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压山
作者:扯皮大爷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736

我躺在埨子里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加之晚饭吃的太急,肚子里叽里咕噜乱叫不停,于是准备起身解手。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可惜明月虽在,我却没有高枕大床,只能铺了袍子皮,睡在异地他乡……”

埨子里众人横七竖八地躺着,其中洪屠户鼾声最大,几乎盖掉附近的所有声响。经过跑动,我的身子异常酸软,躺下之后很快进入梦乡。恍惚里,仿佛有人在我头上轻轻走过,我心里想开睁开眼看看是谁,可眼皮像铁幕一样沉重,就是睁不开。

再次清醒时已是次日清晨,林子里起了大雾。出了埨子,整个山林都是白蒙蒙一片。我有生第一次在浓雾中吃过了早饭,其中滋味自然是怪异非常。虽然天公不作美,可队伍已经出发两天,今天不论是狂风还是暴雨,都必须要出去压山了,况且四爷在十年前还储备了一棵二品叶的棒槌,众人总不至于空手而归。

我和四爷的意见不谋而合,众人在浓雾中祭拜了祖师爷,拿了索拨棍前行压山。四爷又挑了一名身体相对单薄的伙计留在埨子端锅做饭,其余七人一马踏上了上山的小路。“如秋谷”位于大鸦山腹地,被怪石紧紧环抱着,没有知情人带领,外人发现的可能性太少。由于山路常年没人走动修葺,所以异常难走,我只有抓住前面伙计的索拨棍才跟得上队伍。四爷走走停停,仿佛十年前的方位现在也不敢叫的太准。有时还要停下来侧耳倾听一会儿,其中有什么奥秘,我也不尽得知。

边走边听,渐渐地,我也能听到,头上多了一种奇怪的鸟叫声。四爷停住把队伍集结,宣布之前储备的二品叶就在前面不远处,我百思不得其解:刚才所有人都身处浓雾之中,旁边又没有任何的标识之物,判断东西南北都困难,怎么能判断前面是不是有棒槌的地方。四爷顺过索拨棍让我抓住说:“跟住了,等翻过这座山我告诉你”。

翻过一座小山,高处的雾气已消褪大半。前方闪现出一座油黑的怪石,四爷和洪屠户驻足打量,最后达成一致,这就是十年前放山的石砬子。见没人答理自己,我便摇动四爷的索拨棍,四爷看我调皮,就打开了话匣子,告诉我一段不为人知的传说。

原来,在不咸山脚下有一位美丽的姑娘爱上了以挖深为生的小伙子,小伙子姓王。这一年,当地县官为了讨好皇上,多次逼着小伙子上山抬参。小伙子不知道,很多六品叶以上宝参的底下,都有专吃人参果的黑鳞大蛇守护,在动手挖之前必须用铜钱插入地中方可全身而退。小伙子为了赶快赎回自由与姑娘团聚,便没有估计其他,结果被蛇咬了,中毒而死。美丽的姑娘久等不归,进山寻找,她在山里不停的呼唤“王哥!王哥!”,后来碰到另一伙抬参人,告诉了姑娘真相。听说心上人被大蛇咬死,愤怒的姑娘当场晕倒,后来竟变化为了一只专啄大蛇的眼睛的鸟,这鸟飞啊飞,最后终于找到大蛇为王哥报了仇,这个感人故事被不咸山区的山民代代称颂,叫声极似“王哥”的小鸟在以后就被山民称为“棒槌鸟”。说来也怪,哪里有棒槌鸟叫,哪里就能发现棒槌。

少顷,众人七扭八转已经进入一大片红松地,四爷示意队伍放慢速度,支起耳朵听了一小会儿,低下身子轻声吩咐道:再走一里就是小棒槌的所在,棒槌榔头形的果实是许多小畜牲最喜爱的吃食,也是畜生修炼升仙的快速捷径,于是在小棒槌周围总有小畜牲的活动痕迹。而大畜牲为了捕食小畜牲也经常潜伏在棒槌周围伺机行动,这些猛兽平时根本就不曾见过活人,一旦与人直接相遇受了惊吓,保不齐就有拼命反击的勇气。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损失,在入林之前必须要叫棍。

