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晓华当年受到我在诗刊上发表诗歌的影响，立志成为一个诗人，后来上了师范学院，学的就是中文专业。他比我早来一年，在这里算得上是混的风生水起，诗人的名号更是已经尽人皆知，而且行藏也落拓不羁，经常搭着去往县城的拖拉机，辗转跋涉多远，去参加什么文艺聚会、诗歌沙龙什么的。

人群是做学问的最大敌人，人一旦有了伴、成了群，孤独和痛苦就会变成了欢乐。

在钱晓华的带领下，我们几人的日子过得挺潇洒，上课下课，晚间打牌、卧谈，周末逛逛乡里的集市，我也随着他参加过两次县城里的所谓文学青年的聚会，无非就是一帮子无病呻吟的男男女女，聚在烟雾缭绕的屋子里，放着音乐，喝着啤酒可乐，或者高谈阔论，或者故作忧伤。

不过这里有酒、有烟、有女孩，虽然是最便宜的烟酒、庸俗做作的女孩，可是这里充满了青春的荷尔蒙，对于僻居乡野的几个单身汉来说，它的诱惑力随着时间的推移和生活的日渐枯燥，而愈发的巨大。

在我听从母亲的劝导，决定来这里教书之后，我就开始制定自己所谓的救赎计划。是的，救赎计划。高疯子的哲学笔记上写着一句话：不要为打翻的牛奶哭泣。人生短短，我们没有一直沉浸悲伤的时间，也不可能一直狂欢，我们全身心的感受人生的每一次遭遇，光荣与喜悦、屈辱与悲伤，并以不懈的奋斗去努力的往上走，并深深的享受这一过程，这才是人生应有的态度。

当我第一次站在讲台上，看着台下那些衣着贫寒、小脸脏污却朝气蓬勃的孩子，我仿佛看到了儿时的自己。

只要我还年轻，就一切都有可能，哪怕是在这最偏远的乡村中学教书，我决心也要教出个成绩来，并以这样的奋斗，实现自我的拯救！

我要制定的计划很简单却很有力。收拾好生活起居之后，我很快便恢复了我大学时的作息习惯。

大学的奋斗最让我感触的是，人生的成功跟天赋什么的并没有多大的关系，成功在于你有好的习惯，日积月累的推着你往前走，持之以恒的积累，最终会让你走上巅峰。

早晨五点钟起床，在操场或是校园周边的田野里跑步锻炼一个小时，回来冷水浴，等到他们都开始起床的时候，我已经在操场边开始晨读了。

晚上，大通铺的宿舍里很热闹，我们一一起打牌，一起闲侃，一起喝酒，一起讨论着学校里的某个年轻女老师，或是县城聚会中某个女孩的风流韵事……这对躁动的年轻人，有着强大的吸引力，我一度沉迷其中，无所事事的度过了很多个夜晚。直到有一天，我打开了日记本，发现已经一个星期没有像样的写什么东西了，这才遽然而醒。

为了避免这种无谓的消耗，放学后，我开始有意识的晚回去，继续呆在办公室里批改作业、研究教案、大量的读书。乡村的电并不稳定，停电的时候，我就点上煤油灯，摇着蒲扇，忍着一身淋漓的大汗和蚊虫的叮咬，挑灯苦读。

时间久了，学校里很快就传开了，新来的重点大学的高才生马老师，天天在办公室里待到很晚，挑灯苦读呢。

各种说法也就纷至沓来了，有的说：“人家是重点大学的高才生，肯定不能跟我们一样，人家是要进步的，将来是准备当校长、甚至教导主任的呢，所以要表现呢。”

有的说：“人家跟咱们没有共同语言，不屑于跟咱们这些低学历、小学校的交往呗。”

大刘和小侯也说：“高材生不可怕，最可怕的是高才生比你还努力！哎呀呀……”

副校长吴雅丽甚至在教职工会议上莫名的表示，这个月学校的电费变高了，煤油一下子也少了不少，都抵得过以前一个月的用量了。

钱晓华摇头晃脑的告诫我：“老马，最主要的就是合群，别孤立了自己，人都是社会的动物，再说了，都工作了，还学个啥？还想学个啥的？”

看着他真心为我好的眼神，我忽然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悲哀。我对这些议论不以为意，我沉浸在自己奋斗的充实感中。虽然看不到未来，看不到前方的路将会向往何方，但我坚信，持之以恒的不懈奋斗，一定会带我走向更光明的前途，而如果像他们这样下去，青春终将会在这里耗尽，而且很快地耗尽。

周末，钱晓华他们又去了城里了。我窝在房间里看了一天的书，起身出去走走。刚一出学校的大门，远远地，就看见一个似曾相识的俏丽身影，正在那里来回徘徊，不时的还往这边翘首张望。

“小梧桐？”我不禁一愣，一股说不出的喜悦一下子涌上了心田。

她终于也看见了我，立刻满心欢喜的往这边跑了过来。

依旧是朴素的一件红褂子，粗布裤子，一头秀发上，扎着红头绳，就这样身姿雀跃的向我跑了过来。

“你……来找我？”

她点了点头，背在身后的手伸了过来，把那本《伊豆的舞女》递了过来。“看完了，还给你……”

俏脸含羞，灵动的大眼睛看着我。

“呃……好看吗？”我无意识的问道，书保存的很好，甚至连原来的折角都仔细的一一捋平了。

“挺好的，文字就像……像这田野里的景色，清新美丽，”她说道。这让我大吃一惊，原来这女孩并非我所想的就是个乡村里没什么文化的小村姑呢。

“就是那种淡淡的忧伤，挺让人难受的……”她跟着我的脚步，看着前方道。

就这样，我们开始在田野里散步，我已经记不得当时我们都说了些什么，我只感到幸福洋溢，身子轻飘飘的。

不觉间，再回到学校门口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道：“进去坐会儿吗？我那还有很多书，或许还有你喜欢的呢……”

“嗯……”她没说，却像一头小鹿一般，伸头往院子里看了看。

“今天是周末，都走了，没人……”我说，就连门房大爷都回家收蒜去了。

她犹豫了一下，俏脸蒙上了一层红意，不过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我的心一下子到了嗓子眼，猛烈的跳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