担任裁判的是本系大三的一个学长，好像叫孙磊。随着他走进场中，一声哨响，球赛正式拉开帷幕。

孙磊单手拖球站在场中央，嘴里含着铁哨子，另一只手指着地上的黄线，示意我们不要踩线。我队派出的跳球手自然是柱子，他们的跳球手是杨家维，这两人一开始就较上了劲。特别是柱子，孙磊的球还没抛出手，他的左胳膊肘就顶着杨家维，小动作不断。

球一抛起，他们几乎是同时跳起，可惜柱子的弹跳明显不如杨家维，杨家维把球往外一拨，球落到叶小广手上。

叶小广运着球，对方球员尽数压进我方阵地。老四冲上去挡住了叶小广的去路，双手挥舞着不让叶小广突破，叶小广回身把球传给了从容而上的杨家维。

杨家维刚接着球，柱子毫不犹豫地横身挡在他面前。杨家维单手运球，并不拖延，手腕一勾，球飞向了他们的12号球员。随后在柱子面前一晃，避开了柱子的阻挡，冲进三分线内。12号一接住球，立即便回传给了罚球线附近的杨家维。只见杨家维一个转身跳投，球砸在篮板正中，反弹进了篮筐，他们得两分。

从对方的这第一个进球，明显就能看出他们的实力比我们确实不止强了一点点。杨家维固然不用多说，就是其他的队员打起配合来也是很流畅。一个球队有一个拔尖的人才，会极大调动其他球员的积极性。好在他们作为新生，在一起打球的时间并不长，相互之间的配合也还远没到天衣无缝的地步。否则，这场球赛我们只好提前举手投降了。

现在控球权在我们手中，李铁一手运球，一边告诫我们要盯紧人，不要出现空当。

他的球刚带过中线，就遭到了叶小广的阻挡。老四像个影子似的跟在叶小广后面左窜右跳，仿佛在他眼里根本就没有球，只有叶小广，这也不是什么球赛，而是老鹰抓小鸡，绝不能允许叶小广这只小鸡，脱离自己的视线。

李铁只能干着急，试着想突破叶小广，却总是被他挡住去路。好不容易虚晃一招，越过了他，却又迎面撞上了在叶小广屁股后面来不及闪躲的老四，球脱手飞了。

还好宋魏眼明手快，捡到了这个球，刚拍了两下，被对方33号挡住。宋魏赶紧把球传给了柱子，柱子拿着球在三分线上徘徊，想投篮离得有点远，想靠近点又被杨家维拦着，只好把球传回了宋魏。宋魏也许是看老四离得近，就把球扔向老四。

老四一门心思追着叶小广跑，根本就没注意球正向他飞来，‘砰’的被砸中了脑袋。老四大怒，回头要骂，看是宋魏，只好作罢，转身又去寻觅叶小广的芳踪。宋魏拼死把球捡了回来，正在犹豫该传给谁，裁判孙磊的哨声尖锐吹响。

我们不解其意，皆向孙磊看去，他解释说24秒违例。

一个回合下来，我连球毛都没摸到一根。难道是大家怕我像前面那样又把球给钉在篮板上？不可能啊，谁有那个准度，只是碰巧而已。兄弟们，你们可不能欺负我只是个替补啊------

我默默地总结了一下，发现了症结所在。也许是我老跟在对方球员的屁股后面，队友没办法传给我吧。

在我的理解中，后卫就是在后面的，它的主要任务是防守。难道是我理解错了吗？对，我必须进攻啊，必须跑到对手前面去，不然整场摸不到球，那和被罚下场有什么区别？呃，区别还是有的，罚下场可以休息。

现在是他们在控球了，我们早早的退防到三分线外。他们倒了几次球，杨家维把球分给20号队友的时候，我突然从斜刺里冲了出去，一伸手把球在半途上截了下来。我听到观众里有人大声叫了声‘漂亮’。

