,把奶奶搀到车上,奶奶有些受宠若惊,不住说着:“我没事,我自己能行……”

换了车牌,小绿洗了毛巾为奶奶擦了擦脸,让奶奶睡在下铺,奶奶已经非常疲倦,很快就睡着了,MARK也洗了把脸回来,见小绿正把水和水果摆上小台,轻声嘟哝道:“你们是去什么鬼地方,连飞机都没有,真是受罪!”

小绿把水递给他,低头轻声道:“谢谢你!”

MARK眉头一挑,露出一个痞痞的笑容,把她的手抓住,顺势把她拉进怀里,小绿挣扎着要起来,只觉眼前一花,唇已被一个温软的东西覆住。

她心中天人交战,终于放弃推开他的努力,MARK的声音如同夜色中的灯光魅影,“昨晚为什么没进房睡,难道你真想让我做一个月和尚?”

小绿眼中的迷乱渐渐退去,撇开脸道:“我既然答应你了就一定不会反悔,这些天我心里很乱,等我们回来再说行吗?”

MARK看了看睡得正沉的奶奶,轻叹一声,把她抱紧了些,他身上有淡淡的沐浴露香气,和刮胡水的味道混在一起,让小绿心神恍惚起来,这种味道如此熟悉,好似已陪伴自己经年。

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抱住他健壮的身体。MARK身体一震,低头看着怀中的女子,嘴角扯出一个奇怪的弧度。

这时,一个胖胖的中年女人开门进来,她也是满头大汗,见到相拥的两人,在门口愣了愣,满脸堆笑道:“你们好,请问你们是去哪的?”

好似偷吃被捉到的孩子,小绿满脸通红,连忙把手放开,MARK在她脸上摸了一把,若无其事地把她揽在怀里,抬头道:“你好,我叫MARK,送我女朋友和她奶奶回边城县。”

女人把旅行箱放下,抹了抹汗,咧嘴笑道:“巧了不是,我也是去边城,我出来的时候还怕没伴呢,这不就有三个了。忘了说,我姓谢,你们叫我谢大姐就行了,我们单位那帮小家伙都这样叫。”

“边城现在怎么样了?”奶奶被吵醒了,听到乡音,眼睛一亮就扶着床边要起来,小绿打开MARK的手,过去把被子做成靠背,让奶奶靠坐着,MARK拧开矿泉水瓶盖,递到奶奶面前。

谢大姐呵呵直笑:“老人家,你的命真好,小辈这么孝顺。我们单位那些老的可没这个福气,现在日子都不好过,小辈们争房子争遗产,家家都闹得不可开交。”

奶奶轻轻叹息:“是我拖累他们……”小绿见势不妙,连忙赔笑道:“谢大姐,我们许多年没回边城,边城现在怎么样了?”

谢大姐打开了话匣子,往奶奶床上一坐就滔滔不绝。小绿松了口气,回头坐在MARK身边,MARK捉住她的手,小绿轻轻挣了挣,却被他抓得更紧。MARK惊讶不已,这哪里是年轻女子的手,五指虽然纤长,手掌上却全是厚厚的硬茧,他下意识地摸上那一个个茧子,不知在想些什么,不知不觉拧紧了眉头,小绿瞥了他一眼,把僵直的身体慢慢放松,靠在他肩膀。

火车终于开动,车轮在铁轨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听到家乡的消息,奶奶的精神特别好,连哪家豆腐铺子,哪家合作社都一一向她打听,谢大姐愈发兴起,说得口沫飞溅,MARK也笑吟吟听着,一直用手指在小绿的手掌摩挲。

聊了一会,奶奶到底精神不济,闭着眼盹着了,谢大姐谈兴正浓,转移了说话对象,压低着声音,继续把脑子里的陈谷子烂芝麻一股脑倒出来。

小绿昨天没休息好,脑子也昏沉起来,MARK把她揽在怀里,继续听谢大姐滔滔不绝。她出去上了趟洗手间,回来时,两人聊得正热烈,小绿瞥了MARK一眼,想来做这行肯定都是能说会道,八面玲珑的角色,要不怎么去招呼客人,她不禁嘲笑起自己,逢场作戏而已,自己也是花了钱的,难道真的要付出一番真心。

