綦泽是一个人走的，借着淡淡的月光，倒也不至于睁眼瞎。
他害怕别人送，特别是綦建国两口子，离别是最让人心酸的，他最害怕见到顾玉萍的眼泪。
这一次，他也着实体会了一番綦松当初的心情。
胸腔堵的憋闷，鼻子酸酸的，眼眶发热却没有一滴眼泪，是被蒸发干了吗？
昨天和雷朋分别前，他告诉自己要在村前面的桥上集合，然后去省城坐火车。
上辈子的綦泽经常坐火车，而且是高铁，还坐过飞机，因为要养家糊口，到各个地方谈业务，不过那都是三十五，甚至是四十岁以后的事。
而这辈子，綦泽做过最快的交通工具，就是江叔的驴车。
放在上辈子，十六岁的綦泽连汽车都没见过，更别说坐火车了。
綦泽的心里对这次的旅行，隐隐有些小期待。
村口的桥，被称作“掳德桥”，也是为了纪念当初被d国侵占的日子，时刻提醒着人们勿忘国耻。
在桥的制高点两侧，各有一条堤坝延伸到视线尽头，做储水之用。
綦泽站在桥头，静静地等待着。
不一会儿，一道道黑影从四面八方赶了过来。
綦泽看着面熟。
这些人都是那天出现在学校里开会的孩子，后面跟着各自的家长。
何家的小子们也来了，正坐在一大堆行李上，大声吆喝着聊天呢。
綦泽环顾一周，心里暗暗鄙视着他们：不争气的货，还要家长送！
可他，又有些羡慕起来，鄙视或许也是因为嫉妒吧。
突然，一张青涩而又靓丽的小脸映入眼帘，綦泽不自觉的看呆了。
他百分百确定，那天开会的时候并没有这个丫头。
她穿着一件洗的发白的短袖，一条肥大的蓝色军裤，大概十六岁的年纪，一米六左右的身高，一条花辫子自然的垂在脑后。
綦泽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可他又想不起来这种感觉究竟是什么。
黑夜里，一束光投射了过来，是一辆掉了漆的金杯，在坑洼不平的路上，歪歪扭扭的开了过来，像个八十岁的老爷爷。
众人依次上车，然后和车外的家长们挥手含泪告别。
包括綦泽在内，一共十七个人，十六个小子加一个丫头。
汽车一路向东，天微微亮的时候才到省城，简单的吃过早餐后，在司机的催促下又赶往火车站。
到火车站，除了綦泽以外，所有人一下车，都被眼前的高大建筑震慑住了。
都是生活在乡村里的野孩子，见过的最高的建筑，也不过是自家两米多高的土屋子，何时见过几十米高的“大房子”呢？
买票，候车，检票，一圈下来三四个小时过去了。
这个年代的火车，只有一种绿皮车，前面的车头黑乎乎的，车顶竖着两三根大烟筒，速度更是慢的感人。
上了车，綦泽找到了自己的座位号，还没等屁股坐热，同行而来的丫头也上了这节车厢，抬头找着自己的座位号。
綦泽惊喜的发现，她和自己的距离越来越近了。
“这位同学，麻烦你让一下，我的座位在里面。”宛如莺鹂吟唱的声音，如同春风吹进了綦泽的新房。
“哦，好的，好的。”綦泽手忙脚乱，就要帮人家拿行李，对方顿时羞红了脸。
真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啊！
綦泽不断给自己打气：这么好的机会，浪费了就可惜了，一定要把握住，说点儿什么，快说点儿什么。
青春期的荷尔蒙，不断刺激着他的脑垂体，可是嘴皮子一向利索的他，现在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女孩儿的头转向窗外，也没有要理他的意思。
綦泽自认长得不差，这么被对方无视，也让他非常沮丧。
现在虽然还不到开学季，可是今天的车厢里的人莫名的多，就这一会儿的功夫，车厢的过道已经被挤的水泄不通。
火车缓缓开动了，浓烈的白烟从车头吹了过来，然后分散在窗外的空气里。
天气很热，车厢里也没有空调，时间一长，烟味、脚臭味、汗味，熏的綦泽直想吐，那酸爽根本无法形容。
綦泽只能强忍着，唯一的精神支柱，就是在心里不断安慰自己——再忍忍，到了站就好了。
——用“况且”来造句。
——火车开动了，况且况且况且。
这原本就是个笑话，綦泽也没憋住笑出了声。
或许是綦泽的笑声太大，反而引起了女孩儿的注意。
“你好，你也是支教的高中生吗？”女孩儿主动打招呼。
“嗯，对……那个……”突如其来的幸福，让綦泽有些语无伦次。
“你是哪个庄的？我以前没见过你啊。”女孩儿被綦泽的表现逗乐了。
“我是前湾坝的，我叫綦泽。”
“哦，我说呢，我家在镇北，大王庄。”女孩儿很健谈。
“大王庄……”綦泽陡然一震，有些急迫的问道：“那你……你叫什么啊？”
“喂，你老师难道没教过你，随便问一个女孩子的年龄和名字是很不礼貌的吗？”女孩儿冷了下来。
“啊！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实在是……实在是我有个朋友，可能就住在你们村子里，这才唐突了，请你原谅。”綦泽诚恳的道歉。
“算了，看你还算老实，我就原谅你了。”女孩儿翻了翻白眼，“对了，你朋友叫什么名字？我看我认不认识。”
“她叫汪茗嫣。”綦泽满脸期待的说道。
“汪茗嫣……”女孩儿的眼神突然变了，可是具体怎么变，綦泽却没看明白。
“没，没有，我不认识她，我们村子里也没有叫这个名字的。”女孩儿否认道。
“不对啊，她应该在才对啊，难道因为我的重生，她连家都变了？”綦泽低声嘀咕道。
“你说什么？”女孩儿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哦，没什么，既然没有就算了。”綦泽摆摆手说道，“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呢。”
“我叫……我叫汪静。”女孩儿说道。
二人又交谈了一会儿，綦泽忍不住睡了过去。
在梦里，那一道魂牵梦绕的身影又出现了，可是那张日思夜想的脸却怎么都看不清，如同陷入了浑沌，模糊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