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丹江河漂流(中)
作者:李勋阳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295

离婚诉讼终于告一段落,法院也终于将小刘淼判给了贾雅,前后扯曳了半年时间。她就从刘家的屋子里搬出来,走过七八道院墙重新搬回到父母家了,带着小刘淼。父母的脸冷冰冰的,象两块水泥转。哥嫂的脸更不好看,活象贴了一层狗皮膏药。她重新住进父母家后整日里勤快的做活,俨然一个奴仆似的,以便换取些好脸色。而嫂嫂也故意摆出一副主人的神气。终于有一次,贾雅病着了,浑身乏力犯困,一连好几天,嫂嫂就在一旁指桑骂槐开了,“一天只有猪才净吃白拿,但猪到年底了还可以缴换些钱哩。”

??她终于委屈的哭了,搂住自己相依为命的小女儿刘淼哭泣,然而又不敢放声大哭,压抑住自己的哭声。虽然她躲开了,母亲还是看到了,看了半会儿叹了一口气:“嫁出的姑娘,泼出去的水。”说完就走开了,她止住自己的哭泣,脑袋里一片空白,直到小刘淼要玩什么把她摇醒来了。

??连父母家也成了暂时的收容所,不欢迎他们母女俩再滞留下去了。她知道自己必须找个出路或者依靠了。在路上走的时候还是会碰见她已离婚的丈夫,他不但冷漠地不理睬贾雅,甚至都不理睬自己的小女儿。小刘淼叫了半声“爸爸”便吓得不敢再叫出下半声了,怯怯地缩在那里。而他经过贾雅父母家总还要呸一口唾沫:“耍得就是奸诈,白白赚去我们家三千块钱的聘礼,不要脸,呸!”那时连哥哥都格外地用眼睛剜她们母女俩。

??在父母家寄居的半年内,也有不少好事者前来重新撮合贾雅的婚事。然而这次她谨慎了,再也不能随随便便把自己打了,自己吃苦事小,说不定会让小刘淼要受无尽的苦难。然而自己稍微中意的男人一听她还有一个两岁多的小女儿立马便不愿意了。哥嫂就不耐烦了说着闲话:“还当自己是块宝哩,不知道自己是二茬货等着处理哩,有个男人依靠都不得了了,还有资格挑三拣四的。”她听见了,低头照顾小刘淼,隐秘地笑了一下。

??“怎么样也要找个可靠的,”她心里想,“淼淼再过三四岁就要上学了,上小学、上中学、甚至上大学。我这一辈子已经没有希望了,但不能再让我的女儿淼淼走我这样的老路了,无论怎样我都要为她的幸福作出最大的努力。”她的信念很坚定,她看着在一旁玩耍浑然不知愁苦的小刘淼不觉笑了一下。她憧憬着女儿长大了,比自己高出半头,穿着一袭款款的鹅黄色长裙,不知从什么地方向她奔来,那么快乐地笑着,然而扑到她怀里又哭了。她无声地哭了,眼泪把眼睛弄得很模糊。

??有一天,邮寄员到了贾雅他父母家,这实在令人很奇怪。平均两年半邮寄员才可能会到贾家登临一次,而这信是给贾雅的。当时她正在择着菠菜准备做下午的饭,小刘淼自顾着在一边玩耍。她把手在裤腿上抹了抹才接过这封信,的确是写给她收的,然而信人的地址却在陈家沟。陈家沟离贾塬也不过两里地,自己有些初中同学就是陈家沟的,但也至于用信联系吧。她把信拿进自己和小刘淼的卧室里放好,复出来招呼邮寄员喝水。邮寄员喝过一杯白开水后便告辞了。

??父母哥嫂也很奇怪,不过装着不在意:“竟还有人给她写信!”。晚上,她把一天的活计都做停当了,哄着小刘淼也已经入了睡,她这才拉开抽屉取出下午收到的信。虽然她还不知道这是什么人写的一封什么样的信,但心里怦怦地直乱跳。而一整天来她都因为这一封莫名其妙的信浑身都有一种潜在的喜悦。她小心翼翼地剪开信的封口,抽出里面的信纸,彩色的,有书页的香味。她搭眼一看上面写的字,那钢笔字写得流畅遒劲,然而她却吃惊了。

??她忽而凝住眉心,忽而舒展,嘴里默念着信上的字翕翕而动,忽而脸色苍白,忽而脸色又潮红,忽而牙齿咬一下下嘴唇,最后乃至于两手都哆嗦起来捏不住信纸。信纸掉落到了地上。她呆了一阵才弯下要拾起信纸,继续看完信。作为一个小说者,我有权利姑且在此打一个哑谜。这信是谁写的,写的又是什么内容,看以下的文字便昭然若揭,在此不加赘述。这封信无疑在她心里掀起了巨大的波澜,以后好几天她都会重读这封信,每每都脸红。可以肯定的是,她被突如其来的信掬住了。

??李默从商洛师专毕业后被分配到茶房中学,于三尺方台上教书育人为人师表。不知不觉已经工作了一个季度。其家里却开始为他的婚事而径自张罗了。总是这样,先前害怕他考不上学每日里谆谆教诲,考上学后又害怕他跟着学校的风气谈恋爱,仍每每絮絮叨叨什么男儿应该先事业后成家,“没有个固定的事业,没有个固定的收入,谈什么恋爱哩,还不是白提!”,也就是说大学学业顺利完成的话,那么想要什么样的妻子不行呢?

