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作者:兔吉專家      更新:2019-07-22 16:26      字数:17214

当初我在永乐堡学习法术时,厌学程度虽不及司梧,可也是那班里拖腿根子之一。颜椋十荌虽与我交情甚好,但这二人都一副削尖了脑子往里钻的刻苦模样,习法术之时,这二人如打坐老僧,凭什么去勾引,都雷打不动。

我不想苦练法术,甚是无聊,左右望了望,我身侧坐着的是青留的亲妹妹青迟,青迟虽是个清秀的姑娘,可却十分欢喜龙阳之事,整日不是研究师尊与堡主有一腿,就是怀疑颜椋与西风有一腿。

青迟一讲起龙阳之事,眸里闪青光,我不大想和她从师尊与堡主的私密之事谈到人间赌场哪位小厮半夜私会密友,于是作罢,转身又望了望身后的司梧。

而后,又转了回来。

司梧太丑。

那日听师尊授课,颜椋那只好事的公鸡,斜了斜鸡眼,瞅见我用毛笔在经书上画驴,也不知作了个什么法,将我画的小驴变成了一只千年老龟,纸上那老龟还冲我阴森森一笑,我握着笔的手一颤,待课毕,颜椋扯着鸡嗓叫我认真听课,不可如此下去。我自是不听,十荌看此,偷偷来告诉我,若是将这各门法术习好,可化一幻影来听师尊授课,自己躲于山里自在。

我一听,如此,变为了将来不学法术而学法术。

待我们学会了用法术化作静物动物后,师尊吩咐我们,要去民间历练历练。翌日,便引我们去了一山岭下,让我们由此出发,三日而返。

我本想与司梧一同,化一顽石,在这岭下睡个三天两夜,颜椋冷哼一声,同我讲,这山岭飞禽走兽极多,也不怕有野狗在你身上撒尿。

我听此,这化作顽石,是不大好,只能化了只夜莺,飞到山农家旁,立在柳梢头,一展歌喉。

其实,我心底是希望,那户人家见我歌声美妙,赏我几粒米磨磨牙,等了半晌,米未捧来,倒是提来了一桶脏水,对着我就泼了下去。

我一懵,气不打一处来,正想化作人身与那人骂一仗,却忽然发觉,我变不回人身,怎么作法念决,也便不会原样。

我急了,心里后悔个不行,曾未好好学学法术,如今倒了霉。

“娘亲!莫用脏水泼它!”我伸长了脖儿,往后看了看,一红衣小童拿着弹弓急冲冲跑来:“让我用弹弓将它打下来!”

我的个毛球祖宗!我蜷足展翅,往上一飞,瞥了眼身下,心里乐个不行,区区一个小童,还想拿弹弓打老身?我洋洋自得,在那户人家上空飞了一圈,正想着去何处,忽然,左翅一阵刺疼。

我努力转了转脖子,瞅了瞅左翅。

老身,中弹了。

若是掉下去,便会被这顽童拔了毛,炖了吃,我一直想着此事,撑着身子往上飞,迈过了一堵墙,落到了隔壁山农家的房梁上。

若我未看错,我落下时,底下还有一双眼盯着我。

左翅如同断了一般,疼得我直吸气,我伏在房梁上,慢慢挪动身子,偷偷将头探出去。

是个约莫志学之年的白衣少年,一直盯着房梁,我刚一探出头,他便瞅见了我,我朝他翻了个白眼,又慢慢将头移回去。

我忐忑不安,此少年与刚那小童的区别,莫过于他除了炖,还可能把我炸了,或者煲粥吃。

一阵敲门声打破沉静,不久,我便听到了方才要将我打下来的恶童的声音:“清和!可有一莺鸟飞进你屋里?”

听到此话,我心一凉,抬眼看了看左翅,左翅受着伤,这两人吃时,恐怕不好分。

我正想着,自己会是哪种死法,底下的人声传了上来:“我一直在下棋,未曾见有什么莺鸟飞进来。”

我一愣,这少年莫非想私吞我,故意撒了幌子,我躺在梁上,又慢慢将头移出去。

那叫清和的白衣少年回房拿了一碟点心,端给了那小童说:“你若是肚饿,先垫些糕点,你方才讲那莺鸟被你打中了,料想飞进了我屋里,也活不了多少时日,指不准明日就从某处掉了下来,我若是看见那莺鸟,就逮来给你送去。”

待那红衣小童接了点心,美滋滋地回了家,我又吃劲地移回头,闭上眼,想着我死后,十荌哭着跪在漆吴山,发誓要给我报仇,在为我收拾陪葬之物时,颜椋定会瞅见我从人间偷来的痒痒挠,然后偷偷塞进袖里给顺走。

房梁轻轻一震,我斜眼一看,一个梯子端儿露了出来。

那少年要来取我的鸟命了。

我又重新闭上眼,任由那少年捧着我,下了梯子。

再不久,就该进锅了。

我眯着眼,用一条缝儿打量着这少年,长得倒还白白净净。

他将我放在桌上,端了一盆温水过来,我才发觉,先前我还被泼了一身脏水。那少年小心翼翼地捧起我,害怕碰到了我的伤口,一点一点给我洗着羽毛。

待把我洗干净,又拿了块布为我擦了擦,途中他轻轻摸了摸我的肚子,笑了笑,我朝他翻了个白眼,心中怒骂,你摸老身干啥?

