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色而不乱(上)
作者:李勋阳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5944

在大学时他把这五个字写成一个条幅贴在床头墙上,宿管员三番五次让他撕下来他也不予理睬,后来把他告到中文系主任那里,系主任警告他如果不撕下来,系上将禀报学校对他进行处理,还要向全校通报批评。他最后做出了妥协,把条幅撕了下来,但是又用荧光粉直接写在白墙上,还在他对面铺的墙上写了两行字:我的床,晚上会摇。到了晚上熄灯以后这两个隐型条幅都在黑暗中绿莹莹闪烁,舍友对这两个条幅赞不绝口,尤其认为后一条更是绝妙!宿管员从来没有现这两个条幅,直到他们大学毕业后还保留在墙上,后来住进那间宿舍的师弟现后也许会对他们的学长们钦佩不已。

他们宿舍全是些狂人,无怪乎人家说中文系出疯子。有个老兄总喜欢挂空裆,甚至喜欢赤身**在宿舍徘徊,他们就叫他桑扈;另外一个老兄,喜欢合衣睡觉,有时晚上冲完澡后却把衣服穿得整整齐齐准备睡觉,而别人正在脱衣服准备入睡;最后一位老兄,一天到晚睡懒觉,连饭也不吃,也很少去上课,叫人捎的买三个包子,每睡醒一次吃一个包子接着入睡,早中晚各一次,三觉醒来一天就过去了,夜晚已经来临,他才洗脸刷牙,等熄灯后才搬上一个小桌子到过道点着蜡烛去看书,什么书都看,一看就是一个通宵,拂晓时入睡,最奇怪的是他不喜欢在电灯下看书,大白天从来就不看书,有好几次过道里的照明灯彻夜未停电,但是他还是把那灯给拉灭了,自己点上蜡烛看书,他说他喜欢在摇曳的烛光下翻书,觉得书页上的黑字全活了似的,正所谓跃然纸上。其他舍友惊奇的是,就这样他还活过了四年,毕业时依然体健如牛。

只是让他们尴尬的是,他们学校事实上是个外语学院,在外语学院上中文系-----不,准确来说是汉语言文学,比叫作中文系的名堂实在相去还有很远很远-----这总是有点怪怪的感觉,一如有国人去哈佛大学攻博研究京剧秦腔一般。他们是这个学校开设中文系的第一届学生,或者说他们成了实验生。因此令当时包括他们四个狂人在内的同学不便启齿,有时别人问起他们所读的学校和专业时,他们难得地难为情起来,只好打哈哈,而其他系的同学更是把他们当次等学生另眼相加。但是正因为有了这么一个不伦不类的中文系,这个向来功利的学校才有了那么一点点人文气质。

他们四个每个星期聚餐一次,凑份子大吃大喝一顿,基本上都是去吃大盘鸡,但李立却不大吃肉,他只喜欢吃里面的面皮,因此其他三个人消灭鸡肉,他专门消灭面皮,倒也双赢,何乐而不为。他说他小时侯家贫因为平时吃不上肉,有一年除夕夜里啃了两只肉包骨头的排骨,结果吃伤了,以后一吃肉就有反应,算是一次性把未来的肉全吃了,提前透支了!看来老天总是公平的。

有时他们还结伴在学校里来回走动,不过是为了欣赏美色,这个学校被外边称为美女学院倒有不假,女生的比例高达百分之九十五,来自全国五湖四海,竟常常有惊艳逼人的女生来-----但外语学院的女生即使再漂亮,有时候却不乏浅薄,甚至很肤浅,他们是深知这一点的。所以他们只远观而不亵玩也,也就是他们的主张:好色而不乱。他们不但欣赏,还就某个女生的姿色相互品头论足一番,甚至还生争论,认为如果嘴边再有一颗痣的话那将更完美,或者如果脖子再瘦削一点那将更性感等等,不一而足,似乎他们成了“美食家”一般,在世界小姐评委的坐席上“激扬文字指点江山”。他们四个在四年里的确也没谁谈过恋爱,似乎有其中两个分别试过,但都是还没正式开始就结束了,宣扬说自己一定要守身如玉,要勇夺贞节牌坊。

他们在系上名声并不好,尤其是在老师眼里,因为他们不但不常常上课,而且行为乖僻,他们整个男生公寓里的男生都知道他们四个疯子,风声传到了系里,但是他们四个学业却很好,甚至可以说是高才生也不为过。因此系上也不大追究,再说他们又没真的做出什么越轨的事,固然疯癫也无碍别人。实际上,教他们的老师,有些也是妙人儿,比如有一个老师,每一节课来都换一种矿泉水的牌子,因此同学都把他叫作“矿泉水“;一个女老师,已经奔五了,还动不动在课堂上冲全班同学撒娇,动辙开口说起自己年轻时的“风流韵事”;另外一个老师倒是年轻一点,早早的谢了顶,头形成了农村包围城市之势,上课时百分之九十的同学昏昏欲睡,少数精神头好的嘴里嘟囔着四六级英语单词,与他的课程毫不相干,但是他自个讲着讲着,就大笑起来,弄得同学们莫名其妙,不知道他到底笑什么,同学们因此也送他个“半笑癫”的雅号。所以他们四个倒也传承了一些老师的衣钵,就这样他们也以优异的成绩从那个学校毕业了。