“我昨晚没睡好,就先休息了,你们慢慢聊,不用管我。”小绿跟他们招呼一句,爬上奶奶上面那张床,把枕头弄好背对着他们睡了下来,刚闭上眼睛,手突然被人捉住,MARK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好好睡,奶奶我照看着,睡饱了我们一起去餐厅吃饭。”她没有翻身,只觉得一个温热的东西轻轻落在自己手心手背。

那奇妙的触感,如电击一般迅速传递到她身体的每个角落,连心都微微地疼。

当他松开,她紧紧攥住那只手,像攥住在沙漏里的幸福。

坐了十多个小时的车,到第二天中午时,边城总算到了,过了边城前面一站,奶奶也兴奋不已,坐在窗边不住地往外面看,枯瘦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小绿心酸难耐,找了把梳子为奶奶梳头,把那稀稀落落的白发梳得服服帖帖,当她停下,奶奶抓住她的手腕,喃喃道:“娃娃,咱们终于回来了……”

奶奶的手指如铁箍,几乎一根根勒进她的肉里,她环抱住奶奶,咬着牙强笑着。MARK已经把行李收拾好,笑眯眯地拿了包烟走出去,走到火车接头处,他掏出手机开了机,按下几个号码。

边城站终于到了,奶奶怔怔看着边城站的大幅站牌,脑中又想起过去的一幕幕,她没有读书,所认的字都是弟弟到县城读私塾时所教,家里穷,弟弟也只读了一年私塾,就在那一年里,她学会了写数字、学会了写中华民国和边城县,学会了写自己的名字。

边城,多么亲切的两个字,那一笔一划都刻在心里,闭上眼,这个名字就如雨后的笋从心里钻出,胸膛那个角落,真疼。

“奶奶,走吧,我早就送信回去说我们今天会回来,叫阿爷找人来接,路太远,我们没法走。”小绿搀住奶奶,轻轻为她整理好衣裳。

奶奶浑身一震,推开小绿,脚步如飞地随着人流往外走,小绿连忙跟了上去,MARK把抱一提,冲上去护在两人身边。

出了站,一群人围了上来,七嘴八舌道:“小姐去哪里,要不要车?”好不容易从人群中突围,奶奶四处张望,喃喃道:“人呢,他们人在哪里……”小绿刚要伸手去搀,她用力推开她的手,低喝一声,“别管我,找你阿爷要紧!”

小绿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她醒悟过来,紧紧跟在她身后,这时,一个黑黑壮壮的汉子走到奶奶面前,怯生生道:“请问……您是边家奶奶吗?”

奶奶猛地抓住他的手,“我是,春子来了吗,他在哪里……”她的声音近乎呜咽,把汉子吓得愣住了,许久才回过神来,“边家奶奶,春叔前些日子打猎摔伤了脚,他没来,拜托我们四个来接你,我们做了顶轿子,广场不让进,我们只好放在那边旅店里。”

奶奶更急了,“他的伤要紧吗,有没有请医生?”

汉子咧嘴笑着,“边家奶奶,您就放心吧,春叔只是脚扭了一下,不碍事!”他的目光落到小绿身上,眼中闪过一道亮光,声音顿时如蚊子哼哼,“小绿,你还记得我吗,我是冬子。”

小绿微笑道:“当然记得,你小时候老带我到山里打野兔子。”感觉对面的人好似暗暗松了口气,她心头一阵酸疼,强笑着把MARK拉到身边,“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的男……男人,你叫他小马就好。”

MARK把包放下,把手伸了过去,冬子看着那只手目瞪口呆,MARK愣住了,转头看了小绿一眼,小绿刚想叫醒冬子,冬子已反应过来,把手在衣上擦了擦伸出来握住他的手,赧然道:“不好意思,我还是第一次跟人握手,平时都是电视里看到。”