清和见我翻他眼,愣了愣,笑出了声:“莫怕,我不吃你。”

语罢,他起身,去了别处。

我僵着左翅,抖了抖毛,环绕四周,这地方,约莫是他的书案。

我等了半天,才见清和拿着一个白瓷瓶与细布来,他慢慢抬起我的左翅,为我包扎伤口,其实我想告诉他,这伤口不必包扎,待我恢复一些力气,作个法,便可痊愈。

清和放慢动作,害怕将我弄疼,手也微微抖着,双眸一直盯着动作,异常认真的模样,不知为何,我竟浑身发麻,看着他这样子,晃了晃神。

“清和,前日让你画的暮时千竹可有画完?”一老翁执着木拐,推进了清和的房门。

清和捧着我的手一颤,偷偷将我放入袖袋里,起身取了画给老翁:“画完了。”

那老翁又催道:“还有一幅红棠,速速画完!我好拿去卖钱。”

清和默不作声,我在他袖袋里,听着那老翁拐声越来越小,待一阵闭门声响起后,清和才慢慢将我拿出来。

方才那老翁,语气如此蛮横,不知是清和的什么人。

那晚,我睡在清和的枕边,清和睡着时,不知为何,让人看着心疼。我趁他入睡,又靠近了些,直到感觉清和的呼吸拂着我后背的羽毛,才肯停下。

翌日,清和端了半个桃花酥给我吃,我吃饱后,在他房内飞了飞,清和一愣:“这么快,伤便好了?”

我身子一顿,罢了罢了,就让他当我是只鸟精。

天还未全亮,清和便铺开了棉纸,立在书案前,开始画海棠。

由枝生叶,由叶生花,清和笔一点,便是一嗅红香。

清和神态匆忙,看得出来,并不是因喜爱作画而去作。

也不知画了多长时辰,我抬眼看了看他,悄悄飞出窗,偷偷伏在梁上,发觉已是晌午,昨日那老翁正坐在石桌前与人闲谈。

那老翁喝了一口茶,正乐得自在。

一旁的喝茶的山农贼眉鼠眼地看了看,问:“那副竹叶,不知卖了几个钱?”

老翁一笑,伸了几个指头,又喝了口茶。

“您这孙儿清和可真是个摇钱罐子,待钱到手后,您可得好好奖励奖励不是?”

老翁将茶碗磕在桌上:“给他?!他双亲死的早,我能养活他这么些年,积的德还不够多?要不是看他画得好,能卖些钱,我早把他撵出门了!”

那山农回了嘴:“您这话说的,清和大可扔下您出了门,即便是卖画,也可得不少钱。”

“他敢!我能撑一天,他便得在这地方陪我一天!他是我孙儿,若是被人知道甩下我这老头出了门,岂不得被唾沫淹死?”

我听不下去,又飞回了房里,清和站了几个时辰,也累得不行,我看着他为自己到了一杯茶,喝了几口,又回到了书案前。

忽然,他在房内四处看了看,瞧到我这边来,才呼了一口气,朝我笑笑,再低头作画。

我飞过去,停到他肩上,用头蹭了蹭清和的脖颈,清和伸出手,轻轻将我捧起来。

“待我画完,就陪你玩可否?”

我扑棱着翅,绕着他飞了一圈,算是答应了他。

那夜清和换衣时,我见他的背上,有一青痕,我猜来想去,恐来自于那老翁的木拐。

我恨不得去那老翁房里将他啄成个筛子,可怕清和难堪,于是作罢。

只与清和处了三日,清和便将我照顾得圆圆滚滚,我心里记着日子,虽总以莺鸟模样陪着清和,但我更想让他见见我原身,于是第三日晚,趁着清和入睡,我才飞出了房,我本想着,待我去了山岭下与颜椋他们会合,将我变成原样,又火速飞来找清和。

谁知我飞去了山岭下,那里却空无一人,连司梧变的那块顽石也没了踪影。

我甚是无奈,心一急,便飞回了永乐堡。

飞了整整一夜,飞得我头晕眼花,全身酸疼,发誓日后再也不化作莺鸟。

到了堡里,已是辰时,师尊正在授课,我便直接飞了进去,师尊眯了眯眼,见我这副模样,愣了愣:“终南啊,你这是作何?”

我飞到颜椋桌前,张口答:“望师尊莫气,徒儿化作莺鸟,却,却,却不知如何变回来。”

我身后的颜椋笑出了声,我斜了斜身,瞪了瞪他,颜椋乖乖闭上了嘴。

师尊一笑,弹了弹指,将我变回了原身,我大喜,待谢过师尊后,便准备去找清和。

“终南!你又去何处!”

我一愣,忘了,此时师尊还在授课。

可我心急得不行,清和醒来不见我,定会满屋子找我。

我解释不得,愣在那里干着急。

“前几日我领你们去山里历练,除了你不见踪影,其余人在昨夜都回了堡里同我道了历练之事,你不将此当一正事,还敢当众逃学?我这师尊,是白摆在这儿的?”

我没了声,立在那里不敢动弹,最后,被师尊罚着,在永乐堡门口站了两日。

罚站时,我才晓得,除了我之外,所有人都化了尊顽石在山岭下蹲了三天两夜,一堆一排的,把山脚堵了个严实。我站在永乐堡门口对着那群课毕后笑得叽叽嘎嘎的学友们翻了个白眼,那时不是讲得一本正经,怕被野狗撒尿么。

罚站后,我又在堡里,抄了二十遍经书。

去看清和的念头没有磨平,反而越激越涌,我一低头,头脑里全是清和慢慢用手抚着我肚子的模样,以及他脱衣后,背上那道乌青痕。

待那二十遍经书抄完,我跑着去拿给师尊,未敲门,径直就闯了进去。

师尊自是在内,堡主也在。

这二人,动作有些诡异,像是在腻歪。

堡主轻哼一声,起了身,师尊扶了抚滑到臂的衣领,看了几眼,才张口问我:“终南,你这一副心急如焚的模样,到底是要作何?”

我自知打扰了这二人的兴趣,不过介于急着去看清和,只能装糊涂,将先前眼见之事抛在脑后,老老实实回答:“先前历练,徒儿化作莺鸟变不回来,被人用弹弓打残了翅,是一人将我救起,徒儿走得急,未与那恩人道一声,有些愧疚。徒儿想再去一趟,好好谢谢救我之人。”

师尊一笑,揉了揉手里的玉核桃:“如此,知恩图报,你速去。”

我谢过师尊,出去时,还主动为这二人关了门。

我起身就飞去了山岭下,与化作莺鸟时大不一样,我火急火燎地飞,不到两个时辰,便来了那山岭下。

找了一户又一户,终于瞧见了那眼熟的院子,我上前,敲了敲门,未有人回应我。

我顿了顿,又敲了敲,隔壁的山农闻见声,出了门,看了看我,问:“姑娘,你可是,寻清和一家?”

