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紫衣夜行
作者:泥巴罐子      更新:2019-09-04 17:12      字数:3348

自汉川氏立国以来,执政体制和行政架构基本沿袭了前朝的体例,只是在约束权贵世家方面前所未有的严厉,王侯贵戚并不能游离于律法之外,相反还加上了一道紧箍咒。

那就是令京师谈之色变的一个小院子---紫衣卫。紫衣卫草创之时,所谓从龙老臣盘根错节的关系网根本无法渗透进这个神秘阴森可怖的铁血牢笼。

开国以来的风调雨顺和吏治清明令延夏帝国的百姓安居乐业,丰衣足食,基本上没有任何大规模的暴乱,也没有邪教蛊惑生民的土壤,枫叶大陆几乎达到了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治安水准。这也使得紫衣卫侦缉搜拿的重心一直放在刺探敌国军情和监控文武百官方向上。

紫衣卫都指挥使司衙门门口,耸立着一面石碑,上书“清正廉明”,据闻为高祖开国所立,不问而知是紫衣卫创建的初衷,第一任指挥使祁会华是高祖的侍卫长,起兵时就护卫左右,深得高祖信任。斩奸佞、诛叛贼,为国朝定鼎、乾清气正立下不世功勋。

然而自三代指挥使接任以来,终太宗一朝,紫衣卫始终不温不火,紫衣卫这个衙门没有任何存在感,不过类似于皇帝专属的“包打听”,闹到祁指挥长数度辞官要求回宫当侍卫,反正接任指挥使之前他就一直是太宗皇帝的侍卫,天子近臣,比这个劳什子的指挥使身份牛气得多。

直到显宗后期,文官势力兴起,勋贵世家衰落,文武殊途,朝中对立严重导致朝堂不稳,才重用紫衣卫,赋予其搜拿、侦缉乃至审理结案的权力,祁指挥使威风八面,想查谁查谁,再也不提回去当侍卫的话了。

正午时分,艳阳高照,都指挥使衙门中门大开,一队紫衣亮甲的轻骑鱼贯而出直奔城东会所而去,一路疾驰,“紫衣卫办事!”之声不绝于耳,沿路行人纷纷避让,近几年来,紫衣卫骄横跋扈之名震动京师,有那不开眼的冲撞了紫衣卫老爷,踩断几根肋骨算是轻的,耽误了办案,直接锁进天牢关个十年八年也不稀奇。

浪荡文人聚集的城东会所,如狼似虎的紫衣卫破门而入,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一干文弱书生绑了,手臂粗的麻绳串起来,拖在马后拽着,其中就有许佳、徐懿。可怜一干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粗大的麻绳几下就在手腕处磨出一串血泡,竭力向前跑也跑不过奔马,给拖得踉踉跄跄不说,身后马上骑士挥舞着两米长的蘸水皮鞭,不时给速度慢的或者倒地的来上几下。

皮鞭在空中呼啸,入肉时响声清脆,粘上就是皮开肉绽,归途之上,“紫衣卫办事!”之声伴和着一干文弱书生的惨叫响彻长街,行人商贾无不驻足观看。

许佳双手绑在麻绳里,强忍腕部传来的火辣辣的刺痛,身不由己地向前大步奔跑,竭力维持着身体的平衡。这几日意气风发,领着一干落魄文人四处奔走,抨击权贵,在京师文坛创下好大名头,太学中一干血气方刚的学生隐然视他为新晋清流领军人物,不料今日受此无妄之灾。

傍上了“小阁老”这条粗腿,还以为时来运转,眨眼老母鸡变鸭,眼瞅就要关进那阴森的黑牢。城东会所这些不得意的落魄文人,平日上街都是虎倒不散架----气派十足,今日给串糖葫芦一样绑成一条,真真是斯文扫地。

斯文扫地倒还罢了,紫衣卫的黑牢,进易出难。天子亲兵办案,不是大案要案轻易不会出动,八成是串谋状告淮阳侯幼子的事犯了。

忠君爱国的一腔正气,不能被这些粗鄙武夫吓到,许佳内心暗暗给自己打气。

一干人犯被麻花也似地拉进都指挥使司衙门,两个当场打折了腿的,沁出来的血迹颤抖着拖了一地。

衙门最里进,是一间幽静的小院,天光顺着屋檐投射而下,几杆青竹随风摇曳,古拙的几案之上,摆放着一杯清茶,不知道摆了多久,却有清香沁入心脾,闻而忘忧。

这人人闻之色变的恐怖衙门深处,竟然有这样一个雅致的小院,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前院的吵杂传至后头,青竹上数只飞鸟惊而振翅高飞,几案旁小寐的老人挑了挑稀疏的长眉,“真是晦气,小祁又想捞哪家的钱了?”