我顿时有点飘飘然，心想反正传给柱子他们也没用，他们连投篮的机会都没有，不如我干脆英雄做到底，

心念一动，我便拍着球跑了起来。我跑得很快，感觉耳旁有风呼呼作响，眼看着就要冲到对方篮下的时候，我忽然感觉手上一空。回头一看，靠！跑太快了，球还在后面没跟上来。

待我要回身去捡的时候，球早被杨家维抓在手中。他一个远距离投送，传给了正向我方篮下冲去的叶小广。叶小广侧身跃起接过球，并不停顿，借着跑势一个三步上篮，把球托进了篮筐。顿时，他们班女生发出阵阵喝彩声，‘好球’‘好球’之声连绵不绝，我看到许秋苹站在女生堆里边喊边跳、边跳边挥手，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这次都怪我，我不该贪功冒进，我不该单刀直入，我违反了以守为攻的战术，害得我的队友们跟着我冲锋，导致后方空虚，敌人没遇到任何抵抗，如入无人之境，轻松拿下一城。

我有点奇怪的是，老四为何不在叶小广身边，他们不是形影不离吗？我把这个疑问向老四提起的时候，老四嘟哝着说：

“李铁叫我不要只顾着看人，眼睛要盯着球，所以我就跟着你跑了。”

接下来我们进攻的时候，老四明显学乖了。他不再跟着叶小广跑了，当叶小广上前阻拦李铁的时候，老四斜身冲过来挡在叶小广身前，掩护李铁突破。李铁露出一个满意的表情，运着球就往里面冲，对方33号穿插上来，他把球从33号腋下扔给了宋魏。此时的宋魏已经在对方篮下，他接球后做了个虚投的假动作，骗得对方12号跳起扑了个空，等他落地后，宋魏原地跳投。

我心中暗暗叫好，可惜球砸在篮筐内圈，弹了出来。柱子一个虎扑，抢到球后继续投，球重重地砸在篮板左侧，偏了。李铁扑上去，得球后跳投，球在篮筐里转了两圈后飞了出去。被杨家维接住了。

好一个杨家维！得球后立即组织进攻，他运着球往前冲，晃过李铁，绕过老四。正要起投，柱子从他身后飞速赶上，一巴掌打在他手背上，球飞出场外。

与此同时，孙磊的哨声再度尖锐响起。

这回我们都看明白了，柱子故意犯规。我方被判罚球。

杨家维罚球一出一进，对方再得一分。

趁这工夫，我扫了一眼观众席。沈晶冰垂头丧气，林若曦在旁边小声说着什么。许秋苹眼神热烈盯着场内，姜娟神情淡然。凯子坐在地上，喝着矿泉水，浑若无事。

李铁可能感到这样下去不行了。

“既然守不住，干脆全力进攻，输也要输得光彩一些。”他说。

“还有，柱子和楚欢你们两个负责盯住杨家维，尽量把他压在三分线外，别让他轻易投篮。”他又补充道。

在这个最高指示下，我是恪尽职守、尽心尽力，严防死守着杨家维。柱子自然更是如此，用他的原话说‘就算全身贴满创可贴，也不能让他再嚣张’。

接下来的几个回合，我想杨家维定是郁闷之极。除了偶尔助攻，其它时间，我和柱子和他是寸步不离。我们仨就像一个哪吒，三头六臂，走到哪儿都黏在一起。只要他一拿到球，我和柱子就心照不宣地贴了上去，四只胳膊在他面前挥舞，挥舞得他芳心大乱，挥舞得他脸色铁青，挥舞得他醉生梦死。他的球根本就没办法准确地传到位，更别说投篮了，往往到最后只能是胡乱一抛，听天由命。以致于到后来，他的队友都不再把球传给他了，他在球队里至高无上的皇权就这样被架空了。

当然这样一来，我方李铁、宋魏、老四的压力就更大了，他们不得不以三打四。特别是老四，简直就是一只没头的苍蝇，到处乱窜。

自然，结果并不会有太大的改变，他们球照进，分照拿，差距还在逐渐拉大，我们还没实现零的突破，他们已经得了13分了。

沈晶冰在场外坐不住了，她大声囔囔：“你们这样怎么行！要进球，要得分，不要意气用事。”