我听到清和二字,颤了声:“是,敢问,清和是否在家?”

那山农摇了摇头:“昨日便搬走了,也不知搬去了何处。”

我一愣:“搬走了?”

山农扒着门,啃了一口果子,含含糊糊:“我亲眼所见,他阿公不知遭了何事,急着与他收拾行李,昨儿个一早便走了。”

我停在那紧闭之门前,没了声。

那山农见我如此反应,四处望了望,又回了屋里。

自打那以后,我再也未寻见过清和。

我将法术学得如鱼得水,也只是想少费些功夫,万一某日遇见了清和,他不记得我,我大可速速化作一只莺鸟,让他看看,回忆起来。

也不知清和尚在何处,是否还被他阿公逼着,以卖画为生。

待法术学成,出了永乐堡,已过了八百多年,那日蒹葭听人说安云山的野果儿好吃的不得了,硬是拉着我去了西林,那日大雨,十荌帮住在林里的山农打了几笼果子,山农乐呵呵地邀我们一同吃一些,我没什么胃口,一想未来过安云山,便趁着十荌吃野果儿的空闲去林里转了转,却遇见了撑着伞的清和。

见我手中的破伞落在地上,清和将自己的伞递给了我,低声告诉我,天雨多迷路,姑娘将小心。

我本想同他打招呼,可转念一想,清和又不认识我如今的模样。

我只好偷偷跟着他,才知道,原来清和是崇道去人间时选上来的徒儿。

我化了飞蛾整日骚扰清和,待逼着他知道我名字后,化作飞蛾时更正大光明。

曾来看清和时从窗缝里钻进来,如今直接大摇大摆自正门飞来。

清和每日立于书案前,余光瞄见我来了,又端了端身子,继续低头临帖。

清和是有些拘束了,比如,待我飞出房门后,才宽衣入睡。

回头想一想,那时,我脸皮厚得可做鞋底,将清和逼得甚紧,还专门问他,为何知晓我是那只飞蛾后,拘束了许多。

清和红了脸,干咳一声,不予回复。

我晃了晃他的衣袖,问他:“那,待你钻了被里后,我能否睡在你身侧?”

看着清和双耳也染了红,我装作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眼泪巴巴地望着他:“我一人在山里,没什么友人作陪,夜里飞禽走兽一直嘶嚎,我怕的不得了,已经好几晚未睡好觉了。”

清和看了看我,良久,才应了声:“只可睡一晚。”

而后,又补上一句:“你睡床,我睡在别处。”

那夜我回漆吴火速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衣服,千乘见我这副模样,吓得不轻,茶壶把都给掰断了。我白了他一眼,不予理会,谁知刚迈开腿,准备去安云山,十荌便找上了门。

十荌拉着我,坐在桌前陪她闲谈,硬是从西风他娘亲养的小猪崽儿成精扯到人间京都街头二婶面铺放的豆芽菜没熟,我不想与她纠结那豆芽熟了好不好吃,也不能露出着急的模样让她晓得我今晚要同男人睡觉。

我瞥了瞥千乘,意思他与十荌谈一谈,可千乘抱着断了把的茶壶,坐在窗口吹小曲。

莫非这二人闹了脾气。

我叹了一口气,抬手擦了擦十荌谈话时无意喷在我脸上的口水,看这阵势,还得再讲几个时辰。

“终南,你这表情,莫不是嫌我烦?”十荌一挑眉,看了我一眼。

我还未反应,十荌又顿了顿,摆着头打量了我几下:“你今日,怎么有些不对头,为何要穿得如此单薄,还涂了脂粉?!”

“我闲来无事玩一玩,未有其他意思。”

十荌吸了吸鼻子:“罢了罢了,我方才说到哪儿了?”

我拍了拍十荌的手,已入夜,我实在不耐烦了,直接挑了明儿:“十荌,你若是与千乘闹了脾气,他现就在你身后的窗口吹曲,嗓子都快吹哑了,你也未看他一眼,不如你去与他聊一聊方才的豆芽菜之事。”

十荌轻哼一声:“我不大想与那长虫闲谈,我今夜找上门,是与你聊一聊的。”

看来是闹了脾气。

我指了指千乘抱着茶壶的把儿:“千乘同我说,是他做错了事,难受的不行,一直在忏悔,茶壶把儿都给悔断了。”

千乘瞪大了眼,上前来,正想同我理论一番,我终于忍无可忍,拉着千乘坐在十荌旁:“你二位慢慢谈!今夜风大,我急着去看看那日在林里种的小苗儿有没有被吹折!”

语罢,转了身,跑出了房外。

即便是这二人将我漆吴吵垮了,我今夜也要去安云山一趟。约莫四更,清和见我不来,恐怕早已卷衾入睡。

我火急火燎地飞到了安云山,来到清和房门前,却愣在那里。

那烛灯,还亮着。

我未化作飞蛾,直接叩响了门。

不久,那人便为我开了门,看了看我,也不知是不是烛光,清和的脸泛着微红。

我装作平常模样,扫了扫他房内,清和作法结了一张云床,正摆在桌旁,我指着那云床问:“清和,你今晚,要静坐一夜?”

清和手里还拿着本诗集,他望了望别处,答:“我今日偶然翻出了曾念的诗集,想着还未读完,今夜无事,打算将此看完。”

我一笑,坐在桌旁,问他:“你平日里可都看些什么书?”

“清和才疏学浅,碌碌之人,未看过什么书,不值一提。”

我计上心头,同他讲:“那,我来考你一题,若是你能答上来这是何人所作之诗,今夜便继续在这云床上念书,若是答不上来,就睡在床上,我也化作一野猫,睡在你枕边,如何?”

清和考虑了片刻,应了我。

我本想拿出人李冯唐,齐安魏庄,可转念一想,清和夜里读诗与经,这些定不在话下。拿一些游者之诗来考,也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要想让清和务必上了这床,只能翻自己老底:“辰时一碗粥,午时一碟豆,反复三五天,能瘦两斤六。这是何人所作之诗?”

