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石蚌抽动着四肢，陶桓直怀疑当下这石蚌也是能感受到剥皮的痛苦的……
凉风袭来，陶桓的手臂上复又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轻吸了口气，身体不由自主地朝后靠去——然身后尽是荆棘丛，陶桓被刺扎得一疼，脚板又是下意识一跳！
“可至于么？”李小曼笑盈盈地抬了抬眼，瞧得陶桓慌慌张张地往上游跑的情形，特意将一只已剥了青黑之皮的石蚌朝他扬了扬。
陶桓咽了口唾沫，尴尬地偏侧过头去，一边朝李小曼摆了摆手，道：“别让我瞧见了！”
李小曼闻言，口中笑声不再遮掩，而陶桓却不再应话了，只冷着脸继续掬水洗面。
“在上游才算是不必提心了，至少不会猝不及防地冲流下丑石蚌的脑袋与内脏来。”陶桓心下如此作想，紧绷的神色终得了几分松缓。
清溪表面反射出碎珠般的光芒，将陶桓的侧脸线条映得分明。听得溪声哗啦，陶桓似觉着有这么一段停驻了的时光，原在他心头紧驻的复杂情绪竟被溪流冲走了……
他稍稍侧过头来，见李小曼俯了身正专注地清洗着石蚌，终不再似最初那般惊惧。
“宰好的石蚌尽是粉肉，如何能联想到之前它那丑陋的模样，以及李小曼粗|暴的处理方式？”陶桓轻蹙了蹙眉，眼尾处渐泛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她的日子应当过得十分艰难，只其中艰难成了惯常，即便过程中她是咬了牙经受的，却也不觉得有什么稀奇。”陶桓微沉的目光落在李小曼身上，并未出声打断她手中专注的的动作。
直到见李小曼已然处理好，蹲在浅水石上的陶桓才站起身来。
“嗯？”
李小曼先见着陶桓倒映在水中的那道身影，蓦然抬眼，却见陶桓已走至她身前，俯身拿起小罐来。
陶桓轻笑着应道：“我盛点水。”
“喔。”
李小曼怔怔点头，只单这一个“喔”字也是陶桓已接满了半罐水时吐出……
“这还是之前那张满是泥污与血迹的脸？”李小曼轻轻咂舌，但见水滴从陶桓的额头上滑落，渐在麦色皮肤留下一道弯折的水痕，她的呼吸便不由得微屏。
李小曼不禁腹谤了句“人模狗样”。
“你可好了？”陶桓将小罐端在身前，见李小曼神色微怔，轻声问道。
李小曼脸上不由得浮起一丝尴尬，好在她很快便掩饰了过去，转而道：“你不必盛得这么满，上山的路上会洒掉些的。”
陶桓垂目一看，果真依言将水倒了些。
“呵呵……”李小曼埋下一阵发热的脸，忙将石蚌尽数拾进篓子里，而余光瞥过陶桓，见他依旧站定了身等自己，李小曼只觉着耳中亦跟着有股热气朝外冒出……
她紧忙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拾好便径直折身，往身后的小山林里钻进去。
“这样才教人觉着心安些，也不会冷不防地人回头来问你句什么，尽将你面上的窘迫一看而尽。”李小曼朝前走在高高低低的山路上，心下暗道。
至于后头的陶桓——但瞧着李小曼一边脚程加快，似有什么赶着她一般，一边又喘着粗气，只不解地皱了皱眉，而怀中那只小罐，却是看护得愈加小心了。
……
瞧着山洞口就在眼前，李小曼的脚步方才缓了缓。
她回头一看，见陶桓只距自己两三步，面上那抹舒淡的微笑复又僵滞了几分，“不过多看了两眼，我怎会凭空多出了分负|罪感？”
李小曼轻咳了声，将心湖里的那抹悸动强抑下去后，方问陶桓道：“你可还提得起力气？”
“怎么？”陶桓将小罐轻放在地上，唇角含笑道。
李小曼眯眼道：“我是想让你去捡一些干树枝来，后半夜还要烧许多哩。”
“没力气了……”
显而易见的是，陶桓的脸色倏然转为凝滞，稍稍拖长的话音竟带了一种“理所当然”的意味。
“我当是什么事？没想还当真支使我做事呢。”陶桓心下暗道。
他斜瞥了眼李小曼，而后极其自然地放松了肩膀，勾头负手，步伐微沉地朝山洞内走去——却是去休息了。
李小曼的面色有些无奈，只念及人今日在坑洞底下遭了不少的罪，便也随陶桓去了，自己则忙活起来，烧火煮鱼。
随着酸汤鱼的味道渐渐弥散，陶桓也跟着清醒过来。
“可煮好了？”紧步跑到火边的陶桓，见李小曼用勺子慢悠悠地打着沫，又问道：“你煮了几条？”
“罐子就这么大，能煮几条？”
李小曼摊了摊手，见陶桓皱眉凝色，笑着补充道：“你且放心，我煮的是最大的一条。若你觉着不够吃，我还宰了好几只石蚌的。”
陶桓闻言面色稍缓，接着在火堆边坐下来，轻声道：“可算得不是这么抠门了。”
“这些东西，我是打算带到镇上去换些钱的，所以每顿细细算着……也是看在你帮我猎野猪的份上，我才煮了最大的那条鱼，你可别不知足了。”李小曼往小罐里放了稍许盐后，偏头与陶桓说道。
“鱼跟石蚌的市价应还算好，可是野猪这些……”陶桓听得李小曼的打算，话音轻凝道：“近来牛疫爆发，朝州府中的一些山林中，亦有鹿豹虎猪等兽染上此疫，许多人甚至已不敢吃这些东西了。”
“便是你所卖的兽肉不曾有问题，人也多会拿了牛疫做借口，使劲儿给你压价。”
“那怎么办？总要拿这些东西换点米粮才行。”李小曼已预想过个中情形，心下清楚人们的恐慌最初确是只针对牛疫的，再之后才是发生饥荒的可能性。
这便是尴尬之处。
若家中多的是米粮钱物，饥荒爆发也不会如何，守好财物便是——遑论那些个猪牛之肉，不吃几月新鲜的，也顶多是口腹之欲暂不能得以满足。
这样的人家，风浪过后，依旧过得太平日子。
可依李小曼家里的情形，牛疫方至，便意味着太平日子的结束。
“若去那些还不曾有牛疫发生的州县上卖，路程终归太远，肉物放久了，价钱一样不好。”李小曼心下微沉，说话间折了几根木枝，随意地扔在火堆上……
火舌愈烈了几分，尽将女孩儿挟掩了苦色的脸照得明晰起来。
陶桓侧头看了看她，视线重新回转到身前的火堆上，默然片刻后，方沉吟道：“我倒是有个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