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不要动她!
作者:李晴天      更新:2019-07-20 07:42      字数:3312

而叶芷安自己,因为那一挥的力道已经耗尽身上最后一丝余力,倾斜出去的身子再也收不回来,直直坠落马下。

白马吓得扬起前蹄长嘶一声,背上脱了叶芷安的束缚,竟奋蹄逃奔而去。

叶芷安径自晕睡过去,完全听不到身边杂乱的呼喊。

“少将军!”

“少将军中箭了!军医,快叫军医施救!”

“快,快!快通报大帅!”

“安生先怎么了?也中箭了吗?快救安先生!”

“来人,那边还有楚兵,去杀了他!”

曲晋在箭头初入身体时并未感到疼痛,他甚至没有在意那支箭射在他身上什么地方,满眼只是震惊地瞧着叶芷安从马上扑倒在地。

难道她受了伤而不自知?所以才会这样突然坠马?

她仍保持着伸手挥刀时的姿势,曾那般闹腾的人一倒下去便死气沉沉地躺在泥地上一动不动,虽然他曾一直躲之不及,但此番她前来相救陷入险地,这般情境终是令他心头不忍。

那阵呼叫快救安先生的声音过去,传医师的人也骑马飞快地去了,兵士们顿时分成了两团,一团围着曲晋,一团迅速围上安先生。

曲晋看不真切叶芷安的情形,大声喝道:“别动!不要动她……不要动安先生!”

围在叶芷安身边的人稍愣之后,一齐闪开,留出能令曲晋瞧清楚的缺口,许多双眼睛疑惑地望着少将军。

“不要动她。”曲晋只重复着这句话,朝扶住自己的孟良使了一个眼色,附在副将耳边低低说了一些话。

那孟良眼色一紧,突然向地上的安先生瞧去,又瞧瞧自家主将,将曲晋从马上扶了下来,埋怨道:“少将军,这箭射得很深,你疼不疼?先管好你自己可好?”

“快去!”曲晋眸中含怒,“我死不了!”

孟良只好将少将军交给郑勇,几大步到了叶芷安近旁,蹲下细细瞧她。刚才曲晋悄声说这就是叶大小姐时,他是无论如何不相信的,现在也还是不信。

这张涂得黑乎乎的脸,和那张画成大白面团似的脸,分明没有一点相似之处。

他实在不信这就是叶大小姐,将叶芷安的头盔取下,看到那一头乌黑柔发是比男人更细更软些,还有颈后肤白胜雪,实在不是一个征战沙场的男儿该有的。

再检查她身上铠甲丝毫无损,想是有这铠甲护身定无伤损。

旁的,他不敢再瞧。手指伸到叶芷安鼻端试探,隐隐有气息拂动,而且并不紊乱,向曲晋复命道,“少将军,安先生气息平稳,似也未受外伤。”

未受外伤,难道是内伤?

军医已经赶到,因为是少将军受伤,来的自然是军医中医术最高的名医,叫做许济平。

看到曲晋胸口上的小半截箭杆,许医师大惊失色,那箭头没入肉中无法断定深浅。

军医的手在空中轻颤,想要解开曲晋的铠甲又不敢碰触他分毫,抖着声音道:“现在唯有希望这箭上无毒,否则……”

“否则什么?”一旁的孟良一声喝斥,“赶紧给少将军医治,少说废话!”

曲晋此时方觉右边胸口疼痛渐渐剧烈,低头瞧见那支箭原来是斜刺而入,知道是叶芷安那一刀将箭劈歪,否则定会直刺进他的左胸。征战沙场多年,他知道若是被这支力道如此狠厉的箭射中左胸,定会贯穿心口,必死无疑。

他不禁又向叶芷安瞧了一眼,突然一把抓住许军医在他胸前晃动的手道:“你先瞧瞧那个人有没有碍,若没有她,我早就是箭下之鬼。”

少将军在军中言出必践,尽人皆知,军医不敢违拗,只得转身去把叶芷安脉象,手指刚挨到她腕间,神色突然惊奇,猛然回头向曲晋瞧去。

曲晋料想他定是识破了叶芷安的女儿之身,忙向军医使个眼色,缓缓摇头。

许济平行医三十载,跟在军中也有二十年,自然知晓这些铁血男儿的心性,既然少将军要隐瞒,他自然不敢泄露半句,只得说道,“这位……先生并无大碍,只是太劳累了,好好歇息一两天就好了。”

“快给少将军诊伤!”孟良催促道。

曲晋却望着孟良,“把安先生扶上车,先回营再治伤。”

孟良直恨得牙痒,但也无奈,不能再浪费时间跟主将争辩,只好按了吩咐将躺在地上的人抱了起来放进一旁早就备好的马车,再奔几步把曲晋也扶了进去。

被马车一颠,曲晋才感觉伤处有一股热流缓缓冒出,渐渐浸透衣衫,他靠着车轿边壁,伸手摸了摸胸口,感觉手上一把黏稠。

车轿里渐渐充斥血腥之气,越来越浓重。

躺有脚旁的叶芷安十分安静。

仍然看不清真面目。

此时,曲禁方觉得对她的长相好奇起来。以前是厚粉涂面,现在是用黑灰涂面,她到底长得有多丑?以至于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她是为何会千里奔来相救?难道仅仅是因为比武招亲的那点情份?