清和自是不晓得,垂目一笑,问我:“这是何人所作之诗?”

我告诉他答案:“这是著名诗人词人、浪漫主义奇才,漆吴山的终南大仙前日所作的之诗,此诗直观地反映了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以及对自身的严格要求与不懈的努力,还有勇敢的实践精神与对数字要求的精准。这诗可好?”

他顿了顿,微微笑了笑:“简单押韵,好诗好诗。”

我自知用此下三滥法子让清和回了床上,可清和未有不满,既然如此,我也不必太自责。待清和睡下后,我化了只野猫,背对着他,伏在他枕边。

就这么僵着,二人都不说话,我忍耐不住,掏出一只爪子,向后摸了摸,摸了半天,什么也没摸着,我纳了闷,弓着背偷偷转了头。

清和正在盯着我。

我一颤,收回了在背后摸来摸去的爪子,朝他假装打了个哈欠,同他说了一声“早些睡!”又灰溜溜地转了回来。

我瞪大眼,不打算睡觉,今晚这口豆腐,我一定得吃成。

也不知过了多久,清和的呼吸声慢慢拂在我后背上,我扭了扭身子,转了头,清和已入睡,双目紧闭,我心里一乐,又掏出了爪子,准备再干一场。

我闭着眼,满心欢喜地朝后摸去,可刚摸到了被角,一只手,便紧紧捏住了我的爪子。

而后,一声轻笑,我瞪大眼,转了头看过去。

清和正用手揉着我爪上的肉垫,笑着问我:“你要作何?”

我想吃你豆腐。

我不语,装作未听见,厚着面儿,转了身,拱进他被里,缩在他身前。

清和叹了一口气:“我只想修行,暂不想谈情说爱。”

我问:“凡是到了千岁的仙,不就可谈情说爱了么?”

清和低头看了我一眼:“若要按这规定,还得两百年我才能与你结合。”

我一震,顿时有了一种哄骗幼仙的感觉。

我爬出被里,又看了看清和,想了想,我本是仙,要说这在仙里的年龄,尚还小。清和由人修成仙,即便仙龄未有我高,可他成仙时分明已是弱冠之龄的模样,却还在这里跟我装年幼。

我一甩尾巴,闹了情绪,钻到被角,不理他。

良久,清和也不动弹,我耐不住心思,又钻出了被窝,用背将他在枕头上的头拱到别处,而后伸出爪子一直拍他的枕头芯子。

清和在一旁,一直看着我闹腾,不予理会。

我觉得拍枕头芯子不解气,又爬上他的软被,在上面打滚,意思他理我,我从他上身滚到脚尖,再滚上来,滚得我头晕眼花。

清和终于起了身,叹了口气:“罢了罢了”,说罢,便将我抱起,我对着他一阵拳打脚踢,清和垂着眼,将我拢在他怀里,又进了被里。

清和一边揉着我的爪子,一边背诗给我听,说来也奇怪,我竟忘了要吃他豆腐之事,不到片刻,我便睡着了。

自那日起,我与清和,便有些暧昧了。

我脑子机灵了,恍然大悟,化作飞蛾,清和总不能抱着我,万一一个手劲不准儿,将我捏了半死,自不是办法。可若化成野猫,我可以伏在他身上,靠在他腿上,睡在他怀里,只需轻轻一抬爪子,便是一口豆腐。

清和被占了便宜,也不做反应,该念书念书,该临帖临帖。那日我藏在桌下,躲着来看清和的崇道,崇道婆婆妈妈,讲了半天,还未讲完,我有些不耐烦,用爪子拍了拍清和的腿。

清和身子一僵。

“清和,你怎么了?”崇道正讲着,见清和如此反应,有些不解。

“徒儿近日有些受凉,微染风寒。”清和答得一本正经。

我心里一笑,又伸出爪子挠了上去。

清和又是一震。

“若是如此,你先放下书,歇一歇。”崇道叮嘱完后,在房里绕着转了转,不久便走了。

临走时,还关了门。

我瘫在清和脚下,伸出后爪挠了挠肚子,闭上眼,装作一无所知。

一只手轻轻捏了捏我的后颈皮,架着我两臂,抱了上来,我一睁眼,看了看清和,又歪了歪头,瞥去了别处。

清和作了个法支起我,腾出手将我的头掰回来。

呵!

我又歪了头看他的床。

“你看着我。”清和凑上来,伸手拨了拨我的胡须。

我被他作法支着,就那么吊在他面前,略显窘态。

于是未打招呼,变回了人身。

这,先前还在清和身前吊着,一变回人身,就坐在了他腿上。

坐的不稳,我又慢慢往下滑,一边滑着,一边垂着头瞪他。

清和勾了勾唇角,伸手将我捞了上来。

恶人先告状,我继续瞪他,理直气壮:“你抱我作何?”

倏地,清和便红了耳。

而后,才故作镇定地同我解释:“我,我怕你掉下去。”

“掉下去不更好?反正你也不待见我。”

“你莫乱讲。”

我心里一喜,问:“那,你待见我?”

清和眼睛瞥着别处:“嗯。”

“那,是要修行,还是与我谈情说爱?”

清和干咳了一声,眼睛转了回来,看着我,垂了垂头,想掩住双颊漫上的红,而后,才轻声应了我:“想与你。”

我从安云山飘回了漆吴,颜椋与十荌正和千乘坐在里河边摇骰子,那日天儿真好,我看了看山林,拍了拍颜椋的鸡头:“你看这林儿真好。”又看了看里河,摸了摸千乘新换的茶壶:“这里河也挺顺眼。”

正想再感叹一句,十荌发了酸:“这几日都很少见你,莫不是出去寻男人了?”

我偷偷作法将十荌的骰子换了个小数,挤在她身边:“你瞎讲!”

