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曼将马背上的水囊解下来，递给陶桓，才问道：“你竟是一个人进山的？”
“你既进得，我又怎么进不得？”陶桓轻笑了笑，紧将自己口中的泥吐出去后，连灌了几大口水，才觉着力气恢复了些。
他简要地提了两句自己为何会掉落在坑里的原因后，旋即拾起身旁的麕皮，对李小曼说道：“咱们走吧。”
可李小曼却顿住了脚步，视线从他手里的麕皮上掠过，接着问道：“那土坑里的山麕你不要了？”
陶桓摇了摇头，僵沉的视线侧到一旁。
“你怎么舍得……”李小曼话音微转，眼中复又浮上喜意，“你若不要了，那便留给我，可行？”
她见陶桓默不出声，便当他已然允下，只不好意思叫陶桓再次下坑，便道：“你且在上头等我一等，待我将麕肉捆缚住，你便帮我接应下，可好？”
话音轻落，李小曼便要伸手去拿陶桓手里的绳套……
“天已擦黑，再耽搁下去我们都会有危险，麕肉不要也罢。”
陶桓话音微沉，眸中情绪翻涌，但瞧着李小曼面上依旧一副流连之色，又冷声补充道：“那山麕被我剥了皮后，已招惹来了不少虫蚁，加之烈日暴晒，已要不成了。”
闻言，李小曼不由得颓丧起来，目光重新落在陶桓手头提着的麕皮上……
“这个我不能给你。”陶桓凝声说道。
“我也没向你要啊……何况为了这头山麕你冒了这样大的风险，我又怎么好开口。”
李小曼抿了抿唇，但看着陶桓那张因被污泥与血迹遮染住而看不清容貌的脸，此时竟漾起了一抹促狭笑意，她的指尖便没来由地一阵紧缩，喃喃道：“只那头被你丢弃的山麕，如何也能卖五两银子了……”
丢弃？
陶桓闻言，眸中闪过一丝不自在……
“你家中缺钱使？”他轻缩了缩瞳孔，不妨李小曼竟轻点了点头——那般坦然的模样，全然不曾意识到当中问题便也罢了，偏还觉着“缺钱使”的情形并没有什么遮掩的必要。
陶桓语塞片刻，才又凝眉说道：“便是缺钱使，那头山麕你也不好得带回家去……走吧。”
一旁的黑风亦扬了前蹄，甩了甩后颈处的鬓毛，似乎在催促李小曼快些离开。
“怎么说丢就丢了呢……”一路上，李小曼心下依旧忍不住暗暗嘀咕，连瞅了几次坐在马背上的陶桓。
见此情状，陶桓心间有些忍不住发笑，问道：“你真不打算上来骑马？”
“我不会……你且自己骑吧。”李小曼但瞥过少年衣裳上所沾的那些鲜血，皱眉拒绝道：“我若身上沾了血迹，待归家时教我爹娘瞧见，可不知道怎么个慌法呢。”
陶桓不再相劝，只翻身下马，将李小曼的篮子提到马背上挂着，道：“这样能走快些。”
李小曼身上一松，心知他是好意，便也没说什么推辞之语。
两人路上又说了些话，渐多了几分熟悉。
“你家是盛家庄的？又怎么姓陶？”李小曼抬眼问陶桓道。
“我何时说过自己是盛家庄的？”陶桓嘴角泛起一抹不屑笑意，旋又自嘲出声，道：“盛家庄是我舅舅家所在之处，只今后与我陶桓却是没什么牵扯了……”
他这话有些奇怪，李小曼轻抬了眼，虽只能瞥见陶桓下颌处的线条分明，却也知自己触碰到了一些敏感的话题……
李小曼转过话题，“你一个人进山，便只是为了捕一头山麕？”
陶桓轻“嗯”了声，旋即侧头看向李小曼，黑沉的眸里似有什么碎裂了般，直刺人得紧……
“李小曼，你难道不知山麕是时人求亲时所用的礼聘之物？”①
“求亲？”李小曼怔了怔眼，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渐凉的空气中一阵沉默，李小曼觉着十分尴尬，好在陶桓已重新侧过了脸去。
“当然，若是没有山麕，也可用羔羊代替……”陶桓轻笑着解释道。
他后脊似修竹般挺直，缓随着轻扬的马蹄步子微微颤抖——然在他斜后方的李小曼眼瞧着这情形，却知陶桓定在取笑她。
她才来这地方多久，哪里打听过这些东西？
李小曼捂了捂脸，苍白的面上不由得浮起一抹羞窘之色——所以她方才，竟还想让人把用来求亲的麕肉送给自己？
“所以你来射山麕，是想对哪家姑娘求亲么？麕皮也可替了那麕肉是么？”李小曼话音轻扬。
陶桓后脊一僵，继续驭马超前走了一小段路，才出言否认道：“这麕皮是我留给娘亲补靴的……”
“她那双短靴，是当初父亲向盛家求娶母亲时所用的山麕皮做的，只她一直舍不得穿，不过闲时拿出来瞧上一瞧……”
陶桓在心里补充了一句“也算是睹物思人”的话后，才继续说道：“前两天我瞧着皴裂了，这才进山来，想为母亲寻一头。”
“原来如此……”李小曼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道：“那你也是极孝顺了。”
陶桓涩然一笑，没有应话。
……
两人终于回到了山洞。
李小曼见陶桓并不拴马，而黑风径直便往老虎草的方向奔去，连忙低呼出声，“别吃那丛老虎草！”
“一丛草罢了。”陶桓回头随意瞥过，却还是吹了声口哨，将那匹衔了团草在口中咀嚼不停的大黑马唤了过来。
“你不知道，山顶上的这片地方便只有这里有丛老虎草，我得用它来编草篓子……”李小曼轻叹出声，便瞧着黑风嚼得津津有味的模样，不禁气瞪了它一眼。
陶桓见状，不禁摇头失笑。他扯过马绳将其结短了些，确定黑风不会因此而被绊到，才拍了拍黑风的背，示意它下山寻草吃。
瞧着大黑马转动着湿漉漉的大黑眼，李小曼眉间不禁浮起了一抹笑意。
夜色已近，漫山野林仿佛浸润在一层清淡的浮光之中。
恣意四奔的蠢马，在林中窜来窜去，惊起飞鸟，搅乱松毛，偏这厮还是个“不懂风情”的，吃草便也罢了，连储了甜汁的酒瓶花也逃不过它的大板牙……
注①：《诗经*国风*召南*野有死麕》：“野有死麕，白茅包之。有女怀春，吉士诱之。林有朴樕，野有死鹿。白茅纯束，有女如玉。舒而脱脱兮！无感我帨兮！无使尨也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