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诸位入了内门的修士们头一遭拜山府的时候，按理说，戴意舒和莫颉是要在场的，待到弟子们得了山府的认可，再由他取了精血凝结成命牌搁在内门，以护他们生死，这才算了事。
戴意舒方才踏下一阶石台，他便察觉立在从位上的莫颉竟是一时驻足。戴意舒遁着他的目光而去，看见那二人时略微一惊讶——是李秋霞和周梦雪。
与前段时间相比，李秋霞清减不少，她本就生的瘦，如此一来便瞧着更削癯了，好似一阵稍大些的风都能将她吹跑般。
可到了她如此美貌的地步，就算只剩下一把干柴骨头，那也是好看的。李秋霞身穿一件撒花软烟罗裙，头戴着用胎发似的银线攒成的栖枝飞莺，未覆粉黛，却好若出水芙蓉。
而她身后的周梦雪仍是旧时模样，一身云雁细锦衣，面若桃花，只是瞧见莫颉时俏脸一白，嘴唇紧抿。
两峰座主碰了面，自然得相互客套几句，李秋霞乃七峰中唯一的女子，更是有一番手段。她娉娉而至，只对着戴意舒欠了欠身，“莲华道祖，”李秋霞眉间仍愁意不减。
莫颉和周梦雪二人都是弟子身份，难免得行礼，可戴意舒本就性子孤傲，岂有回礼的道理。他把头轻轻一点，“妙音道祖，”戴意舒的目光在她脸上停顿一刻，“多日不见，你倒是清减不少。”
李秋霞柔柔一笑，“不妨事的，可你却实打实的在外逢难了数日，还是多保重身子才是。”
“多谢，”戴意舒道。
两人客套的寒暄了几句，李秋霞便说自己还有些事务，就此告别了。戴意舒没什么，倒是莫颉却是全身僵硬的很，他原本始终低眉顺眼着瞧着地下，可一抬头，就正对上周梦雪的目光。
周梦雪此时脸色煞白，嘴唇蠕动几下，一双美目中泪光盈盈，似怨似羞。
莫颉暗地里攥紧了拳。
戴意舒还没来得及顾及自己弟子的异常，他转身走了几步，就听得李秋霞又道，“莲华道祖——”
他停住脚步，回过头去，“怎么，妙音道祖还有事情么？”
李秋霞咬了咬嘴唇，仿佛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她往前走了几步，低声给戴意舒传音道，“你要小心徐子阳，”说完，李秋霞的嘴唇颤抖了几下，又道，“他并非你想的那般……”
还没等戴意舒皱眉说些什么，李秋霞便匆匆行了礼，带着周梦雪快步离去了。
李秋霞这是什么意思？
戴意舒站在原地想了片刻，却什么都理不出个所以然来，也只好做罢。他方想叫莫颉跟上，就瞧见他失魂落魄的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莫颉？”他唤道。
莫颉这才好若大梦初醒，“师尊，”他抿紧嘴唇，低首道。
“你刚在想什么？”戴意舒问道。
“弟子……”莫颉迟疑片刻，抬起头来，“师尊，刚才妙音道祖与您说了什么？”他的语速飞快，像是怕戴意舒会打断他似的。莫颉有些惊慌失措，又低下头，“弟子逾越，请师尊责罚。”
“没什么，几句闲话罢了，”戴意舒仍在揣摩着方才李秋霞的话，无暇顾及其他。
“是……”莫颉沉默半晌道，他跟上戴意舒的步伐往那山府走去。
刚才师尊他……周梦雪……他低下头兀得攥紧了拳。
戴意舒走了几步，这才记起自己这个弟子的不寻常之处来。他停住脚步，转过头去，“怎么了？”他虽语气如常，却也是用的关怀的语句。
“师尊，”莫颉抿紧嘴唇，深吸一口气，这才道，“弟子这些年来虽修为不济，可，可也一刻不敢停歇，生怕污了师尊您的名……”
戴意舒没听出他到底想说些什么，皱眉道，“你到底怎么了？”
“师尊您……别不要我，”莫颉声音愈来愈小，到最后话一出口才惊觉自己方才说了什么。顿时羞的面红耳赤，不敢抬头，心里埋怨自己竟如此不懂规矩，说出这般怨妇似的话来。
戴意舒不明白了，“不要你？本座何时说过这话？”
“周梦雪……师弟……”莫颉吞吐了半天，才无头无尾的说出两个名字来，戴意舒却是明白了。
原来，这莫颉经了前面的事，又看了自己和那李秋霞咬耳朵，怕是以为那联姻之事没完，还要让周梦雪同他喜结婚姻。而现在有了陆明这个小师弟，他是觉得自己再无用处了。