我也觉得这样不太好，打球又不是斗气，何苦把人家杨家维逼到走投无路的地步，这得有多大的仇啊。

所以，我向李铁提议由我一人防守杨家维，腾出柱子去抢篮板，去横冲直撞，去发动猛攻，反正柱子体格健壮，体力也不错。李铁想想后同意了。

杨家维个头比我高出不少，弹跳、速度、体力都不错，确实比较难防。特别是他有层出不穷的各种虚招，一不小心就被他骗了过去，让人防不胜防。

比赛继续波澜不惊地进行着。其间李铁终于逮住一个对方防守的漏洞，得以冲到篮下，投篮得分。让我班女生脸上终于一扫阴霾之气，沈晶冰叫囔着‘进了，终于进球了，他妈的’，第一个冲到记分牌边，把蒙满灰尘的记分牌翻到红红的‘2’字。

李铁的得分让我们士气大振，大家在度过了磨合期后都面露喜色，相互之间的配合更是流畅了。在对方投篮不进之后，我们也打了一个漂亮的防守反击，由宋魏上篮得分。

还有一次得分简直可以说是上天眷顾。

那是叶小广在运球过程中大意了，没提防老四已经蹑手蹑脚地走到身侧，冷不丁伸手把球捞走了。叶小广自然是对老四穷追不舍，意图夺回从自己手上丢失的球。老四慌乱中要把球传给正从中线突进的李铁，球出手后，叶小广一个腾空跃起，欲从空中把球拦截。可惜跳得不够高，手指只触碰到球的底部。只见球在空中变了线，拐了一个弯，‘唰’的直落进了篮筐。

一直到沈晶冰去翻记分牌的时候，老四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鬼使神差地进球了。打这以后，但凡有机会投篮，他都会在出手的瞬间大叫一声：

“主啊，成全我吧！”

看着我们士气高涨，连连得分，对方也相应的调整了战术。他们把防线推到了中场，我们的球一越过中线，就会遭到他们强硬的阻击。

在对方12号一记单手上篮得分之后，控球权回到了我们手里。李铁依然是控着球不紧不慢地向前走。

在我的苦苦哀求下，李铁终于把球分给了我。我拍着久违了的篮球，心里是满满的存在感。意气风发地带着球刚跨过中场那条黄线，立即遇到了对方33号的拦阻。他横在我面前，双手大张，眼露凶光向我紧逼了过来。

为了避免被他趁乱偷袭，我运着球退了一步，他却不依不饶的进了一步。我再退一步，心想杀人不过头点地，我好不容易摸到球，你就让我多拍几下会死啊！

可他显然不能理解我的内心所求，又进了一步。我再退了一步，没见过这么没同情心的人，你要再逼过来我就拿球砸你------

就在这时，哨声突然响起。

难道上半场这么快就结束了吗？我看向孙磊，见他一只手一左一右划着半圆，我不解其意。他大声说：

“回场。”

我之所以一直不喜欢打篮球，就是因为这个项目规矩太多。

中学时老是犯规，因为我觉得那么多人争一个球，自然是少不了要抢的。我是能深刻理解‘抢’这个字的含义的，于是扯衣服，拦腰抱，踹屁股，从人家手里直接抢等等各种手段都使用得那么理直气壮。那时候流行一个词：大盖帽。我觉得那肯定很威风，于是一上场就寻找各种机会盖别人的帽，不管他们的球是抱在胸前还是举在头顶，我都是先冲天一跃，再当头盖下。盖得他们天旋地转，盖得他们鼻青脸肿，盖得他们暗无天日。

现在当然知道那是犯规，我也变得斯文多了，尽量不去触碰对方的身体。可我不知道还有这些名目繁多的‘违例’存在。像这次的‘回场违例’我就有点想不通，明明是他逼我的，我不想去惹他，所以一味忍让，结果反倒成了我的不是。难道我被人打了，还要向施暴者道歉？这也太不公平了。

接下来的两次违例，让我决定要停下来好好反思一下了。一次是我接到柱子传过来的球，杨家维贴近我挥舞着他那长臂猿似的手臂，就像前面我挥舞他一样。我找不到可传球的对象，想突破他又觉得不现实，所以我抱着球在心里冷笑：你就挥舞吧，看你能挥舞到什么时候，等你挥不动了，我再传出去。

结果孙磊吹了我‘5秒违例’。

再一次就是，我运球过了中场，杨家维又出现在面前，我赶紧把球抱在手里。心想再不能‘5秒违例’了，得赶紧把球出手。他要贴上来，我死活都要找个空当扔出去。可是他这次居然不靠近我，不但不靠近，反而往篮下退去。我面前顿时空旷了好多，心想天赐良机，我再近一点就可以投篮了。

