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红红火火闹新春
作者:老西      更新:2019-07-28 22:06      字数:3860

“闹红火”,是永明县这儿农村的传统习惯。

每年过了正月初七,所有的村民们,自觉自愿地组织起自己的秧歌队,男女老少几乎全都被席卷进来。

人们通过载歌载舞,来表达对美好生活的热爱和向往。

真是处处锣鼓响、遍地秧歌声,一片欢乐祥和的气氛。

在当地人的传统观念中,认为“闹红火”,是一个村庄和睦兴旺的象征,丰收富裕的展示,太平吉祥的保证。

所有的人家都在为秧歌队来自家院拜年准备吃食,借此机会夸耀自家的日子过的好,有的人家因为这一次的招待,就能引来许多媒人上门,给自家的儿子找个好媳妇。

因此就是最穷的人,也要把平时节省下的好东西,诸如花生、瓜子、干红枣等招待秧歌队。

有的秧歌迷甚至迷到老婆有病、孩子发烧也顾不上,只顾自己红火热闹,好象人们受苦挨饿一年,就是为了能快活这几天。

“文化大革命”一开始,“闹红火”就作为“四旧”,被革命了,取而代之的是所谓的革命化的春节。

那些年提倡“吃吧饺子就大干”,从正月初二开始,就把社员们赶上农田冬季基本建设工地,刨开冻土闹革命。

那几年,把爱闹秧歌的人憋屈得……现在好了,政策也松动了,村里的人们又可以挑起伞、穿上彩衣、拿起扇子,敲锣打鼓扭起来哩!

初八早上刚吃完早饭,村里的支书胡云珍,就和一个爱闹红火的老汉爱喜上门,请吴明出门挑起伞来,和大家一起闹红火。

“我挑起伞唱秧歌?这可不行,我哪会唱秧歌?!”吴明一听两人的来意,马上头摇得就跟小孩们玩的拨浪鼓一样,直接给拒绝了。

开玩笑,这不是让我丢人吗?我什么时候唱过秧歌,听秧歌倒还能凑乎。

吴明自己知道自家的底细,写点稿件、材料、诗词什么的,自己也不发憷,甚至他敢吹牛,就是目前在永明县来说,他写个散文、公文什么的,也能排到全县的前十位,可要让他来挑起伞头唱秧歌,嗨,他还真没有那个底气。

这唱秧歌,在永明县来说,那可不是简单的活儿,即兴编词是它最大的特点,就是见啥编啥、随编随唱。

吴明懂得秧歌的实质,说穿了就是两个字“原创”,而且还要求极为快速的押韵,一阵锣鼓响,也可能就是几十秒钟的时间,必须完成。

秧歌伞头在任何场合,都不能演唱社会上流传的现成秧歌,甚至不能重复自己唱过的秧歌,否则观众就不买帐,说你在吃剩饭、没出息。

简单一句话:现炒现卖,不吃剩饭。

而这即兴秧歌,还有两个显著特点:一是准,二是快。

所谓准,就是要求针对性强,唱出特点,唱出本质和人们的心声。见东说西,抓不住特点,所答非所问、似是而非,都不算好秧歌。

而快,就要求更高,一般从准备到开口,只能在几十秒内,时间一长,观众就会喊倒彩。

这种创作过程又是在紧锣密鼓声中、众目睽睽之下,连观众也都为你提心吊胆,实在非常不容易。

这既需要有一定的文化,还要有敏捷的思维,更要有丰富的社会阅历,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一个好秧歌手,没有十年、八年的工夫,是出不了山的。

“你看、你看,我就说人家大学生的架子大,咱哪能请的动?!你还不信,这不,连你的面子也不管用了。”爱喜老汉夹枪带棒给了胡云珍一顿埋怨。

“不是我不给大家面子,”吴明连忙解释:“我确实不会唱秧歌,这和平时写东西不一样。它要张口就来,我哪有那急才?!唱不好,就丢了咱村的人。”

“这不怕,平时对歌有爱喜老汉呢!他不会唱现在的时髦词,你事先遍上几段记住就行。你是咱村的大文化人,有你出场,谁家也不敢小瞧咱。!”胡云珍却是早就想好了主意。

嗨,闹了半天,是把我当幌子用啊。

吴明无语了。

“话说成这了,四儿,你就去吧。会不会的无所谓,正月里闹个红火,一年通顺,也保个平安。”吴家老爹在一边开口了,他对自己儿子却是蛮有信心的,连个小学都没毕业的爱喜老汉都比不过,那还当啥的大学生呢!。

老爹都开口了,那还能说啥,吴明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了。

初八一天的紧张准备,初九鱼湾大队的秧歌队就正式出门了。

婆姨女子穿戴的花红柳绿,老汉后生们打扮得整整齐齐。妇女一律粉袄绿裤、长彩带缠腰、手拿扇子两把;男人统一上黑下蓝、腰缠红绸或拿一把扇子。

吴明和爱喜老汉左手一个响环、右手一把红罗伞,走在了队伍的前面。

惊天的锣鼓响起来,闹红火的秧歌队出台了。

按照惯例,秧歌队先到观音庙拜观音。

这是爱喜老汉的活儿。秧歌队扭了一会,他止住锣鼓开了腔:“锣鼓打的将军令,观音老母在上听,你老人家显一显灵,保佑全村人安宁。”

锣鼓一阵疾风骤雨之后,接着是送瘟神,爱喜老汉又开了腔:“唱罢秧歌送瘟神,这是以前的老规程,纸船明烛你起身,全村人口都安宁。”

吴明心中暗自感叹,从古到今几千年了,老百姓们对这些神神鬼鬼的,还是这么敬重,社会进步的速度还是没有跟得上啊,即使人们的生活水平再提高,精神文明方面也不能扔下啊。

还没有等他怎么感慨,锣鼓停了,爱喜老汉又开了一段:考究病魔细摸底,全是瘟神在捣鬼,惹得人人讨厌你,早些把你发送起。”

呵呵,这也是先礼后兵了吧,有意思!