十荌轻哼一声,给我看了看千乘的新茶壶:“如何?这是我赠给千乘的。”

我接过来一看,与平常茶壶一模一样,未有什么特殊之处,正疑惑,千乘翻了茶壶给我看,我凑上去眯了眯眼,这茶壶底儿上刻着三个金字:“十荌赠。”

“如此?”我一呵:“俗套至极,我还以为有何可贵之处。”

千乘啧了一声:“这你便不知了,我将这茶壶拿出去,放在一堆儿茶壶中,自能识出哪个是我的,况且,这是十荌赠我的,定要刻上她的名字。我抱着这茶壶,相当于抱着她……”

我与颜椋一同朝他翻了个白眼,十荌却在一旁作娇羞状:“油嘴滑舌!”

坏眼睛。

我懒得理会这二人,回了房里。

虽是嘴上笑笑十荌与千乘,可我心里,也是想送清和个东西,最好也刻上我的名儿,如此以来,清和若是拿着它出了门,旁人问他这字是何人?清和便可一笑而答,吾妻终南。

思来想去,不知送何物,清和与千乘不同,清和不需随身携带茶壶,自不能也赠茶壶给清和。为此,我专门去问了问西风,西风乐于打扮,也懂得如何装饰。

我问西风,何物既能随身携带,还显得不庸俗?

西风一笑,取下他的玉佩给我,道,何以赠之?琼瑰玉佩。凡间有贵族喜爱收玉,宝玉制吊佩,挂于身侧,彰显品位与权贵。

我起了念头,谢过元白,去了堂庭山。

若要送玉佩,还属堂庭山的玉石最为名贵,堂庭之山,晶莹水玉,坚硬润泽。堂庭山的护山神兽是白猿,修炼多年,外貌也得到了进化,可行为还是一如既往的粗鲁,就连名字也是颠倒了自己原本的属性,起神名叫元白。

路上我便想好了计划,若是元白不给我水玉,我便要他归还曾经来我漆吴山游玩时顺手扛走的几块坚石,我那些坚石被他拿去做了石床,他因常年坐在树上导致腰骨突出,只能睡在石床上得以缓解,所以水玉他可以赠一块给我,可石床不能不要。

谁知好不容易到了堂庭山,那童仆却告诉我,元白去了民间游玩,不知何时归来。

我问那童仆,可否带我取一块儿水玉,事后我便告诉元白。

那童仆摇了摇头,水玉珍贵,元白早已将水玉藏于某处,未告诉他人,所以自己也不晓得水玉在何地方。

我发了愁,告诉那童仆,我急着要水玉。

那童仆脑子一转,告诉我,山下的镇里就有卖水玉的,价格适中,最主要是货好,两万两钱。

我谢过小童后,又飞去了颜椋那儿,我可拿不出两万两钱,只得偷颜椋些宝物换一换。

颜椋未在丹穴,我偷偷溜进去,将颜椋封在醉生榭石桌上的四色凤尾取出,这凤尾是用月长石,美珺,碧玉和玛瑙炼成的尾羽,其作用仅仅是装饰,也是因为只有这一个作用我敢才将它偷出来。

当了五万两钱,我有些不安,若是颜椋知道定会整夜趴在我的窗边扯着鸡嗓大哭大喊。于是,我去了那当铺隔壁的养鸡户家,捡了些相貌良好的鸡毛,再用斜凤压发将它们钉在一起,作了个法,变了一只四色凤尾,封在颜良的醉生榭里。回漆吴后,我心有愧疚,便把自己藏于枕下的痒痒挠赠给颜椋,颜椋收时,高兴得不行,大呼要为我作一首诗,我连忙推辞,将他送出了漆吴山。

我在堂庭山角下买了两块玉佩,再加了七百两钱嵌了琉璃,准备用青金石丝在琉璃上镶字,再绕一条流苏。

店家将水玉摆在细布上,问我要刻何字。

我想了想千乘的茶壶,那,我这玉佩,要比茶壶珍贵得多,字也要多些,便告诉那店家:“一个刻此玉佩乃吾妻终南真心相赠,另一个刻吾乃清和之妻终南是也。如何?”

店家黑了脸,沉着声答:“你将这钱拿走,我不卖给你了。”

我一愣:“为何?方才还好好的,你为何又不卖给我了?”

店家哼了一声:“我这上好的水玉,你叫我刻这么多字上去,岂不是毁了?外人到底是看你这玉佩的玉好不好,还是只盯着上面的字?”

那当然是看字了。但我心里知晓,若是我这么说,恐怕要被这店家赶出门去。

末了,我与那店家说好,一块刻“清和”二字,一块刻“终南”。

一切准备妥当,我却揣着那玉佩,送不出手。

我在安云山口左右徘徊,虽与清和进展不错,可我怕清和不会平白无故收我东西。

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我蹲在树下沉思了半天,法子未想出,雨却铺天盖地地来了。

我摸了摸头,雨势不大,可在雨下想法子,恐怕更想不出。于是化作飞蛾飞进了安云山,钻进了清和房里。

清和不在。

那定是在西林。

我又飞去了西林,在阴云下绕了绕,看见了正在树下练剑的清和。

他手执长剑,侧了侧身,忽然,一挑剑端,点了一枚遗落之叶,那叶在剑上滑了滑水,沉入泥土时,已顺着纹脉,断成了两片。

而风顺势拂过,击破了寂静,停驻在叶片上的雨珠被抛下,那人剑气一挥,一枚雨珠被分了八闪映着山雨的暗光出来。

他外袍已湿,却未发觉似的,我化作人身,停驻在那里,看着他。

清和。

我唤出了声。

那人转过身,望着我。

我慢慢走到他身前,摸了摸他湿透的外袍。

清和眼里含着水,慢慢看着我。

“清和,我现在想抱你,若,若是你觉得不妥,我立刻化作野猫也可以。”我支支吾吾地开了口。

清和唇角一勾,伸臂合上了剑。

脱了外袍,又脱了中衣,将未湿的中衣披在我身上,才穿上湿漉漉的外袍。

而后,将我揽进他怀里,开了口:“不必。”

“还是这幅模样,好看些。”

我揪着他的衣领,抬头问他:“那,化作野猫不好看么?”

