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嗐，你小子，又吹牛呢是吧，”那人笑道，说是这样说，言语里却透着一份自豪和傲气。

小悦她爸伸头道：“我说老秦，你这家伙还谦虚呢，高升到了城关镇，不声不响的把小浩的工作也给安排好了，还给我装低调呢！”

两个人哈哈大笑了起来。上来的人我很熟悉，一开始还不确定，现在已经完全了解了。

秦浩挽着他上来了，一指我，介绍道：“二叔，这是小马，你肯定认识吧，原来就在你手下工作的……”

“哦，小马，哈哈……”那人随意的笑着，待到转头看过来的时候，陡然一下子怔住了。

这个黑脸方脑壳的汉子叫秦建华，是我在青山乡担任一把手时的下属，当时还是我给他提的副乡长。

“小马，秦委员来了，还不赶紧给你的老领导问好啊，你这没有点眼力劲儿，怎么混机关呐……”秦浩在旁边指点般的道。

“闭嘴！”秦建华低声的呵斥他道。

“二叔，你……”秦浩一愣，有些委屈，旁边小悦她爸说道：“老秦，小浩说的不错，年轻人，在机关里，就要眼头活活的，嘴唇薄薄的，能说会道，手脚勤快的……”

秦建华没有理他，已经伸出了双手，快步过来道：“马书记，您……您怎么在这儿……”

我笑了笑，凭心而讲，我真不愿意出现这样的场面，我宁愿谁都别认出我来，静悄悄的一人离去。宦海沉浮这么些年，什么场面没见过，什么冷暖没感受过，我没必要在这些人身上体验什么扮猪吃虎的快感。

秦浩、小悦她爸还有从屋里出来的两个妇人，都愣在了那。

“老秦，高升到城关镇了啊，恭喜恭喜，”我笑着，跟他握了握手。

“嘿，我这算什么高升，换了个政法委员的位子……”老秦有些不好意思，讪讪的道。

一看周围几人，忙恍然大悟，介绍道：“哦，这是马书记，我的老领导，当年一手栽培的我，现在的卫生局局长，马局长！”

我好像能听到眼镜碎了一地的声音，只有小悦，大眼睛望着我，我不知道她的眼神，算不算是含情脉脉。

秦浩没了方才的话多轻狂，这倒让我有些不好意思，本来就是我打扰了人家的嘛。“哦，正好顺路，看小悦拎了那么多东西，就帮着送上来了，那什么，你们忙你们的，我就不打扰了。”

秦建华和小岳的爸妈一再热情的挽留，我只好以还有个会为借口告辞。

一行人簇拥着我到了楼下，小曹早已经发动好了车子，等在了那里，见到我下来，连忙下车拉开了车门。

“老……老班长？”秦浩在旁边低声惊呼，目瞪口呆的站在了那里。

他还真没有吹牛，他的那位老班长，原来就是小曹。

小曹当然不会过来跟他叙旧，远远地冲着秦浩摆了下手，算是招呼，便赶紧上了车。

小车掉头驶离，我听到后面传来小悦爸爸的声音：“你们局长这么年轻啊……”

还有秦建华训斥秦浩的声音：“真是不知天高地厚，那是马局长，马书记，那是我的老上级，这么大的领导，你居然都不知道，你小子什么时候能长点儿眼啊……”

车窗玻璃升上去了，我心里不禁暗笑，又有些感慨，摇了摇头。人呐，活的好像就是那个位子、那点儿权力，我们都是俗人……

小车很快就要到我家所在的小区，远远的看着小区大门，我心里的所有感慨和那一份轻松惬意，很快便被沉重的压抑和低落所取代。

真的压抑，但凡可以，我真的不愿意回这个家，我宁愿一直待在办公室里，也不想回来，不想面对刘兰英，不想踏进她的这个家门。

小曹远远地在小区门口就停下了车。他知道我的习惯，进小区到家的这段路，我都是走着回去，如果可以，我甚至想这么一直走下去，一个人静静的走下去。

我接过了手包，对小曹挥了下手。

天气已进入了秋季。我拎着包，走过漫长而短暂的道路，来到了家的门前。

我掏出钥匙，准备开门，却听到了里面隐约传来音乐声，好像还有男女的欢笑。

我拧开了门，刚推开一道门缝，震耳欲聋的鼓点声和着酒精的味道，迎面倾泻而出。

这个女人，又叫了她那些狐朋狗友，在家里开什么派对了。我不禁皱起了眉头。我实在不明白，外面有的是地方，酒店、宾馆、夜总会，哪里不可以，她为什么就是喜欢在家里搞这样乱七八糟的东西。这也是沿袭了以前老干部家庭的那种习惯吗，喜欢以女主人的姿态，掌控着一切？

我正想带上门离去，刘兰英带着放浪的笑声忽然传来，紧接着是个男人的声音，醉醺醺的道：“英子，咱们这样……在家闹，是不是不合适啊，待会儿你家那口子回来……人家毕竟是大局长呢……”

“狗屁，他那个大局长，还不是我们家给他的，没了我们家，他就是个狗屁！”刘兰英轻蔑的道。

“嘿……嘿嘿……”那人笑了起来，放低了声音不知说些什么，刘兰英的声音传来：“哎哟哎哟，脏爪子摸哪儿呢，你个坏东西……”这哪里是斥责，分明是欲拒还迎的调情！

我忍不住往里瞥了一眼，看到一个圆脸小眼睛的家伙，跟一头公猪一样，正抱在刘兰英身上，一只脏爪子竟然还伸在了她的睡衣里！

这家伙虽然变得白白胖胖了，但是我还是一下子就认出了他来，正是刘兰英之前的那个小白脸！

刘兰英欲拒还迎，真是丑态百出！一腔热血猛然一下子冲上了我的头，我是个男人，一个有着自尊、热血的男人，大小也是个局长，我能受得了这样公然的侮辱吗！

我想猛然一脚踹门进去，狠狠的把这个家伙砸成一条死狗！这对狗男女！

刘兰英咯咯的笑声，还有其他人的声音，却让我迈出的脚又停住了。

为了这样的女人冲动，不值得！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终于，我退了出来，带上了门。

刘兰英的浪笑和那混乱的嘈杂被隔绝了，我转身，走到了来时的小区路上。

纷纷的黄叶落在我脚下，又被秋风卷挟着，在地上哗哗的往前。我慢慢地走着，愤怒慢慢的没有了，消散了，我想起了王小波当初插队时，走在杨树行下，往家走的场景，想起了他的两句诗：走在寂静里，走在天上，而那什么倒挂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