桑扈在家里闲了几个月,在毕业同年冬季竟然当兵去了,还是特种兵,拐拐;三个包子他老爸给他在他们县打通了关节,做起了信贷员,倒也是个肥差;而每天晚上合衣而睡的那位仁兄最赋有戏剧性(偶像剧)地变化,很快地勾搭上一个小酒店老板的女儿,先做人家的乘龙快婿,后做人家的秘书,这真是白云苍狗世事诡谲啊。而他自己也莫名其妙地跑到云南的一个小边城去任教了,这个小边城这两年倒是有些声名鹊起,丽江,先前更多的听说过漓江,但此丽江非彼漓江。好象有个电视剧,《一米阳光》什么的就说的是这么个小城,反过来进一步使这个边城更有名气了,更使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了。

他在这个小城唯一的一所大专学校里教书(当然是在中文系),因为大学期间表了一些假模假式的文章,就被人家特聘来了,否则,就凭他那小儿科的学历,怎么能进人家学校,好歹人家也是一专科。现在谁随便到街道用砖头拍一个人,没准就是一个硕士或博士生,说不定还是一个刚从爪哇国留学镀金归来。所以当他接到校方聘任的协议书时,连他自己也觉得有些荒诞和滑稽。糊里糊涂地踏上三尺讲台,初为人师,为人师表而毁人不倦。他现包括他在内学校里所有的老师都不过是在贻误人家的子弟而已,而他们还大言不惭地说自己是什么人类灵魂的工程师,以崇高伟大自居。这个学校和《麦田里的守望者》中霍尔顿所在潘西中学一样,除了篮球比赛再没有事可做似的,你几乎每天都看到他们在组织篮球比赛-----他们似乎并不是什么师范专科学校,而是一所篮球比赛学校。

校长是个与其说是壮实不如说是肥实的半大老头,讲话时总觉得他喉咙里含着一口痰没舍得吐出来,也没舍得咽下去。校长因为他的胡须而对他青眼有加,他的胡须从大三那年就开始留起来了,每次只做稍微的修剪,而从来舍不得剃掉,在他以为自己的那些胡须长得有颇有派头的。而校长大人就是盯着他的胡须不放,几次把他叫到办公室劝他剃须修面以维持师容,可是他没有一次听从人家校长大人的规劝。终于有一次落下了把柄。有一次课堂内容已经讲完了,但还有十多分钟时间,又不允许提前下课,但那些学生全是猴子**,那坐得住,让他们自习一会,那更是为难他们了。因此他说给大家讲个他自己创作的笑话,但是千万别传出去,那些同学也立马来了兴趣,保证不传出去。他就讲开了:“话说前一段时间,海峡那边那个混蛋阿扁弄了个什么宪法,一下子咱们海峡两岸就紧张起来了,兰州军区甚至上升到一级战备状态。可是咱们学校的那六位头儿先慌了,害怕一动起火来先把自己炸成了炮灰,就想先躲起来。因为我年轻,被他们支派过去掩护他们。他们就躲进咱学校的防空洞里,不要奇怪,咱们师专不但有防空洞,而且是全世界最先进的,据说连目前最先进的钻地式核导弹也休想伤它毫毛。那天我掩护着他们躲进了防空洞里,心想这应该是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了,没想到,大家刚放松警惕,便传来一声剧响。只见何第一副校长被炸出来了,血肉模糊,只喊了‘是谁’两个字便含冤而终了;紧接着张第二副校长也破空而落,脑袋已裂开了缝,喊了‘是谁他妈’四个字也含恨而去了;第三个就是咱们的王第一副书记,当场身亡,还没来得及说只言片语;第四个是咱们的孟第二副书记,多喘了几口气,说了六个字,‘到底是谁她妈’,然后就死过去了;书记倒安然无恙,走了出来,面色惨白,昏厥了过去;最后校长走出来了,一边走一边扇着鼻子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是我放了个屁!’”讲完后课堂上自是一阵轰笑,然后时间到了,下课。但是转身,校长就把他叫到办公室去了,先一通乱批,他到现在还弄不清楚怎么会传到校长耳朵里,心想学生总不会出卖自己的。一则他上课时还是非常认真,兢兢业业的,二则他和学生走得比较近,学生都很喜欢他。