紫衣卫负责本案的是三处主办肖朗,出身枝江候肖家本家旁支,排行老五。继承了枝江候家瘦长竹篙也似的外形,一张瘦脸上浓浓的一字眉格外打眼。肖家老五年轻时可是枝江候府的一块心病,快二十了没个正形,一天到晚吊儿郎当东游西荡,没干一件正经事。

本来定的刑部主事李泰家的亲事,也给退掉了。花了老大劲谋取六部的职位,然并卵,连清水衙门礼部也进不了。一狠心,托人走祁家的路子,进了紫衣卫。刚进来那些年头,紫衣不如狗,千户满街走,都指挥使司衙门里那些老头看着熬不下去了,一个个隐退,肖朗小伙子年富力强精力旺盛,没几年混了个三处主办的位子。

这几年否极泰来,随着紫衣卫衙门权势日炽,身价看涨,一年办上十来个案子,吃了原告再吃被告,眼瞅着在理学胡同置办了三进三出的大宅子,日子过得好不滋润。刑部员外郎李泰家本来退掉了的婚约,又有人来旧事重提,肖主办可不是往日的肖家旁支子弟了,好马不吃回头草,大把的官宦人家水灵小姐等着我来挑!

肖朗坐在三处政务房内,浓眉拧在一块。接到案子的时候,他正偎着新纳的小妾在刚办的宅子里喝着小酒。案子虽然是指挥使大人亲自交办的,起始他就没当回事,几个不合时宜的文人,无非就是说了不该说的话让宫里的贵人听着刺耳,锁回来掌嘴就是了。随便叫来门口的护兵,让他拿着令牌去外勤署出兵抓人,就又回到了温柔乡。

正吃到熏然欲睡,准备上床小憩片刻,门房连续来报了三回。一拨是顶头上司都指挥使祁望成召见询问本案进展,这倒也罢了,毕竟听说是宫中交办;另有两拨人,一拨是刑部侍郎冰轩所派,竟是拿着刑部公文来提审人犯,说是本案嫌犯许佳涉一桩刑事命案,要带到刑部问话;

另一拨更有来头,居然拿着吏部吕侍郎的名帖,代表吕侍郎来的是阁老府中的长随,啥都没说,只是隐晦地提到许佳的名字,暗示该人薄有文名,应慎重,避免京中士林产生不好的影响。

这下坐不住了,急忙回到指挥使衙,指挥使大人不在,进宫去了。坐在三处政务房,肖郎沉吟良久,这桩案子不是那么简单呐,水深得很。听说该案本已在顺天府立案,事涉淮阳侯府幼子高君宝。因高君宝身份特殊,一直没有归案,未料奇峰陡转,又冒出个涉嫌构陷的许佳,许佳的背后,又隐隐有阁老府的影子。

肖朗早已过了热血沸腾的年龄,拨开案件表象的迷雾,看透内里的实质,对于一桩案件而言,案情的真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诉求双方的力量,当诉求双方力量不均衡的时候,案件判决结果会显而易见的倾向或导向于强势的一方。

当双方力量均衡的时候,就是考验肖主办办案能力和敛财能力的时候了,他会游刃有余地游走于各方之间,以对律法的深度理解和娴熟的办案技巧来完成案卷,报结案处定夺。一般来说,把“鲸吞”变幻为失察,把“贪墨”变幻为“挪用”,这都是办案人员的合法权力,当然,这就要看案件当事人对案件主办方的“贡献”力度了。

当然,紫衣卫是天子亲兵,一般不受理民事刑事案件。哪些案件可以斟酌,哪些案件不能碰,大家都有一个分寸。象许佳这个案子,水太深,没有谁敢往里面趟,这种案子只能是指挥使亲署,关键时候,天子亲兵作为一柄无上利剑,肯定是握在皇上手中。

坐在指挥使衙署办公厅中,感受着四下里死气沉沉的气氛,百无聊赖的肖主办满脑子胡思乱想。天理国法人情,现在是完全倒了个了,人情最大,国法次之,天理,是什么玩意?

听说开国时刚成立紫衣卫都指挥使的时候,指挥使衙门并不是这个样子的,真正能做到秉延夏律而行,那时候没有天子亲兵这个说法,“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在那个时期是真实的办案法则而不仅仅是一句口号。

急红了眼,首任指挥使祁会华真敢和高祖对着干,秉公而行,依律办案,数次犯颜直谏,很是办了几件轰动朝野的铁案。可惜好景不长,祁老公爷过世后,二代三代指挥使一代不如一代,除了天子信重这一点之外,在朝堂再找不到半点存在感。。

老一代紫衣卫中坚渐渐凋零,新一代紫衣卫中层官员全是从勋贵子弟中遴选,那些个败家玩意里面如果能挑出一个做正事的就得烧高香了,偶尔出几个刺头子叫嚷“秉公执法”的,结局都不是很好。要么给外放州县当捕快,要么转成死间身份潜伏异国,还有的干脆被捏个罪名关进去了。

延夏帝国已经老了,就像这紫衣卫衙门一样,看上去一切运转正常,不过是依靠着惯性在运作,很多不成文的规则在发挥作用,大家潜意识里在遵守。正象此刻肖主办正在做的事一样,案件来了,第一件事不是去查找线索,而是先要讨得指挥使的指示才能确定办案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