大家都笑起来,奶奶急着要走,冬子连忙把大家引到那个小旅店里,叫伙伴们把轿子抬了出来,原来这轿子就是用一张藤椅绑两根竹竿做成,等奶奶坐了上去,冬子笑道:“边家奶奶,您千万坐稳当,到山里的路可还跟十几年前差不多,不过您放心,这几个都是我们村里最壮实的,绝对不会把您颠着。”

冬子抢过MARK手上的包交到一个汉子手上,MARK连忙去抢,“你们别客气,我能行!”

那汉子笑起来,“你还是交给我吧,你这样子能不能到家还不知道呢!”

MARK心里直打鼓,把小绿拉到一旁,“你家很远?”

小绿突然有种犯罪感,低头道:“很远!”

“很难走?”

“非常难走!”小绿的头更低了。

话音未落,她听到有人在自己耳边磨牙,“我真想掐死你!”

县城很小,只有几排低矮的房子,除了最主要几条街,其他街道都是破旧不堪,有的墙上还写着文化大革命时的标语。大家很快走出县城,冬子和一个叫小黑的汉子抬着奶奶走在前头,一个叫阿宝的圆脸年轻人满腹好奇,热情洋溢,不停向他打听晴和的事情,还不住啧啧称叹,“没想到真的有微波炉这种东西,叮地一声东西就做好了,我还以为他们骗我呢……”

城郊是一片农田,正是禾苗青青的时候,这里很多田却都荒了,当小绿问起时,阿宝连连叹气,“粮食卖不起价,化肥农药一天天涨,种田还要亏本,所以大家宁愿荒着,反正现在每家每户粮仓都是满的,也不指望靠种田养活人。”

路越走越窄,小绿的脚步也越来越沉重,她仍然记得小时候的情景,那时田从没有荒芜的时候,开了春,田里的水还能冻得人发抖,大家早早地下田做活,施肥、耕田、育苗、插秧,等禾苗长高了,大家又要开始打农药,除草,等到秋收,到处都是金黄一片,在青山环绕下特别美丽,秋收完,又要开始施肥、耕田、育苗、插秧,收了这一季的稻子,冬天各家各户都在田里种上油菜或者包菜,又是惊人的美景。

可是,现在田里只剩一两个老人在拾掇,有的田里已杂草丛生,风吹过时,连禾苗的香味都被掩盖,送进鼻中的,只有尘土与荒凉。

不知什么时候,阿宝和另外一个叫阿木的汉子一左一右走到奶奶身边,MARK停下脚步,和小绿并排走到一起,嬉皮笑脸道:“我说老婆,你不要老是愁眉苦脸好不好,我知道你心里有愧,我都不怪你,又不准备加钱,你就别担心了。”

小绿扑哧一声,脸上的阴霾一扫而光,“真对不起你,我们家住山里,只有一条小路通到外面,我们走得快都要两三个小时……”

听到MARK的惨叫声,小绿连忙拉住他的手,“别慌,等下我陪你走,你一定要撑住,回去我再好好补偿你。”

MARK长叹一声,“反正我是上了贼船……”他突然紧握住她的手,“小绿,晚上陪我!”

小绿偷偷看了看前面几人,赧然道:“行,如果你还有力气的话!”

好在冬子他们怕摔到奶奶,走得也很慢,小绿拉着MARK才勉强跟上他们,一路上,MARK说得最多的一句就是,“还有多远?”小绿总是慢吞吞回答,“马上到!”趟过一条小溪,冬子他们把轿子放下来歇息。MARK满脸通红,头上还蒸腾着热汽,他扑到溪边,把头浸到溪水里泡了泡,又问,“还有多远啊?”

冬子呵呵直笑,“才走到一半呢!”