“想什么呢，”他难得叹息一声，少了些冷言冷语，“你已入了本座的门下，又岂有再出去的道理，你与本座师徒情分这些年来，倘若真想把你逐出门去，哪里还等得到现在？”
莫颉先是眼中一亮，随即羞愧难当，一作揖到底，“弟子惭愧。”
“走了，”戴意舒只道。
莫颉有些愣神的瞧着戴意舒的背影，心中忽的涌起一股欢喜来，鼓涨的像是要溢出来似的。他低下头看了看自己指甲修剪整洁的双手，又握了握拳，步步紧随了上去。
此处距山府也倒不远，一刻左右便能见得房脊。一路之上，诸弟子大礼不断，虽不知戴意舒是何等人物，可终归还是认得莫颉的，自是不敢怠慢，眼不直视，只管盯着地面，倒也给他省了不少麻烦。
山府居于七峰之中，是座重檐庑殿式的大殿，铺做琉璃折腰瓦，以朱漆四根巨柱撑之，甚是气势磅礴。说是拜见山府，实则里头空空，什么也没有，说到底，众内门弟子拜的，莫不过是自己的道法罢了。
戴意舒和莫颉刚到山府，就看见曾晋遥遥地迎了上来，“师尊，”他先是朝着莫颉一作揖，又朝着戴意舒一揖到底，“师祖。”
他口里虽恭敬顺从，可仍忍不住去偷瞥青年。他看的甚是明显，就连戴意舒也察觉了几分。莫颉面色不善，本欲开口，可戴意舒却看了他一眼，他也只好生生的将话咽了回去，只是沉着脸。
这张脸，当真是与主角太相像了。戴意舒心中暗想。
戴意舒大略扫了一眼山府内外，却发现除了几位新弟子之外，其余的内门弟子也来了个七七八八。九华宗本就尊卑分明，与外中两门弟子不同，内门弟子本就不多，都是些天赋了得之辈，平日里多是苦于修炼，性子又怪癖，罕有得见。
如今竟齐齐出现，正可谓是奇闻一件了。
他再铺开神识一瞧，凭着原主甚是模糊的记忆，这才发现内门中出了名怪癖的几位弟子竟也出现了。
先是原文里最是嚣张跋扈的弟子林畅，平日里目中无人惯了，他面上虽是不耐烦，却已算是最客气的了；还有许霜剑，他打出生以来，开过口的次数屈指可数，居然也来凑这个热闹了。
戴意舒面上不显，也无暇多想，目不斜视的打人群之中而过。他带着莫颉到了跪做一齐的新弟子前，一路数过去八人，其中五个都是曾打过照面的。
只是竟没有那日的女子。
剩余三个，则是四圣兽家的人。
戴意舒只稍瞥了一眼莫颉，后者便已明了他的意思。莫颉向前一步，微狭长目，目光从他们每个人的面孔上剔过。他沉下声道，“你等为何修道？”
这本就是个不需要回答的问题，故而众新弟子只是低首不言。
陆明此刻心里却是惊涛骇浪，这个问题，竟与当日在万剑林中貔貅问他的如出一辙。他抿紧嘴唇，偷摸着抬眼瞄了一眼孤世而立的戴意舒，不知怎地，叫他仍一幅不暗世俗的清高模样，陆明心中却倏然平静了下来。
你即我道。
莫颉又问，“你等为何修道？”这第二遍他加了灵力扩散，嗡声鸣鸣，搁空旷的山府里回荡。
戴意舒闲的无趣，便又张了灵识往一干内门弟子中探去。这内门本是相同的衣饰，清一色的品竹色蜀锦服却被诸人穿出了不同的气度，各有各的风致。
林畅把这衣服松垮的套在身上，像是赶急出门胡乱穿戴的，衣襟仍敞开一道口子来。他手里握着一柄剑，比寻常的剑要长出一些，明明是一身儒雅的衣裳，却被他穿出了放荡不羁的味道。
而他身边站着的那个，看起来年龄不大，圆脸杏眼，身量也不高，睁着一双灵气的眼好奇的瞧着自己，倒像是个刚从世家里出来的公子哥。
那头，莫颉又问了最后一遍。
“你等为何修道？”
戴意舒本打算收了神识，却猛地撞上了另一道不知来路的窥视。他心中一紧，仗着自己的修为高一路碾压过去，那道神识本欲后撤，却被戴意舒逮了个正着，一把揪住。
他目光往人群中剔去，却无端倪。戴意舒面色不改，使了个巧，将自己的神识硬生生的强塞了进去，这时，有人脚下铲了个小跟头，一眼看过去，竟是那许霜剑。
许霜剑对上他的目光，即使被拆穿了偷窥的事情，却仍是一幅没有表情的模样。他对着戴意舒一揖到底，保持着这个姿势退后几步，一直出了出了山府的大门。
这个许霜剑……
倒是有点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