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三的时候，肖晴过生日，就许了个愿，说要把韩路远在那一年年底之前拿下。结果两个人出去玩儿了很多次，开了很多回房，可愣是没有成功。不是肖晴拉肚子、吃太多，就是韩路远感冒、过敏——虽然我现在也不是很明白，他身为一只千年老鬼，是怎么感冒过敏的。
反正就是这样，每一次都有不同的事情，从不知道哪个角落里冒出来，阻挠他们这个“两亿的大投资”。
说起来，现在毕业也已经两年多了，能有这个结果，不能说不好吧。
正说话间，余怀归回来了。看见韩路远他们也在，也小小地惊讶了一番。这天晚上，我们四个自然是出去吃了一顿——虽说只有我和肖晴吃得最起劲。
次日上午九点，韩路远开车来和我们会和，我的车子从来都不开回家的，所以这次，四个人都坐着韩路远的车子回去。
三个多小时的车程后，车子过了跨海大桥，开进了z市的收费站。肖晴降下车窗，深深地吸了口气，笑道：“好久没回来了，还是这里的空气最好闻。”
我和肖晴的家不在同一处，因此肖晴就近找了一个公交站点，把我放下后，就和韩路远一起回家了。余怀归自然跟在我身边，但是也很遵守诺言地将自己隐身起来。
这样唯一不好的一点就是……我的行李全都要自己提了。
他笼着袖袍，衣裾随着风猎猎扬起，腰间佩环叮当，流苏飞舞。他站在寒风中看我，清清冷冷地一笑：“要我帮你吗？”
“不用了。”我撇了撇嘴，带着耳机假装在跟别人打电话。不然总是一个人自言自语，铁定被当成精神病患者。
余怀归四顾了一下，说：“你的家乡，确实比h市好。”
“你这话说出去，一百个人里面，得有九十九个不赞同。”我说，“h市是省会城市，z市就是一个偏远的小渔村，现代化的程度和h市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余怀归看向我：“九十九个？那还有一个呢？”
“还有一个就是我，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草窝。在我眼里，z市就是最好的，没有之一。”我笑眯眯地说道。
余怀归点了点头，突然凑上前来，轻声笑道：“错了，九十八个。再加我一个。”
他突然凑近来，我自然下意识地后退，但是没有意识到我后面也有人在等车，一脚就给踩上去了。
一个大爷叫唤道：“哎哟哟，小姑娘，看着点儿啊。打电话打电话，不要顾前不顾后，顾左不顾右的。”
我回头，连忙迭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真不好意思……”
“现在的小姑娘，真是冒失。”大爷有些不高兴地走到了另一边去。
我回过头，狠狠地瞪了余怀归一眼。他抿唇偷笑，偏过脸去。一片落叶似有所觉般落了下来，落在他的肩头。他看了一眼，轻轻一吹。落叶飘飘悠悠地飞起来，落到了我的掌心里。
他勾了勾唇，笑道：“送你的。”
“落叶送我？这寓意不太好吧？”我挑眉，捏着落叶在眼前细细看了一番。下一刻，落叶忽然开始变绿，从叶底部，沿着脉络，一点一点绿上了叶尖。
余怀归说：“这寓意，总还好的吧？”
我不说话了，偷偷地把叶子藏进了钱包里。公交车总算慢腾腾地开了过来，在我们面前停下。我扛着行李上了车，投币之后，找了个位置坐下。余怀归就在我旁边坐了下来，打量着公交车的环境，眼底有些好奇。
“你没有坐过公交车？”我问。
他摇了摇头：“要么自己开车，要么就瞬移。”
“你是怎么考出驾照的？”我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总不能又是假的吧？”
然而他的眼神，却明明白白地告诉我——就是这样，没错。
好吧，我知道我又问了一句废话。
我的家在农村，中途换乘了公交车后，才辗转在一个小车站下了车。这里的空气显得更加清冷些，山风从远处白雪覆盖的山顶卷下来，像是刀子一样切割着脸皮。
我把自己的脖子往大围巾里面缩了缩，朝着那条新修的小路走去。远处摇摇晃晃开下来了一辆电动车，上面的人看见了我，就开得更快了。
见到来人，我欣喜地上前几步，喊道：“奶奶！”
奶奶开着电动车在我身边停下，慈祥地笑道：“总算回来了，衣服怎么穿的这么少？冷不冷？快上来，带你回家。”