吴明颇有兴致地听了最后的收尾:“白面贡献猪羊肉,打发瘟神上了路,坐上船船顺水流,一直流到天尽头。”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外村的后生拿着一张大红喜帖,找到了胡云珍。

原来离渔湾村路程最近的李家村秧歌队,来到了村口,这是相互之间的拜访开始了。

这也是永明县的风俗习惯——正月里闹红火,村与村之间的秧歌队,都要进行互相交流——“转村子”,一是为对方祝福,二是为炫耀自己村的富裕,同时也是两家秧歌队伞头把式的较量。

村与村之间的秧歌交流,礼仪较为隆重,一般是由演出村向对方呈送贺贴,如“某某大队,喜闻贵村人寿年丰,值此新春之际,送上一班秧歌祝贺”之类。

由对方发请帖相邀,请别人者极少见,民间认为不能要求别人来恭贺自己。对方如收到贺帖后,就得积极准备,诸如礼物(旧时为二斤粉条,二斤酒之类,现在多为几条烟,几斤糖等)、饭食(只一顿饭)、演出场地、接送人员等等,有条件的村庄,还要专门组织秧歌队迎接。

此时听村头有人来报,接着村头便响起了“嗵、嗵”的三眼铳声音,连绵不断的锣鼓声,由远自近而来。

大队支书胡云珍急忙和大队长马柳平,急急忙忙赶往村头,让秧歌队也整装马上前往。

秧歌队进村前,村里主事人要带领接送人员,或秧歌队到村外迎接,一般比较简单,此为头接,也叫村外接。

秧歌队临入村时,主人须在村口再次设席相迎,桌上摆上几样酒菜,双方对唱秧歌,对上即由主人领进村里,若对不上秧歌,便很难入村表演,这是最隆重的一次迎接,俗称二接,也叫村口接。

至于进村后还有三接、表演结束后还有三送仪式、伞头互唱告别与挽留秧歌等,这里就不一一罗嗦了,免得有的书友大大要代表月亮枪毙老西了。

渔湾村的秧歌队来到村口,就和李家村两队秧歌在村外彩门下相遇了。

前几天搭起的彩门五彩缤纷,缀满了翠绿的松枝柏叶,彩门两边的公路上,锣鼓喧天,鞭炮声炸得人耳朵发麻,不时还间夹着三眼统凑热闹似的、发出的几声巨大爆炸声,吓得身穿彩衣的婆姨、女子们捂住耳朵,楞住人群里躲,热闹纷乱的气氛,霎时达到了高潮。

吴明见对方伞头挑头的,是远近闻名的讨吃的、秧歌名家李凡,心里先发了怯,与爱喜老汉商量了一下,由自己来唱第一支迎接秧歌,剩下的都是他的事。

吴明见识过李凡的秧歌,他可接不下对方的对答秧歌。

爱喜老汉欣然同意——呵呵,连北京读书的大学生都怕李凡,他老汉就敢对答,这以后也够在众人面前吹几天牛皮了。

吴明装模学样把伞头轻轻一点,双方锣鼓声便嘎然而止。

壮了壮胆子,吴明亮开嗓子,唱开了昨天编好已记熟的段子:“岭上梅花雪里开,香风吹得贵人来,多时不见今相会,不由叫人喜心怀。”

李凡不愧是老手,吴明的秧歌一停,锣鼓声只开了个头,他伞头一点,便开了腔:“花香招得蜜蜂来,春风吹得百花开,贵村去年大发财,贺喜同时取经来。”

吴明退下阵后,爱喜老汉和李凡对唱了几首,便进入村里,开始最隆重的一次迎接。

对于伞头秧歌手来说,这是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歌艺大比拼,火药味最浓,一不小心就败走麦城了。

还是老办法,吴明上来唱一首便开溜,看他们二人互相掐。

“喜鹊登枝叫得欢,贵客来到村里边。

慌忙提壶把酒添,一来解乏二祛寒。”

李凡没忘记吴明,还记得他给自己抽的大前门烟和两个白面馍馍,友好地朝他笑了一笑,点了点头,倒也没为难:“锣鼓喧地炮惊天。

秧歌来到村里边。

一来道喜二问安。

担待不起把盅看(把盅看,方言满盅之意)”

吴明马上溜到一边,这会儿手心里都是一把把的冷汗啊!

爱喜老汉抖擞精神,像一只好斗的公鸡,首先开战:“秧歌好像一条龙,挑伞的如同领兵的人,今天你来到关公的门,好比蔡阳入古城。”

李凡毫不示弱,接口便应:“秧歌进了你们村,碰上神气的假关公,古城壕里你逞威风,夜走麦城再往出撑。”

几首下来,爱喜老汉撑不走了,开口示好求饶:“生就的骨头长就的肉,亲戚们到这走了不少路,为了相会受了苦,更说明咱的关系厚,”

李凡见好就收,给对手也送上一顶高帽:“你唱秧歌有才华,方园百里头一家。

不是我开口把你夸。

生姜到底是老的辣。”

这个秧歌一对完,两家的秧歌队,就混合编成一队,两家的伞头并排走进队伍前面,五、六只三眼铳发威似的吼起,连串的鞭炮欢快地叫着,庞大的秧歌队,在十几面彩旗的引导下,一路翩翩舞蹈着向村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