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隔了两日，李冉宏哥几个便又再往李小曼家里来了，而这回他们还特意请了李长田到场以作见证。
眼见得两家人交换过地契，李小曼她几个叔伯才算得说松了口气。
江二娘依旧冷着眼，待看过那份新的赡养文书后，才轻手将其搁在桌上，对李小曼唤声道：“去叫你爹过来吧。”
李小曼笑眯眯地应过，跟着出门去了。
“李阿福这个脓包，竟纵着你个婆娘管理家事，另还骑到他老爹老娘头上作威作福，回头我可不得好好教训他！”
还未出得院门的李小曼且听李大娘对她娘这般出言嘲讽，不由得顿住脚步。好在有李长田在旁相劝，她奶奶的碎骂声渐跟着弱了下去，李小曼摇头呢喃：“好在这个家里是由娘做主的。”
如她爹那般性善，或说性软的人来当家，可不知会被人挟令到什么地步。
空阔的田地里，因铺了一层被人砍断的玉米杆子而遍目枯黄……
李小曼寻到她爹时，李阿福便蹲坐在院后那片枯黄的田地里，一个人怔怔出神，就是对他招手紧唤，人也似什么都听不到一般。李小曼只得小跑过去……
隔得近了，她便也看清了李阿福的神情——欢喜而怔惘。
“爹，您这是怎么了？”李小曼稍稍低俯下身，问道。
李阿福这才回过神来，笑着将手中满把的泥巴撒开，并问道：“这地以后是咱家的了？”
敢情她爹这是欣喜得痴了？
李小曼愣了片刻后，却才连忙点头，笑说道：“爹，似乎之前咱们把那片荒地买下来时，我也没见您这么高兴啊……”
“这不一样的，小曼。”李阿福低叹了声，目光往对面的地界处看去。
沉暗的天色下，竹林的绿意仿佛又深了一层。而在其背后，几棵核桃树的枝干光秃秃地伸展着，像是在大声宣告说：“真的入冬了！”
李小曼渐明白过来李阿福话音里的意思。
在这件事上，不论叔伯几家如何被动，终究商说出了个结果——看起来，这似乎是一个不错的开始，以后几家的关系当不会如之前那般紧绷了。
她微微一笑，眸中漾着欢喜之色，随她爹的视线看去，缓缓说道：“那片竹林如今也是咱家的了。以后爹不管是织篮子，还是编撮箕，砍竹划篾都会方便许多。”
李阿福憨笑着点了点头。
……
天气渐冷，而周遭的空气亦带了一股潮湿感，便如蘸水的棉衣一般，紧紧裹覆在人的身体上，教人挣脱不得。
家里的井水更是碰触不得了。若非兑了开水，人直接把手伸进冷井水里去，手指头便会像被针扎了般疼，所以李小曼一边忙着烧菜的活，一边还叮嘱了妹妹给两个帮忙洗菜蒸饭的婶婶添热水。
李刘氏推说不用，乐呵呵地对李小雨说道：“也是你姐姐细心，可婶婶们这皮糙肉厚的，冰凌天也去河里浆洗衣服呢，没这必要掺热水的，费柴！”
“柴烧了再砍嘛，二婶不用想着替我家省。”
李小雨笑弯了眼，一边往木盆里倒着热水，一边伸手试着水温，继续说道：“我姐说，这大冬天的还总用冷水洗菜洗衣服的话，头晕发烧仅是次要的，若等年纪大些，全身骨头酸疼就划不来了。”
“再说你们来帮我家的忙，若我家连这点柴都舍不得用，那可是要被人戳着脑瓜子骂的。”李小雨眨巴了下眼，话音里转带了几分调笑意味道。
李刘氏只得作无奈状，冲一旁的李陈氏摇了摇头。她二人接着低语，只话题自李小曼体贴人意上转过，变为“你说四哥家这冬土豆能有收成不”的疑问。
不错，此番李小曼家忙成这般，就是为的排冬土豆种的事。
诚然，过年前后的那段时间，土豆苗免不了被霜凌打过几遭，可李小曼再三思量过，却还是和爹娘提说了排冬种的建议。
一来，家里的粮食足够，多余得的土豆会在开春后发芽；二来，湾子里临近河边的地带，气温总要高些，后院的这处地皮比荒地要适宜许多，离家近也方便看护；三来，李小曼和家里人总想着能帮村里人一把是一把。
当李陈氏听得江二娘那话里的意思，竟是打算将种出的土豆分给村里人时，那嘴巴张得直接可以塞进一个鸡蛋了。
李刘氏亦不由得吞咽了口唾沫，皱眉道：“嫂子你家这是图什么呢？家里的粪都被撒了用，来年春里排种挖玉米，你家可怎么办？”
“这有什么难的？不过去山里抓几篮松毛，从茅厕里挑几桶粪水来酵着就好了，当初丁小娘子家不就是这么做的么？”江二娘婉然笑道。
她轻扒了一口饭菜在口中细细嚼着，接着复又补充道：“但这事你们别往外张扬，若到时候收成不好，没能给各家多分些，谁晓得人会不会说我家打肿脸充胖子呢？”
“嫂子您想多了，谁会没得这么无聊？”李刘氏与她弟妹相视一笑，随即道。
话虽如此，但两人在见识到村里人关于李阿福家换地一事所抱有的恶意性的言论后，也觉得江二娘有这样的顾虑实属正常。
就提说先前江二娘拿了半袋荞麦，去村里那如今还养有一头老牛的李麻子家借牛犁地排种时，人得了荞麦却还说什么犁地可以，排种却不成，他家也有使牛的地方，自家的老牛可不是村里的公用物的话……
直把江二娘气得脸色一青！
说白了，人便打着从李小曼家这边再讹点粮的主意，江二娘怎会不懂？只她气凝半瞬，却不想如了李麻子的意，缓声说道：“既然你家也忙着使牛，那我怎么好意思多借了使几天的？排种我家便用人力吧，左不过多费些时日。”
牛主人家心下直想翻个白眼，但面上却是乐呵呵地把荞麦接了过去。
江二娘对这事耿耿于怀，回头便主动登了李长田家的门。而她的本意虽不是想让李长田为自家做主，只是打听一下朝州府上是否有关于买卖耕牛的新政令出示，但她被李麻子为难的事还是传了出去。
孰黑孰白，原是最清楚不过的。
可村里人如今都紧巴着那仅剩的两头老牛哩，于是江二娘反而被人厌说是不识趣，并伙了之前让李长田出面相衬自家，强逼李冉宏家换地的事一同发作……
到底不是那么入耳就是了。
李刘氏这对妯娌是平日里与江二娘打交道最为频繁的，但她俩最初也不太敢吱声相帮。
直到从李小曼那处打听到开春后李阿福家要与李长田家一同买牛的消息后，两人竟直接把“撕烂人的嘴”的那句话给“践行到底”了。
更教人哭笑不得的是，这对妯娌与人动手时，已有大把年纪的李阿婆竟带着李小山在旁助威：递扫把的递扫把，扔石头的扔石头……
简直一地鸡毛！
李小曼到现在都还记得当时李长田出面劝和时，李刘氏那对妯娌不依不挠的情形……可面红耳赤也好，脸色铁青也罢，她家和李阿婆那几个儿子家的关系确是更亲近了。
这也是李刘氏二人在李阿福家忙翻天的当口，主动前来帮忙的原因。
“不知四嫂家使村里人来刨挖土豆回去吃时，不肯借牛排种的李麻子家好不好意思上门！”李刘氏想及此处，不禁暗暗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