天晓得球打到现在，我还没投过一次篮呢！我就拍着球往前冲，一定要找个合适的距离和角度，争取一击命中以雪前耻。

这次孙磊吹了我‘两次运球’。

经过这几次打击，我对自己失去了信心，队友们对我也颇有微词。因为我频频违例，对方抓住了反攻的机会，又拿下了几分，现在场上比分已经是23比8了。

我主动要求换人，换上了那个一直在场外吃吃喝喝、怡然自得的凯子。凯子对我很不满意，不是不满我场上的表现，而是不满把他换上去受罪。他一直怂恿我发扬‘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精神。可我不是死猪，我是一只懂得礼义廉耻的有自尊心的而且很怕开水烫的猪。

我拧开一瓶水，那是沈晶冰从小卖部搬来的。我喝着水，一会儿看看场上的形势，一会儿看看场外观众的表情。这才发现作为观众，乐趣要远远胜过在场上比赛。

场上的形势不容乐观，凯子的加入并没有给我们的球队带来什么活力，事实上他还不如我表现得活跃。虽然我大部分时间是在瞎跑，大部分人也把我当成空气，我的跑动在他们眼里只是风在流动，但起码在场中能看见我动如脱兔的身影，尽管兔子的威慑力不值一提，但还有那么一点点的观赏性。

不像凯子，懒洋洋跟在队伍后面，敌不动我不动，敌动我照样不动。难道是他的修为已经到了‘以静制动’的至高境界？当然不是，柱子说他几句，他还是会跑一跑的，只是那个速度就像是公园中晨跑的老头。饶是如此，也能不时地看到他半途停下来，双手撑着膝盖大喘粗气。这家伙素来不爱锻炼，又经常通宵上网，以致于体质虚弱到这种地步。

场外的观众是众生万相。他们班的女生是群情激昂，不时爆出阵阵喝彩声。有几个女生扎堆在一起，指着场中的某个男生，时而窃窃私语，时而放声大笑。而我班女生似是不太在乎比赛结果，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偶尔议论下赛况，更多的则是谈论服装、发型、小吃这种话题，这也许就是宋魏所说的‘集体荣誉感不强’的表现吧。

唯一比较关心球赛的大概只有沈晶冰了，尽管林若曦和姜娟站在旁边，但她大部分时间都是对着场上的赛况自言自语。一会儿说‘这个王凯，像个木头一样，动都不会动一下’，一会儿又说‘宋魏这个球就不应该传给褚玉柱，他自己投就好了，说不定会进呢’，‘褚玉柱白长了那么高个，这个眼前的篮板球都抢不到，丢俺大东北的脸’。一会儿又忍不住冲着场内喊：

“快拦住他，别让他上篮------还好没进，吓死我了。”

“传给李铁，传给李铁------哎，急死我了。”

“哎哎哎！怎么不吹犯规？我明明看到他推人了，就是那个12号。若曦，你看到没有？”

林若曦摇了摇头，说了声‘没注意’，回过头又和姜娟说起话来。

我走过去，意有所指地问姜娟：“小娟，不关心下比赛？”

姜娟说：“我又看不懂。”

“看不懂就要多学习，多研究。你看我，不也不懂吗，但我还能上去打。”我说。

林若曦笑着说：“你那也叫打？就见你在场上像个猴子似的蹦蹦跳跳，好像都没见你投篮。冰冰，你有看见楚欢投篮吗？”

沈晶冰回过头说：“他还投篮呢，一碰到球就被吹哨，害咱们丢了好几分。”

我心里惭愧，嘴里却不服气地说：“我这不是重在参与嘛，友谊第一比赛第二，这不是你们官方说的吗？”

沈晶冰说：“俺那不是为了鼓舞你们嘛，是让你们放下包袱、轻松上阵。再说，官方的话，能全信吗？”

我：“好吧，我错了。”

沈晶冰：“不是说你错，是要你认识到差距------赵宗林快投啊！没时间啦呀。”

就在这时，上半场结束的哨声响起了。

我看了眼比分：10比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