“奶奶，你都一把年纪了，就别开电动车了呀，多危险。”我说着，把行李放到了前面的踏板上，然后坐到了车后座上，“爷爷呢？”
“在家里做饭，今年要谢年。”奶奶说着，把怀里揣着的一个热水袋递给我，“乖孩子，这个拿着，捂捂手。”
我接过热水袋，转头看了余怀归一眼。却见他忽地化为一道青光，窜入了热水袋里面。我捏着热水袋，一脸懵逼。
他的声音传进了我的脑袋里：“晚晚，带我回家吧。”
我：“……”
奶奶带着我，很快就到了家里。爷爷正佝偻着背在厨房里炒菜，他退休前是一个企业食堂的主厨，做的东西虽然不说好吃，但也高于一般水准，是以平常都是他掌勺。
不过将近一年不见，再看爷爷奶奶鬓角又添白发，老态尽现，我便忍不住觉得眼里酸涩。毕业的时候，其实家里人全都希望我留在z市工作，可是为了沈晨，我罔顾家人的意愿，执意留在了h市。
如今家里的摆设还是如我离开的那天一样，只是家中的老人，却又被时光偷去了多少的光阴啊。
奶奶停好了电动车，走了过来，将我往屋子里拉：“傻丫头，站在外面吹冷风干嘛？来，奶奶刚烧了热水，洗把脸。”
当热乎乎的毛巾贴上我的脸颊的时候，我的眼泪忽然就涌出来了。
扶着洗脸台，我蹲下身来号啕大哭。一方面是因为又想起了沈晨的背叛，另一方面是觉得对家人心怀歉疚。奶奶还以为我怎么了，连忙走了过来。我伸手抱住奶奶的腰，哽咽着说道：“我想死你们了。”
奶奶失笑道：“都该嫁人的年纪了，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爱哭？”
“才不呢，不嫁人。”我缠着她的腰，破涕为笑。
“洗好了脸就来吃饭。”奶奶拍了拍我的额头，转身出去了。
余怀归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伸手拿过了我手里的毛巾，帮我擦掉了脸上的眼泪。他伸手抬起我的下巴，左右看了看，说道：“唉，真是越哭越丑。”
“你去死吧。”我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扯过毛巾胡乱抹了脸，然后倒掉了水，转身就要出去。
谁知道余怀归突然将我拉住，转身就把我按在了墙上。他轻声说道：“我挺喜欢这里的，你也舍不得他们，为什么不把养生馆卖了，回来工作呢？我可以陪你一起。”
我愣了一下，这个念头其实从和沈晨分手之后，就一直在我脑海里盘旋了。可是说到底，我也舍不得刚刚起步的事业，舍不得那个留有很多很多记忆的地方。如果重新回来工作，我又会觉得很迷茫。
外头，爷爷在喊我吃饭。
我挣扎了一下，余怀归却好像固执地要我的回答。我叹了口气，说道：“这件事情，我要从长计议。你别拦着我了，再不出去，爷爷就该进来了。”
余怀归眸色微微一沉，然后松开了我。
吃罢午饭，爷爷奶奶又去为谢年做准备了，客厅里已经摆起了供案，爷爷把烧好的菜端上桌，奶奶则是准备香烛和纸元宝。
我拿了把椅子在门外坐下晒太阳，午后的阳光还算是温暖，奶奶知道我要来，特地买了一箱速溶奶茶，我也就随手泡了一杯暖手。余怀归在我旁边席地坐下，望着远山白雪，也不说话。
我回头看了一眼客厅里，爷爷奶奶还在忙碌。于是我轻声说道：“你要是觉得无聊，不用陪我。”
“不无聊。”余怀归说。
“你们以前，要是没事干的时候，都做什么的？”我问。
他想了想，好像回忆千年前的事情有些困难，很久以后，他才缓缓开口：“看看书，下下棋，时间也就过去了。平时还可以和皇兄们出去跑马，打猎。”
“你是最小的吗？”我好奇地问道。他刚才说了皇兄们，却没有说兄弟们。
他轻笑一声，却显露出了几分嘲讽之意：“我不是最小的，但却是活下来的皇子们里面，最小的。”
他的话轻轻柔柔的，可是在这清冷的日光中，却显出了几分肃杀之意。他勾着唇角，然后眼底流露出来的不是欢喜，而是痛苦。千年前的回忆，即便被千年的时光不停地抹杀，可是那种刻入心底的伤总归难以忘怀。
我突然有些后悔跟他说这件事，只好支支吾吾地转开了话题。
“婷婷啊，来拜一下菩萨。”奶奶湿漉漉的手擦着围裙，一边过来喊我。
我应了一声，起身跟她进屋。香烛已经燃了起来，饭菜摆好，酒也半满。我站在供案前，双手合十，深深地三鞠躬。
——愿家人平安，也……愿他忘记痛苦。(http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