校长大人毕竟是大人,大肚能容,只让他在全校教职工大会上做了一个自我检讨,另外把自己的胡须剃掉就完事了。他也因此变成了全校的“名师”,一向倚老卖老的老教师见了他之后竟然还同他打起招呼来,之前从来不与他有什么客套的,甚至连正眼也不看他。他剃掉胡须后也变得谦仁恭让起来,校长还因此几次私下又表扬他:“年轻人,有错就改,善莫大也,好样的,孺子可教!”他竟然也有些感激校长不但放他一马,还让他改过自新。

他不但教学上越来越精益求精,而且和原来经常在一块“坐禅论道”的那一对北京夫妇淡薄了起来。那北京夫妇工作了近乎二十年,突然两人一起把挺优厚的工作给辞了,在全国“浪荡”了起来,来到丽江也有三四年时间了。也不见有什么正经事要做,租了人家民居一间,吃喝拉撒,清闲度日,喜欢舞文弄墨,而他也喜欢舞弄一下文墨,所以他们也就凑在一块了。每每胡谈乱扯,天文地理,时政(东家的)家事,莫不激扬一番,言辞间甚是忿忿不平,尤其是动不动北方怎么怎么着(他是陕西人氏,地道的北方人),人家这里又怎么怎么样,总是瞧不起人家本地风土人情似的,那夫妇更是以“北京怎么着”为准。他突然现自己和那夫妇还是贱格,俗话说,树挪活,人挪贱,既然跑到人家地方来了,还整天说三道四的,因此他觉得自己和那夫妇有些可恶,而且他还现,那夫妇对什么总是不置可否,老爱说“既不是这样也不是那样”的话来,而且夫一唱妇一随,相当于什么都没说,净胡扯了,因此他觉得不但可恶,而且可笑,三个鸡毛烧一块去了。因此他最终决定从中退出。但是有一点却始终没有什么大的改变,就是他仍然好色而不乱,自然他从来也不会对什么女学生有什么轻举妄动,连邪念也不曾产生过,眼观鼻,鼻观心。这是他非常明确的一宗师德,虽然这个学校有师生恋的“传统”,有为数不少的老师在等自己的学生毕业后就娶了人家,但是他认为这可是应该绝对苛守的一个大的原则。

他自己经常一个人去古城里转悠转悠,来丽江旅游的人很大一部分就是冲着那纳西古城而来的。他主要是去古城看看人,主要是看看女游客,手插口袋,欣赏美色。丽江的美色几乎全在外来旅游的人口中间。一如大学时在校园里一样,还在心里品评一番。丽江本地的女的,一般很难找到出色的,其实就是他所在的学校里学生(也是女生比例占了大部分),也没有长得好的,他大约记得全校只有那么一个还算出色,因此颇为扎眼,因为她几乎每过几天身旁走着一个不同的男的,打扮入时,神情踞傲,林中无凤凰,孔雀自称王。

但是他和学生关系很好,一则他和学生年龄相仿,最多比他们大五六岁(他也刚从大学走出来啊,又走进了大专学校,不过角色生了变化而已,由学生转变为老师),二则相比那些年纪稍微长一些的老师他和学生能谈得来,因此他(她)们形成了“忘年之交”。有学生过生日也喜欢叫他一块去,甚至聚餐喝酒也惦记着把他请去。尤其是有一对男女学生特喜欢和他相聚,他也时常叫人家这一对“小夫妇”为“狗男女”,叫男的“dogboy”,叫那女的“doggir1”,一个苗族的,一个白族的,他们俩也知道他跟他们开玩笑,不但不生气,还乐意他这样叫他们。他们说以前的老师他们都敬而远之,上完课也就没什么瓜葛了,有个什么事也不想去寻找他们,但是,“李师,你跟他们不一样,有时候我们说的话你也认真去听,并且还和我们心谈心,他们那些有时连课都不耐烦给我们上,更不会跟我们交流什么了,我们就喜欢你这样的老师,如果你早来几年,我们也不会觉得这大学上得没什么意思。”

“都一样,都是装模作样的,我也是,不过不是他们那个样子而已。”他说。

“我们倒觉得不是。”doggir甜甜地笑着说,虽然她姿色平庸,但笑起来还是有些耐看。

“都一样,真的都一样。”他竟然有些不好意思。

“李师,你觉得我们云南怎么样?”dogboy问。

“不错啊,呆着挺舒服。”

“那和你们陕西相比怎么样?”

“我们陕西啊,只是有夏天和冬天。”他说。

“我们云南也有夏天和冬天啊!”doggir1歪着头看着他说。

“那当然有,即使在赤道上也有夏天和冬天,但我是说,云南的夏天和冬天不明显,夏天不那么热,而冬天不那么冷。”

“哦,”doggir1点了点头。

“那李师,你觉得我们云南人怎么样?”dogboy问。

“这个嘛,说实话,咱国家哪儿的风土人情都差不多,都很朴实、好客,不是说苗族朴实好客,而汉族就不朴实好客,大家都差不多,只是偶尔有些风俗不一样而已。”他说。

“那李师想不想在我们云南扎根?”

“想啊,”他笑着说,“但怎么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