清和笑了笑:“好看,你化什么都好看。”

我脸一红,岔开了话题:“我今日来安云山路上,捡到了一宝物。”

清和不放开我,依旧揽着我,问道:“什么宝物。”

我腾出手,掏出袖里的玉佩,偷偷低头看了一眼,将一块举到他眼前:“你说巧不巧,是一玉佩,上面还刻着你的名字。”

清和将我揽的更紧了些,凑上去定睛一看,笑出了声:“我的名字?”

我一愣,将手收回来,眯眼一看,上面刻着明晃晃的二字——终南。

我僵住,怕是方才看错了:“我……”

“好,我收下。”清和腾出一只手,接过那玉佩。

我略有窘态,他定是猜出这玉佩是我买的,并非捡来,于是作罢,破罐子破摔:“那你收了这玉佩,要回赠我什么?”

清和顿了顿开了口:“三月之后,师父要去趟永乐堡,到那时,我们偷偷出山,我引你去个地方。”

“我还以为,你要以身相许。”看这回赠的时日有些长,我拿清和讲玩笑。

清和一愣,弯了弯身子,将我抱起,拖着我问:“如此呢?”

我还从未变回人身被他这么抱着,心跳急的不得了,清和忽然这么一来,弄得我全身都僵着,我愣了愣,不可如此,不可如此,我可是众山护神界的流氓头子,怎能被他一抱,就败下了阵。

我假装咳了几声,顿了顿,伸手摸了摸他的肩膀,想顺一口豆腐,才忽然察觉清和衣肩已被雨打湿,我又摸了摸,衣下的身子温热,我怕再多在这雨里停几下,清和生了病该如何,便收了手:“如此是好,就是近日天略凉,我怕你淋了雨,生了风寒。我虽不想下来,可你身子更重要,所以,我们先回房如何?”

清和勾唇轻叹口气,才慢慢将我放下来,伸手捋了捋我额前的散发,又将头转向一边,脸颊微红,片刻后,才启唇:“我,想同你多处一会儿。”

“待回去后,怕师父进我屋里寻事,还不如在此地多停留片刻。”

讲完后,他才缓缓转过头,垂着眼看我。

“我自是想与你多处一会儿,可这雨,恐怕要下大了。”我抬眼看了看他,脸也烧得通红。

“无妨,我今日来时,拿了把伞。”

我顺着清和的眼光看去,才发现,树下有一把油纸伞。

清和上前,伸手拿起纸伞,慢慢撑开,将我拢进怀中。

我仰头,透过伞背,看见了生长在伞上的点点梅花。

星星点点的红香,软绵如纩,雨将瓣朵打散,落下的细细芬芳,全都淀进了撑伞人的朗目疏眉里。

“可是你画的?”我问他。

“嗯,本是,本是想赠给你的。”清和朝我解释。

我一喜,抓着他的衣角,又假装质问:“赠给我的?你为何要赠这伞给我?有什么意图?”

清和一愣,答道:“我不才,没有什么得手本事,只能作一副糙画在伞上,想让你下雨天打着。”

我垫着脚,抬手摸了摸那伞背:“才不是什么糙画,之前我们偶遇林中,你递给我的那把竹叶伞,定也是你画上去的,和你小时候画的那幅红棠一样,都好看的不得了。”

语罢,我一愣,才发觉,说漏嘴了。

清和一笑,开了口:“我就知道。”

我假装糊涂,明知故问:“你知道什么?”

清和将我拢到他身前,笑着对我说:“活了那么大,第一次见一莺鸟偷偷从房梁上探出头对我翻了个白眼,又偷偷将头移回去。”

我闹了个大红脸,垂头不语。

清和又说:“而后,在林里遇见了你,觉得你看我的眼神约莫有些熟悉,以为是自己多想,便作了罢,可自从在林里与你偶遇一次后,每夜都有一只飞蛾进我房里,一会儿杵在笔搁上,一会儿又抱着我的毛笔尖,我心里有惑,又去了趟林子,在树下歇息了片刻,你便来我身旁了。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回应他:“我,是在学法术时,师父让去山里历练,必须化一物,才变成了一只莺鸟,可却因法术不精,变不回原身,才被你隔壁的小童打伤了翅膀,逃到了你家的房梁下,本以为,你会将我炖了,或者炸了吃……”

清和揉了揉头脑,垂头笑着问我:“炖了?或者炸了吃?”

我瞥了瞥四处:“我,我当时是那么想的,因为你隔壁那小童那眼神,像是急的想把我生吃了……”

清和一笑,忽然,顿了顿身子:“那……”

我定着眼看他:“那?”

清和未回应,却伸手到前来蒙住了我的眼。

我正纳闷,愣在那里,忽觉唇上一凉。

我身子一震,还未有反应,那手已移开了。

那人红了耳,一副做了贼的模样,结结巴巴地问我:“这,这可有生吃了?”

他结巴,我也开始结巴,不知我这猪脑子是如何想的,许是紧张得不得了,竟回他:“你,你又未张嘴吃我。”

那人撑着伞的手都是一抖,我偷偷瞄了他一眼,脸也红透了,片刻后,那人又开了口:“那,那再来一次。”

“你闭上眼。”

我问他:“为何?”

语罢,才发觉,我真是猪脑子一个。

清和不语,我也不敢说话,就那么在树下站了约莫一刻钟,我才乖乖开了口:“我,我闭眼了。”

清和与我回了屋后,已是黄昏,我继续化作猫,睡在他腿上,清和正在看经。

我伏了半天,打算换个姿势,仰头看他,刚翻了个身,那人便立刻伸出手将我扶住,生怕我掉下去。我用爪子轻轻摸了摸那人的手,那人也揉了揉我的爪子,我忽然想起了曾经之事,开口问他:“我当年未打招呼便走了,是因为想速速化作人身,再来寻你,可回去之后,被师父罚站,还抄经书,不能离身,待终于站够了,经书也抄足了,来找你时,你已经搬家了。”

清和放下书卷,回应我:“我爹娘死得早,留我与祖父二人于世,我祖父的脾性,你也知晓,虽是如此,可毕竟血肉相连,我怎会弃他于不顾,他生前喜爱赌博,输了不少钱,我只能卖画为他还债,你走之后不久,他也不知被谁追了债,急的逼我与他一同逃到别处,我见他那副模样,实在没了法子,只能与他一起去了别处。”

清和顿了顿,又道:“祖父逝世不久,我便遇见了师父,他将我带回安云山,收了我当弟子,助我修炼成仙。”

听清和如此讲,我怕他回忆起曾经之事,心里悲伤,便用爪子轻轻拍了拍他的手:“你若是心里难受,不如再生吃生吃我。”

清和一愣,脸微红,将我揽在怀里,问:“你寻了两枚玉佩,刻了我们名字?”