曲晋突觉心头沉重起来,她从千牛寨追到遥远的西境,还这般舍身相救,除了要迫他履行比武招亲婚约以外还有什么别的理由?

虽然对她没有一丝好感,但毕竟是被一个妙龄女儿家时时放在心上,这种感觉实是从未有过的复杂,似乎并不是厌恶,也不是欢喜,是一种说不出的怅然。

但她毫不矜持,之前是上帅府胡闹搅得府中人尽皆知他惹到比武招亲的山寨丫头,现在又不远千里寻到壃场,如此行径终究会有损她女儿家的清誉,日后还如何许配婆家?

他颇觉头疼,突感胸口剧痛,看来伤痛开始发作了,咬牙支撑着,只觉得这马车行进的速度太过缓慢,慢得他渐渐开始烦燥。

也开始困顿。

于是将头也靠在壁上,车外天色渐渐亮起晨光,但他却觉得眼前无比幽暗。

.

叶芷安陷入一个长长的梦境里。周围不停地人声嘈杂,仿佛有人在呼唤,有人在低泣,还有人在喝斥,但她又听不清任何一个字,眼睛也睁不开,只觉得心头极不安生。

然后是一些时而模糊时而清晰的思绪缠绕。

一会置身于千牛寨后山自由自在地纵马狂奔。

一会又在一座豪华的宫殿之上接受他人崇敬的目光。

一会又款款行走在百花园中,见到她的人都会伏拜下去。

这些梦境越来越是纷乱,直将她缠得头痛无比,不愿再梦却又一直无法醒来。

直到她挥刀斩向那支箭,箭断了,但带着铁钩的箭头并没有停止飞行,射向哪里去了?

箭头射向哪里去了?

这个疑问突然间象雷鸣般轰然在她脑中爆炸,一直被恶梦压制住的大脑突然惊醒,她猛然坐了起来。

睁眼发现自己是睡在帐房一角的小榻上,此时天色昏暗,可见不是白天。

她认得这里,正是大帅曲桓的营帐。这里也是军中议事的大帐,十分宽敞,但此时却站满了人,大家脸上都神色焦急,目光齐齐瞧着一个地方。

叶芷安顺着他们的目光,却什么都看不到,因为视线被他们挡住了。

“晋儿!”曲大帅沉痛的声音从那看不真切的地方传来,“这可如何是好啊!你们这么多医师在这,怎么一天一夜了都没想出办法来!”

是曲晋出事了!

这个惊吓将叶芷安直接震得跳了起来,鞋也未及穿上便奔来,拔开那些人穿了进去。

“啊!”她突然惊叫一声。

因为看到曲晋一脸苍白毫无血色,直挺挺地躺在榻上,一动不动的样子毫无生气,胸前衣衫已经尽被剪开,那截露在右边胸口的箭杆真是触目惊心!

她蓦然间只觉全身发冷,脊背上也冷汗涔涔,身体摇晃了一下被旁边的孟良扶住。

孟良低声警告道:“叶……安先生请勿再胡闹!少将军此时……十分不好!”

叶芷安只觉脑中波乱纷纷,飞速地掠过一些怪异之极的念头,快得她任何一个都抓不住,而一时又全部拥挤在她脑袋里,似一团乱麻般直搅得她头疼欲裂。

“不要急,冷静!”她喃喃自语,手不自觉地紧紧抓住孟良一只手臂,不停地重复,“要冷静!要冷静!一定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一定会有!”

孟良也是铮铮的汉子,此时竟被一个女子的力道抓得臂上生疼,他知道她是在关切少将军,不禁深深瞧了她一眼,见她脸上一会苍白一会潮红,眸中神思极是复杂,仿佛在不断地阴晴变化。

看来她也生病了。孟良气馁。

“你们都是医师吗?”她突然问,眼睛却只盯着曲晋胸上还在渗出的鲜血。

安先生的来历神秘,但他能睡在大帅的军帐中,想必身份定不简单。

所以医师们此时虽然焦头烂额,也不敢不答安先生的话。

“是,军中医师全在这儿了,”许济平语气沉缓,知道自己此时必须稳住,其他医师才不至于太过颓废,“安先生是有何不适?”

叶芷安抓住脑中纷乱中的一个念头道:“各位是否因为不能判定箭深,也顾忌箭头倒钩,所以迟迟不敢动手取箭?”

大家六神无主,只任得她在那里询问这个大家早就讨论过无数次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