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6年8月，大雨连续下了几天，还没有要停的意思，村里地势低洼的区域，雨水积在路上无处可排，几乎没过了成年人的膝盖。

“唉，这老天爷是咋啦？往年也没下过这么大的雨啊。”顾玉萍筛落着苞米面抱怨着。

天太潮，半袋子苞米面都要生虫子了，那可是一家人半个月的口粮。

綦建国坐在里屋，独自抽着旱烟，这种天气他是上不了工的。

不上工，就意味着没收入，消耗上却一点儿都不少。

最开心的莫过于綦雨，虽然长大了三岁，调皮的本性却丝毫没变。

只见她举着一把旧伞，正卷起裤管淌水玩呢，越发秀美的小脸上绽放着纯真的笑容。

“小雨，小雨，你过来。”綦英在东屋喊道。

綦雨急忙跑了过去，“大姐，你咋啦？”

“你帮我撑着伞，我把这袋苞米面拿那屋去。”綦英拍了拍腿边的袋子。

“呀，哪儿来的？”綦雨像是见了新大陆似的。

“我也不知道，刚才收拾屋子才翻出来的。”綦英说道。

莫名多出来大半袋子的苞米面，这对他们而言绝对是天上掉馅饼的大喜事了。

“太好了！”綦雨急忙把伞举到綦英的头顶。

綦英小心翼翼的把袋子抱在怀里，生怕被雨淋了。

她宁愿自己淋点儿雨，也不愿意怀里的苞米面被雨淋到一点儿，这可是“巨额”财富啊！

綦雨小心翼翼的观察着綦英，也顾不上自己的肩膀被雨淋湿。

从东屋到西屋也不过十几米的距离，但是姐妹二人的身高差了不少，綦雨的手腕很快就累的酸疼酸疼的，但是她在咬着牙坚持着。

“你慢点儿，别再感冒了。”看着綦雨的衣服湿了个透，綦英又开始心疼妹妹。

“没事儿，姐，我身体棒着呢。”綦雨笑着说道。

“这儿是哪儿来的？”一掀开口袋，被黄澄澄的颜色晃了眼的顾玉萍，又突然把袋子盖住，才小心翼翼的问道。

“不知道，这是我刚从东屋缸里找到的。”綦英又重复了一遍。

綦建国扔了手里的烟把，也走了出来，盯着半袋子苞米面看了又看，说道：“不应该啊，咱家的口粮都是有数的，不可能突然多了这么多，而我们没一个人知道啊。”

“是啊，这是怎么回事？”顾玉萍也不明所以。

“英子，你先把它放起来，注意别受潮了，等雨停了，你挨家挨户去问问，看看谁家丢口粮了子”

“你个憨货！”顾玉萍笑骂道，“别人家的口粮就算丢了，还能丢你家缸里去吗？”

“哈哈哈……”綦雨在一旁笑弯了腰。

当夜，顾玉萍出人意料的蒸了几个窝窝头，一家人狼吞虎咽的解决了。

桌上，綦雨一句话让心情大好的顾玉萍，又突然惆怅起来，“要是二哥在就好了，我们还能有鱼吃。”

綦泽的事，就像一根鱼刺卡在顾玉萍的嗓子眼儿里，既咽不下又咳不上来。

让人糟心的事还在后面，到了后半夜，綦雨竟然发烧了，一张小脸烧的滚烫。

这可急坏了顾玉萍，想去看病，可偏偏天公不作美，雨势越来越大了。

“二哥哥……二哥哥……”綦雨在梦中呓语。

“妈，实在不行让二泽回来吧。”綦英急火火的说道。

顾玉萍偷偷抹着眼泪，抽噎着说道：“天这么晚了，还下着这么大的雨，离得又远，我们能找谁通知他啊。”

“可是，你看五妹一直喊二泽呢，说不定二泽回来以后，能让她退烧呢。”綦英劝道，然后一咬牙，“妈，我去，我去把二泽叫回来。”

綦建国坐在床边，一直看着綦雨发呆，听到了綦英的话，说道：“我去吧，你在家陪你妈。”

“不行啊，爸，你是咱家的主心骨，你留在家里还能有个照应。”綦英说道。

“不，还是我去吧，外面的雨太大，我和你妈都不放心。”

“妈……”就在父女二人争执不下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綦泽的声音。

“是二泽！”綦英拿起伞就跑了出去。

不一会儿，一个身穿蓑衣，头戴草帽的身影就钻进了屋。

拿下草帽，一张脸露了出来，可不正是綦泽吗！

“你妹发烧呢，一直在喊你的名字，你快去看看。”顾玉萍急忙帮綦泽摘了蓑衣，推着綦泽进了屋，就连他为什么回来都忘了问。

小丫头在綦泽的安抚下渐渐沉睡过去，全家人都陪在綦雨身边，一夜不曾合眼。

第二日，綦雨的体温逐渐下降，这让一家人高兴的手舞足蹈。

“你怎么突然回来了？昨天晚上你妹高烧不退，一直在喊你，我们还想着去镇上把你喊回来了呢。”顾玉萍问道。

“嗯，我这次回来，是雷书记找到我，让我回来的。”綦泽说道。

“雷书记？他怎么知道小雨病了？”顾玉萍惊讶道。

“不，妈，不是你想的那样。”綦泽在心里整理了一下措辞，说道：“我不是马上就要毕业了吗，雷书记让我回来，是因为村里要开始安置我们这批毕业生了。”

“安置？怎么安置？”难道你还要去插队当苦力吗？顾玉萍好像想到了什么，语气也变得锋利起来，“两个月前，村长给了你一个那么好的机会，你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你是诚心要气死我，让你爸再给你们找个后妈吗？”

“妈……”綦英在一旁听着，顿时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我们可能要南下。”

“南下？去哪儿？”顾玉萍顿时害怕了，他的四儿子已经走了，整整三年没个音讯，眼下二儿子也要走，这让她说不出的难受。

“可能是去江浙一带吧，具体去哪儿还要看村里的具体分配。”綦泽没有隐瞒。

“走吧，都走吧，就当我没生过你们。”顾玉萍仿佛一下子被抽空了身体，摇摇欲坠的进了里屋。

綦建国默不作声，坐在门槛上，手里的旱烟一支接着一支，整整一个下午没有停下来过。

三天后，大雨才算消停，久违的阳光洒下大地，带着咸湿气息的海风缓缓吹来，让人心旷神怡。

可是，对于綦家而言，却如同遁入了万年冰窖里。

村里刚刚下了通知，下午吃过饭后，全村的应届高中毕业生要集中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