我点了点头,将另一只拿给他。

清和在烛光下看了看,将玉佩还给了我:“你拿这只。”

我伸出两只爪子接过,将玉佩抱在怀里,朝清和抱怨:“我本要刻吾乃清和之妻终南是也……”

清和勾唇:“清和之妻终南是也。”

我伸出爪子摸了摸玉佩:“是如此。”

片刻后,才发觉,清和好像,不是在重复我讲的话。

我这猪脑子。

清和撑着桌子,垂下头看着我,缓缓开了口:“清和之妻,终南是也。”

我抱着玉佩,将头缩进他怀里,不多说话。

我钻进的,是清和的怀里。如此一想,觉得一切都如此不真实,可脸旁就是他的衣服,轻轻蹭一蹭,那微妙的温软又将我唤醒。

曾经救我的少年,如今我正伏在他怀里。

我二人就这么生吃来生吃去的过了三个月,崇道那老头子终于出山走了。

清和拉着我,来了蜀地。

已是黄昏,门门酒家生着热酒香气,左右侧肩之人裹着厚裘暖氅,不见多少当街商贩,恐怕都钻了屋里躲这大寒天,我握在手上,撑着这夜来绵雪的,是清和画在纸伞上的点点梅花。

清和说伞小,且雪与雨不同,淋一淋也无妨,死活不肯进来。

他就这般,站在我身旁,同我穿了条乌巷。乌巷户户门口撑着两打石榴纸灯,延长到深处,雪落在灯笼上,浸湿了纸面。

纸灯里的红烛光跌落在地上,揉散了覆在地上的,是那泛着暗红的雪,像是融进了剪碎了的窗花。

我与清和在刚来的雪面上踩了新脚印,长路有了痕迹,鞋印成了雪结的痂。

我二人站在一客栈外的屋檐下,听那门内的说书人讲书,天略暗,烟火气却不减,清和伸手,为我折了一枚雨。

他拉着我的手,将那雨放进我的手心,静静看着我,我合上了手后,清和才缓缓开口。

“清和不胜万幸,折了一枝漆吴山的辰时之雨,当万分惜之。”

那晚,我与清和在身后的客栈二楼开了间住房,我高兴得不得了,开抱了坛杏花汾上楼,喊着清和一起,我喝得烂醉,途中见清和在一旁一直笑着,我眯了眯眼,问他:“你为何笑?莫非是想趁我喝醉了,又将我生吃活剥了?”

清和转了转头,看着别处:“那,那要你我二人成亲之后……”

我一拍桌子:“成亲?简单!”

语罢,便拉着清和出了房门,清和任我拉着,在我身后问我要做何事?

我一边下楼梯,一边大声应他:“成亲去!”

话刚出口,楼下厅里吃酒的人闻见了,一个个转头看着我。

清和无奈,将我拉到身边,朝厅里的人垂了垂头:“吾妻方才喝了些酒,有些醉了,多有得罪,忘诸位谅解。”

于是,又将我引回了屋里。

我转身抱住清和,而后爬在他身上,一脸正经:“因为你,我将法术学的如鱼得水。”

清和扶了扶往下滑的我,紧紧托着,回应我:“我知道。”

一想起曾经学法术时受过的苦,我眼泪哗哗地往下掉:“我不仅会化作莺鸟了。”

清和拖着我,在房里慢慢走着:“我知道,化作飞蛾,野猫,都像的不得了。”

我点头:“我会变的东西可多了,我还会变驴,你信不。”

语罢,抬着头,紧紧望着他。

清和停下了身子,顿了顿,才开口:“信。”

之后的事,我也忘完了。

翌日清早,我刚一睁眼,就觉得大事不妙。

我身上这衣服,不像是我的。

我伸出手,袖子上被人挽了几层。

这,莫非是清和的衣服。

那这衣服,定也是他给换的。

清和表面上装着一副斯文模样,心思都不知绕到哪里去了。

我冷笑了一声,睡在我身旁的人一颤。

我扯了扯他衣角,道:“我知道你醒了,莫要装睡。”

清和闻声,睁开了眼。

我继续问:“我这衣服,可是你给换的?”

清和又闭了眼。

我翻了个身,伸出手,摇了摇他的肩膀:“可是你换的?”

清和终于睁了眼,应了声。

我环着手:“这,为我换了衣服,便要与我成亲了。”

而后,我又拉了拉清和衣角,凑上去:“你成过亲么?”

清和摇了摇头:“未,未成过亲。”

我皱了皱眉,坐起身:“这该如何是好,你未成过亲,我也未成过亲,我们都不知晓这成亲的门路,可我还想与你成亲,到底如何是好。”

清和也起了身,我看了看他穿着单衣坐在我身前,心里一颤,厚着脸上前抱住他说:“罢了罢了!反正是我二人成亲!当然任我二人来!”

清和点头:“好。”

我伸手拉过清和的手,同他握了握,道:“既然如此,我们便是成亲了,祝你成亲后日日顺心!”

清和笑了笑,也握着我的手道:“也祝你成亲后事事顺心。”

我钻进他怀里,将腿搭在清和的腿上说:“既然已成了亲,今后我们出去时,身份也变了,你是我终南之良人,我是你清和之妻,若是有人问你成亲否,你也要答他,已成亲。那人要是问我现在何处,你就说吾妻现在家中为我纳鞋底。”

清和一愣,环住我问:“为何,要说此?”

“这,你长得这么好看,定要有一秀外慧中之人相配,你怎能对别人说吾妻现在漆吴山爬树吃野果或者吾妻现在正化作一飞蛾在自己侧肩伏着。自然是在家中为自己纳鞋底比较好一些。”

清和点了点头,附和我:“有道理。”

而后,指了指我放在他腿上的手说:“吾妻现在作何?”