“叫棍”在之前已经提过,就是所有人找一棵材质比较脆、敲起来声音比较响亮的大树,然后一起拼命拿索拨棍敲击树干,以制造尽可能大的声响吓跑猛兽的动作。林子边上正好有几株参天的乌皮杨树,极适合叫棍使用。众人蹑足潜踪摸到树下,在四爷的指挥之下,一齐端索拨棍砸向树干。四爷和洪屠户又一齐高唱起以前在二龙山当响马时常唱的词牌《赤壁怀古》:“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众人的这番折腾显然有了效果:枯树叶子上悉悉索索之声响个不停,野鼠到处乱窜,大小体形的野鸟也都冲出树冠乱飞,本来寂静的林中一时间变得杂声四起。幸亏静虚道长提前叫我把手中的小马栓到一根粗树枝上,否则小马也有受惊脱逃的可能。这样看来,林中的大小禽兽,但凡耳朵不聋的,也都退避三舍。

敲了半炷香工夫,所有人都累得口干舌燥,于是众人席地而坐,又取了怪马背上的水囊饮水。我侧对松林,喝水的时候,眼角余光再次瞟见昨晚见过那略略发紫的烟雾,这烟雾如烟又如水气,在林中缓缓升腾。由于这次是在白天,我胆子稍微大了一些。我私下觉得,即使是狐狸精也不至于这么嚣张,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炼丹。

四爷也被我的眼神带到烟雾的方向,不过他只是点头笑笑,并招呼洪屠户一同观看。一见这景象,我心里一下炸开了锅。以往那种对四爷的怀疑再次占领心头:难道这几个老家伙不活埋我,而改把我这个绝世大童男卖给狐狸精炼丹?

只能把话挑明了。不是你的,你怎么争取也争取不来;是你的,你想跑也跑不掉。想到这里我反倒有一股视死如归的豪气,定了定神,笑着对四爷说:“四爷,你仿佛有话要对晚辈说”?

四爷一愣,见我盯着紫烟的方向,会意一笑,说道:“想必贤侄幼年身居关内,地处天子脚下,也必曾受过纬书的熏陶,就不必四叔献丑了吧”。

提到“纬书”,我立即回想起祖父的书房里的确是有过几本,在我与药农猎户请教天文地理之时也的确是认真翻过几回。所谓纬书,讲究颇多:严格来说,它属于官学范畴。但由于纬书对天下安定有利,经过官方修改,又广为散布民间,成为雅俗共赏的学问。“纬”通“谶”字(谶读chèn音),有预言、预兆之意。主要思想是以古代河图、洛书神话及西汉董仲舒的天人感应说为理论。从整体上看:纬书杂论阴阳五行、天人感应、天人合一、天文历法、地理、风俗、历史、占算之术等等,但其核心是论述社会政治问题。通过把政治事件、政治人物神灵化、天文化达到使百姓敬畏,万民朝拜的效果。所以纬书在政治上有相当高的地位,常人只知有《五经》、《六经》,却很少有人知道与之对应《六纬》存在。

纬书本是阴阳师、方术士们的必修教材,在创立初期曾为正统学问之人所不齿。但在与皇权搭钩之后,竟从容地登上了大雅之堂,并堂而皇之地与儒家挂上了联系,自古很多儒学、经学大师也深谙纬书之道:如西汉末的经学家刘歆,东汉才俊贾逵等人。我自小喜欢奇门遁甲,玄学天文。虽对四书五经等大部头深恶痛绝,但对杂七杂八的闲书却很喜欢。

听闻四爷提到纬书,我暗自觉得事情仿佛并不是我想象的那样,其中仿佛又暗藏许多玄机,但一时卡住,也不知道说什么好。静虚道长手捋拂尘,转身对我说道:“我也喜读天文地理著作,纬书我曾读过四十余部,关于棒槌,在其中一本就有详细的记载”。

我虽没读过太多的纬书,但也觉得这似乎合乎道理。抬出来的棒槌大多数还是被皇权贵族所消费,既然这样,棒槌被写到纬书中也就不足为奇。借着大伙喝水休息的时机,我也就平心静气,坐在静虚道长面前把昨晚的所闻所见讲了一个详细。

“贤侄昨晚见到的白光就是棒槌所引来的‘瑶光’。纬书《春秋运斗枢》中曾说:‘瑶光星散为人参,废江淮山读之力,则光不明,人参不生’”。

见我疑惑不解,静虚道长进一步解释:“瑶光星是北斗七星之一,按纬书的说法,只有天地相应,大顺江山,瑶光星的光辉才能到达大地,才有人参生长,如果山川社稷逆了天意,瑶光星便不能正常发光,人参便不能生长”。

“另有纬书《礼斗威仪》曾提过:“下有人参,上有紫气”,说罢用眼睛斜视了刚才我见的紫色烟雾。

说到这里,我才彻底明白四爷刚才微笑不语的真正缘由,看来我又一次误会了四爷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