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铸成的神龛，神像眉角带笑，但却看不出来一丝和善。三炷香火忽暗忽明，青烟在神像身旁稍稍逗留，就消逝在苍穹之下。
叮——噔——叮-铛
伴着一声清脆，一声沉闷，又一声打着旋的清脆。老道顺手捋起了他那不存在的胡须，捋了两下忽然觉得不太对劲，顺势磨蹭起了自己的下巴。
这个感觉才对劲嘛，这种光滑中又带着砂砾的质感……
吭吭，跑题了。
上经初九，潜龙，无用；九四，或跃在渊，无咎。
这潜龙，啧啧，这可不得了啊。
老道随手将熏得发黑的龟甲扔在神龛上，仍然乐此不疲地磨蹭着下巴，又绕着地上的三枚铜钱转了转，这才心满意足地收拾了起来。
师弟，我们终于回来了。
青山用胳膊蹭了蹭额头的汗水，舔了下发干的嘴唇，脚下发力，准备一鼓作气冲进道观，自己就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
虽然我很累，但是我一想到不用练铁头功，我就很开心了。
这是朴实的青山最为诚挚的想法。
师傅，我们回来了。
这一瞬间，青山只觉身体一轻，整个人就仿佛脱胎换骨了一般，又仿佛挣脱了万仞巨峰的压迫一般，说不上来的轻松愉快和惬意。
一道敏捷的黑影蹭地一声，就窜到了门前。
师傅，我们回来了。
一阵妖风吹过，清净的道观仿佛刚才一样。
压下了心中的恐惧，扭过头。
师弟，你刚才看见什么东西没。
师弟？
青山掂了掂空荡荡的双手。
师弟呢？杂货呢？
难道真的有妖怪！
师傅——师傅！
青山带着几丝哭腔冲进了道观。
师傅啊，这次赶集我可是一路提着大包小包走了回来，你看我脸不红气不喘，我感觉我的修行已经足够了，以后就不用做那么多功课了。
刚跑进来的青山，面容有些呆滞。
这怎么还能这么玩。
他的功课已经做了十几年，虽然每天都是十分劳累与艰辛，但他却从来没有减少过功课。
因为他从来没有过这个想法，是的，从来没有过。
当即脸色一软，低眉顺眼地接上话茬。
师傅啊，你看我都做了十几年了，我现在的身体素质也是十分优秀的了，我觉得我也可以少做一点了，然后把剩下的时间用在孝敬你老人家身上。
师傅，您觉得怎么样啊？
老道坐在竹编躺椅上，正优哉游哉地品味着今年刚摘的新茶。
小黑说完之后，他笑了笑。
就你这小子，这身子骨弱者呢，还不想做功课，不做功课，师傅，我吃什么喝什么？
老道心里嘀咕了几声。
又舒服地喝了一口茶水。
咳——咳咳
老道正眼看了看青山。
这还是青山吗！
难不成修为低到了这种地步了，连望气术的施展都有问题了。
老道又定睛看了看这位一向忠厚老实的弟子，根骨粗壮，灵性一般，没错啊。
师傅啊，我还可以用多出的时间去教导小黑师弟，这样您老人家就可以少操劳一些了。
青山觉得自己这些话是越说越顺嘴了，敢不成自己还有这方面的天赋，他美滋滋地想着。
旁边的小黑脸色更黑了。
师兄啊，师兄，你竟然做些落井下石的事情，我还没有给你下绊子，你反倒朝我捅刀子。看来你以前是在扮猪吃虎啊。
师兄，我小看你了！
小黑四十五度看天，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
终于确定了这还是自己的徒弟，老道的心中一阵激动。
这娃娃终于是开窍了。
遥想当年……
算了，好汉不提当年勇。
看来我老道这潜龙今日终于要腾飞了，这就是应验。
以往总是担心这老实娃，今日我终于有理由让他下山历练了，顺带着把小的也弄走。
无上大道终归还是属于老道我的，哈哈哈！
这一刻师徒三人各个心怀鬼胎，却又相顾无言，顿时只见道观中阴风四起，无声无息中却又寒彻心扉。