MARK恶狠狠看了小绿一眼,连惨叫的力气都没了。

走过一段平坦的山路,快到村里时,几百米陡路出现了,阿宝和阿木把轿子接过去,阿宝个子矮,弯着腰走在前面,冬子和小黑在后面托住轿子,四人一步步把轿子抬了上去。上了陡坡便是一个几乎垂直的下坡,山里刚下过雨,路很滑,阿宝刚迈开步子就差点滑倒,冬子在他头上敲了一记,把轿子接了过去,他避开中间的土路,沿着路旁有草的地方慢慢往下走,阿宝托着前面,随时准备救险,好不容易过了这段,大家都出了一身冷汗。

这时,奶奶眯了一觉醒来,“娃娃,快到了吗?”冬子笑呵呵回答,“边家奶奶,你瞧前面不就是咱们村。”奶奶扶着藤椅坐起来,直直地看向绿林深处那红墙黑瓦,声音颤抖着,“老天爷,我真的回来了……”她突然拍着椅子扶手,“你们放我下来,我想走回去!”

小绿拉着MARK正下坡,MARK一脚踩去,哧溜一声坐在泥里,大家回头一看,哈哈大笑起来,冬子连连摇头,“小马,我还以为你早就会摔跤了,没想到现在才摔,真不错啊!”

小绿连忙把他拉起来,见他又开始横眉冷对,又好气又好笑,轻声道:“别这样,我们小时候还不都是摔跤摔出来的,回头我跟你用药酒揉揉。”

MARK拍拍屁股站起来,笑逐言开道:“你可别反悔!”

小绿脸上直发烧,啐了他一口,追上去扶住奶奶,奶奶死死抓住她的手,低低呜咽,“娃娃,我真的活着回来了……”

一栋低矮的瓦屋前,一个老人扶着根树棍正朝路的尽头张望,当阿宝疾奔而来的身影出现在绿林中,他不禁老泪纵横,用枯树皮般的手擦了擦脸,回头叫道:“他娘,他们到了!”

“我去接太婆!”一个六七岁的光头男孩冲了出来,拔腿就往绿林深处跑,他的身后,一个穿着黑色围裙的少*妇搓着手出来,笑眯眯道:“阿爷,姐她们应该走了很久,她在外面这么多年,这种路只怕不习惯。”

老人瞪了她一眼,“不准跟我提她!”

“阿爷……”少*妇还想再说,看了看老人突然阴沉下来的脸色,在心中长叹一声,在围裙上搓着手又走进屋去。

男孩在大家身边一路蹦跳着,老远就开始嚷起来,“外公外婆,太婆回来了,大姨回来了,姨父回来了……”一个瘦小的老妇慢慢走出来,一步步挪下台阶,和老人站在一起,当奶奶被搀扶着走进屋前的晒谷坪里,两人相携着迎了上来,扑通跪倒,哀哀低嚎着,“娘,我们对不起您……”奶奶放开小绿的手,疾走几步扶住老人,泪流满面地摸着他的头,“春子,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阿宝笑起来,“奶奶,春叔都快六十了!”

“是啊,大家都老了,”奶奶又拉住老妇的手,“兰兰,你也老了……”

小绿刚要去扶奶奶,阿爷已经起身挡在她面前,把她的手不着痕迹地推开,扶着奶奶走进屋去,阿娘低声啜泣着,已经语无伦次,“娃娃,对不起,你们快进屋去歇着……你妹在做饭……你别理你阿爷……”

冬子几个面面相觑,垂头丧气进屋了,MARK冷眼看着这一幕幕,走到小绿身边揽住她的腰,微笑道:“妈妈您好!”

当那手臂给予的坚强传递到小绿的身体,她终于可以把泪水咽下,“阿娘,他就是我男人小马。”

阿娘惊喜交加,拉着他的手上下打量,不住点头,这时,小绿的妹妹也走到他们面前,手使劲在围裙上搓着,“姐,恭喜你!”