我一笑:“自然是在,轻薄你。”

清和垂头一笑,伏在我的颈旁,亲了亲我的侧脸。

我忽然发觉,清和变了。

清和变的,脸皮越来越厚了。

也越来越流氓了。

不晓得是跟谁学的。

如此,真是太可怕了。

我速速起身,清和一愣,望着我。

我推开被子,告诉他:“我还未来过蜀地,你今日同我一起去街上看看!”

清和叹气一笑:“好。同你去。”

我一听,喜滋滋起身,翻出了一套男装,摊开给清和看:“我早就准备了一套男装,今日出门时穿着,然后我们去赌坊玩上一圈,如何?”

“为何要穿男装?”

我给他解释:“这赌坊少有女子进去,我有一女伴十荌常进赌坊,赢了钱,老板见她是女流之辈,都不愿将银票给她,幸亏十荌彪悍如野猪,提起袖子就将那老板拎起,在隔壁洗衣桶里涮了涮,那老板才颤着身子低声下气地愿赌服输。我力气不比十荌,且也不是那种粗犷之人,还是直接穿男装的好。”

清和将我放在被上的男装拿起,放在我身前比划:“如此还是穿男装好一些,免得赌坊里人多杂乱,有不轨之人偷偷碰了你。”

我凑上前,双手撑在被上问他:“你虽什么事都任着我的性子来,可心里会不会觉得,我还是有些任性,也莽撞的不得了。”

清和眉毛一抬,笑了笑:“你为何如此想?”

我撇了撇嘴,坐在他身前,板着指头开始数:“你看看,先前化作飞蛾骚扰你,再化作野猫折腾你,今早儿喊着你与我成亲,方才还要穿男装与你一同出去逛逛。这些事情,哪个正常女子做得出来?”

清和捏了捏我的脸,答道:“说任性也不是,莽撞更不是,我不晓得你说的正常女子做何事,不过在我这里,你想做何事就做何事,我喜欢就好,你是我清和之妻,又不是别人的。”

我一愣,摸了摸他抓在我脸上的手:“你对我这么好,真想把我漆吴山所有的果子都端来给你啃了。”

“果子哪有你好吃。”

此话,真是,色气十足。

我又冷笑了一声,清和一颤。

我堂堂众山护神流氓头子,竟被清和给说的面红耳赤。

不可不可。

待我与清和出了酒馆后,已是晌午,雪也化了不少。

路面上结的冰却未化,于是在我连摔了四个跤之后,清和立刻伸出手,将我紧拉着,怕我再摔倒。

我推了推他,连忙摆手:“不可不可,若是让别人误会我二人是龙阳,你面子上如何过得去。”

清和又拉住我:“我面子不及你重要,若是再这么摔下去,就严重了。”

而后,清和就这么紧拉着我,进了酒馆。

进了赌坊。

又徘徊到了青楼门口。

我是十分想进青楼里转一转的。

因为这些地方,就青楼门口挂的纸灯最好看。

而且,青楼与清和的首字也差不了多少。

“这是个好地方!”我啧了几声,一边拍着清和的手,一边感慨。

青楼门口靠着的一位花枝招展的胖妇人见我二人立于附近,扭着桶腰挥着帕子,摇摇摆摆就上来招手:“二位公子哥啊,可有兴趣来玩一玩?”

刚说罢,便瞥见了我与清和一同握着的手,而后,那妇人招呼也不打,翻了个白眼便又扭着桶腰回了楼里。

我一愣,忘了自己身着男装,拽了拽清和:“为何?为何她就那么走了?”

清和不语。

我憋不住了,抬脚准备进青楼里。

清和一顿,急忙将我拉了回来:“你跟我成了亲!也算是有夫之妇,竟敢进这种伤风败俗之地!”

我无所谓地挥挥手:“我不是穿着男装么,这有什么,我从小到大都好奇这里面到底有什么,竟然有这么多男人络绎不绝,你今日既然和我走到这里,便跟我一同进去看个究竟!”

清和尴尬地转过头:“你若坚持要去你自己去罢!反正我不陪你进去!”

我疑惑:“为何?这进进出出都是男人,你为何不好意思进去?你今儿早才同我讲,我想做什么事便做什么事,你这人,出尔反尔!”

清和瞪了瞪我:“我不会进这种地方,况且,我都和你成亲了,自是不能靠近这里半步,你跟我走!”说罢,拉着我便走。

我第一次见清和瞪我,心里有些惶恐,只得软着来。我抱着他的腿坐在地上,他见我这副模样,俯下身来看着我,我委屈地看着他:“无知者无罪,你为何这副态度。”

他声音柔下来,可还是面红耳赤:“你,你跟我回去罢,回了客栈,我,我就教你里面那些人整日,整日做何事。”

我睁大双眼:“真的?”

他斜眼看了看我,随后俯下身子,将我拉起来,紧紧握着我的手,脸转向一边:“真的。”

于是,我又匆匆与他回了客栈。

一进屋子,我就拽着他的衣袖问:“在哪里做?”

清和一顿,面红耳赤,站在那里不动弹。

我晃了晃他的袖子,清和还是不语。

我又晃了晃清和的袖子,仰头望着他:“站在这儿吗?”

片刻后,清和才开了口:“床,床上。”

“早说!”我一蹬鞋,扑上了床。

朝着清和挥了挥手:“来!”

“随便来!”

清和面红耳赤地立在那里,慢慢脱了外袍。

我见此一愣:“你脱外袍作何?热了?”

清和干咳了一声,点了点头,结结巴巴:“这天,这天有些热。”

我摇了摇头:“这天?清和啊,我怎么觉得,你现在,有些不对劲儿。”

清和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豁出去的模样,上前来,凑到我耳边,对我说:“待片刻后,我就更不对劲儿了。”

而后,而后,而后的事。

老身活了这么多年,什么事没经历过,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各位莫要像无知幼童一般看着老身,都速速散去,各回各家,各回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