一想到那即将唾手可得的无上大道，老道又美滋滋地小酌了一口。
想了想，老道吭吭两声，清了清嗓子。
完蛋了，师傅肯定要将我们两个都打入十八层地狱。
这是小黑所想。
哈哈，我青山终于变聪明了，难道是在小师弟的熏陶之下，我逐渐地开窍了吗？
青山惬意地瞥了一眼身旁的小黑师弟，脸上尽是些得意还有窃喜。
青山啊，你做了十几年的功课，也算是小有收获了，不过吗，我道家功法讲究的是内外兼修。
说到这，老道重重地顿了一声。
是，师傅。
旁边一大一小忙不失迭地点头称道。
老道脸上露出了欣慰的表情，一副为师为了你们也是煞费苦心的样子。
是是是，师傅您说的对，要不是我们整天喂鸡，哪来的鸡腿吃。
小黑一副师傅高明的样子。
青山则是师弟怎么说，那肯定是对的。
所以嘛。
老道卖了个关子，思索着怎么说才能让这俩小混蛋滚得彻底，滚得远一些，最好三五年之内不要回来。
师傅，你说的内外兼修，是不是让我们出去体验一下俗世的生活，去历经享受，不，去历经磨难。
小黑连忙刹住了车，这才免于一场灾祸的发生。
老道眯了眯眼睛，脸上立马露出了欣慰的表情。
小黑啊，你果然是跟我道家有缘啊，真是深谙我道家心意。
老道露出了小子你好好干，你一定会将道家发扬光大的表情。
青山连忙点头，表示我懂，师傅我也是如此认为的。
不错，红尘炼心，此乃道家所必经的一关。
红尘炼心，即心炼红尘。炼的是红尘百态人生，一心化万心，心心映红尘。
只有历经滚滚红尘之人才能明悟什么是思，什么是恨，什么是悲，又或是喜，或是笑，或是苦，或是醉，或是疼，这一切的一切都需要我们自己去摸爬滚打，体味这世间百态。
炼心之人，早已心化万心，没有了自己本来的那颗心。或许众心之中有那么一颗自我心，又或许众心都是自我心。就因为找不到，所以“情”淡了，不知道什么是“情”了。你说的痴之以“情”，说他绝之以“情”，说他醉之以“情”，亦对，亦错。
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别人看不穿啊。
这次下山，为师的目的就是让你们领悟这人世间的种种，你们可不要辜负为师的期望啊，领悟不了就不要回山了。
那师傅怎么才能算领悟啊？
小黑一脸好奇地问道。
这个吗，这个吗？
老道把玩着茶杯，心里暗自嘀咕着。
那本古书上最后是怎么写的，到底怎么才能算是完成了红尘炼心。
时间太久，自己好像记得不太清楚了，能把之前那一大段纯属是因为老道觉得这一大串说下来肯定能唬住人，就专门背了下来。
这个嘛，讲究缘分，所谓道法自然也不过与此，等你们悟透了那不自然就能明了了。
师傅，那要是没有悟透是不是一辈子就不能回来了？
青山的内心很是沉重，他对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怀着浓浓的不信任感。
万一自己炼不出来，这就是一辈子的事了。
于是青山一脸殷切地看着老道。
就是啊，忘了这茬了，这种古书记载的破烂玩意，还真没听说有人能够练出来。这俩徒弟要真一辈子都不回来了，那老道我岂不是要孤独终老了吗。
不妥，不妥。
这样吧，你们去历练个三年，然后再回山吧。
老道现在有点小小地佩服自己的智商，略施小计就落得个清净。
老道掐了几下手指。
我看后天不错，你们就那时下山吧，师傅到时候就不送你们了。
师傅——
师傅——
老道摆了摆手，他最不喜欢的就是这种离别，当即转身欲要离开。
师傅，我们没钱啊！！
师傅，小师弟说地对啊！
正转身离开的老道一个踉跄，茶水撒了一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