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哥和夏雪的婚礼比何小槐他们要寒酸了些。他虽然也是一身西装，不过却是大市场里一两百块的档次。而来参加婚礼的何小槐，头发梳的锃亮，红光满面，一身得体的质地高档的衣装，举手投足间，已经有了一丝官僚的气息。他现在已经是益阳县机关事务管理局的一名副科长了。

我那身高档西装也很光鲜，加上刚赚了一笔大钱，也神清气爽，颇有自信。当江海哥走过我身边，拍着我的肩膀，眼神扫过我身上的西装的时候，从他的眼神里，我感到我不该穿着这身西装，而应该换上以前的平常衣裳。

曲终人散，当我们几个坐在一起的时候，江海已经喝多了，他大着舌头，头发乱糟糟的，不像个新郎，倒像个穷困潦倒的酒鬼。

他大着舌头说：“咱们……咱们几个，你们都混出息了，就我……我……”他摇摇头，一指我，“有才，人家……人家他大学毕业，重点大学，还能赚钱，何小槐……何科长，何科长，县里领导，哈哈……我呢，我还是个小工人，小工人！狗屁的工厂，也快吃不上饭了！一年不如一年……就算当了个车间主任，还是个小工人……”

“你喝醉了，喝醉了……”夏雪在旁边抱着他的胳膊，有些讪讪的。

性格决定命运，我不由得想起了当初李红对我说的，她不选择江海的理由，现在，这结果这样鲜明的呈现在我的眼前。

我们几个都有些尴尬。李红说：“行了，都是暂时的，暂时的，江海，你要是能有点儿定性，早就做成好多大事了。嗯……现在厂子里效益确实不好，不行你就出来做点生意，让何小槐帮你介绍介绍……”

旁边的何小槐忙摆手道：“这个……这个……我刚提拔副科长，说话还没有分量，等等，等等吧……”

江海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这一幕，永久的刻在了我的脑子里，他比高疯子的那些笔记秘籍还要鲜明，告诫我，一定要远离什么样的生活状态，远离什么样的性格缺陷。

接下来的时光很从容，我也不用再如此拼命了。我现在在学校里，也俨然成了一个人物，我是学生会里的宣传部长、特等奖学金的获得者、篮球场足球场的活跃分子，甚至有女生有意无意的都开始接近我……

我也逐渐的成熟，甚至公子杨跟我之间的地位，都渐渐的发生了逆转。他这样只能在学校里交际的人物，跟在外面世界见多识广、摔打出来的我，完全不在一个水准层次上。

不过人最重要的，还是要抓住重点。人群，是做学问的最大敌人，做任何事情也都是这样。所以我并没有沉浸在这样得意的状态中，有意识的还是保持着原来的本色，甚至某种程度上的自闭。这样一来，也保持了清醒的头脑，有了更多的时间来学习。高疯子说了，人的自我成长是最重要的，不论什么时候，自己本身的实力，是一切的基础。

大三下学期，我就发表了一篇论文，当然，是在班主任黄老师的指导下完成的，虽然我的名字只能缀在最后面，但是这已经足以引起轰动了。

几次与徐真真的相遇，我能看出她眼睛里的那抹笑意，我知道，只要我稍微主动一点，我们或许就能重归于好，但是敏感的自尊心和可笑的那种自以为翻身成功的傲然，让我端着，无法主动开口。

临近毕业的时候，她就很少来学校了，后来我听说，她已经办好了出国留学的手续。有些东西，就这样错过。

而我，现在就面临着工作、踏入社会了。

那是个大学生并不泛滥、工作还包分配的年代，汉北大学的分配还是很好的，只不过这是个特殊的年份，分配也就没有了以往的惯例。

这一天，学校人事处的谢老师忽然找到了我。他是校里学工处的副处长，掌握着毕业生分配的工作，所以与他的谈话，我不敢大意，我甚至精心准备了自我介绍的稿子，并背熟了。

“嗯，不错的小伙子，果然精神啊。”他看了我一眼道。我们之前因为学生会的工作，有过几次见面，却并无交往，所以都有些初次会面的尴尬。

“小马啊，快毕业了，有什么打算吗？”他问道。

我心里一动，半晌才道：“服从学校分配吧。”

他点了点头，“嗯，你可能也知道，每一年，学校都有留校名额的，本来，只能留给研究生的，不过今年倒是个机会，对于特别优秀的本科生，也是能争取的……”

我的心不禁猛然一跳，能留校，当个大学老师，还是在汉北大学，对我来讲，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事啊。

“怎么，你有这方面的想法吗？”他看我愣在那，又问道。

“我？……可能吗？我能够资格？”

“万事皆有可能，”谢老师道，清了清嗓子，又说：“在你们系里，你还是很优秀的嘛，本科生就发了论文，还不止一篇，品学兼优……当然了，要是有有分量的人能再帮你说说话，那可能性就更大了……”

我没做声，我哪里认识什么有分量的人啊，班主任黄老师？恐怕分量不够吧，我忽然想到了高疯子的同门师弟，系主任刘教授，他是名教授，应该有这个力量，可是泛泛之交，他跟高疯子也好像关系并不太近，人家能帮我？……

谢老师看我不做声，话锋一转，不再提这个事儿了，而是说：“小马，今天喊你来呢，其实主要是个私事儿，嗐，我这个大男人做媒啊，也是头一回……”他说，“跟你直说了吧，有人看上你啦！”

我一愣。

“也不是别人，就是咱们学院刘教授、刘主任的女儿……”

我一惊，我正想着他呢，他女儿居然看上了我？我的脑海中，一下子浮现出了在学校商店里上班的那个胖胖的、好像一天到晚都在吃的女孩儿……

“……这个，人家虽然在商店上班，可也是正式的在编人员呢，跟那些辅导员身份一样硬，再有，刘教授可是德高望重，是咱们学校的学科重点人才，又是大系主任，说话是极有分量的……”

我似乎明白了他之前说那些的意思。“……我知道，你跟那个徐真真，是吧，听说你们是有过一段儿的是吧，不过那都是年轻人恋爱，校园爱情，当不得真的，而且，说句你别在意的话，她也不是咱们这些一般人家能够的着的人……小刘呢，虽然相貌差了点儿，学历低了点儿，可是人好啊，又是刘教授的独生女儿，将来你留了校，小两口都在一个单位，你专心上班，她照顾家庭，多和谐啊……”

他说的些什么，我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了，我的脑海里，交替的浮现着徐真真的音容笑貌和那个胖姑娘的样子，这让我一阵阵莫名的心紧缩，在当时的我来说，一边是纯真美好的爱情，一边是现实的功利选择……当然，还有最主要的，我那与生俱来的敏感的自尊和骨子里的清高，我知道为了好日子，我该怎么选择，可我一下就是开不了口。

“怎么样，小马？”谢老师看着我，问道。

我嗫嚅着，最终只是道：“我……考虑考虑吧……”

我看到了谢老师脸上出现了不可思议的神情，很快，他变得像之前那么理性了，他用程式化的工作语气道：“那好，你回去考虑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