小绿笑容灿烂起来,“是小玲啊,我差点没认出来!”小玲定定看着她,泪水突然汹涌,“姐,你走的那年我也才十岁……”

“大姨,姨父,快进来喝茶!”小男孩蹦跳着跑到小玲身边,拉着MARK的手就往里拖,小玲擦了擦眼睛,“这是我儿子皮蛋,今年六岁了。皮蛋,快下去拿碗筷,马上要吃饭了。”

阿爷带着奶奶在侧屋里看寿材,奶奶抚摸着那漆成黑色的边,不住点头,“这木材好,躺在里面肯定舒服。春子,记得把我的坟面向路这边,现在很多当兵的都从台湾回来了,说不定你爹和你舅也能回来。”

阿爷心头大恸,点头道:“娘,你就放心吧,我们已经选好坟地,就在对面那山上,正好面对着整个村和山路,你随时可以看到我们。”

奶奶微笑着把脸贴到那冰凉的木材上,“这我就放心了,娃娃的婚事也定了,那小马人不错,把娃娃照顾得挺好。呆会你去跟他谈谈,这么多年了,那件事早就没人提,你那心事也该放下了吧!”

阿爷长叹道:“娘,你不知道,小玲的男人就是因为这事一去不回,这几年真苦了她。不过冬子好像对她有意思,前些天跟我提过要娶她,她也想嫁,我已经点头了,家里有个壮劳力到底要好些。”

奶奶拊掌笑道:“这就好,两个娃娃都不容易,也该过点好日子。”

山中的夜美得惊人,空气中氤氲着树木的清香,使整个身心都如被洗过一遍。郁郁葱葱的树林间,不知名的虫子不停歌唱。一抬头,满天繁星仿佛就在头顶闪烁,星光下,远处的山在天空划上暗黑的线条,又因为山上无数的星而变得妩媚动人。

阿娘和小玲摆出瓜子花生糖果点心,把桌子抬出来围坐着说话,除了小皮蛋,大家似乎都把小绿忘记,都围着MARK絮絮不停,MARK的眸在星光下如同燃起两簇火苗,跳跃着,闪烁着,明亮无比。

他不厌其烦地回答各种问题,握紧小绿的手,不时探询着她眼中的星光。小绿反握住他的手,沉默地微笑,看向星空和远山。

奶奶第一个睡去,冬子把她抱到床上,把小玲和皮蛋带回去了,阿爷也起身离开,阿娘把桌子收拾完,交代一声也进屋了,想起今天只安排了一张床,小绿不由得忐忑起来,嗫嚅道:“MARK,我去打水给你洗澡。”她刚想起身,MARK把她一把拉住,窃笑着,“我们到底下那条溪里去洗吧,那水真舒服!”

想起那些在溪水里嬉戏的时光,小绿雀跃起来,“好,我去准备东西,你等我一会!”

很快,两人来到村子不远处的溪流,MARK把衣服一脱,扶着溪边一块大石走了下去,看着他那赤裸的身体,小绿唇干舌燥,仿佛手脚都无处安置。见小绿没有动静,他催促着把她拖到水里,把她按到石上,掀起她的T恤。

小绿捂住胸口,突然低低呜咽,“求求你,别动……”MARK把她抱在怀里,“傻瓜,没关系,别怕!”

他眼底有无尽温情,丝丝缕缕渗进她的心里,她一咬牙,把手慢慢松开,放任他的手伸到胸前,他的手掌如砂纸,磨砺着她柔嫩的肌肤,一寸寸,直到……侵向她耻辱的伤口。

摸到那柔软时,他的身体一震,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感觉。察觉到他的波动,小绿惊惧莫名,刚想推开他,他的唇已经落下,“宝贝,别怕,以后让我好好爱你!”

她一口咬住T恤,扑进他的胸膛,哭得歇斯底里。

他蹙紧了眉,脑中翻腾着各种信息,满腹疑问涌到胸口,终于化成幽幽一缕叹息,消散在叮咚的流水声里。

“娃娃,你要好好跟小马过日子,平时顺着他一点……娃娃,你要保重……”奶奶牵着小绿的手,眼中好似有千言万语,突然,她把她一推,径直朝那条陡峭的山路走去,小绿大叫起来,“奶奶,别走,别丢下我……”她惊醒过来,发现自己在一个滚烫的胸膛,MARK轻轻拍着她的背,轻柔道:“宝贝,别怕,我在这里!”

