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人们的诉求其实很简单，就是一个，他们不想下岗，而且希望早点儿改制，恢复生产。

“我们已经三个月没发工资了，马局长，家里都已经没米下锅了。”工人们纷纷叫苦道。

我不禁大感诧异，上个月，药厂的工资就已经拨付了，宋一把签字的时候，我就在旁边，怎么会三个月没发工资了呢？

没弄清情况之前，我不能随便表态，我阴沉着脸，尽量克制着自己的愤怒，问道：“吴自强呢，来了吗？！”

“呃……已经通知他了，应该……来了吧……”副局长张浩有些为难的道。

“马上再联系，让他立刻到我的办公室来！”我怒吼道。

张浩几人安抚着工人代表，我回了办公室，又等了十多分钟，吴自强才姗姗而来。

“哎呀，厂子里也乱成了一锅粥，差点儿就没抽开身来。”他说着，一屁股坐在了旁边的沙发上，并没有坐在我的对面。

我看着他西装革履、头发梳的锃亮、好整以暇的样子，哪有一点儿乱成一锅粥的忙乱。

“马局长，那些个工人怎么样了，我看门口的都已经开始散了啊，嗐呀，这些熊玩意，竟然还跑到你这儿胡闹来了，真是真是……”他自顾自的点了一支烟。

理论上，卫生局是益阳药厂的主管单位，但是益阳药厂也是正科级单位，跟卫生局的建制级别是一样的，所以，这个外号“小能人”的吴自强，从没有把局里当做他的主管单位，一直自认为是跟我平起平坐的，甚至都公开说过，“我们是平级单位。”

我沉着脸，也并没有像往日那样，主动到沙发上跟他并肩而坐，只是冷冷的问道：“知道工人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三个月没发工资了嘛。”他满不在乎的道，倒是清楚得很。

我差点儿被噎着，“县里早就把资金签批了，钱弄哪儿去了？！”我险些拍了桌子。

他看了我一眼，忽然眨巴眨巴眼，对我说：“老马，别那么激动，还能弄哪儿去？反正我没拿着花了，实话跟你说，钱一拨来，就还债了。”

“你挪去还债了？！”我怒声道：“那可是工资专款资金！现在工资发不出去，工人不愿意，你说怎么办！”

“老马，你激动什么，”吴自强“腾”的一下站了起来，“不去还人家的钱，法院一裁决，厂子仅剩的生产线也得停了，那才是彻底完蛋了呢，”

“那你说，现在工资没了，供认不乐意，怎么办！”

“我已经派人去要债了，只要有一笔货款能要来，工资的事就解决了。”他说，“这就是三角债知道吗，你不是做企业的，你不懂！”

“我不懂，我不懂我也知道，工人的工资不能拖欠，否则是要出大问题的！”

“好，你懂，你懂最好，马大局长，你干脆给京州组织部打一份报告，我马上把厂长的位子拱手让给你好了，”他说完，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他这是在讽刺我，我们都是市管干部，我当然不可能去左右京州组织部的决定。

我有些寒心，同时也开始质疑，自己是不是有什么做的不妥的地方。我们本该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同舟共济的合作伙伴的，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成了怒吼相向的对头。

我还真的不能对他怎么样，虽然我是他业务上的主管单位。在跟宋一把汇报之后，我只好对那几个工人代表表示，最迟会在半个月之内，解决他们的工资问题，而且，药厂改制的问题，已经提上了县委县政府的议事日程，一定会尽快的解决，而根本原则之一就是充分保障工人们的权益。

几个人都有些狐疑的望着我。最终，胖虎怯生生地道：“我相信马……相信他。”

我的心里没来由的一阵感动，“你们放心，只要我马有才在这个位子上坐一天，我说过的话就一定会做到，你们随时都可以来找我！”我掷地有声的道。

几个工人代表登时露出了喜色，接受了我的建议。

工人们欢欣鼓舞的散去了，一场风波总算妥善的平息了下去，但是更沉重的担子，却压在了我的心上。

不多时，小曹领着胖虎，又回到了我的办公室。

“马……马老师……真的是你，是你吗……”胖虎站在门口，看着我，终于情不自禁的抹起了眼泪。

“胖虎，”我的鼻子也不由得一酸，赶紧起身，把他拉进了屋子。

“接下来什么人都不见，”我对小曹吩咐道，“还有，晚上在君悦酒店定个包间。”

小曹应声去了，带上了房门。

“马老师，我一直以为，只是重名，是同名同姓呢，没想到，真的是你，你当了大局长了……”胖虎抹了把眼泪，低着头道。

“胖虎，你怎么到了益阳的，又怎么到了药厂了……”我问道。

“说来话长，”他嘘了一口茶水道。

“小……小梧桐怎么样了，”我终于忍不住，颤声问道。

胖虎的脸色一下子凝住了，半晌，才幽幽的道：“自从你离开以后，白木耳的生意也毁了，没销路，我们也不会管理，最后都荒废了，我差点儿又退了学……”

我低下了头，心里涌上了一股愧疚感。

“……多亏了梧桐姐，你走了，她就来帮着我家，她说，你虽然走了，可是她还在……”

“她，她现在还好吗？”我的声音颤抖的不行。

胖虎摇了摇头，“……你走后不久，她家的大叔就病了，后来她就出去打工了，从那之后就没回来过，只是定期的往家寄钱……后来我考上了中专，毕业之后，来了益阳，进厂还没几年，这不，又要下岗了……”

我身子一晃，险些瘫软了下去。

“马老师，你怎么了？”胖虎连忙扶住了我。

我颓然的坐在了沙发上，天下茫茫，她能去了哪儿呢？我的小梧桐，难道从此就这样消失在了茫茫人海？

胖虎走了，也没有留下一起吃饭。看着他瘦弱而落寞的背影，我心潮起伏，放心吧，胖虎，我一定会给你一个光明无忧的未来的，这也是我现在能给你做的小小的补偿吧。

可是小梧桐，我的爱人啊，我又能给你怎样的补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