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陈氏干笑了笑，斜瞥了眼那面上已浮出几分冷讽神色的李刘氏，才硬了头皮道：“这是我跟二嫂子商量过之后的意思……”
“以后小山便不要送给我娘带着了，到底村里说李大娘的话不好听，一家人还得为一家人着想，嫂子说是不是？”
江二娘听得这话愣神，手头的针竟从铁顶针表面划过，继而戳进了她的食指间里……
然而她似失了痛觉一般，只干抿了抿唇，说道：“你们的意思我已明白了，但我家小山却是交由阿婆帮着带的，不曾麻烦过你们。”
“小山正在长身体，他喝的稀粥是我一早就拿了放到阿婆那里的，这也不曾妨碍到你们哥几个的孝心……”
“倘若今晚是阿婆来跟我说这事，我或许已恨不得寻个地缝钻了进去，可阿婆还没说什么呢，你们哥几个家里怎么就有意见了？”
江二娘的语气渐渐变得生硬起来，入耳便也没有那么好听了。
李刘氏撇嘴冷哼了声，“嫂子这话可真有意思，便当煨那稀粥的柴火不是我男人给老太太砍了放伙房里的一般？我们倒不想这么斤斤计较，可大嫂子你做事不厚道啊……”
“我娘热心肠，能帮你家一把是一把，又怎么好意思来跟你说这事？可我们做儿媳的为着老太太的身体，今儿就是话说得难听些也是要跟嫂子你把话说清楚的。”李刘氏态度十分坚硬地道。
气氛倏然凝滞下来，直到火炉里的肥泥子因燃到了一团厚松脂而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动声，江二娘才回过了神，扯了扯嘴角道：“这事明儿早上我会去与阿婆商量的……”
原本早就忙活完了手里的事情却因着情形不对而主动避开此间的李小曼，眼瞧着江二娘依旧纠结在这事上却不知转圜，心头情绪莫名。
她出声打断了江二娘的话，“娘，家里的茶壶去哪儿了？我想着给小山烧点水捂下额头呢，他这会儿烫得厉害……”
“刚刚吃饭的时不还好好的么？”江二娘话音微急，将她手中那些从镇上铺子里寻来的针线活放到木床头的箱笼里，便紧跟着站起身来，问道：“你二妹呢？叫她去大灶边拿些柴火过来把火添着了……”
“我去吧，二妹在哄小山睡觉呢。只小山嘴里不知在咕隆咕隆地念着些什么，怕是已经烧糊涂了。”李小曼不再过多描述，脚步飞快地便往大灶边跑去。
“你们先坐一会儿……”已提脚朝里屋走去的江二娘回头朝李刘氏二人礼貌性地招呼了句，便也顾不得去遮掩自己脸上那怏怏的神情了。
“这……”
李陈氏瞥了一眼江二娘的背影，眼尾处的那分强自显出的客气之态便立即消失了去。她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朝二嫂李刘氏低声问道：“咱要不跟着进屋看看？”
“要去你去！”
李刘氏斜睨了她一眼，气鼓鼓地接着说道：“这会儿进去听着小山说糊话，你倒还怎么好意思跟嫂子开口？就是有理也变没理了，且就嫂子那股气急样，要反倒数落起你我来可怎么好？”
李陈氏讪讪地噤声不语了。
那厢李小曼已在大灶边拾了捆柴火，刚欲抱了回屋，起身的动作却在半空中僵了僵——她紧跟着又拾了些潮湿的木柴夹在咯吱窝里。
这般一来，正屋里的那笼火却是烧了个烟熏雾绕，直呛人得紧。
李刘氏二人跑到门边喘了口鲜活气，但偏头看了眼李小曼一边止不住咳嗽，一边还拿了粪箕朝火炉口扇风的情形，均不由得皱眉。
“小曼，你家这是烟囱堵了还是怎么一回事？”李刘氏用袖口掩了鼻，话音里带了几分抱怨意味。
“不会吧，这烟囱刚入夏时才请了二叔帮忙掏过呢。”李小曼犹疑出声，一口烟尘便猛地朝她的嗓子眼灌进来，激得她一阵猛咳，微红的眼眶里也流出了泪。
她索性憋了呼吸，奋力地扇动粪箕……
终于听得一道巨大的风呼声，红褐色的火焰似是凭空变化出来的一般从炉底升腾起来，偏又能让李小曼那双凑近了火炉的冰凉小手感到一阵灼热。
“可成了！”李小曼立马丢开粪箕，逃命一般地朝门口处奔来。她脸上挂着欣喜的笑容，只当她偏侧过头来瞧见门口立着的李刘氏时，小脸却苦巴起来。
“二婶，雨季要来时二叔出门在外，你家的屋瓦是由我爹帮着换的，可为了这个我爹却从梯子上摔了下来，到现在都未见好。二叔回来后说是帮我家掏烟囱还了这个人情，可这……就是二叔还的人情？”
李小曼说这话时，话音听来虽有几分无奈意味，却怎么也够不上指责二字。
李刘氏微红了脸，但看着李小曼咳得上气不接下气，连忙伸手帮她抚了抚背，笑骂道：“你二叔做活一向粗手粗脚，改日天晴了我就让他重新帮你家掏……”
“咳咳……”李下曼拍了拍胸口，抹了眼角那道被熏流出来的泪，对李刘氏说道：“那可麻烦二叔了。”
“二婶你回头告诉二叔，等他来给我家掏烟囱的时候，我亲自给他煮了玉米稀饭吃。我娘前几天去镇上，铺里的老板娘送了我家一些干酸菜来着，就了玉米稀饭煮，那味道可香哩。”
李小曼说完，重新对二婶子扬起了烂漫的笑容。
“哎，好……我会跟你二叔说的，还是小曼你乖巧懂事。”李刘氏微怔了怔，连声笑道：“那你回去照顾小山吧，我跟你三婶就走了。”
李刘氏侧目与弟媳使了个眼色，竟是不打算再呆了，李小曼见状倒也不拦她们，只连忙叫她二人稍等一等，便跑去伙房拿了一只染了松脂的竹把过来，就着堂屋炉里的火点着了递给李刘氏，道：“下雨天路上好多稀泥来着，二婶子三婶子你们寻了脚印走，别跌着。”
“那就谢谢小曼了。”
李刘氏看她考虑得这般周到，脸上的笑意多了几分真心，只终究有些绷不住了，她与李陈氏对视了一眼，旋即对李小曼说道：“亏得你家有你这样一个大儿，待谁都好。”
俩人几不可闻地轻叹了口气，举了竹火把相互搀着回去了。
幽幽凉夜里，火把光渐渐微弱，而侧屋后头李阿福掀土的声音却变得清晰起来。
李小曼抬手揉了揉发胀的眼，对李阿福唤声道：“爹，泥巴太潮了，你明天再接着砌那山墙吧……”
“娘说有事找你。”李小曼顿了顿语气，索性将那句“快回来歇息”的话给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