她心头一紧,怪只怪他的戏做得太好,自己竟真的沉沦下去。她苦笑着爬起来,刚穿好衣服,听到皮蛋在大叫,“太婆,你醒醒啊……”

她飞快地冲出门去,奶奶在床上睡得正香,皮蛋怎么摇都摇不醒,皮蛋急得满脸泪水,她扑到奶奶身上,被她嘴角那抹奇怪的微笑吓得魂飞魄散,她一摸奶奶的身体,没有脉搏,没有鼻息,没有温度……奶奶永远地睡着了。

终于回来了,阔别了十五年的家,终于可以休息了,长眠于山林间。

从此,看着蜿蜒的山路,安然等待,等待那不归的亲人。

小绿跪了下去,重重地,把头磕在地上。

大家都忙碌起来,除了小绿,MARK俨然成了话题的中心,被祭拜的村人簇拥着,大家七嘴八舌问他城里的事情,MARK应接不暇,把小绿孤零零撂在一边。

小绿一直沉默着在灵堂烧香烧纸钱,让灵堂的香烛长燃不熄,阿爷连孝服都没让她穿,她一身黑衣黑裤,跪在奶奶的笑容旁边,仿佛雕塑。外面的热闹于她,恍然间竟如冰天雪地,近在咫尺,却永远遥不可及,十五年的距离,岂是一句话一个笑容就可以拉近,更何况,那件事,是大家心中扎根的刺,一看到她一提到她的名字,那刺便探出头来,造成惊人的伤害。

一切都没有改变,亦无法改变,沙漠的干涸和沉寂,怎会因为一阵狂暴的风而脱胎换骨。

黑色的寿材里,奶奶穿戴一新,沉沉睡去。

阿爷老了,由皮蛋来谢磕,就是别人到奶奶灵堂上来磕头,作为还礼给那人磕头。皮蛋没了见面时那调皮劲,来了人便规规矩矩跪在蒲团磕头,没人时,他默默地挨在小绿身边,看那香烛明灭的光。

人们看到小绿,似乎都不知如何是好,有人扯着嘴角给她一个笑容,可看到奶奶的遗像,又觉得实在不妥,转过脸匆匆走开,有人好奇地盯着她看,还有人瞥了她一眼便眉头紧皱地离开。

当漫天的黑幕把群山笼罩起来,人们纷纷散去,满脸倦色的小玲走到她身边,轻声道:“姐,你去吃点东西,我来守夜吧!”

她沉默着摇头,小玲轻叹一声,把皮蛋带走了。

MARK一屁股坐在蒲团上,“累死我了!老婆,你还是去吃点东西吧。”他左右瞧了瞧,在她耳边道:“宝贝,你难道想逃我的债?”

小绿眉毛挑了挑,冷冷道:“你放心,我不是那种人!”

MARK微微一笑,“你这样不吃不喝,肯定身体顶不住,一时半会没法走。你家里人当你是空气,难道你还想赖在这里不成?”

小绿瞪了他一眼,正想起身,只觉眼前一黑,MARK早有准备,把她拦腰抱起送回房去,他正要离开,被她紧紧抱住,咬着他的衣襟低低哀嚎。他只觉得那声音如尖利的矛,一下下戳进自己心里,当他要寻找青铜的盾来抵挡时,才发现城不知何时已倾覆,心城里,遍布她羞浅的笑容,她寂寞的背影,她灿如星辰的眸子……

他恐慌不已,正想把她推开,却被她抱得更紧,那一刻,他想到无人处竭力嘶吼,想把自己浸入那冰冷的溪流,最后,他什么也没做,只把她抱在怀里,让她的泪一点点渗入自己胸膛。

他拼命安抚着自己,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轻轻吻上她冰凉的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