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城这地方少雨，像近来这种倾盆大雨几乎从来没有过，但在今年这个夏季已然过去的时候，这样的大雨已经接连下了四天，一直到了第五天的傍晚十分，还没有一点减弱的迹象。

周芍药站在廊下望着天空，这几天一直灰蒙蒙的，豆大的雨点连成一线倾泻而下，院子里早就集满了水，这几日芝兰不停地疏通水沟，才不至于漫上台阶。

现在，芝兰穿戴着蓑衣斗笠站在院子里排水，还一边抱怨：“再这么下下去，可怎么好？”

这几天，周芍药一直恹恹地望天，芝兰回头见她又是那个姿势，就默默走过来说道：“大雨连下了五日，眼瞧着今日那天边亮了，该晴了吧！”

周芍药点头：“嗯，老天爷再不睁眼，寒城的百姓就没有活路了。”

她又停了一下，吩咐芝兰：“你等下把刘旭叫过来，我有事要跟他说。”

“是，我这就去。”

自从张涪生的信回来之后，刘旭就把修渠开河道的事交给了下面的人做，自己天天跟荀谷一起守在城楼上，半刻也不肯放松。

周芍药心情不畅，索性回屋待着去，刚才坐了一下，外面又有人敲门，以为是芝兰去而复返，便直接叫了进。

“弟妹。”随着门吱呀一声推开半扇，张老三缩着肩膀探进来半边身体。

“张老三？”周芍药放下书就走出来了，“你怎么回来？”

张老三这才完全推开门，满身是水地站在门口，红着脸局促地说道：“我不放心城楼上，把他们送到半道，又折回来看看。”

他飞快地看了一眼周芍药，似是在下决心地说道：“你被劝我走，我稀里糊涂了半辈子，只有你和涪生兄弟看得起我，婆娘说我是该换个活法了。”

周芍药不由得“噗嗤”一声笑了，想起那个在外畏畏缩缩，关起门来就家暴的二流子，曾经偷鸡摸狗不务正业，白白荒废一身好手艺的张老三。

现在这个也仍然没多男人，甚至说这话的时候，腿肚子还打着颤。

但以往那双总透着胆小怯弱的眼睛，现在已然发出坚定的光来。

连张老三这种人都能在这个时候站在她身边，还有什么是不可战胜的呢？

周芍药突然间就充满了斗志。

“行，三哥你先回去换身衣服，休息一下，等刘旭回来之后，就去城门找荀谷吧！”

张老三咧嘴一笑，露出几分傻气，重重地点头：“好！”

天黑之前，刘旭披着一身雨水回来了。

“这几天天气不好，城门边上的防务却是一刻都不能放松！”刘旭什么都顾不得，催促周芍药，“夫人有什么吩咐赶紧说，属下还要亲自过去盯着。”

周芍药看着他，慢慢点头说道：“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人和他们是没有了，所以，一定会占尽天时。大雨一连下了五天，就算是有援兵肯来，也会被这雨所阻挡，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刘旭一惊，“夫人的意思是，就是今晚了吗？”

周芍药重重一叹气：“**不离十了！我让你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好了，人都是我亲自挑选的心腹，连肖岭都不知道。”刘旭斩钉截铁。

“那就好！”周芍药一点头，咬紧了牙说道，“他们占尽了天时，我们就要占尽地利，至于人和，就看谁更快一步！”

她娇美的五官在烛火下熠熠生辉，脸上尽显坚毅，让刘旭有了一刹那的失神，那气势，另他仿佛又看到了两年前那个在逃难途中的夫人。

那是一种锐气，一种越挫越勇的锐气。

刘旭也不由得心神激荡，“夫人的意思是？”

周芍药目光冷峻，看着外面逐渐暗下来的天空，缓慢而坚定地说道：“你们不总说先下手为强？他们想从我们内部打出去，我们就先拔掉那颗钉子！”

……

这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大雨哗哗地下个不停，风雨声掩盖住了不属于夜晚的一切声响。

肖岭早在半月前就收到了命令，可无论是出自良心，还是到寒城以来经历过的种种，他始终都拉不开手里的信号弹。

事情，一拖再拖！

今天白天，他又去观音庵见了妹妹清荷，在庵里住了近三月，她非但没有沾染上半点佛性，反而越发充满了戾气。

白天见面的时候，兄妹俩还没好好说上两句话，就又开始发脾气。

“你难道想让我一辈子被她踩在脚底下，一辈子都住在这里，是不是我干脆绞了头发做了姑子，你才满意！”肖清荷双目赤红地大吼。

本来在庵里就钗环尽除，再配上她激动起来就披头散发，乍一看，竟跟疯魔了差不离。

“清荷……”肖岭无奈而痛苦，“你怎么就放不下呢？”

肖清荷反而冲过来一把攥住他的手，一边痛哭流涕，一边狠厉地说道：“大哥……大哥……，我求求你，你就当是可怜可怜我，你最疼我了是不是？你帮我杀了周芍药，你帮我杀了她！”

“我这样都是她害的，都是她害的……”

到后面，肖清荷彻底陷入了自己的神思里，嘴里念念有词，却听不清楚在说些什么。一会儿是清澈可怜的面容，一会儿又变得狠辣阴森。

连肖岭看着她的眼神都充满了不可思议。

“清荷……大哥带你走好不好？我们找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离开这些人和事好不好？”

肖岭突然没由来的一阵心慌，就像有什么在快速地离他而去，同时伴随着的，还有破天荒的无力感。

“我哪儿也不去！”

肖清荷突然爆发，大吼一声，她咬着牙，浑身都在颤抖着，朝着肖岭大喊。

“你给我杀了她！你给我杀了她！”

肖岭毫无办法，一边是家人的执念，一边是良心的煎熬。

现在面对这大雨夜，他只觉得手中的信号弹分外沉重。

寒城的夏天不常见雷雨，倒是现在接连两声炸雷，仿佛把天地都震动了，闪电更是划破层层黑幕，让墨黑的天空都有了瞬间的雪亮。

就在这电闪雷鸣中，一群训练有素的黑衣人仿佛从天而降，很快就降服了他的亲兵，几乎兵不见血刃就将县衙团团围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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