??而李默刚一走上工作岗位,他们就为李默成家的事浪费心机来。甚至一次他的父亲对他笑着:“人家都在大学里面谈恋爱哩,你咋不也谈一个呢,要不,也免得我和你妈蔫蔫萝卜操闲心了。”他不耐烦的说道:“你们本身就不应该操这份闲心,我自己也不是三岁小孩了,有自己的思想,再说,现在哪个年轻人不到三四十才结婚,我还早着哩。”他的父母被逗得笑了一下,“放屁,谁三四十才结婚呀。”

??其实他在大学时的确也没动过这样的心思,倒不是他育有什么问题,只是他对于异性是一种特意的冷淡。另一方面,他不擅长交际,与同性都没有多少来往,更何况与女同学去相处友谊。而这一点却反被他的同学,不论男女同学,都认定他在扮酷。他从小就如此,大学时只是与小学、中学一脉相承而已,大学里他的学业不是特别好,但还算可以,他用了大量的时间读了其他的书,比如文学、历史、哲学什么的。

??他喜欢教书这一职业。当初在大学时听到很多同学说他们考到这样的师范学校实在是很无奈的,谁让自己分数考的不高,复读重考是个未知数,说不定也是白耗一年时间,所以下下下下策便报了这样一个破学校。他恰恰相反,他第一志愿就报考的是师范专业,只是自己的分数也没够着考上本科学校而已,商洛师专是一个专科学校,他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冤屈的,看到别的同学整日里抱冤屈他先觉得好笑,继而便在心里冷笑他们。

“我的印象,老师总不象一份正经的职业一样。”有一个同学曾经这样说。他作教师才三个月却已得心应手,本来家里人还担心他那内向的脾性也许不适应教书的。他只是与人打不来交道,比如与同事邻里乡亲的,但他与那些小孩子们却很快交融成一片,看来他天生就合着做“孩子王”。家里为他张罗婚事的事虽然他觉得荒唐,但也终于把他隐藏的落寞和孤寂从心里挖掘了出来,以至于他在备教案授课之余感到一种未体验过得孤单寂寞。

??茶房中学离家只有约十五分钟的自行车车程,每天早上六点钟骑车赶往学校,中午回家吃一趟饭重赶往学校,晚上八点多钟回家,吃过晚饭睡觉。父母已逼迫他了好几次与一些不相干的女孩家见面,即相亲,他一概拒绝,他甚至觉得有点象在玩闹剧似的。父母还责骂他:“一天心不要太高,模样过得去,性子好就是好女孩家,也不要嫌人家没上过大学,也没工作,是个农民……。”他心里笑道;“这也许是你们自己想的,我心里又不是这样想的。”

??他一连好几夜都梦到一个女的。准确的说,是记忆,在梦中记忆起了一个女的,但又模糊不清。大概是他初一的时候,因为在梦中他正在背初一的英语单词,拂暮时分,梦里面还有自己的姐姐,从门外进来,后面跟的就是那个女的,冲他像十月小阳春一般地笑了笑,而他就如浴春风里了。这里需要交代一下,他姐姐叫李染,比他大两岁,他在初一时她在初三了,不过她也是上了初中便没再上高中,这一点他总觉得自己有点对不起姐姐。

??他没想起那个女的是谁,但绝对是姐姐的同班同学。这个女的一直萦绕在脑畔,直到在一节课堂讲课时突然记起来了,那女的不正是贾雅么。贾雅和姐姐是很要好的朋友,在他初一那年到他家里来过好几次。第一次他就眷恋上那张明朗而从容的脸,虽然当时年幼也不知道什么,但是眷恋却是确信的,而且心里很是悸动。贾雅每次到家里来过一次后他都莫名地高兴半天,他当时多么地希望能和她交朋友,然而他只能压藏起来作为心底里的一种秘密。

??就像千年睡莲度过了休眠期一样他的心复苏过来了,原来,在他心里已早早地爱定了贾雅这么个人。姐姐和贾雅初中毕业后一块去潼关打工做了饭店服务员。姐姐每次休假回家与母亲闲聊时都会提到贾雅的情况,而每一次仅仅听到贾雅这个名字他心里都隐含着激动。在他上高三第一学期的时候,年底姐姐又回来了,这次闲聊时她提到贾雅就要结婚了,“就嫁给她村里同队里一个姓刘的。”他在一旁听见了,黯然伤神,一连好几天都不愿意说话,家里人还以为他感冒了怎么着的。

??可能就是那时他的心就逐渐地相对于异性冰封了起来。姐姐给他带来所有关于贾雅的消息:丈夫整天打她(他在心里特别愤恨这个姓刘的,恨不得自己能把这家伙狠狠地打一顿,看他还敢不敢打贾雅)、还打麻将,生了个女孩、公公婆婆对她也特别不好。在读大专三年级时,终于听得姐姐说到贾雅在打离婚官司,然而当时他并很以为然,忙着毕业生该忙的事:论文、简历、告别会、招聘应聘。他的心境轰然洞开,他再也压抑不住九年来那种潜伏着的挚爱。他要追求,思前想后,辗转反侧,他终于写了一封信。我说过,在如上的文字中,信里的内容就已经昭然若揭了,难道还非要我把人家的信拿在这里让你过目一遍么?难道亲爱的读者不知道偷看别人的信件不仅是不道德的,而且是犯罪。他在寄投那封信时把信搭在邮筒的投信口犹豫了半晌,似乎自己一松手便要走上不归路一样,他也感到一种隐约的羞辱和恼怒。他的手哆嗦地松开了,信掉了下去。他似乎听到信掉在邮筒底的声音,嘘了一口长气。